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内古特:别崇拜我的“酷”,我只是个幸存的老兵

栏目:汽车资讯  时间:2023-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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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库尔特·冯内古特(Kurt Vonnegut,1922—2007)

  文/宝木笑

  “酷”这种事儿绝对和时间没半毛钱关系,说白了就是,你年轻,你风光,但你因此就觉得爷爷奶奶辈、爸爸妈妈辈、哥哥姐姐辈的那帮人在“酷”这件事儿上要向你甘拜下风,那你可就露怯了。他们在我们这个年龄,少年锦时,青春正好,也许玩儿得比我们更野,作得比我们更疯,唱得比我们更响,跳得比我们更欢。比如,美国年轻人傲气十足,但他们却大多承认上世纪60/70年代那帮前辈才是真正的头号玩家,而上世纪60/70年代玩儿得最嗨的嬉皮士们也有自己的共识:若论精神领袖杰克?凯鲁亚克可以算一个,若论灵魂皈依披头士首当其冲,可是要说耍酷这件事儿,库尔特?冯内古特定会高票当选。

  打个也许不恰当的比方吧,冯内古特当年在美国年轻人心中就是一杯鸡尾酒,相当于国内年轻人心中王朔、王小波和村上春树的糅合。他教会了年轻人怎么玩世不恭,带着他们领略文字的快感,同时开辟他们思想的深度,最后给他们情窦初开的激情和致青春后的怅然若失。在当时美国年轻人心中,冯内古特牛啊,黑色幽默在他的手中达到新的巅峰,这是个可以和马克?吐温打成平手的人,是美国公认的最富想象力的天才。当代很多重要作家都坦陈自己受他影响和启发,村上春树感慨:“因为知道了冯内古特,心想还有这样的小说啊,我觉得这极大影响了比如《且听风吟》和《一九七三年的弹子球》,假如没有他们,我想或许就不会有那样的作品了”,格雷厄姆?格林则公开推崇他为“美国当代最好的作家之一”。

  冯内古特从1950年代开始发表短篇小说,1960年代开始出版长篇作品,《五号屠场》《冠军早餐》《猫的摇篮》《囚鸟》等经典风靡美国校园,几乎每个贴满披头士海报的宿舍里,《在路上》的旁边总会赫然并排着一本冯内古特。《五号屠场》正好赶上60年代美国反战浪潮,直接成为年轻人反讽战争的词典。《猫的摇篮》中博克侬填写表格时在“业余活动”一栏里填写“活着”,在“主要职业”下面填写“死亡”,直接引发美国青年填写履历时争相模仿和再创作的热潮。《冠军早餐》堪称冯内古特的代表作,崇拜者将其视为后现代主义最重要的作品,甚至纷纷向诺贝尔文学奖评审会写信施压,引发了冯内古特对诺奖著名的调侃:“我过去是一家瑞典牌子汽车经销公司的老板兼经理,后来业绩惨淡,公司就倒闭了,那次经商失败的经历,大概解释了瑞典人不给我颁奖的原因。”至于《囚鸟》,很多人都说冯内古特“疯了”,20世纪中期美国所有的重大事件都被他在一本书中串联起来,这样一事不落地抨击当局,即使在嬉皮士横行的年代也是极为罕见的现象。

  

  然而,冯内古特并不在乎,他我行我素在自己的王国,即使当时无数美国年轻人已经把他视为意见领袖和精神教父。他依然保持着自己惯有的样子,一头深色的卷发微斜着,很深的眼袋,总是一身皱皱巴巴的衣服,烟不离手,一说话就咳嗽,吊着眼睛看人,嘴上带着戏谑而意味深长的笑,好像无时无刻不在腹诽着面前的那个人,明明气质上像极了闲云野鹤的大学教授,只是这股子不修边幅的劲儿总让你想起从战场上归来的老兵。

