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凉山做性教育，她要如何跨越传统与偏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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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的例行班会上，当两幅详细标注着男女生殖器官的图片，赫然出现在投影仪上的时候，教室里一片哗然。讲台下的少男少女们，脸上挂着或羞涩、或怪异的表情，那懵懂又好奇的眼神，东张西望后终究是停驻在了图片上。

　　刚满26岁的李艳从容地站在讲台上，她戴着黑框眼镜，微微有些雀斑的脸颊，却阻挡不了她由内向外生长出来的自信。

　　关于“性”这个敏感的话题，不要说在大凉山里的小县城了，就是在大城市的讲堂上，也总是让人难以启齿。

　　然而就是这个难于启齿的话题，此刻却被李艳讲得如此稀疏寻常，就像每个人都要吃饭睡觉那般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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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艳之所以下定决心要在班级里开展性教育课题，是源于一次意外事故。

　　她班上的一个女学生，自杀了。

　　事情发生在不久前，这个女学生怀孕后不自知，直到小腹微微隆起，被人看出了端倪，才惊慌失措到不知该如何处理，最终在家人的责骂与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中，这个花季少女因为承受不了舆论的压力，选择了跳楼自杀。

　　这件事对李艳来说，无异于一记重拳直击胸口，击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这是她任教四年来，第二次碰上学生自杀事件，而前一次事件与这次事件的间隔时间，仅仅不到半年。

　　另一个孩子之所以自杀，是因为学习压力过大。他的父母都是文盲，深知没有文化很吃亏，便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孩子身上。

　　他们时常把孩子带到地里看他们干活，让他知道务农的艰辛，然后又把他带到县政府的办公厅转悠，让他感受“铁饭碗”的舒适。

　　然而在一次模拟考试中，这个孩子因为发挥失常，成绩跌出前十名，母亲便拿着成绩单，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痛诉：“如果你考不上高中，上不了重点大学，将来还是像我们一样种地的话，那我不如死了算了。”

　　长期的压抑像鞭炮的引线碰到了着火点，在压力无处宣泄的情况下，这个孩子选择了喝农药自杀。

　　遭遇过双重打击的李艳，时常活在矛盾当中，她不知道是当前社会教育出了问题，还是当代孩子的心智出了问题。据不完全统计，她工作的这所学校，光去年一年，就发生了17起学生自杀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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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着大凉山经济建设的发展，各个地区都开始对学习教育重视起来。“知识改变命运”几个鲜红的大字，巍然屹立在校门口，无论学校还是家长，都始终把孩子的学习成绩放在第一位。

　　“读书是唯一的出路”这个观念，不知道从何时起，成了父母们根深蒂固的教育理念，从而使其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孩子们的心理健康。

　　自杀事件的频发，似乎并没有引起学校、家长的重视，震惊一时之后，终究是湮没在了书海里。

　　班上两个学生的相继离世，却成了李艳心底的一根刺。她深知是当前的教育模式出了问题，如果不改变，那么悲剧还会继续上演。

　　于是李艳下定决心要在班级里开展“性教育”课题，她要帮助学生们不仅意识到学习的重要性，还要让他们明白，保持心理健康也非常重要。

　　然而李艳在课堂上讲“性话题”的事，很快在小县城里流传开来，一部分家长责怪李艳，说她一个未婚女教师，在课堂上公然传授“性知识”，实在是没羞没臊，有违伦理道德；而另一部分家长，对老师在课堂上讲了什么压根没有兴趣，学习成绩才是他们唯一关注的话题。

　　学校里其他班的学生变得躁动起来，他们把“性教育”和“黄色话题”混为一谈，“生殖器官”成了一些调皮学生的口头禅。

　　每当有老师批评教育这些学生的时候，他们就把李艳在课堂上讲性知识的事拿来说理，还理直气壮地反问道：“老师都能说的话题，我们为什么不能说？”

　　年级主任找李艳谈话，话语含蓄却蕴藏着诸多不满，他认为李艳不应该把“性知识”讲得那么露骨，这件事在学生与家长中间引起的轩然大波，给学校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平时和李艳关系比较好的老师提醒李艳，人们总是喜欢故步自封，不容易接受新事物，这是根深蒂固的观念，劝她别再自讨没趣。

　　面对这些质疑，生性豁达的李艳并不给予更多的回应，但内心的态度始终不曾动摇。在李艳看来，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对“性”有着很大的好奇，所以正确地向他们传递性知识，使“性”变得不再神秘，是非常有必要的一件事。

　　良好的性教育，不仅可以教导女孩子们如何保护自己，更是给了男孩子们正确的引导，从而避免他们误入歧途。

　　很多人不理解李艳为什么要顶着这么大的压力在课堂上讲授“性教育”知识，李艳回想起自己接受性教育的年纪，比她现在班上的学生还要早，正因为是“性教育”的受益者，所以她才更加坚定地想要把宣传“性教育”这件事坚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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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艳是土生土长的凉山人，家里沾了祖辈的光，在镇上有一栋双层小楼，一楼被改造成了铺面，可以做些小生意，二楼则是用于自己居住。

