“重庆姐弟坠亡案”二审上演好戏，生父翻供，生母全程旁听

　　据重庆市高院消息，2023年5月11日上午，高级人民法院对张波、叶诚尘故意杀人上诉一案进行二审公开宣判，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叶诚尘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对此，红星新闻第一时间发表评论称：张波叶诚尘死刑符合法理情理天理，通过此案，司法机关亮明了态度，也给了公众关于正义的答案。

　　01

　　重庆姐弟坠亡案情还原

　　2020年11月2日下午3时许，重庆南岸区锦江华府小区4单元15楼，2名幼童从15楼飘窗窗户坠下。其中，2岁半的女孩小雪当场身亡，1岁半的男孩小瑞被转到儿童医院后，当晚也被宣布抢救无效死亡。

　　坠楼姐弟生前照片

　　事发后，7楼的住户最先发现情况并呼救，很快，两个孩子的父亲张波也到了现场，他瘫坐在地上，拍着双腿崩溃大哭，直往墙上撞头。

　　这场事故曾以“父亲在家睡觉毫不知情，事发后悲痛撞墙”的标题登上热搜。然而，警方调查发现，事实并没有这么简单。

　　在处理后事时，孩子的母亲陈美霖得知，张波家人曾在抢救孩子时谈及买保险的事情。此外她还想起，家里的窗户很难打开，女儿平时胆小，从不敢爬上窗户玩耍，1岁半的儿子根本无法自主爬上窗，“姐姐怎么可能会把弟弟抱上去？”

　　事发现场

　　很快，张波的行为被识破。根据判决书内容，案发后，张波的陈述引起警方怀疑，且他与女友叶诚尘的微信聊天记录全部删除，警方认为不符合常理，遂以张波涉嫌过失致人死亡立案侦查。民警对张波、叶诚尘的手机提取、扣押后，经技术部门恢复1.7万余条微信聊天记录，发现二人为扫清结婚障碍，产生处理掉两个孩子的想法。

　　2020年11月2日下午3点30分，张波趁母亲外出，将在次卧飘窗窗台玩耍的儿子和女儿双腿抱住，将二人从15楼的飘窗处扔到了楼下。

　　2020年11月10日，即案发后的第9天，警方将张波和叶诚尘抓获归案。随后，两人因涉嫌故意杀人被刑事拘留。

　　02

　　为谋害骨肉蓄谋九个月

　　真相浮出水面后，陈美霖才发现，对于这场“意外”，张、叶两人蓄谋了9个月之久。

　　孩子母亲陈美霖回忆起和张波的婚姻满是后悔。2017年上半年，陈美霖新换了一个一家小贷公司的工作，是张波以往的岗位，“朋友莫名其妙将我们撮合在一起了。”张波的猛烈追求和温柔体贴，深深打动了陈美霖。

　　张波出生于重庆市长寿区一个农村家庭，小学学历，很早就到社会上打拼。爱穿花哨的紧身衣，身高超1.8米，体型偏瘦。陈美霖父母以往都是收入稳定的职工，她小时候曾上过各种兴趣班，生活没有遭受什么大的挫折，一直很顺利。陈美霖的父母和身边很多朋友都不支持这段恋情，但陈美霖觉得张波特别有上进心，人很聪明。

　　两人交往没几个月，陈美霖意外怀孕，“我都觉得自己傻。说真的，这段婚姻，不管是生活习惯、文化水平等等，我和张波都不是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但是我就是很爱他，想跟他在一起。”新婚之后，各种矛盾接踵而至，夫妻之间也会因为一些家庭琐事发生争吵。

　　大女儿雪雪出生后不久，陈美霖一家就搬到了江北区的娘家，也是这个时期，张波与他人合伙开了一家小贷公司。她曾劝张波找一份正经的工作，但他觉得自己文化水平低，不能做啥，而他自己开担保公司时，月收入都在2万元以上。

　　陈美霖认为，张波开公司后，认识一些做工程发家致富的人，他的野心开始膨胀，想过有钱人的生活，突然面子观念变得很重。大女儿雪雪出生后不久，陈美霖发现自己又意外怀孕，她选择将孩子生下。张波平日疏于照顾孩子，还在儿子生病住院后提出离婚。

　　孩子的生母陈美霖

　　陈美霖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张波提出离婚的同时，隐瞒自己已婚有子的身份，追求网友叶诚尘。2019年8月左右，两人私下建立恋爱关系；同年年底，叶诚尘得知了张波有孩子，仍继续与其往来。

