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没有好看的追妻火葬场的文?

栏目:汽车资讯  时间:2023-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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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就是没有虐女主虐到三观尽毁,只需要男主前面对女主冷漠相对,女主想开后潇洒离开后男主悔不当初开始追妻的那种

  一觉醒来,人在洞房。我惊诧地发现,我丢失了两年的记忆。

  据说在这两年里,我做了三件大事。

  一是将柳家的胭脂铺经营成了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商铺。

  二是违抗圣旨,拒绝嫁给谢绥当太子妃。

  三是在拒绝太子后,又同京城有名的谦谦君子——褚九安定下亲事,成了无数闺阁少女的艳羡对象。

  可是,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我自小养在闺阁,并无经商之才。

  况且,我同褚九安不过数面之缘,太子谢绥才是藏在我心间的人。

  我怀疑那两年是被鬼附了身,极力辩解陈情,太医却说我有失心疯的先兆......

  1

  「小姐,姑爷到了,侯爷派人来叫您出去。」

  琼枝站在外间,叹了口气劝解道:「小姐,新婚当夜咱们夜奔回府,本就于礼不合。好在姑爷并未介怀,还亲自送了您回来。今日咱们还是跟姑爷回去吧,若不回去,伤及夫妻情分不说,怕是褚家人那边......」

  姑爷,姑爷……

  这个词深深刺痛了我,我坐在窗边,捂着帕子啜泣不止。

  一切都颠覆了我的认知,我不明白,为什么一觉醒来,我从十五岁变成了十七岁,还嫁给了仅有几面之缘的男人。

  事情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我分明记得,那日从青云寺回府途中,途遇暴雨,马儿失控将我掀下马车。

  本以为会受很严重的伤,谁知三日前醒来,整个人毫发无损。

  更令我惊讶的是,人在褚府,身着凤冠霞帔正和褚九安成婚。

  人人都说,青云寺的意外已是两年前之事,如今的我,年方十七,已是褚九安的新妇。

  可我脑中关于那两年的记忆一片空白,就好像从未经历过一般。

  惊慌恐惧到了极点,我连夜带着丫鬟回了侯府。

  琼枝将这两年发生的事情细细讲给我听,我终于得出结论,那两年,定是恶鬼附了我的身。

  若非如此,我怎么会可能做出琼枝口里所说之事?那一桩桩,一件件,哪里是我的作风。

  我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切地将此事告诉爹爹和三哥。

  谁承想,爹爹听完我的话,连夜从宫中请来了太医。

  三哥亦拉着脸训斥我:「新婚当夜跑回家,如今又如此胡言乱语,此话到褚家不许再说了。都是爹和二哥将你惯坏了,如今怎么这样任性。」

  满腹的委屈在那一刻膨胀到极点,我含着眼泪,解释了一遍又一遍。

  最后也只能红着眼眶,饮下预防失心疯的苦药。

  我不敢再说胡话,那样,所有人都会以为我疯了......

  「小姐,您好了吗?」

  思绪被琼枝打断,我抹了把眼泪,起身坐在铜镜前重新梳妆:「我这就来。」

  插上最后一支白玉簪,我打开房门:「走吧。」

  还未跨进花厅,清润的说话声就从里面飘出来:「岳父大人莫要自责,此事是九安之过。前日宴曦回府一事,九安已有应对。今日登门,家慈再三交代,要将宴曦接回去,好生照料。」

  褚九安一袭青衫站在下首,熨帖的长袍包裹着精瘦的腰杆,仪态端方,语调平缓。

  似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他眼神忽而一亮,行至我身边站定,声音低柔地发问:「可是好些了?」