　　在那个家家户户都为温饱奋斗的年代，他们家的经济状况还算乐观。

　　李艳的父亲患有一种名叫“遗传性痉挛性截瘫”的罕见病，八九岁的时候就做了双腿截肢手术，早早辍学在家，吃喝拉撒都需要人照顾。

　　后来李艳的奶奶身体每况日下，便找了个保姆照顾李艳的爸爸，保姆来自大凉山深处，家里兄弟姐妹众多，连温饱都没法解决，能留在镇上，不为衣食操劳，她便十分知足。

　　就这样，李艳的爸爸与保姆走到一起，组建了家庭。不久后，李艳三姐妹的相继出世，给这个家庭带来欢乐的同时，也增添了许多负担。

　　为了维持生计，李艳的父母在听说“计生用品能谋取暴利”后，便把家里的杂货铺改造成了成人用品店。

　　那时候李艳上小学四年级，对店里的一切商品都充满了好奇，然而每当她向父母询问这些商品的用途时，父亲总是选择以沉默来应对，而母亲则会以“大人用的东西，别多问”来搪塞她。

　　小孩子的世界总是那么奇妙，对越是不了解的事物就越是有探索的好奇，已经识得许多字的李艳，总会忍不住偷偷阅读各种包装盒上的使用说明。

　　她会偷拿家里拆开零卖的避孕套给妹妹们玩，像吹气球一般，把避孕套吹得膨胀，又或者将避孕套里灌满水，使它们变成一个个晶莹剔透的水球，三个懵懂的女孩总是能玩儿得乐此不疲。

　　李艳还会根据包装盒上裸露的图片，去一一对应自己的身体，在看到丰胸产品的图片上模特那丰满的乳房时，才刚刚开始发育的李艳，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胸部，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自己的乳房与图片上的不一样？

　　随着疑问越来越多，李艳开始试着在字典上查阅与“乳房”相关的词汇，在了解女性的身体构造后，她开始对男性的身体产生好奇。于是，《新华字典》成了李艳“性启蒙”的第一本“教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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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艳第一次接受真正意义上的“性教育”，是在小学五年级升六年级的那个暑假。

　　一对省城来的年轻情侣到李艳家所在的这个小镇写生，女孩名叫梅子，男孩叫阿俊，他们都是美术学院的大学生，借着暑假外出寻找灵感的机会，顺便一览大凉山的秀丽风光。

　　那时候小镇上还没有旅店，两个年轻人便租住了李艳家二楼的一间空房，那个房间与李艳的房间仅仅隔了一块手掌厚的刨花板。

　　大凉山的夏夜，不知是被哪个顽童，在黑绸一般的天际里打翻了金粉罐，一抬头，尽收眼底的是一片璀璨。

　　梅子倚着走廊的围栏，沐浴在温柔的月光下，她眼角的眼影，犹如星星一般，一闪一闪，她手上叼着的烟在黑暗里发出耀眼的红。

　　梅子将烟放入嘴里深吸了一口，回头对正望着她发愣的李艳轻轻吐了一个烟圈，笑道：“你要不要来一支？”

　　梅子是李艳在现实生活中，见到的第一个抽烟的姑娘，她锁骨的位置还纹了一串李艳看不懂的英文，对于那时候从没走出过小镇的李艳来说，梅子简直就是电影里走出来的偶像。

　　梅子笑起来，酒窝里装满了蜜，李艳却觉得她并不快乐，犹豫再三，李艳轻轻吐露了自己的疑惑：“你们昨晚打架了吧？我听见你的惨叫声了。”

　　梅子一脸诧异，转瞬露出一丝为难的羞涩：“我们没有打架，那是两个相爱的人，感情升华以后表达甜蜜的一种方式。”

　　李艳望着梅子，满脸的迷茫，梅子似乎发现了李艳的懵懂无知：“没有人给你讲过性知识么？”

　　李艳摇了摇头。

　　于是，梅子开始从女孩的身体构造给李艳讲起，然后讲到了两个相爱的人，会用肉体相融合的方式，来表达对彼此感情的升华。

　　梅子告诉李艳，私密的部位不仅不能随意给人看，更不能轻易让人摸，只有成年以后，与相爱的人进行肉体的融合才是快乐的，所以在成年以前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梅子还给李艳讲人流对女孩子的严重危害，并告诉李艳，即便成年以后，与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在没有做好准备的情况下，坚决不能发生性关系，她对李艳说：“一个负责任的男人，一定是会尊重、爱惜女性的人。”

　　（上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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