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关于幼儿教师的教育哲学观的对话

栏目:汽车资讯  时间:2023-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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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幼儿教师的教育哲学观

  2022年4月23日,教育部长江学者、湖南师范大学博士生导师刘铁芳教授,中华女子学院副教授、花草园幼儿园胡华园长,深圳市龙华区教育科学研究院学前教研员甘露老师齐聚“云端”,开启了一场关于幼儿教师教育哲学观的对话。现将对话内容实录如下,一起来看一看吧!

  

  甘露园长:

  大家好!欢迎来到CEET学前教育大会直播间。我是深圳市龙华区教科院学前教研员甘露,今天由我担任主持人。

  首先,我想用“教育即关系”说明一下我们为什么会有今天这一场云端对话。我是刘铁芳老师的学生——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刘铁芳老师教我《教育研究方法》这门课程,我也是在那时第一次接触“教育叙事”这种质性研究方法。这门课对我影响非常大。胡华园长是我工作以后的偶像。我一直认为,在中国最闪亮的、最有生命力的幼儿园就是胡华园长创办的花草园。有一次和胡华园长聊天的时候,她说:“人不能没有偶像啊!我的偶像就是刘铁芳老师,因为花草园的很多的课程都受到刘铁芳老师思想的指引。”

  长沙、北京、深圳,疫情之下,我们线上相遇。恰逢世界读书日,我们趁此机会一起来聊聊书本和我们现实生活中相连接的部分。

  今天的一个半小时,就让我们“飘”一下,短暂地远离凡尘世俗,远离柴米油盐,在两位大咖的思想碰撞中,去寻找心灵的慰藉。

  那天,我和胡华园长提到刘铁芳老师的时候,她用了好长的一段语音来表达她对刘老师的崇敬之情。但实际上,他们俩是没有见过面的,也不是网友。所以,我想先把这个机会给胡华园长,请您聊聊刘铁芳老师对您的影响,释怀您的“偶像情结”。

  

  甘露/绘

  胡华园长:

  今天特别激动。我一直关注刘铁芳老师的公众号“刘铁芳人文教育”,也读了他的一些书。感觉刘铁芳老师是用心灵写作的人,每次读他的文字,都会感觉到热情、明朗,心生触动。

  我们的幼儿教师教育哲学观,深受刘铁芳老师教育思想的影响。教师的哲学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哲学?在幼儿教育这个领域,几乎没有人谈过幼儿教师的教育哲学观,这是一个空白。幼儿教师可不可以有自己的教育哲学观呢?

  刘铁芳老师公众号里写的每一篇文章,我都会阅读,也会收藏。手机收藏夹里的文章中,刘老师的文章是最多的。因为总能读到一种心意相通。“心意相通”是我在读他的文字的时候,会眼眶湿润,会掩卷沉思。

  刘铁芳教授:

  今天确实是一个很难得的机会,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来和大家相遇,特别是和胡华老师的相遇。我们今天的相遇也不完全是为了一个相互的美言,而是为了实实在在在一起探讨幼儿教育的问题——这也是我个人的一种期待——就是怎样让生命的每一刻都更有价值,多一点现实的意义。

  我们个人都是很渺小的,但是我们能做的事业很伟大。所以孔子讲“人能弘道,非道弘人”——我们以个人的身份努力去弘道,去做点有意义的事情,不管我们是在幼儿园、在学校,或者在线上。

  1.我们今天就是要建构一个言谈的空间,唤起大家对幼儿教育的关注,对幼儿教师教育哲学的思考和关注。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

  2.第二层意思是刚刚甘露呈现出来的那张关系图,这是我们三个人之间的缘分。人和人之间表面上看似相距很遥远,但是一说起来大家都是朋友。我经常说,在国内你要找到任何一个人,你几乎只要通过三个人就可以找到。只要有一个人作为中间人时,就很容易把人和人之间关联起来。所以我想,能活在今天,这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情。因为我们所有的努力其实就是为了人和人之间更好地融通,更好地创造人和人之间交流的空间。我们的努力,包括我们面向孩子们的努力,都是要为了创造人和人之间一种美好的相遇。人的世界很奇妙,也很美好,当我们怀着一颗美好的心愿来创造奇迹的时候,奇迹就在我们身边。

  3.第三层,我认为胡老师写的文字没有学院派的那种生涩,很接地气,同时又很成熟,比较大气,这一点我觉得非常难得。胡老师的作品具有非常高的水平,倒不完全在于其理论的一种精准,更在于它确确实实地体现了一种实践的张力——一种在这么多年来从事幼儿园工作后,把自我投入进去、把生命打开,真正地进入到了幼儿教育一种内在的秘密之中的张力,我觉得体现出了一种从低低的幼儿教育实践转向一种高高的对幼儿教育理念、对幼儿教育价值精神的追求,甚至是对于人的追求。我觉得是非常好的,所以我很欣赏胡老师,不仅仅是因为胡老师欣赏我,谢谢!

  甘露园长:

  确实,我深深体会到了刘老师所说的缘分,同时我们也会把教育理解为一种关系的存在。刘老师特别关注幼儿教育,胡华园长特别迷恋儿童,我是一个把儿童当做原点的人。所以,这也是一段因为儿童而产生的关系。

  

  昨天胡华园长给我看了一段视频,花草园的孩子们在进行一场关于“大脑重要还是心灵重要”的辩论会。我也常常问自己,一个老师到底是头脑(工具理性)重要,还是他的心灵(直觉、感性)更重要?或者这两者之间其实是相通的?我不知道孩子们的最后答案是哪方胜出,但在辩论的视频中,孩子们说出来的很多话都特别打动我。孩子说:“人的头脑就像一束光线,光线强的时候代表你很聪明,光线弱就代表你忘了。”儿童的这些语言充满了画面感和哲学意味。当我听到“自由、灵魂、物质”这样抽象的词语从孩子嘴里说出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孩子们的小脑袋瓜里这些抽象的词语是如何被理解的呢?胡华园长您经历了这场辩论会的过程,您能描述一下吗?