  褚九安是去岁的探花郎,相貌出众,品行端正。

  他身上最独特的地方却是仪态——永远挺拔的身姿,温和得宜的面部表情,字正腔圆又不疾不徐的语速......这些都比他的相貌令人影响深刻。

  我轻轻点了头,又听他问:「今日同我家去吗?父亲母亲都盼你早日回去。」

  话落,他又低低添了一句:「我也想你。」

  正此时,三哥跨门而入,指着褚九安没好气道:「她在家中一向好好的,去你家才一会儿,人就疯了。这正常吗?我看,还是在家将养几日吧,褚府还是过些日子——」

  「不得无礼。」爹爹打断了三哥,满脸无奈望着我:「曦儿,你说呢?」

  迎着褚九安的含着希冀的目光,我硬着头皮答:「我已经没事了,还是随褚九......还是随褚….褚郎回去吧。」

  2

  马车一路向北,过青雀街,至杨柳巷再向西,最终停在了一家人来人往的胭脂铺前。

  门口的牌匾上书五个大字:「柳氏胭脂阁。」

  「力透纸背,入木三分,书法兼具柔美与刚健,这字不错。」

  听完我的话,琼枝扑哧一声笑了:「小姐,您当日就是这般缠着姑爷,好说歹说缠着姑爷给您赐字。」

  我盯着牌匾默不作声。

  过去那两年,我同褚九安的交情已然到了能私下赐字的地步了吗?

  见我不语,褚九安清清嗓子解释道:「你平素最在意的便是这家铺子,不开心之时,来这里坐上一刻,便会欢喜几分。你说,你最欢喜看到一切蒸蒸日上的样子,所以今日我带你来这里看看,希望你心中宽慰些许。」

  「别怕,记忆丢了还能找回来,我陪着你慢慢来。若记忆实在找不回来,我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我听进去了些,却觉得满心苦涩。

  在我错过的那两年,驻守边地的大哥成了正四品的武威将军;二哥被江湖上有名的剑师花无忧认作徒弟,跟着他云游天下;一向纨绔的三哥也进了户部,有了稳定的职务。

  京城较之前更加繁华,杨柳巷起早贪黑卖豆腐的阿婆也有了一家小铺子,站在我身边的褚九安也是在这两年进士及第,金榜题名......

  我身边的所有人都在蒸蒸日上,只有我是个例外。蒸蒸日上用在我身上,竟也成了讽喻词。

  我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对着褚九安:「多谢。」

  话音方落,一辆华贵无比的马车在隔壁的金银斋停下。

  马车上下来一人,身躯修长,黑衣蟒袍,整个人透露出一种浑然天成的贵气和不屑一顾的漠然。

  那是太子谢绥。

  我喜欢了三年的人。

  心头骤然一紧,我下意识揪紧了袖角,另一只手不自觉抚上头上玉簪。

  似是有所觉,谢绥忽然转头与我的视线相撞。

  他又那么,从下到上,那样看了我一眼。

  那冰冷的视线只是在我身上停留了那么一瞬,我却清清楚楚看出了他眼中的厌恶和冷漠。

  是了,我拒绝了赐婚圣旨,害他颜面扫地,他本不应该对我有什么好脸色。

  可过去发生过的一幕幕如在昨日,秋风和煦,我却险些被这风迷了眼睛。

  我还记得,他出征前同我说,要我在家好好学学刺绣。

  家中又不是没有绣娘,也不是嫁人的年纪,何须学刺绣。

  就因为此事,他生气了,一甩袖子转头就走,他的脾气总是很古怪。

  眼看他出征在即,我便想着,去青云寺为他求一个平安符。希望他看在平安符的份上,不要再生我的气了。

  可是,青云寺一觉醒来,「我」拒绝了赐我为太子妃的圣旨,我还嫁了人……

  我不愿再想,强迫自己从回忆里抽离,我已经不能回头了。

  褚九安家世好,人也好看,对我体贴温柔。只要我顺着现在的路走下去,我的生活还是可控的。

  「我们回府吧。」我强使自己移开视线,可余光还是忍不住偷偷追寻谢绥的背影。

  褚九安望着谢绥的背影,紧紧蹙着的眉头平缓下来:「好。」

  「褚夫人留步」,谢绥身边的小公公忽然折返回来,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太子殿下有请。」