  在崇拜冯内古特的年轻人眼中,这股子吊儿郎当的劲儿很“酷”,当然,这其中还有他肆意写下的那些文字。世人皆说这个世界欠了冯内古特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冯内古特对此总是嗤之以鼻:诺贝尔奖很了不起么?我不是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我是从小就不喜欢吃葡萄。这种酷酷的肆意也延伸到他的写作,今天的欧美文学评论界已将冯内古特归为后现代主义大师,但在冯内古特写作的年代,他更喜欢的却是科幻题材。科幻题材在今天有着极高的文学地位,但在上世纪60年代的美国还属于小众文学,地位甚至有点儿像今天的网络文学,读者和评论界多把其当成难登大雅之堂的消遣玩意儿。可是冯内古特就是喜欢,他在《自动钢琴》探讨未来机器没有改善人类生存的境况,后来又写出《哈里森?伯杰龙》、《电欢喜》等经典,成为《X档案》《黑镜》等科幻影视作品的脑洞之源。这些作品,加上冯内古特一直以来幽默逗乐、插科打诨的语言风格,都让他一直难以进入欧美主流文艺评论界的法眼。

  冯内古特手稿

  文字在冯内古特那里,其实已经成为一种性情的表象:我的酷,绝不是因为我的文字,而是我的文字因我而酷。在今天的我们看来,冯内古特属于那种很“神”的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学霸,年轻时就读于著名的康奈尔大学,名副其实的理工男,但是偏偏从小又喜欢收听插科打诨的广播,还喜欢保持愤怒。别人退学是为了创业,而冯内古特退学是为了去战场。他参与二战,见识过最惨烈的死亡,他反对越战,发表过最犀利的演讲。他的一生都在肆无忌谈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比如与白宫所代表的一切死磕到底,他的一生都在一针见血地指出时代的弊端,比如直到他垂垂老矣依然言语犀利地给全世界泼冷水:

  “我那刚满21岁的女儿丽丽,就像您的子女,像小布什小的时候,以及萨达姆?侯赛因等人一样,发现自己继承的是令人震惊的人类奴隶制的当代历史;是艾滋病泛滥;是核潜艇潜伏在冰岛及其他峡湾的海底深处,时刻准备一声令下,用火箭和氢弹头大规模地将无数的男人、女人、儿童化为放射性齑粉。我们的子女们继承了技术,但是科技的副作用是,不管在和平年代还是战争年代,这个为各种生命提供了可呼吸空气、可饮用水源的生态系统的星球正在迅速被摧毁。我知道,还梦想着为子孙们留下一个容身之地的人已经不多了。”

  冯内古特自画像

  同时,冯内古特总是喜欢调侃一切,用幽默解构所有的正襟危坐。他在《哈里森?伯杰龙》构建了“人人平等”的社会,但这个社会为了不让一部分人比另一部分人聪明漂亮,甚至限制他们不能多思考一分钟,危险的分子都要带上“助残器”。他在《欢迎来到猴子馆》里“严肃”讨论人口爆炸问题,最终拿出了方案,大家要么接受伦理自杀,要么服下“除欲”药丸,这是一个“性即是死”的时代。他在《电欢喜》里仿佛已经预测了未来,说未来创造出了一种电子鸦片,所有的人都要通过花钱来购买快乐。在冯内古特看来写作本身就是一件肆意妄为的事儿,包括文本的形式,“冯内古特式短句”直到今天依然风行,他的作品大量运用短句和惊叹词,有时候一个短句就是一个自然段,各种毒鸡汤和金句不断,曾有人戏言,如果冯内古特晚出生几十年,在网络时代出道,肯定能成为一个超级的网红段子手。