  胡华园长:

  这样的活动其实花草园每天都会发生,这个辩论也不是一场辩论赛,有所谓胜出的一方,而是一场游戏,一场思辨的游戏。在辩论活动中,我们并没有给孩子们明确什么是大脑,什么是心灵的概念,只是引导他们基于自己对大脑和心灵的认识与经验,展开更为深入的讨论。我们认为这样的学习是有意义的。心灵在一个人的学习中究竟意味着什么?也是今天特别值得讨论的问题。

  

  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文字“中介”——我是一个读者,我读了一些书,包括哲学大家冯友兰先生的《中国哲学简史》,也读了坎贝尔(美国比较神话学大师)的关于直觉的书;但同时,我又是一个作者,我在给同行们介绍我们花草园的思考和创造。

  昨天下班的时候,孩子们都走了,我去每个班转了转,发现每一个班教师组织的儿童活动都有特别光彩的地方。之前老是有人问,花草园的公众号为什么能做得那么好?我说,不是我们“做”得那么好。当你有10的时候,你拿出1、2出来是非常轻松的;而当你只有1的时候,你想拿出来更多就会很累。

  昨天,转完班之后我就在想,那么多精彩的活动转瞬即逝了。生命就像一条长河,时光是不能再现的。而你活着的每一个当下、每一刻都是非常生动的、曼妙的,如果没有记录它,就会消逝。所以,我们选择了记录,选择了用公众号传递和表达我们的声音和状态。

  刘老师担任着湖南师大教科院的院长,我看过刘老师给学生、同仁们的讲话内容,充满着情感。我觉得他也是“入世”的人,所以才会愿意去做行政工作。这世界需要什么样的人呢?需要理想主义者在大地上深耕。

  在今天,追寻幸福是一件非常非常难的事。而我时常能感觉到自己很幸福。因为我们借由和这个世界上最单纯的生命——儿童在一起,然后连接上了儿童喜欢的自然,走进了儿童的生活——我们可以和他们在一起,生命相连,用他们的视角去感受美好。

  这个视频,我并不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因为孩子们的表现一点都没出乎我们的认识,他们什么时候都能表现出这样出人意料的言语与思想。

  昨天我写的推文里,也特别谈到了受刘铁芳老师影响的一些思考。在我们这个领域里,成人对儿童的认识需要通过“目标”来表达,比如说,我们用领域目标描述学习的过程或者价值追求。上级来检查我们工作的时候,总会问到一个问题:这个活动的目标是什么?生活化课程的目标是什么?对这一问题我在刘铁芳老师的教育思想里找到了答案:培养整全的儿童。

  我曾经写过这样一句话:“我们要将教育目标放在儿童生命的整全性上,放在追寻生命的质感和意义上,而不是关注那些具体的认知发展目标”。其实我不是特别赞同这个行业总是强调“目标”,这可能是一种刻舟求剑式的思维。因为儿童的生命状态总是变化的,你今天定下来的目标可能明天就不适用了。

  

  我们有一位新教师,她写了一篇教育笔记,写到一个孩子专心致志地独自搭建一个建筑物,她的观察很细致、很动人。我把这篇教育笔记发给了一位同行,这位老师就跟我说,你应该让她继续观察下去,进一步指导。这个场景相信大家都不陌生,在实践中常常会遇到专家指导。因为大部分时候,实践工作者是听命于理论工作者的,理论工作者认为儿童是需要被持续观察与引导的。但在实践的场景中,当一个儿童被别人长久地注视、观察、引导、启发的时候,我感觉其实他挺有压力的。也许他的认知能力短期内会有提升,但生命力却会受到影响。

  刘老师的思想对我有很大的启发,总是让我在直觉的基础上找到一种理论依据,让我每次看的时候都会豁然开朗——噢!原来可以这样的。比如“整全的儿童”这个概念。我认为整全的儿童是一个时空概念——不仅是一个时间线上的整全,也是在一个空间里,当下的一刻,儿童的身、心、灵都是合一的、完整的。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还要舍本逐末呢?

  当刘老师对教育的哲思进入了我们的视野之后,心里特别安定,因为我们知道,这样做方向是对的。

  刘铁芳教授:

  刚刚胡老师讲到孩子的整全性教育,关于整全发展是在一个空间里发生的。就空间的结构而言,此时此刻的我是如何存在的呢?我是以身体作为基础,以我的心灵向着世界美的姿态为基础而存在。身体和心灵基础性的状态始终是我们在这个世界之中最基础性的结构,然后才是我们对待世界时所应该秉持的伦理态度和心智,最顶层的是我们对于世界的信念。以上这三层结构是共时性的,这就是人之为人。

  作为一个整全的人,他萌芽在一个人成人的开端,所以他每时每刻都有一个从整体出发朝向整全的结构。“整全”它不是一个终点,而是作为整体的人向上发展,向着世界发展的一种基本的姿态;“整全”它是一种追求,它贯穿在生命的每一个过程里。所以我们每时每刻都要放弃个体来打开自我,并朝向整全的姿态。那我们应该怎么放弃?同样都是从身体和心灵的基本体验出发,然后才是培养孩子向着世界的交往情感、态度、理智、能力,最后到个体向着热情,积极向上的人格发展——这是一种共时性的三层结构。

  

  这也是我最新很重要的思考:我们一定要意识到,一个小孩子,哪怕只有几个月大,他也并不是一坨任人揉捏的肉,他从生命伊始就是作为一个整体的人而存在。大家可以去看我的文章,对于这方面还是讲得非常清楚。儿童他一开始就是作为整体的存在,所以我们要把儿童作为整体的存在,把他打开朝向整全的可能性。这个整全,并不是要等到他多少多少岁才整全,而是指他在此时此刻就会有一种朝向整全的姿态,所以儿童的成长它是具有包容性的。

  儿童的成长里面没有那么多明确的因素,这些都是隐在的、潜移默化的,因而每一个阶段有其发展的重点,而不是每一个阶段都是一样的。并不是要在幼儿阶段就要学很多很多知识和内容,但是却包含着这些事物的萌芽。

  

  在此回应甘露园长提到的一个问题,对于幼儿而言,到底大脑重要还是心灵重要呢?首先,我认为这不是一个问题,我们不能用哪个重要或者不重要去衡量大脑和心灵。对于幼儿教育而言,最重要的是承认幼儿身体的整体性,让他这个身体能够被整体地唤起。通过整体唤起的过程,让他大脑、心灵都能得到了孕育。但是我们现在却把这个过程反过来了,包括单纯地对孩子的大脑进行教育,也单纯地对他的心灵开展教育,这都是不合理的。我们是要寓大脑和心灵的教育于孩子的生命整体之中。