  褚九安看了我一眼,紧紧抓着我的手,似是要与我同去。

  小公公将我和褚九安引到了金银斋二楼的雅间。

  雅间榻上坐着一人,他端着一杯茶,也不喝,只是端着,说是喝茶,倒更像是在把玩杯子。

  那是一张刀削剑刻般的面容,深邃的眉骨,狭长的眼睛,看起来冷傲又慑人。

  此刻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正在我脸上逡巡,须臾,转向褚九安:「出去。」

  「殿下有何见教,直言既是。」褚九安伏跪在地开口:「微臣只是担心伤您清誉。」

  「清誉?」谢绥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一般,轻嗤一声,直愣愣地盯着我问:「你说呢?褚夫人?」

  谢绥再次开口,语气强硬:「来人,将褚大人请出去。」

  「不必了。」我扯了扯褚九安的袖子:「你去外面等我,我同太子殿下也算是旧相识......」

  待屋室之中剩下二人,谢绥好整以暇望着我,语调轻慢:「旧相识?褚夫人倒真是风趣。」

  「叫你来只一件事,把你袖子里的东西给我,我们再无瓜葛。」

  我攥着袖子里的牡丹白玉簪,一颗心被拽着下沉。

  「怎么,不愿意?」谢绥微微眯着眼,三两步到了我的身前:「不知褚夫人在夫君面前戴着我的簪子是何种感觉?」

  「还是说,你本就是这种朝三暮四的女人,一旦得手,便弃如敝屣。让我想想,你今日戴着我的簪子,是不是说明,褚九安离被你厌弃也不远了?」

  他的语速很慢,字字句句皆是嘲弄。

  那些话如针一般,细细密密扎在心上,直教我喘不过气来。

  我紧咬着唇:「殿下看错了,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谢绥猝不及防攥住了我的手臂,粗暴地将那簪子夺走,质问铿然:「我三番两次让你还给我,你总有借口。这是母后留给未来太子妃的遗物,你怎配将之据为己有,戴着此物招摇过市,更是不知廉耻。」

  难堪与羞耻将我淹没了,我跪在地上,眼泪扑扑簌簌地掉,可还是不知羞耻地辩驳着:「你送了我,这便是我的东西,你不能......」

  「哦?是吗?」

  语毕,白玉簪在地上四分五裂。

  心脏剧烈地震颤了一下,在这一刻,我隐隐约约觉得,明媚的少年时光跟着四分五裂的牡丹白玉簪一起结束了。

  以前谢绥对我很好的,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以前他再生气也不过是冷着我几天,如今这般,是我伤透了他的心了。

  那年皇后娘娘去世,我同谢绥说,我会永远陪着他,回府后鬓边便多了这只簪子。

  我不知他那时是怀着怎么样的心情将这枚白玉簪插在我的发间,我只记得,他哭了,滚烫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

  玉碎了,我也不该再想着他了。

  3

  谢绥走了,我蹲着地上默默捡拾着碎玉。

  「宴曦,你因何而哭?殿下欺负你了吗?」不知何时,面前投下一道阴影,褚九安俯视着我:「莫非这枚玉簪是殿下所赠?」

  捡碎玉的手一抖,一抬头,望见那双无悲无喜的眼眸。

  他一撩袍子蹲下来,沉默着将碎玉捡起来,也不看我:「你说过,你要过自由自在的生活。你还说,朱墙之中容不下两心相同的爱人。这枚簪子,我从未见你戴过,原来竟是如此。你可是在后悔?」

  我从未告诉任何人,这枚簪子是谢绥所赠,它躺在我妆奁盒的最下层,承载了不知多少日的欢喜。

  想不到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戴出去,便遇到此等尴尬境况。

  「我,我没有后悔,你莫要多想。」

  「以前的你会说,你心中仅我一人。」他若无其事地笑了笑,声音轻飘飘的。

  我同他只见过三四次,实在难以启齿,于是故作轻松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失忆了呀。」

