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缕衣

　　第1章：杜秋娘

　　月子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

　　如今已是深秋时分，入夜便教人生出几分凉意。

　　间州城郊，一间破败的茅舍里，烛光闪烁，两个梳着同心髻的女孩围坐在桌子旁边。

　　一个穿着灰色麻衣的妇人，站在她们面前，缓缓的开口说：“仲阳，季月，如今你们父亲病重，需要银两医治，我也是没有法子，才会把你们其中一个卖入金陵教坊做歌姬，希望你们不要责怪我。”

　　穿着缃色衣衫、年龄大一些的女孩懂事的点点头说：“娘亲放心吧，我和月儿都明白您的良苦用心。”

　　她叫杜仲阳，是杜家的大女儿。

　　坐在她对面，穿着胭脂色衣衫的女孩，名叫杜季月，是杜家的二女儿。

　　同她们说话的妇人，是她们的娘亲张氏。

　　显然，对于杜仲阳的回答，张氏很满意，她含笑说道：“虽然仲阳不是我的亲生女儿，季月是亲生的，我对你们两个的疼爱却不分彼此。卖掉谁我都难以割舍，不如你们就抽签由上天决定吧。”

　　说着，她转身拿了两支草签攥在手中，深深的望了两个女儿一眼说：“这两支草签，有一支染了红颜色，谁抽到有颜色的，谁就要被卖去教坊。”

　　她把手往桌子中间一推说：“抽吧。”

　　杜季月见状，有些战战兢兢的伸出手来，就准备抽签，没想到被张氏狠狠甩了一巴掌把手打落。

　　张氏皱着眉冷着脸说：“你是妹妹，仲阳是姐姐，当然要由她先来抽。”

　　说话间，她的手已经送到杜仲阳面前说：“抽吧，女儿。”

　　杜仲阳清亮的眸子中，闪过一抹不经意的黯然，她还是伸出手来，抽了其中一支。

　　签尾，一抹朱砂红，触目惊心。

　　张氏却有些惊讶的盯着草签看了半天，才抽出手背来抹着眼泪，一边呜咽着一边说：“仲阳，你这孩子命真苦，八岁就没了生母，十四岁却又要被卖入教坊，娘亲觉得好生心疼……”

　　抽抽噎噎间，眼泪大颗大颗的落下来。

　　杜仲阳叹了一口气，淡淡的问道：“娘亲，我可以看看另外一支草签吗？”

　　“另外一支？”张氏闻言，不由得有些心惊，忙低头遮掩说，“都是一样的草签，一支用朱砂染了颜色，一支没有染，有什么好看的。”

　　杜仲阳察言观色，心头就有些凉，果然……

　　但是，她并没有再深究下去，嘴角绽出一抹苦涩的笑意说：“我随口说说，不看也就罢了。既然命中注定，我要被卖入金陵教坊，我先去收拾收拾。”

　　说完，她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张氏忽然喊住她：“仲阳。”

　　“娘亲还是什么吩咐？”她头也未回，轻声的问道。

　　张氏走上前去，把手臂上一只银镯子取下来，给她戴上。

　　杜仲阳知道，这是她生母留给她的，虽然并不值钱，她却一直都很宝贝。

　　她有些惊讶的问道：“娘亲，您这是何意？”

　　张氏捧着她的脸，咬着下唇说：“孩子，你要好好保重，你……不要怪我狠心。”

　　杜仲阳凝视着她有些沧桑的脸，柔声的回答她：“娘亲，我不怪你。”

　　她是个兰心蕙质的聪明女孩，从张氏的言行举止上，她已经猜测出，她一定是在草签上动了手脚。

　　恐怕，她手中的两只草签，都是染了红颜色的。

　　张氏才让她先抽，无论她抽到哪一支，被卖的人都是她。

　　平心而论，这几年里，张氏对她很好，就像是亲生女儿一样。

　　只有这次例外。

　　能留下的只有一个，张氏选择了保护亲生女儿。

　　她心里很凉，却没有责怪她。

　　“天色不早，我先去收拾，娘亲和二妹也早点睡。”杜仲阳颔首说道，娉婷的走回房中。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大早，杜仲阳起床洗漱过后，在庭院里坐等着。

　　她身边只放着一个包裹，里面只有几件简单的衣服。

　　张氏在给她做早饭，杜季月还没有起身，至于她的父亲杜庭生，早已经病的人事不省，等着她卖身的六十两银子救命。

　　过了不到一刻钟，张氏的早饭刚刚端上来，金陵教坊的唐妈妈已经带人走进院里。

　　她穿着镶了金丝的藕丝衫子柳花裙，酥胸半露，面上傅着朱粉，显得风韵犹存，走起路来更是一摇三摆，越发教人觉得花枝招展的不像样。

　　她看到杜仲阳坐在庭院里，身旁搁着包裹，忙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连连点头说：“好苗子，真是个好苗子，好好教养一番，将来恐怕会红遍间州的。”

　　张氏在旁边讪讪的站着，也不敢搭话。

　　唐妈妈随手拿出六十两银子来，放在石几上，对张氏说：“银子撂在这，人我这就要带走，你把这卖身契给画押吧。”

　　当下就有人把卖身契拿出来，送到张氏面前，教她画押。

　　妥当后，唐妈妈挥挥手，吩咐杜仲阳说：“跟我走。”

　　杜仲阳面色淡然，点点头说：“好。”

　　又跟张氏打了声招呼说：“娘亲，我走了，央你照顾爹和妹妹。”

　　张氏连连应着，又恳求唐妈妈说：“我女儿还没有吃早饭，能让她吃完再走吗？”

　　唐妈妈很不屑一顾，冷哼一声说：“想我翠嫣阁这样的大教坊，难道还能教你女儿饿着吗？”

　　说完，就面无表情的往前走。

　　杜仲阳连忙紧走几步跟上去。

　　到了外面，马车早已经在候着，唐妈妈牵着杜仲阳上了马车，让她坐在自己对面，打量着她蛋清似白嫩的脸蛋，满意的叹道：“真不错！这六十两花的值。”

　　杜仲阳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她闻言，连忙乖巧的说：“谢谢妈妈夸奖。”

　　唐妈妈闻言，越发的欢喜起来，抚着她青瀑般的发丝，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杜仲阳。”她连忙回答。

　　唐妈妈蹙了蹙眉，摇摇头说：“这个名字不好，太像个男孩子。你跟我回教坊后，就改名叫杜秋娘吧。”

　　“杜秋娘？”她轻声重复了一遍。

　　“怎么？觉得不好吗？”唐妈妈有些疑心的问道。

　　她忙摆摆手，小脸上露出盈盈笑意，对唐妈妈道谢说：“这个名字我很喜欢，秋娘谢谢妈妈赐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