  这样酷酷的冯内古特很多人都喜欢,但并不是所有酷酷的欢乐英雄都是我们想象中那样一帆风顺,比如十来岁参加个选秀然后被迅速看重,在无数人疯狂的追捧和镁光灯下成长,成年后顺理成章继续当偶像,二十岁之前赚的钱父母家人已经几辈子都花不完。冯内古特从来和这样的花样年华背道而驰,他的人生用我们今天的话来说就是一个字——“丧”。冯内古特的身份很尴尬,他是个德裔美国犹太人,也就是说他是个犹太人,然后是个德裔美国人。他的成长和成年正好跨越一战和二战,而当时德裔在美国的处境非常艰难,全社会对其充满着敌视和疏远,而他又不能回到欧洲,因为犹太人的身份同样让他不能被接受。直到老年,冯内古特依然对此无法释怀,并把自己生命最后一部作品命名为《没有国家的人》。

  身份的尴尬只是冯内古特人生的底色,而命运的无常才是真正让他成为冯内古特的深渊,“命运多舛”四个字用在冯内古特身上绝对不为过。少年时代的冯内古特对父亲充满崇拜,那是一个有着远大志向的犹太商人,但正当其踌躇满志之时却遭遇了三十年代的大萧条,冯内古特的父亲破产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母亲一步步精神崩溃陷入癫狂,1944年22岁的他入伍,当年5月15日他回家探亲,却遭遇让人心碎的现实:5月14日母亲节,他的母亲自杀了……

  

  带着这样的伤痛,冯内古特随部队开赴欧洲战场。1944年底,他所在的106步兵团分队在阿登战役中几乎全军覆没,他被德军俘虏,被押送到德累斯顿的一个屠宰场做苦役。在那里,他见证了什么才叫人间地狱。1945年2月13日至2月15日,盟军实施的德累斯顿大轰炸至今依然是二战史上最令人争议的事件之一,以至于英国史学家弗雷德里克?泰勒这样评说道:“德累斯顿被毁具有史诗般的悲剧性,这座象征着德国巴洛克建筑之最的城市曾经美得让人惊叹。而纳粹期间,它又成为德国的地狱。在这个意义上,就20世纪的战争恐怖而言,德累斯顿轰炸事件是一个绝对带有惩戒意味的悲剧”。

  冯内古特就在那里,见证了盟军空军投下1478吨高爆炸弹和182吨燃烧弹。根据军方记载,德累斯顿大轰炸严格按照当时的轰炸标准执行:先投掷大量的高爆炸弹,掀掉屋顶,露出房梁等木结构;爆炸气浪把房间的隔门冲走,形成贯通结构;然后投下大量燃烧弹点燃房屋的木材结构;再投下高爆炸弹来阻遏消防队的救火行动;这一切最后形成一股火灾旋风,中心火场温度激增至摄氏1500度;轰炸区域着火后,焚烧区上方的气温暴涨并产生高速上升气流,外界的冷空气被极速带入的同时也将地面的人们吸进火中。

  

  至今人们仍然无法统计这场炼狱所造成的人员死亡,人们只能确定35000人到135000人这个大致的区间。但人们不能忘记的是,大轰炸来的太突然,加上当时纳粹德国已经强弩之末、自顾不暇,城市平民根本来不及疏散,当时的德累斯顿自身有64万人口,另外还有刚刚涌入的20万难民和数以千计的伤兵……当时,冯内古特就在那里,是战俘营7个幸存者之一。轰炸结束后,他被派去清理尸体,那成为他一生无法磨灭的伤痕。各种各样惨死的尸体保持着生前最后一瞬挣扎的样子,高温让街边到处都是焦黑的尸体,高爆炸弹让废墟里布满了尸块和碎肉……冯内古特在黑烟中默默行走,有时只能用手捧起尸块和碎肉进行清理,他叼着烟卷凝望四周,不知什么东西在身体里一同哭泣然后死去……