  「所以回到了最爱他的时候,却独独忘了我,是这样吗?」

  刚挤出来的笑僵在脸上,一寸一寸垮败。

  嘴巴张张合合,我掐着手心,只吐出一句:「对不起,请给我一些时间。」

  寂静,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

  这种寂静一直延续到晚上,也未能消弭。

  同褚九安躺在一张床上,我盯着一室漆黑,毫无睡意。

  许是置身黑暗,各种感官都灵敏了许多,褚九安轻微的呼吸声好像也放大了数倍,萦绕在耳畔。

  炙热慢慢从后背包围过来,腰被一双大手环住。

  我吓得一个激灵,身子一僵,忍不住开始发抖。

  身后的人却恍若未闻,执拗地不肯放开手,将我又搂紧了几分。

  「今日是我不好,不该说那样的话。以前我想,纵然你心中曾有过殿下的位置,可如今你心中的人是我。现在我又忍不住想,你失去了两年的记忆,心中所想之人是否一如往昔?」

  僵硬身躯逐渐放松下来,我任他抱着没有反抗:「你听过『褚郎杨女』这个词吗?」

  「不曾听闻。」

  「这个词出自京城媒婆之口,说是嫁人便要嫁给褚家的儿郎。因为褚家是京城大族,书香清流,再加上褚家家规严格,所以族中子弟个个过人。最受小娘子们喜爱的便是你了,我在闺中常常听的你的名字呢。」

  我顿了顿又说:「我的意思是,你很好,品貌出众,谦和知礼。能嫁给你是我的福分,我很珍惜。以后你多同我讲讲之前的事,我们还是会像以前一样亲密无间。」

  「九安,睡吧,祝你好梦。」我率先闭上眼睛。

  轻轻地吻落在我的额头上,褚九安拥着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侧传来平顺的呼吸声,我睁开眼睛,眼泪淌了满脸。

  这没什么的,我总会爱上褚九安的,一个月不行,就两个月,两个月不行,两年总够了。

  得夫如此,没什么可遗憾的。

  我这么想着,却不知为何,一夜未眠。

  4

  我已经决定了要做一辈子的褚夫人,可二哥的出现,让我这颗心又起波澜。

  这日,跟着师傅云游天下的二哥猝不及防来到了褚府。

  他摘下斗篷的帽兜,露出胡子拉碴的一张脸,端详了我一会,笑起来。

  笑着笑着,两行泪直直从脸颊垂下来,沙哑着声音说:「曦儿,你回来了,二哥来带你回家。」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云游天下一辈子好了,还回家干什么?柳照临,你回家去吧,我不想看见你。」

  二哥低低笑了,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无奈:「胆子大了,敢直呼哥哥名字。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过来。」

  我耷拉着脑袋在凳子上坐定,刚一坐下,眼泪便如决堤一般,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二哥,我院子里的梧桐树死了。爹爹说上年冬天风大,已有病灶的梧桐就被吹倒了。我今年去看,只剩下一个树桩。今年我十七岁了。」

  「二哥,我如今十七岁了。」

  「我本来以为,我可以做到的。可是你一出现,我就发现,我还是那个只会躲在你身后哭的娇气包,我什么也做不好。」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哽咽着解释:「我是说,很久不见,我很想你。」

  一声叹息响起来,二哥牵起我的袖子,用我的袖角给我擦脸上的泪:「你去青云寺那日,用早膳时不是刚见过吗?」

  瞳孔猛的放大,我愣住了,一眨不眨盯着二哥看,一瘪嘴,泪珠又滚落下来。

  我问了二哥许多许多问题,抱着他的袖子又哭又笑。

  「为什么爹爹和三哥不肯相信我?我和那个人真的就那样相似吗?是不是只要装在一样的躯壳里,我死了,爹爹和三哥也不会认出我。」

  「那时,你和褚九安在一起。爹爹以为,每个坠入爱河的少女总会较平常有所不同。」二哥摸摸我的头说:「被爱着的人总是相似。」

  等我渐渐平息下来,我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我给他求的平安符,他收到了吗?」

  二哥一下便领会到了我话语中「他」的含义,他说,「我亲自交到了他手上。」

  这样便了无遗憾了。

  二哥要我同他回家,我拒绝了,我已经嫁人了,我还怎么回家啊?