  幼儿教育确确实实是符合心、手、脑的发展过程:整个过程是孩子们从手、从身体的直觉出发,然后慢慢地让他的心一点点的点燃,让孩子获得一种爱和美的体验,再慢慢地带动脑的发展。如果说要大致给幼儿教育提供一个发展的顺序的话,其实就是身→手→心→脑。教育一定是先从身体出发,再让孩子愿意去动手;在动手的过程之中再活跃他的心;在活跃他的心的过程中再去活跃他的脑。按照这样顺序,我觉得会是比较好的一个状态。

  这些年我一直在思考幼儿教育的问题:

  ● 我觉得胡园长走在了实践研究前面。当下,我们幼儿教育一方面是把幼儿看得过于幼稚化,另一方面又把幼儿看得过于成人化。

  而这个两个极端恰恰是存在在我们当前幼儿教育的现实之中。为什么说把幼儿看得过于幼稚?那是因为我们没有意识到幼儿教育的整体性。之所以把幼儿看得过于成人化了,是我们总是按照一种成人的方式来设计,是我们把太多成人的期待加到幼儿的身上去了。

  ●幼儿教育最重要的是一种爱的陪伴,在爱的陪伴之中去促进孩子身、心、灵整体的发展。要让孩子有一种灵性的孕育,这样的孩子他成长起来才不会是一个“空心人”。我们现在过早地耗尽了孩子,比如有些孩子中学没有读完,甚至小学没有读完就已经厌学了。一个人发展得好不好,要看他能走得多远,而不是看他当下发展得有多好——这非常重要。所以我说,幼儿教育其实很简单,就是一群有爱心的老师,带着一群孩子在爱中开心地游戏。

  我认为,游戏就是儿童的生命体验。比如胡老师的花草园所做的辩论活动,幼儿当然也可以辩论,但是我们一定要意识到幼儿的辩论它也是游戏的,我们不要把它变得过于正经,过于正经了就会偏离幼儿教育的目标。

  ●我主张把游戏化作为幼儿教育最重要的主题和形式。因为游戏化就是美的,美就特别容易跟身体,自然,身心天然地混合在一起。幼儿教育又为什么需要爱呢?因为爱让孩子有安全感。所以幼儿教育最重要的就是爱和美,以爱和美为基础,再去谈别的东西。别的东西自然而然它会在爱和美之中去发生。但是如果没有爱和美,那别的东西是走不远的。我们一定要意识到这个问题。

  胡华园长:

  和刘老师对话会有很多的共鸣。花草园的生活化课程特别强调爱与美。

  有人会说,你们的幼儿园为什么不让孩子好好地坐在那里?纪律很乱……我们是儿童与成人共同生活的幼儿园,遵循的目标就是促进儿童的整全发展。当然,有的时候为了解释自己,也为了说服别人,我也要学习很多理论,比如“具身认知”理论。《具身认知》那本哲学书很难读,说实话,以我的学术能力,我觉得自己没法理解透彻,但是它要表达的大概意思我是知道的——即儿童的学习必须从身体出发,让身体带动发展。

  所以,我们的幼儿园,一定要让孩子从身体出发,这也是我们生活化课程完全打破学习的空间感的一种创新。在花草园,我们创造了各种学习空间。孩子们可以在幼儿园里走来走去,这个季节,他们所有的学习可以都在户外开展。有一个词,叫“形散而神不散”,当我们“神”始终围绕着一个目标、一个线索来展开时,“形”可以是多元的。

  

  就如同这个辩论,最后也没有结论。从我个人来讲,在我心里是有结论的。我很喜欢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我两次去美国,觉得西方文化固然文明,但它却不能滋养我的心灵。然而,西方文化对全球的影响是非常大的。我个人非常喜欢阳明心学。中国文化中,心到底是指什么?我们手心有个穴位,叫“劳宫”,脚心有个穴位叫“涌泉”,眉心有个穴位叫“印堂”,看,每一个地方都有心。说明我们中国人很早就知道,身体是和心灵是相连的。因此,从身体出发,本质上就意味着从心灵出发。

  特别反对当下教育对大脑的极度压榨,我觉得,西方的模式并不是一个最佳模式。关于我们的教育思想,在生活化课程里,我们谈到了三个“回归”,回归自然,回归儿童,还有特别重要的是,要回归传统。

  我们的课程就是按照身、手、心、脑这样的顺序来设计的,脑是放在最后的。我常说:我们用前6年的时间里积攒“心力”,在后来60年的时间里不断耗费“脑力”,我们要用心灵的力量平衡未来对大脑的消耗,让人不至于那么疲倦、那么焦虑。现在社会上不仅有很多空心人,还有很多人自杀,离开了这个世界。从大的概念来讲,教育是要培养“乐观的、积极的、向上的”中国儿童,但是,我觉得这些表达都不足以表达教育的深刻性和复杂性。对我们这个民族、甚至是对整个人类的命运,我都是有思考和担忧的。

  刘老师说,我写的东西有自己的风格,因为“我写我心”——我写的是自己心灵的思考——我认为的学术研究也应该是这样的。

  我在想,今天的学前教育工作者如果把目光仅仅盯在具体问题上,确实是一种悲哀。我们应该有更宏大、更宽广的视野,要有更长远的眼光,为孩子的人生、甚至为人类的命运做出我们应有的努力。这也是我每周都会写点东西的原因。刘老师也是笔耕不辍的人。看到的刘老师公众号里发文说去张家界玩了,我替您高兴,觉得您终于可以放松一些了。我有的时候也很紧张,因为每周都要写点东西,总感觉笔下的这些文字似乎承载着一种使命。

  甘露园长:

  胡华园长的谈话中,有着对儿童深刻的理解。您也谈到了对西方工具主义至上包括科研方式的反感。但我记得2002年时,我跟着刘铁芳学习《教育研究方法》这门课,我们当时学习了教育叙事这种质性研究方法。刘铁芳老师给我布置的作业就是让我记录自己成长过程,把个体的教育成长史写下来。我一共写了8300多字,这份作业到现在印象也非常深刻。我觉得自己很喜欢这种质性研究方法。

  刘老师,您的孩子应该刚入小学吧?您刚才提到了“整全”,您对儿童的生命的这种认知其实也是经历了自己孩子成长的这个过程吧?关于儿童发展的话题,我还想请教您,您说如果要大致给幼儿教育提供一个发展的顺序的话,其实就是身→手→心→脑。但同时,您也说老师需要尊重儿童生命的在“任意刹那”的整体性与和复杂性,那么我们怎么去理解在身、手、心、脑的阶段性发展过程中,同时能兼顾回到任意刹那的个点?您作为一名学者,可能在研究的过程中会把人的整个一生都考虑进去,但是作为一名幼儿老师,他很容易停在当下的、他正在教学的一个点。我理解,他所停在的“当下”和“任意刹那”实际上是有差异的,对吗?