　　在几番挽留失败之后，2020年2月，陈美霖和张波协议离婚。根据双方协议，大女儿小雪由女方及其父母抚养，儿子暂时由男方抚养，等读完幼儿园，再由女方抚养。平时，陈美霖会带着女儿到张波家里，以便两个孩子相处。

　　也是这个时候，叶诚尘曾多次向张波表示，自己和父母不能接受他有小孩的事实。如果张波有小孩，她不可能和张波在一起。

　　随后，张波和叶诚尘二人多次通过面谈、微信聊天等方式共谋，并商定了采用意外高坠的方式杀死小雪和小瑞。2020年6月，叶诚尘还多次通过微信催促张波作案，“她甚至在事发当天还以割腕相逼”，陈美霖在事后提到。

　　2020年6月下旬至9月中旬，张波和叶诚尘曾因争执而分手。9月中旬，张波再次主动联系了叶诚尘，两人和好后，继续共谋将两个孩子杀害。10月，两人商定以给小雪买衣服为由，将其接到张波家伺机作案。

　　同年10月25日，按照计划，张波让自己的母亲主动联系前妻陈美霖，将女儿小雪接到自己居住的锦江华府家中。由于陈美霖一直在场，张波未能作案。期间，他还与叶诚尘多次微信联系，叶建议将小雪留下过夜，张则表示，自己在找机会，“下周自己会将小雪接来动手”。

　　一周之后，即11月1日，小雪留宿在张波居住的锦江华府家中。当天，由于其母亲在家，张波未能作案，后驾车赶往长寿区与叶诚尘见面。

　　次日上午10时许，张波回到锦江华府家中。当天下午15:30许，张波趁自己母亲不在家，将次卧正在玩耍的小雪和小瑞双腿抱住，将二人从次卧处扔到楼下，致小雪当场死亡，小瑞经送医抢救无效死亡。

　　03

　　重庆法院一审判死刑

　　2021年7月26日，重庆市第五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开庭审理了张波、叶诚尘涉嫌故意杀人案。

　　检察机关起诉书提出，被告人张波在与陈某婚姻关系存续期间与女子叶诚尘私下建立恋爱关系，后张波与陈某协议离婚，约定女儿由陈某抚养，儿子6岁前由张波抚养。叶诚尘多次向张波表示无法接受其有小孩的事实，两人遂共谋用意外高坠的方式杀害张波子女。2020年11月2日，张波趁家人外出，将正在次卧室玩耍的两名幼童双腿抱住，一起从飘窗窗户扔到楼下，致两名幼童死亡。

　　检察机关认为，张波、叶诚尘共同故意杀人，致两人死亡，应当以故意杀人罪追究其刑事责任。

　　法院经审理后认为，被告人张波与被告人叶诚尘共谋，采取制造意外高坠方式，故意非法剥夺张波两名亲生未成年子女的生命，致二人死亡，张波、叶诚尘的行为均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公诉机关指控的犯罪事实和罪名成立。

　　在共同犯罪中，张波积极参与共谋，设计将女儿接到家中，直接实施杀害两名亲生子女的行为；叶诚尘积极追求二被害人死亡的发生，多次以自己和家人不能接受张波有小孩为由，催促张波杀死两名小孩，并在张波犹豫不决的情况下，逼迫张波实施杀人行为，最终促使张波直接实施故意杀人犯罪行为，与张波在共同犯罪中的地位、作用相当。

　　二被告人的行为突破了法律底线、道德底线、人伦底线，作案动机特别卑劣，主观恶性极深，作案手段特别残忍，犯罪情节、后果和罪行极其严重，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依法应当严惩。

　　同年12月28日，重庆市第五中级人民法院对此案一审公开宣判，认为张波与叶诚尘共谋，采取制造意外高坠方式，故意非法剥夺张波两名亲生未成年子女的生命，致二人死亡，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张波、叶诚尘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宣判后，两名被告人均不服，提出上诉。

　　04

　　维持死刑原判

　　2023年4月6日，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依法公开审理了张波、叶诚尘故意杀人（）上诉一案。重庆市人民检察院指派检察人员出庭履行职务，上诉人张波、叶诚尘及其委托的辩护人到庭参加诉讼。

　　庭审中，上诉人张波、叶诚尘及其和出庭检察人员围绕案件事实、证据及法律适用等问题充分发表了意见，张波、叶诚尘进行了最后陈述。法庭宣布休庭，择期宣判。

　　重庆市高级人民法院认为，张波、叶诚尘的行为均已构成故意杀人罪。张波直接实施杀人行为，叶诚尘在决定杀害两名儿童、采用制造意外高坠方式作案、催促逼迫张波实施杀人、追求被害儿童死亡等方面更为积极主动，二人在共同犯罪中地位、作用相当，均系主犯。张波、叶诚尘罔顾国法天理人情，严重挑战法律和伦理底线、践踏社会良知，其作案动机特别卑劣，作案手段特别残忍，犯罪情节特别恶劣，犯罪后果极其严重，主观恶性极深，社会影响极坏，应依法从严惩处。