  「侯府钟鸣鼎食之家,纵然和离再嫁,也没人敢看轻了你,为何不愿?」

  「二哥,莫要再劝我了。我已经拒绝过一次赐婚圣旨,如今嫁人不足一月和离,实在荒谬。」

  我勉强稳住颤抖的嗓音:「我是柳家最年长的女儿,如此行事,叔父家的妹妹们都别想嫁出去了。」

  「况且,」我叹了一口气:「不会有比褚九安更好的夫婿了。」

  「曦儿,真的不明白吗?他爱的不是你,是曾在你身体里活了两年的人。若被他发现你的身份,他还会爱你吗?他不是你的夫婿,他想娶的也不是你。你何等心高气傲,怎么甘心做她人替身?」

  没由来的怒气冲昏了我的头脑,说出的话也一句比一句刻薄:「你怎么知道他会发现?爹爹和三哥不也没发现我与之前有所不同?亲人尚且如此,更何况他与她相识不过两年。她占了我的身体两年,我占了她的夫婿本就理所应当。」

  二哥一言不发盯了我许久。

  我在他失望不解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无力地张了张嘴:「对不起......」

  「那太子呢?你能放下吗?」

  「我觉得我比较珍贵,我的感受才更重要。我不觉得我对不起他,只是没有办法在一起。时间一长,我会放下的。」

  「曦儿,你变了。」静默了许久,二哥如此说道。

  「现在我能理解为什么爹爹和三哥认不出我了,人总是会变的。」

  我变了吗?或许没有,或许变了吧。

  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连自己都捉摸不透,我也不知道,下一步我会做何选择。

  「九安,怎么不进来?你何时回来的?」二哥看向门外,突然直直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褚九安施施然走进来,倾身朝二哥行了个礼:「兄长安好。」

  5

  自二哥走后,褚九安便有些不寻常。

  偶尔我一抬眼,便发现,他不知何时,已经默默盯着我看了许久许久。

  这日晚间,褚九安回来,看见我手中针线,微微敛了眼锋:「曦儿,你以前从不绣花。」

  「闲来无事,便学上一学。」

  褚九安听了一笑,不置可否,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木牌,上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经文。

  「此物是雷劈枣木所制,据说贴身佩戴于身可抵御邪祟,还可带来祥瑞之兆。」

  他缓缓朝我走过来,清俊的脸庞在烛火下半明半暗,如鬼魅一般叫人心惊。

  我好像看见他在笑,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曦儿,我来给你戴上。」

  拿着针线的手一歪,一滴血落在丝帛上。

  我慌乱地快要哭出来,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一直怀疑上次他听到了我和哥哥的对话,此番行为不就是最好的佐证吗?

  难道他想用这种方式让我彻底消失,让他深爱的人回来?

  那小木牌上的经文到底是祈福还是诅咒?

  我如惊弓之鸟一般恐慌,这种慌乱很快转变为愤怒。

  我攥紧拳头,几乎是吼出来:「我不要这种东西,拿走。」

  褚九安愣了愣,将小木牌收回去:「那不如,后日休沐,我带你青云寺上香好不好?」

  琼枝曾经告诉过我,我在青云寺出意外那次,我被甩出马车,马儿则驮着马车一路狂奔,最终撞上山石。

  那时昏迷不醒的我被同样困在雨中的褚九安所救,送了回家,自此开始了我们的情缘。

  不,是女鬼和褚九安的情缘。

  「我不想去。」我觉得膈应,觉得晦气:「我不喜欢那个地方,以后再也不想去了。」

  「那别的寺庙呢?听说京郊有座新开的寺庙,很是灵验,不如改日——」

  「我不去。」我打断他:「我不喜欢寺庙。」

  屋室寂静,只余红烛,不时发出几声噼啪声。

  「曦儿......」许久,褚九安张了口,一句话未说完,便听琼枝来报:「夫人,侯府来人了。」

  我如蒙大赦,飞也似的逃出了屋子。

  府上小厮说,自二哥回府后昏迷了两日,晚间人才醒转过来,这才敢来告诉我。

  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遣人套了马便要回府。

  褚九安拉住我的袖子:「我与你同去。」

  「你尚有公务在身,明日又要早朝,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下了朝可来探望,我们一同回来。」