  刘铁芳教授:

  关于这个问题,我的两个孩子给我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教育思考基础,这对我个人而言非常重要。

  在陪伴孩子的过程之中,我意识到孩子在每个任意刹那的整体性。举个例子来说,孩子在玩积木的时候,他会非常地专注,他可以不吃饭,他可以把他的创造性都发挥出来。在孩子在动手的这个过程当中,我就发现孩子他的身、手、心、脑都能浸入。所以当他完成某一个的那一刹那,他会马上喊爸爸妈妈来看,他期待能在这一刻得到认可。其实这样一个细小的片段可以反映孩子生命整体的打开。

  首先,这个过程里,他舒展自己的这个原初的生命力量,比如说玩积木的过程,他通过动手完成;第二,他在这个过程之中展开了他的想象,他要不断地去构型;第三,这个过程之中他也渴望得到我们的理解和尊重,这也发展了他的社会性;第四,整个过程怎么能他完成之后得到爸爸的欣赏,他能够享受到那个开心的感觉,获得了一种成就感。

  孩子活在当下的每一刻,都是作为一个鲜活整体而存在,就看我们有没有去关注到。包括我们为什么现在需要关注叙事研究,就是我们现在教育的方式方法他在任何时候都是简单的、都是单一的、都是有限的。所以教育不可能给孩子一切,那我们只能通过教育这种有限的活动去开展,那能怎么办?

  第一,我们的活动设计要尽可能地有意思;第二,在活动过程之中,我们要给予孩子空间;第三,我们要给孩子的活动要留有余地。

  通过这样的方式,孩子的生命就能借助有限的活动得到整体地打开。同时在这个过程之中,我们还需要时时刻刻去关注孩子,表扬孩子,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他给予适当的帮助。这样,我们就在一种基于对孩子的保护和关爱之中,促进了孩子的成长,促进孩子整体性地打开。

  当我们以这样的方式去走进孩子的时候,其实它不仅仅是一种能力,它也反映着我们教师生命姿态的转变。我们实实在在地活在孩子的观念之中,我们心向着孩子,这就是一种教师的教育哲学态度。

  所以,在这里我特别想谈谈我们胡园长幼儿园的老师,很多老师讲的话确实带有一点哲学意味,这非常好。但是我想要告诉大家,其实所有的教育哲学最终都是指向我们向着孩子的态度,都是我们自身进入到教师的职业生涯后,我们将以什么样的方式来度过我们教育人生的态度。只有这样的教育哲学,它才能变成一种生命的姿态,这是对胡华园长问题的回应。

  胡园长她在前面问了很多的问题,让我深深地感受到这位来自北京幼儿园的园长,所具有的如此宽广的视野和胸怀。一个人站得高就看得远,只有当一个人的格局真的打开后,他眼中的世界就会完全不一样。我现在也能慢慢体会孔子所说的“孔颜之乐”,也就是说,当人真的站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他看世界就豁然开朗了,就不会局限在自我天地的小得小失之中,不会局限在一地鸡毛里。他能够在一个庄园里面看到天堂,在细小的事情中能够领悟到教育的真谛,就像胡园长能够看到儿童长远的发展和一个民族的命运之间的关系。

  这提示我们,细小的教育生活,也关涉着人的长远发展,关涉着民族的未来,关涉着民族的命运。她能够体现出教育深刻性的视野,我觉得非常好。包括我们前面提到要让幼儿教育变得更生活化,游戏化,其实就是在不断强化幼儿教育的复杂性,避免教育者以某种单一的方式给孩子施加影响。当我们致力于用教育把孩子身心整体向着世界打开,他的生命就具有包容性。包容性越宽广,那今后的发展的空间就越大。而如果从小越是单一化,孩子的生命在今后的可能性就会越小,这是我们一定要明白的道理。

  所以为什么我强调在除了幼儿园空间外,一定要让孩子们去体验自然,去观看蚂蚁,去看天气的变化,甚至要去看风土民情。民俗是中国人非常重要的生活方式,不仅是孩子们去体验各种各样的风土民情,也包含回到家里面要体验家庭之乐。比如我们吃饭的时候,如果一家人只是表面上坐在一起吃饭,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手机,这就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在一家人吃饭。为什么我们会把现在的孩子叫做“生得轻,活得浅”?就是因为我们整个地把孩子的根,从大地上面拔起,没有让他们深入到大地之中。这里提示我们幼教老师,要让孩子充分地游戏在幼儿园里,充分地游戏在天地之中,充分地游戏在自然之中,当然也包括在在家庭之中。

  我越来越欣赏苏格拉底、柏拉图,他们在论辩的过程之中那种自信和欢愉。另一方面,当我回过头来再去读中国古典的时候,也能感到精神上的一种自洽——我在其中真正能够找到生命的温暖。胡老师爱读王阳明,我也是从王阳明思想中获益,总会有回过头来恍然大悟的感觉,发现这些才是值得我们追求的心灵的力量。

  我这些年来发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近百年来,我们致力于追求科学民主、追求现代化,这当然也没有问题;但是我们在走向现代化的过程之中,很容易丢失自身的根基。导致我们普遍的浮躁,普遍的关注在现实之中的成功,但恰恰却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现在,不少大学生存在心理问题,中学生中有非常优秀的孩子放弃自己的生命。这些消息听起来都让人特别寒心。我也在思考这些现象真的仅仅只是心理上的问题吗?其实,这是生命的问题。究其根本就是“意义”的问题。

  胡园长她已经在做这样的工作,那就是从根底上面开始。包括幼儿教育就应该要思考应该怎么来启蒙中国的孩子打开作为中国人的生命方式——让孩子们感受到天、地、人的融通。

  这一次课改后,小学语文教材里的第一课就讲“天地人”、“你我他”,我觉得教材编得蛮有水平的。天、地、人可以说就是教育的起点,同时,在我看来这也是教育的终极目标。事物的出发的起点,就包含着事物的终结。