　　张波、叶诚尘及其辩护人提出张波没有实施杀人行为、叶诚尘没有逼迫和催促张波作案、原判量刑过重等上诉理由和辩护意见与二审查明的事实不符，依法不予采纳。一审判决认定的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定罪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对张波、叶诚尘的死刑裁定依法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05

　　被告曾当庭翻供

　　重庆姐弟坠亡案一审宣判1年3个月后迎来二审，参加过一审、二审的旁听人员薛啸（化名）告诉澎湃新闻，他没想到，一审对指控的基本事实和罪名无异议的张波二审时竟然了，但叶诚尘的翻供是在意料之中。

　　薛啸说，如他所料，叶诚尘在二审庭审时，对之前的说法几乎全面翻供。

　　叶诚尘表示，那些微信聊天记录是他们冲动下的商讨，并没想去实施。同时，她表示自己有精神病，这些聊天记录是她精神混乱的情况下所发。

　　薛啸表示，对于叶诚尘及其辩护人辩称的精神病一说，公诉机关出示一审阶段对她的精神病鉴定报告予以答辩并表示否认。此外，叶诚尘的家人在案发后也做了精神病鉴定报告，他们以此证明家族有精神病史。

　　同时，叶诚尘的辩护人表示，警方扣押叶诚尘手机时程序存在问题。叶诚尘是在警方的诱供下作的有罪供述。其辩护人对警方提取的微信聊天记录真实性、完整性提出质疑。

　　一审时，叶诚尘也曾在庭审时表示，她是在看守所同监舍人员的劝说下，为帮张波揽罪才作有罪供述。重庆市五中院一审查明，叶诚尘在2020年12月4日至24日期间，先后作过4次有罪供述，还亲笔书写了2份悔过书，对其与张波共谋杀死两个孩子的事实予以供认，亦对她与张波的微信聊天内容进行了确认和解释，讯问的同步录音录像反映出其供述自然真实，没有受到任何胁迫，且其供述与张波的供述、微信聊天记录相互印证。法院认为该辩解不能成立，不予采信。

　　薛啸说，对于叶诚尘及其辩护人的当庭辩解的诱供问题，公诉机关也当庭播放了同步录音录像。

　　薛啸说，他能记得张波翻供的最重要的内容是他否认将两个孩子摔下楼，而是改称两个孩子意外坠楼。他的两个辩护人也在法庭提供了相关的一些证据。但出庭检察官也通过出示证据对此进行反驳。

　　此前，重庆市五中院一审判决书中，在对本案犯意的提起以及张波、叶诚尘共同杀害两被害人的事实认定问题评判中。法院审理认为，张波关于其抱住两个小孩双腿，将两个小孩同时从飘窗处扔下楼的供述，与证实飘窗窗台上有张波的赤足足印、飘窗下侧窗框边缘有雪雪的掌纹痕迹、坠楼现场有雪雪的血迹、二被害人系高坠身亡的《现场勘查笔录》《鉴定书》等相互印证。

　　“张波的辩护人还表示，张波的前几次讯问都未作有罪供述，因为警方逼供诱供才作了有罪供述。”薛啸说，对于张波辩护人的说法，公诉方当庭出示公安机关侦查阶段的同步录音录像予以驳斥。

　　对于张波的辩解，薛啸说：“出庭检察官也当庭反问张波‘既然你没有杀害孩子，那你为什么要删除聊天记录逃避侦查，为什么要给陈美霖写信忏悔并希望求得原谅’，张波对此哑口无言。

　　作为两个孩子的生母，陈美霖向红星新闻记者首次谈到张波和叶诚尘翻供一事，“我当时没有想到他们会翻供，还挺冒火的。做人应该有起码的良知，我不知道他们怎么对得起良心？两个幼小的孩子毫无抵抗力，他们怎么能说自己是无辜的？孩子才是最无辜的！”

　　06

　　孩子生父与生母的信件交锋

　　二审前，张波曾给陈美霖寄过几封手写忏悔信。

　　张波在信里满篇幅请求原谅。但让陈美霖和家人觉得奇怪的是，关于过错，张波只提到一句“罪大恶极”，并没有承认自己错在哪里。

　　陈美霖觉得心酸，从孩子坠亡到一审判决死刑，近两年时间，陈美霖没有听到张波一句道歉。同样，两人从认识到结婚，孩子出生，张波从未给她写过信。

　　这三封信，在距离开庭前三个月，密集寄出，更像是一出苦情戏。“写信的目的是希望我写下谅解书吧，对二审改判死缓或许还有一丝希望，这是张波唯一能为自己争取的。”陈美霖告诉记者。