  我乘马车离开时,褚九安独自站在褚府的门口目送我离开,身影很是落寞。

  我放下车帘,隔绝了那道视线。

  6

  行至百花巷,静寂的街道上突然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喊声:「抓刺客。」

  掀车帘的手一顿,只觉得颈间一凉,嘴巴也被死死捂住,马车里弥漫着不易察觉的血腥味。

  「别动,不许叫。」

  背上凉意直蹿而上,我任他挟持着不敢再动。

  身着夜行衣的男子对着马夫低低喊了一句:「快走,否则我杀了她。」

  在这低沉嘶哑的声音下,紧绷的神经一寸寸放松下来。

  我怎么也想不到,这人竟是谢绥。

  显然是方才情况紧急,再加上夜间昏暗,视线不好,这才误打误撞上了我的马车。

  「只要你按我说的做,我不会害你。」他还在低声交代着:「观你马车形制,家中在京城必定非富即贵,等会你想法避开前方搜查的官兵,之后,我自会放了你。」

  我还未来得及应答,车外骤然传来浑厚有力的呼喝:「尔等何人,吾等乃梁王府卫,王府遭了刺客暗算,速速出来接受查验。」

  「这是褚府的马车,夫人家兄有疾,故前去探望。」马夫抖着嗓子道:「夫人一介女眷,如此查验实在不妥。」

  「哪个褚府?再说一遍,车内之人速速出来接受查验。」

  话音方落,谢绥的威胁声低低响起:「方才我教你的话听明白了?你若敢叫喊,我随时能了结你的性命。」

  捂在我嘴上的手慢慢移开,谢绥「噌」的一声抽出腰间宝剑,显然已开始防备。

  「吾乃长宁侯府褚柳氏,家兄有疾,特回府探望,还请大人放行。」

  身侧之人身形明显一动,显然是未曾预料到有如此巧合。

  「谢绥你别怕,是我。」我声若蚊呐解释一句,即刻掀开车帘递出一枚令牌。

  为首的将领毕恭毕敬将令牌还回来:「原来是褚夫人,实是事发突然,还望褚夫人海涵。」

  7

  马车越走越远,我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默默擦了一把额角的汗。

  「小陈,别怕,这人我认识,你继续往前走吧。」

  同车夫吩咐完,我又猛地想起什么,即刻往身后看去。

  他大可以飞檐走壁,轻而易举地逃脱,方才那般——

  「谢绥,你是不是受伤了?」

  他若未受伤定不会出此下策,方才我分明闻见一股血腥味,我再也顾不得体统,伸手在他身上四处查探。

  我在他的肩膀处摸到了一团湿热粘腻,刺鼻的腥味让我大脑白了一瞬,不由自主红了眼眶。

  「谢绥,你疼不疼?」我紧紧捂住他的肩膀,好像能感受到温热的血液缓缓流进我的掌心里,烫得我心都颤了颤:「谢绥,你疼不疼呀——」

  一片黑暗里,手忽然被重重抚开,夹杂着质问与嘲讽之声刺入我的耳膜:「褚柳氏,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都在沉默,似乎此时才回过神。