  我们就是在“天地人”之中来活出“你我他”之间爱的联系,这也是中国文化的精髓,也是我们生命的根。所以幼儿教育要怎么做?要潜移默化地用幼儿的方式让他们进入到天地人、你我他之中,这就是培育。在我看来,当一个人能在10岁以前打好基础,那这一辈子他的生命感就会至无穷。我们这一代人为什么到现在还能够孜孜以求、每天都在不断地努力?像胡华园长一样,每天努力地写。归因于虽然我们小的时候很穷,但是却活在“天地人、你我他”之中,我们达到了一种生命相对比较充分的实现。

  也就是说,在我们小的时候找到了生命感。但今天的孩子没有找到这种基础性的生命感。真正的教育哲学就要到这个层面上去思考。到了这个层面,我们的教育才是教育哲学,才到了根底上了。否则我们只能停留在表面,成为一种浮华的装饰。我们很多时候做的很多事情,只是追求表面上的好看。期待我们今天这个对话,能够在这一点上面有所深入。

  我现在在做中国少年培育计划,下一步我的想法就是把幼儿园纳入到这个体系之中。期待更多的朋友一起来,做这个在我看来是一件很伟大、很有意义的工作。

  胡华园长:

  听完刘老师讲,我特别激动。我觉得世界上有两种人,一种人为世俗而活,聊的都是金钱、地位、名气;而有一些人是为了生命的意义而活。刘老师是后者,我觉得自己也是后者。因为对我个人而言,很难有名利上的事情可以打动我,所以,我们所做之事就会很扎实。

  那教育哲学的根到底在哪里?我认为,孩子的童年不能被塞得满满的,需要留白。这也和我的童年经历有关,就像刘老师所说,我们的童年都是在大地上奔跑过的。

  最近因为现在疫情,我们没办法出去春游,就想在园子里搞一个春游活动,于是开展了关于这个话题的讨论。有一天,我看一个老师的教育笔记里有一个地方特别动人。她说班上一个特别有灵性的男孩,一天,他坐在了轮胎上,阳光洒在他身上,他就坐在那闭目。老师给他拍了一张照片,事后他跟老师说:“我睡着了,我睡了世界上感觉最舒服的一觉。”我就想,在阳光下睡觉是我的童年里中常有的事情,我们在大自然里睡觉,躺在草地上闻着青草的芳香睡觉,所以我到现在还是一个嗅觉特别敏感的人。基于这个故事,我们就开始讨论,如何将儿童的这种感觉体验设计到我们的活动中去。讨论到我们今年的春游,我们就想给孩子们创设一种情境,让孩子们可以试试在户外午睡。我们可以去问下孩子的想法,看他们想不想试一试?

  

  今天的社会,看起来比我们的童年时代似乎发展得更好了,但是孩子们却失去了生活的乐趣。我们想要把这份最质朴的乐趣还给他们,让他们自己把生命的力量,在自然中打开。打开生命的所有的触角,然后拥抱自然。至于学习知识,都是以后的事情了。除了工作之外,我还会种菜、种花、我爱做饭、爱小动物。刚才甘露园长开篇时讲了一句话,说这个读书日让我们从柴米油盐中解脱出来,我觉得换成“一地鸡毛”更合适。我们应该从一地鸡毛中解脱出来——不要在人和人之间的那些你争我斗、你好我坏、你死我活中度过。人活一辈子,就这么短短的几十年,让生命绽放,多好!用我们的生命状态,去拥抱孩子们的生命状态,当两种气流产生碰撞时,就会产生一种特别美妙的状态——就是我们中国人讲的“交相辉映”。

  我总说,自己特别幸运,做了一份最热爱的工作,一份最美妙的工作。我们身体可以被囚禁,但思想不会。幼儿园教师这个工作,是一件多么美好的工作,多有意义的工作,多么浪漫的工作,也是一个多么伟大的工作!

  我常常说,幼儿教师是民族文化护根者。我在巡班时,跟老师们交谈,看到他们研究的祖宗十八代,让你不禁哑然失笑;看到他们在探索身体学习的时候,有一个孩子和他妈妈做了一个图,这个图叫饺子的旅行:一个白饺子到了食管这里,就开始变成白绿相间了,最后出来的粪便是黄色的,特别生动。所以,我希望幼教工作者能享受这份“护根”工作带给你的意义、价值和乐趣。其实我们自己可以在工作里找到乐趣的。

  甘露园长:

  谢谢刘教授、胡园长!你们在分享的时候,都说到了我们如何去“向内寻根”,比如向中国的传统文化,和我们过往的祖先,以及我们的经历中间去寻根。你们两位都分享到自己的童年生长经历中,是从土地中去汲取成长的力量。刘老师的老家是益阳桃江,胡华园长成长于新疆,都是风景独具的地方。有一天,我在读刘老师的文章的时候,看到他引用了沈从文关于童年的一段文字,我忽然特别有画面感,我就发了个信息给刘老师,问他,童年生活的地方是不是有一条河?我想请问一下刘老师,您的孩子今年从幼儿园刚刚毕业,他们这一代在城市中、在高楼大厦中成长的人,他们如果要汲取这种生命的力量,应该向哪里去寻找?

  刘铁芳教授:

  你提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我个人对这个经历而言,就我们的孩子而言,确确实实应该说,我们是想努力给他们这种力量,但确确实实还是有很大的不足。

  一个孩子成长的力量来自哪里?

  首先就是来自于家庭的富有爱心的亲子教育,这非常重要。我女儿小时候,我也都尽可能地给她这种积极的力量。教育是一个整体而复杂的行动,仅靠学校或幼儿园都是不够的,所以家长才是孩子们成长过程中最重要的摇篮和基础。其中,在家庭里面要给孩子以生命的力量,这是非常重要。家长一定不要把心思放在这个孩子是不是聪明的,怎么样发展他的能力和智力方面,这些都是次要的内容。最重要的是让孩子生命中有力量,在他们的生命长河中有无穷的力量在激发着他们。

  家长要重视在家庭里面敞开与世界的联系。我跟大家讲个很小的例子。在我女儿大概在三岁多的时候,我到厨房发现了前夜熬过绿豆粥后遗落在洗碗池绿豆,竟然长出了一颗豆芽,已经有一点点高了。我特别兴奋,就马上把女儿喊过来,我说,女儿不得了,有好事发生!我女儿很开心地跑过来,看到厨房里面长出来了一颗豆芽,她也很激动。我们马上就拿尺子来量豆芽。后来几天,女儿每次从幼儿园回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拿尺子量豆芽,晚上睡觉前也要量一次,然后第二天和老师朋友分享豆芽长高了多少。那一段时间我女儿就开始喜欢去上幼儿园。这也就是我刚才讲到的一个标志,就是孩子开始喜欢上幼儿园了。