  战争结束了,命运却依然没有放过他。35岁时,他最亲近的姐姐一家出了大事,姐姐得癌症去世,而在姐姐去世前几天,姐夫又遭遇车祸身亡。50岁时,他的大儿子精神失常被送进精神病院。62岁时,他试图用安眠药和酒精自杀。唯一让他安慰的是自己的妻子简?玛丽?考克斯,他们青梅竹马,并且妻子一直鼓励他写作,他永远不会忘记妻子给他的信:“亲爱的,你应该成为一个作家,了不起的作家,你将成就1945年以后的美国文学。”

  冯内古特和简?玛丽?考克斯

  可是,他依然是个“不成器”的作家,甚至一直被排斥在“严肃作家”的行列之外。为了养家糊口,为了自己的三个孩子还有姐姐留给自己的三个孩子,他从来没有过过什么悠闲的写作生涯,他一直在工薪阶层中辛苦打拼,广告公司、公关人员、汽车销售、新闻写手、电台滑稽片制作、电气实验室工人……他什么都做,从不停歇,他说他必须一直工作,哪怕有三天停工,就会有6个孩子挨饿,他的写作都在一个小小隔间里进行,每天如此……

  很多人都用“能笑出眼泪”来评论他的文字,用“酷”和“幽默”来形容他的人生。而他仿佛配合世人一般,总是做些很“应景”的事情,比如,他在接受《滚石》杂志专访时开玩笑要起诉美国一家烟草公司,因为“烟盒上说好的吸烟要人命”,但自己从十二岁抽上他家生产的不带过滤嘴的香烟,便一直精神抖擞、身体康健,一直活到83岁……由此,更坐实了很多人猜测的冯内古特,他幽默而坚强,他是在用生命“含泪微笑”。不知他对此作何感想,也许这个当年世人眼中的“疯子”会依然生猛,直接怼得对方体无完肤,因为他说过“生活就是一滩狗屎”。

  

  我含泪微笑个屁!谁愿扭扭捏捏去微笑谁就去,反正别算上我,鸡汤教和圣母心只会让我恶心,励志这种事儿以后就少在我面前说吧。我的书“不是写给18岁以下的人看的,但我觉得,告诉年轻人为失败而不是成功做准备有百利而无一害,因为失败将是他们以后所要面对的主旋律。”你们以为笑是什么?是你在迪士尼里的拍立得?是你在微信里的朋友圈?被A4纸划个小口就够你晒两天动态,加三天班儿就够你写五篇鸡汤,跑跑步你就是励志偶像,写写文你就是青春作家,对不起,我们不是一个时代,更不是一类人,你晒那些笑容时的样子,很丑。因为,你根本不知道笑到底对人类意味着什么。

  “我见证了德累斯顿的毁灭。我见过这个城市先前的模样,从空袭避难所出来后,又看到了它被轰炸后的样子。幸存者会作何感想?其中一个反应必定是笑。上帝知道,这是灵魂在寻找宽慰……大量的笑是由恐惧引起的……甚至最单纯的玩笑也是基于恐惧唤起的些微痛苦。”

  

  2007年4月11日夜,一个瘦削的老头儿在医院去世,享年八十四岁,临终前他还挣扎着用手比出V字的形状,也许是想要对冥冥中的宿命强行宣布自己的获胜,也许他只是想告诉世人一个首字母是V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

  《巴黎评论》曾这样描述冯内古特:“他是一位老兵,一个居家型男人,骨头很大,关节松弛,神情很安逸……他的嗓音是响亮的男中音,中西部的口音,转调时带些嘲讽。他不时流露坦率、警觉的微笑,那种几乎阅尽并记住一切的微笑:抑郁、战争、死于暴力的可能性、公司公共关系的愚蠢、六个孩子、不稳定的收入、迟迟得不到的认可。”

  

  是啊,也许在冯内古特内心深处,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很酷的人。如果你和他足够亲近,幸运的话,你会看到那个满头卷发、眼袋很深的老头在一阵吞云吐雾后出神良久,仿佛是回忆,又好像在思索,然后扭过头来冲你一笑:

  “我只是个幸存的老兵,可是我偏不凋零。”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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