  他的姿态很是强硬,声音里却像压抑着巨大的痛苦:「我还没死,你哭什么丧。即便我死了,也轮不到你为我哭丧。」

  在这一方昏暗逼仄的空间内,他说话时的热气悉数呼在我脸上,我们离得很近很近,可却觉得,我们之间隔着好远好远。

  「为什么这般耍弄我?」

  「为什么哭?明明被你抛弃的人是我。」

  冷冰冰的话语如利刃一般刺在我的心上,叫我再也抬不起头,也不敢再靠近。

  自觉寻了个角落,垂着头抹眼泪:「你的内应在哪里接你?他们呢?你快让他们出来接你走。」

  「你为什么独自行动,这太危险了,梁王不是好人,你——」

  「褚柳氏,你凭什么同我说这些话?你该不会,对我余情未了吧。」他自嘲地笑了笑,声音越来越轻:「怎么会呢?你说你死也不会嫁给我。」

  「罢了,前尘往事何须再提。今夜多谢。」

  他能这么想是极好的,可不知怎么,我并未因此高兴起来,酸涩的情绪塞满了胸腔,心中是钝刀割肉般地疼。

  「要送你去哪里?」我又问。

  他捂着肩膀,许是因为疼痛紧紧咬着牙,声音愈加凌厉:「你就这么厌恶我?」

  「我只是担心你的伤势。」我手足无措地解释道:「你让你的内应接你走,早些去医治吧。」

  他掀开车帘东张西望一会:「不行,梁王府的人或许在暗中尾随,等我一下车,正好将我就地斩杀。」

  我急得火烧眉毛,声音都变了调:「你可是太子,他们岂敢。」

  「我现在这个样子,谁知道我是太子,届时将我随便往荒郊野岭一抛,太子之位早晚都要易主。」

  「那可怎么办呢?」

  「你就一点想法都没有吗?蠢货。」

  我觉得十分委屈,「那我带你回侯府处理伤口,二哥有疾,家中定有医士,明日一早我再找人来接你。」

  「看来也只能先这样了。」谢绥叹了一口气,慢慢不说话了。

  「谢绥?」

  没人应我

  「谢绥?」

  我又唤了一声,还是没人答应。

  「谢绥......」声音里已经带着哭腔了。

  我朝他扑过去,晃了他两下。

  黑暗里,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你究竟唤我做什么?你怎么不唤我太子殿下了......」

  我很害怕,我怕他死了。

  一室昏暗,马车里只余我的极力克制的抽噎声。

  许久之后,响起一声叹息:「我肩膀疼,想歇一歇,不会死的,不要再叫我了。」

  「你别闭眼睛呀,你别闭眼。」

  「褚柳氏,你何必如此,你已经变心了,你不要我了......」他的声音愈加微弱,然后止息。

  我慌乱地上前查看,就着帘外月光,只见他歪着头靠在车壁上,模样沉静,似是睡着了。

  「小陈,快些,再驾快一些。」

  「是,夫人。」

  品着夫人这个词,眼泪爬了满脸,却还在无知觉地喃喃:「没有变心,没有变心,一直都是你啊。」

  8

  二哥倚在床上,正持一书卷凝神。

  慌乱不安的一颗心安定下来,我再也忍不住扑在他床边,声泪俱下向他道出事情原委。

  借着夜色遮掩,车夫小陈和二哥的侍从长青将谢绥悄悄运进了二哥房里。

  「此事不宜张扬,长青,去拿酒和金疮药来,我先为他清理伤口。」

  二哥在里间为谢绥清洗伤口,我站在屏风后死死咬着唇,望眼欲穿。

  到最后,整个人无力地滑坐在地上,我将脸颊埋进膝盖里,肩膀不住地抖动。

  过了好久好久,一双手轻轻柔柔覆在头上:「别担心,他没事了,让他先休息吧。」

  二哥俯身朝我伸出手,高大身躯的阴影整个将我笼罩住了:「起来吧,地上凉。」

  「我去看看他。」我抚了一把脸上翻腾的热意,慌乱地朝里间跑去。

  屋室内血腥味依稀可闻,我趴在谢绥床前,望着他平静的睡颜,心下戚然。

  「夜深了,回去休息吧。」

  二哥站在烛台的阴影处,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羞愧之感翻涌成海,我今夜明明是来探望二哥的,情急之下什么都忘了。

  「二哥,你身体好些了吗?」我垂着眼睛不敢看他,倒是有些理亏模样:「我很担心你才回来的.......」

  「哥哥没事。」二哥轻轻笑起来:「回去吧,我会照看好他。」

  我看向二哥,慢慢觉出些古怪。

  二哥身着中衣,外袍松松垮垮披着,头发却梳得一丝不苟,以玉冠固定着。

  这是晚上,他已经昏迷了两日......