  在我儿子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看他班级群里发的一些照片,我就发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当孩子们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每一个孩子在幼儿园里都是完全孤立的个体。比如这三四十个孩子,其实是一堆堆或是一个个孤立地置于幼儿园之中,同时他们每个人都是紧张的,他们都没有真正的进入到幼儿园这个情境之中。我发现我的儿子什么时候喜欢上幼儿园的呢?那就是当孩子能够开始两个人一起玩,然后回来的时候他能够说出一个幼儿园里同伴名字的时候,这孩子就开始喜欢上幼儿园。所以说,人是社会中的人,在他人之中成为人。当孩子开始向他人敞开的时候,他的生命就找到了通往社会化的一条道路。幼儿园是个体走向社会化的一个重要开端,当孩子们在这里能够与朋友相遇,他就在幼儿园里慢慢找到了快乐,这是他们第二个力量。

  第三个力量当然就是文化的力量,这也是胡园长在做的事情。我现在开始意识到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那就是我们要思考教育应该怎么样,才能够给我们中国的孩子持久、可靠的精神养分。

  我觉得对于小孩子而言,可以读一点唐诗。我现在在做一个重要的工作,就是要重新激活古典诗教,期待古典诗教能够从当代一直到未来,都能够焕发孩子的生命活力。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真的要努力去做这件事,尽管我们做得不一定会特别好,但是我们一定要努力地往这方面去做。要做一点奠基性的工作,要做一点长远的工作,要做一点大气的工作。我们要学会,站在古今中西文明、文化的这个大视野之中,来思考具体的幼儿教育和小学教育。我总是觉得当代中国教育要改变不是那些技术性的问题,那些都是小问题,而是前面说到的,是脑和心的问题。自然地让生命带动孩子的心,心好了脑自然就跟着来的,这是一以贯之的,我们不能够把它割裂开来。教育在任何时候都是一个整体,我们要充分地意识到这种整体性。

  甘露园长:

  刘老师,我记得您成立了“中国少年培育联盟”,我看到那个群里面幼儿园非常少,绝大部分成员是小学吗?

  刘铁芳教授:

  对,这个联盟主要是以小学为主。因为目前我还没有想到幼儿园进入的方式。但胡园长给我提供了信心,我相信幼儿园同样可以找到一种进入的方式。胡园长前面谈的谈第一点谈得非常好,就是幼儿教育是这个民族文化的护根者。但是我想把这个话说得再宽广一点:幼儿教育它首先是个体成长的培根者,它是在给个体成长上培根,它通过给个体成长培根来给民族文化来护根。在这个过程之中,越是民族的越是世界的,他是为人类的文明来护根。所以我们既要立足于这个我们民族文化的守护,但是同时又要让这个文化能够“自新于当下”。

  前面讲到了西方文化,西方文化里有很多值得我们学习之处。那我们在今天能怎么样地进行创造性的转化呢?除了我们要去守护传统的“天地人”、“你我他”,这就是要让孩子们从小学会跟孩子们平等相处,让他们感受或者获得一种民族个性,能从小就过着有尊严的生活。这些东西非常重要,因为这样我们就能够让传统能够创造性地活在当下,我想这也是我们当下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

  当我们谈谈民族文化、民族传统的时候,不能是一种简单的美化,而是要创造性的活化。要让它在当下创发出生命的活力,要真正成为引领当下的中国少年,成生命气象。我们现在要理直气壮地培养我们的孩子,培养中国少年。让中国少年成为孩子的烙印,哪怕他变成美国人,变成英国人也都没关系。他能把中国人的仁爱心灵带到世界各地。我们期待中国的孩子要有中国孩子的生命气象,要有中国这种礼仪之邦的气概,当然也要有一种文明的开放性,能够学会尊重、欣赏、平等、民主,这些品质都非常重要。

  我想当我们的教育,如果能真正做到在古今中西之间穿行,那就不是一种封闭的教育,而是开放的、健全的、自信的教育。同时,越是自信、越是开放、越是坦然,教育就越可以让一个人得到一种整体积极的发展。这就是我们老师要做的工作。

  甘露园长:

  听到刘老师的这番话,特别激动。您的“中国少年”理念一直在小学弘道,为什么没有考虑幼儿园呢?我想,可能是因为在学习方式上幼儿园和小学确实有很大不同,幼儿园儿童是在一日生活中学习的。如果我们想在幼儿园培养孩子的气质或者是精神,它并不能通过一节节课来传授。它更像是一种浸润和影响,这种影响力它不仅仅停留在学校层面,还在家庭层面,也在文化力量层面。我们特别希望在幼儿园里,除了有胡华园长这样致力于把文化和哲学融入到儿童的生活中来的思考者,同时我们也希望有其他更多的文化人和学者能关注到学前教育行业,为我们的孩子,我们的教育,做出更多尝试。本次论坛的参加者中,绝大多数都是幼儿园的教育工作者。所以我也想请您给他们一些建议,就是您刚才提到的这些观点,我们如何在幼儿园里、在儿童生活中去切入和开展,或者说,您愿不愿意也在我们身上做一点尝试呢?

  刘铁芳教授:

  这是我求之不得的事情,实事求是地说,怎样来进入到幼儿之中,我还没有想到很好的方式。这个需要我跟幼儿园园长们、老师们保持持续的互动,然后我们一起共同来寻找,而不是我一个人去寻找。如果,今后有可能我们一起来做这个事情的话,我是非常愿意的。

  我原来为什么选择的是小学?首先,国内目前的教育改革背景下,小学的空间相对来说比较大,更容易产生成效,相应的内容也能更容易融入进去。对于幼儿园,实事求是地说,我们长沙幼儿园里真正愿意做研究的还不是特别多,所以我也担心他们是否愿意去和我一起去做这件事情。同时,我也希望能和像胡园长这样有开阔境界的人一起做这件事。如果大家都有愿意去做,那是非常好的。

  其实,前面我已经讲到了进入的方式,但在此之前我们还是需要来理清楚,

  一个是我们幼儿园的培养目标是什么?这里要回归到我们到底需要培养什么样的幼儿,这是一个基点。

  同时,我们怎么能够在家庭和社会之中,把幼儿园作为一个中介,让孩子更有一种积极成人的这样一种想象,而不仅仅是把它变成一个简单的阶段,比如到我这个联盟里做两年、三年就完事了。我们应该考虑的是我们怎么能给孩子带来更深远的影响。像胡老师前面所说的,那我们也期待孩子们能够运用一种民族的根基。民族的根基怎么样落地,这就是很重要的问题。