　　陈美霖仍清晰地记得两个孩子的喜好，女儿喜欢裙子，儿子喜欢吃的。“孩子没了我就什么都没了。”陈美霖说，她相信法院会作出公正的判决，等二审判决书下来后，她会拿着判决书再次祭奠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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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惨剧笼罩下的三个家庭

　　在二审第一次开庭前，陈美霖母亲曹女士提到，两个孩子离世给一家人带来无限的伤害，悲伤永远都会留在一家人的生活中。案发后，女儿经常回到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哭泣。去年10月，陈美霖换了一份工作，开始变得很忙，这让她慢慢觉得充实。但是随着二审即将开庭，陈美霖又陷入失去孩子的悲伤中无法入睡。

　　陈美霖自己也提到，孩子去世后，虽然身边的家人、朋友都很关心她、鼓励她，但她难以走出悲伤。去年10月换工作后，变得忙起来，她也想让自己少“钻牛角尖”，让自己慢慢接受孩子的离开，状态逐渐好转。

　　但是二审第一次开庭后，陈美霖的状态非常不好。因为案子仍未尘埃落定，她担心对方“搞一些小动作”。她提到，这一个月以来，她白天工作，回到家每天晚上都难以入睡。她想通过听轻音乐等方式催眠，但是一躺在床上情绪就上来了，每天只能睡两三个小时。失眠也使得她的身体受到影响，需要中医调理。

　　“我的世界已经被张波毁了，我以后怎么过，我是懵的，我只能活在当下，我没有考虑过我的未来，只希望现在能正常生活。”陈美霖提到，她后悔和张波相恋，他毁了她的一生。孩子去世后，虽然身边的家人、朋友都很关心她、鼓励她，但她难以走出悲伤。

　　有时，陈美霖也会梦到两个孩子。她说，第一次梦到女儿时，女儿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时她也梦见两个孩子背靠着她，但是她伸手想拉孩子又无法触及。对飞入她家的蜻蜓、蝴蝶、鸽子等小生物，她都会静静地观察它们来了又走，看到这些突来的“访客”，她都会想起自己的孩子。

　　两个被害小孩的外婆曹美丽（化名）告诉澎湃新闻，案发后，他们的家其实就垮了，两个外孙遇害的痛苦会伴随他们老两口子余生，一家三口过去2年多每天都饱受痛苦煎熬。

　　曹美丽说，洋洋长期在奶奶家，但雪雪很小就由他们抚养，他们对雪雪的感情，更像是养了一个小女儿，而非是隔代的外孙女。

　　“主要是以前美霖完全由公婆带大，我也想将雪雪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孩子。”聪明的雪雪也没让他们失望，2岁时已能背诵多首唐诗。

　　曹美丽记忆中，与雪雪在一起的经历都是美好的，他们一有时间就会带着雪雪、洋洋四处去玩，重庆周边的景点基本都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但出事后，这种美好也是刻骨铭心的痛。“我们现在基本不敢去这些景点，一去脑海里不自觉就浮现出孩子们在玩耍的画面，泪水就会止不住地流。”

　　原本温馨的家，因为到处都有孩子的东西，曹美丽不敢一个人在家，只要在家，就会想到孩子，然后止不住地痛哭。好在丈夫陈忠军（化名）2022年办理退休，平时可在家陪着她，“不然我真的得疯了”。陈忠军说话比较直率，他和女儿陈美霖常常话不投机就会起冲突。这个不善于表达内心的男人，在妻女面前都尽量保持着坚强。私下抽烟时，他也表达了自己内心的痛苦，“孩子出事那天是我生日，这两年我都给战友们打了招呼，不要祝我生日快乐，那是我一辈子永远的痛。”

　　张波的家人原本为他聘请了律师，经律师会见得知是张波杀害两孩子后，张波家人写信痛斥张波并解聘了律师。张波母亲原本在案发小区附近租房，因经常被其他业主斥责只得搬离。老家的邻居说，张波杀害子女后，他母亲提起此事就以泪洗面。

　　对于张波、叶诚尘的死刑判决结果，曹美丽、陈忠军和陈美霖说，这只是暂时让他们心里好受一点，只有执行后，他们心里的石头才会落地。在等待判决的这些日子里，他们的日子每一天都被痛苦煎熬。但是，心中的痛苦永远都在，会伴随他们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