  我所说的那些,最后还是要回到“天地人”、“你我他”。第一是要让孩子们尽可能地去感受,比如说观察世界的变化。如二十四节气,不一定要作为知识,但是可以去感受这些东西。要让孩子们走向自然,比如说自然中的美育,自然中的体育等等,而不是把自我从自然界分开。

  第二,就是确确实实地让孩子们去理解,去学会爱他周围的人。胡园长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我们现在做教育哲学思考,并不是要把人带到高处,而恰恰是要让我们能更好地理解日常生活,理解周遭的生活。因为这个问题比较复杂,我可以详细地展开一下。

  教育就是要把我们带向生动的生活,让我们去眷顾我们日常的生活。国内有一群儿童哲学的倡导者,但“倡导”要有度,要审慎,不要把我们的儿童陷入过多的思考,反而忽视了儿童的日常生活,那这将会是另一个更大的问题。所以做教育研究一定要审慎,不能过于冲动。我们一定要意识到我们的大方向必须是对的,这样我们才可以大胆地去做。另外,就是让孩子们学会安排自己人生。中国文化有一个很重要的特点,就是让生命安顿在日常生活之中——孝敬父母、善待朋友、和睦家庭、团结社会——这就是中国人生命中的安定。这些生活的细节要让我们孩子能潜移默化地去理解、感受和体验。

  第三,就是阅读。我们的阅读必须是开放的,我们不仅仅读西方的故事,也要读东方的故事。这些是孩子们的基本,要能够引导或者适当地渗透中国的童话故事,中国的简单诗歌,中国的艺术等内容。这些都是可以作为潜移默化的一种方式,转化成为我们的课程,转化成为幼儿园的一种文化,更重要的是转化为我们幼儿教师的一种自觉。

  当我们每一个幼儿教师心中,慢慢地有了这种中国少年的想象,或者叫中国幼儿园的想象,我相信,我们对孩子们就会有一种新的期待,能够顶天立地地活在当下,活在世界之中。

  胡华园长:

  在刘老师这一番讲话里,有两个词是我特别热爱的。一个是“气象”,这是一个中国词汇,就是人和人在一起的时候,会有一种气场。气场特别好的时候,它会形成一种气象,所以我们还有一个词叫“气象万千”。过去皇帝也是很讲究气象,比如像祥云朵朵、紫气东来。很多人来到花草园之后,觉得特别朴素,但是气象特别好。

  气象为什么好?这就是刘老师另一个词,叫“敞开”。因为这里所有人的生命都是敞开的。我们现在的公众号里有一个板块叫“教师手记”,就是在教师每周写的笔记里选出一篇来分享。每次的“教师手记”是我们公众号阅读量最高的内容。为什么?因为在那里,你能看到教师对自己生命的敞开,和向儿童的敞开。比如说诗诗老师讲的摇铃人的故事,教师手记丨一个摇铃满足了所有孩子的愿望,也治愈了我童年的遗憾。诗诗老师在最后总结的时候,她说:“这弥补了我童年的缺憾,因为我小的时候特别想当那个摇铃人,但是我的老师一定会把这个摇铃的机会,让给班里他最喜欢的那几个小孩。”她能面对自己的童年,这就是打开和敞开的气象。

  昨天诗诗老师又跟我讲了一个故事,她说:“我们班有一个特别聪明的小朋友,我们在学习《我的优缺点》的时候,他说我没有缺点。结果当别人说他有缺点的时候,他就哭,哇哇地哭啊,声音特别大,我告诉他,没关系,每个人都有缺点。这时候,有一个小朋友给他打了一个比方说:你知道吗?人一半脸是这样的,一半是优点,一半是缺点,如果一个人没有缺点,这个人就是残缺的、不好看的,只有半张脸。”后来,老师为他们设计了一个“吐槽大会”。昨天他终于跟老师说,其实我觉得,缺点没那么可怕的。这里边需要老师特别大的敞开,还有拥抱和接纳。什么叫敞开?就是用生命去敞开。

  每次读教师教育笔记的时候都很感动,因为他们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我觉得自己做不到老师那样。这也是我特别想写写幼儿教师教育哲学观的原因。教师是有智慧的,他的智慧可能会超越你,但他必须敞开。不敞开,教师的智慧无法显现;不敞开,他的生命能量和儿童的生命能量就没法相遇。

  

  我也很喜欢“刹那”这个词,这是个佛教词。当相遇那一刹那间,我们的世界都亮了。昨天诗诗老师跟我讲完这个小朋友的故事后,我特别感动。也在想,我们小的时候没有人来和我们谈缺点,我们也不敢说自己有缺点,因为有缺点就意味着不被喜爱。但是,当这个小朋友被告知他有缺点,他哇哇大哭的时候,老师说小朋友和老师们都是爱他的,又给了他很多方法,然后他才能说,其实有缺点也没有那么可怕。每当我们帮助儿童做这样的改变的时候,其实不仅仅是儿童,帮助孩子们的教师也会达到生命的一种新境界,我把我的老师们都叫“生命的觉者”。所以,看老师们的教育笔记是一种享受。虽然每周都要看几十篇老师的教育笔记,但很滋养。

  就像今天,我和刘老师都是一个敞开度很高的人,这对听众来说可能也会是一种滋养。因为生命就是这样,就像王阳明说的: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你真正敞开到根部的时候都是善的,这就是王阳明的信仰。所以你真你善,你就美,然后你就能感染别人。

  这份工作总能带给我很多感动,我经常向老师们致敬。每年的学期末,我都会给他们鞠躬。因为我觉得我们就像一个生命的道场,在这里相互地学习和修行。他们在生命的觉知中不断地了悟生命的真谛,所以这不仅仅是一个美好的工作,也是一种修行。当我们所有的人都是觉者的时候,确实是会带来气象万千的景象。我们的老师,他们在认真地工作,尽心地工作,庄严地工作。他们走路静悄悄的,他们跟孩子在一起的时候,表情是安定的。

  只有敞开,才能有大气象。生命的气象,我认为是共同体的创造。有人说花草园就是胡华的,我说不是这样,花草园是我们所有人的,因为我们所有人都为幼儿园注入了心力,所以花草园才有了气象。

  甘露园长:

  谢谢胡华园长。今天我跟大家在群里发“今天让我们飘一下,告别柴米油盐”这几个字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也是“咯噔”了一下,但来不及去细细思考替换的词语。“一地鸡毛”和“柴米油盐”的境界是不同的。果然,胡华园长也是热爱活色生香的现实生活的,她的自我疗愈就是去种地。我看过她在北京郊区田地的照片,周围一片紫色花海,她穿着白色衬衣,明朗得一塌糊涂。

  刚才刘铁芳老师讲,我们中国人的文化是安顿在日常生活之中的,确实我们很多生命的力量来源于这种日常生活里的滋养。就是这些生命中的每一个小片段、每一个小细节给你的感受;甚至这些平凡的生活给你带来的每一次烦恼、每一次哭泣,都会到进入到你的内心,成为你对这个世界的一种认知。我有时候也在想,中国有这么多诗人,为什么我独爱苏东坡?因为苏东坡诗文里给我安顿在生命当下的力量。你感受不到他背后经历的那些波澜壮阔、跌宕起伏的政治生涯,但是你会看到他“慢著火,少著水,火候足时它自美”时大快朵颐地和红烧肉相处,也会感受“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的从容。我喜欢他这种安顿在日常生活中的这种旷达,也是我的心里想去追求的状态。

  刘老师讲到“天地人、你我他”的时候,我想起在《一代宗师》电影的结尾,宫二说:“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在您刚才的分享里,讲到说孩子的个体生命成长要会去理解日常生活,要去体验世界,也包括阅读。我想问,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您会把它去做一个排序吗?儿童成长的过程中,三者之间有怎样的逻辑顺序?

  刘铁芳教授:

  在《育中国少年》的书里,有我们自己的一个解答方式,我们用6句话解释怎么样孕育中国少年的生命气象。

  第一句话叫做立健康身心。从自我健康出发是一个原点,然后自我的生命再徐徐打开。

  第二句话非常重要,也是我最得意的一句话,叫做赏人间万物。赏人间万物就是把自我向人间万物打开,那这里面就提出了一个人怎么样走向世界,他是从人间走向万物,也就是说,一个孩子走向世界时,他一定是从他跟他周围亲近的他人,就是父母亲带领着去走向万物。所以从人间走向万物的这个过程它不是一个简单的递进的过程,它是一个循环的过程。小的时候,爸爸妈妈带着孩子走向世界;羽翼丰满后孩子可以更好地走向世界;走向世界的同时又更好地走向他人。所以,它是一个不断从小循环变成大循环的过程。所以整体上说,它是从人间走向万物,然后走向人的整体成长的过程。儿童小时候就是整体性的,他是通过走向人间万物,然后培养一种积极的生命热情,再让自我进一步提升。

  第三句就是游六艺五经,是从儿童身体感受出发,在“赏人间万物”而优雅地敞开个体生命意向的基础上,凸显个人身体对文化的潜移默化的感受力,凸显文化浸润,提升少年的审美情趣。

  第四句话就是涵古今中西,这就是理智世界的打开,是强调在古今中西宏阔的视野中,打开个体心智世界,扩展个体知识视野。

  第五句话叫做养精神气魄,那就是我们所做的这些努力都是要培养养成青少年积极进取、健康向上、文明有礼、自信豪迈的精神气魄。

  第六句话就是成中国少年,就是要培育自我作为中国少年的生命自觉,从而努力让自己以中国少年的方式自信从容地活在现实之中,活在时代之中。这样的一个人成长之后,进一步的就是让自我走向他人。如果用孔子里《大学》开篇句来说,这个过程就叫做“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这就是个体人格在理想世界里面完成的过程。再进一步就是“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就是走向他人。这就是我们现在所做的工作,大家都在尽力地去改变他人,影响他人,然后走向天地,止于至善。“至善”在哪里?最后还是回到天、地、人,和天道的永恒的联系上,这就是生命最终的意义。

  

  人的一生这就是这样一个过程:小的时候它就是一个整体过程,从人间到万物,从人到天地的过程;最终,长大的成长序列也还是成人再走向天地的过程,也就是从伦理境界最终走向天地境界。

  前面胡老师讲到了气象,我为什么会强调气象?其实胡老师讲到的一点确实很重要,那就是我们意识到,人,不仅仅是你看到的肉体,人是你的肉身和你的精气神的一个结合体。所以,人是以身心整体来走向他人的。别人看到你,也不仅仅是看到你的肉身,同时也看到了你的精神。我经常跟别人说:如果哪个人有想自杀的想法,只要和我的眼神对视5秒钟,就会放下这个念头。因为我的眼神里面会给你的积极向上的力量。人和人之间它一定是一种精气神的联系。我们对他人的感受也是整体性的,它不仅仅是你说的话,还包含你说话的态度、你说话时整个的生命状态,它都会给人以影响。这就是人的复杂性,也是人的整体性。也是所谓“身教重于言教”道理就在于此。

  胡老师讲的小故事特别有意思,教育它总是基于身心整体而走向他人的。当孩子能够和你融为一体,然后再指出孩子的问题,那孩子就更能够接受,而且他能够找到生命的改进之道。在这个情境之中,所提供的生命的改进之道是什么?就是把自我融入到他人之中,进入到共同体之中。当一个人有了归属感,那他就能改进错误,他就有了力量。归属感就是力量。生命的力量来自于人和人之间的认同,来自于我们向着家庭、向着社群、向着民族国家,以至于向着全人类的一种坚定的认同——这就是个体成长的根基。进入他人之中,进入整体之中,进入生命共同体之中,这样我们生命就能够找到一种超越顾虑的自我,而走向更宽广他人的一种道路——这就是教育的秘密之所在。

  甘露园长:

  今天我们听胡华园长和刘铁芳老师谈了很多和生命相关的话题,我强烈的感受到,他们是那么地迷恋儿童,迷恋老师,迷恋生命成长的过程。作为一个教育者,生命的意义不仅仅是打开自己,也是启发和唤醒他者,为经过我们身边的每个相遇者、同行者带来风清月明,和煦温暖。

  

  同时也期待今天的这一场对话,能够留在大家的记忆深处。在夜深人静时,在月华如水时,在独处时,在彷徨时,在欢愉时,回想今天关于生命成长的内容,拥抱生命的美好,给自己积极温暖的力量。

  感谢大家的收看。我不想说下次再见,因为,不确定的未来,才会让我们更珍惜。

  作者:刘铁芳 胡华 甘露

  来源:中国教育报学前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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