  我朝他走过去,他却又往屏风后藏了藏:「曦儿,不早了,回去睡吧。」

  「二哥,你出来。」

  他最终还是走进亮堂的烛光里,视线落在他发间那一瞬,我震惊地捂住了嘴。

  我认真俯视着二哥,他身长八尺有余,比我见过的许多人都高。

  在我不在的这两年,他又长高了,我看他越来越费劲了。

  「二哥,你能不能蹲下来一点点。」

  面前之人无奈地笑了笑,还是照做了。

  我双手发颤去取他头上玉冠,玉簪抽离,发丝争前恐后涌出来,披了满肩。

  「啪嗒」一下,他身上披着的紫色外袍从身上滑落。

  一身皆成雪色,曾经如瀑的青丝已是白雪。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哥神色很是平静,甚至还笑了一下:「太医也说不出什么,估计过些时日便会好转.....」

  「定是你东奔西走累的,以后不要离开京城了好不好?」

  「咳咳。」是谢绥在咳嗽。

  我将玉冠往二哥手上一塞,作势就要去瞧。

  望见二哥含笑揶揄的眼神时,动作又猛地停住了。

  只好将玉冠放在桌上,揪着二哥的袖子拽着他走:「那我们一起去看看。」

  谢绥并未醒过来,只是咳了两声,眉头也微微蹙起来。

  「哥哥,他真的没事吗?」

  二哥并未回我的话,反倒再次提起了和离一事:「曦儿,在褚府不开心的话,不如和离吧。哥哥希望你日日喜乐,没必要为了世人眼中的圆满苛待自己。如果你担心流言蜚语,待你和离后,我们回洛城老宅生活,或者哥哥带你游历天下。你只问问自己的心,现在的生活是你想要的吗?」

  「最近我有些不对劲,我总怨恨,怨恨亲人爱人认不出谁是我,怨恨偶然的变故,怨恨那个女鬼。我其实有些害怕,褚九安给我做了刻满经文的小木牌,他还要带我去寺庙。那一瞬间,我甚至想,就是拿剪刀自裁,我也不要别人住在我的身体里,替我活过一生。哪怕我的人生是不幸的、坎坷的,那也是我自己的人生,其他人没资格替我经历。」

  「我喜欢独处,却要每天住在陌生的房子里,同形形色色的人交往。我同自己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要开心起来呀,可终究惶惶终日,自怜自艾。二哥,你说我是不是很没用啊?」

  「我的妹妹,温柔文静但不内向,看似柔弱实则内里特别坚韧。无论你做什么选择,哥哥永远都站在你这边。」

  我同哥哥在房门口道别,自然想不到,床榻之上,有个人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走在回房的路上,满径桂花清幽,竹影横斜,明月半墙。

  心中怅惘之情稍稍被桂香吹走了些,此情此景,叫我不合时宜地怀念起十五岁之前的那些年。

  9

  我认识谢绥那年,我五岁,他七岁。

  那年皇后娘娘将我抱在膝上,指着谢绥同我介绍:「曦儿,你该叫她小福哥哥。」

  我偷偷瞄了一眼凶神恶煞的谢绥,举着芙蓉糕缩进皇后娘娘怀里,怯怯说:「我认得他,以前在宴会上娘亲同我说过的。」

  我没好意思说,我记得谢绥纯粹是因为,他看起来实在是太凶了!

  皇后娘娘听完我的话倏地红了眼眶。

  她和娘亲同是江州人士,两人幼时相识,是拜过月神的金兰姐妹。

  两人进京选秀,一个做了皇后,一个被赐给我爹爹做了侯夫人。

  可是那年,我娘死了。

  我那时对死亡没有什么概念,以为死亡就是爹爹所说的消失一阵子又会回来。

  皇后娘娘要谢绥带我玩时,我如是告诉他死亡是什么,他皱着眉头一副嫌弃模样:「蠢物,死了就是死了,回不来了。死了的人会被埋进土里,不多久就只剩白骨一具了。」

  他凑近我,在我耳边说:「上次御花园的枯井里就打捞出来一具尸体,尸体都腐烂了,看不出人样,上面全是蠕动的大白大虫子,有那么大个。」

  他还伸手比画!

  手中的芙蓉糕「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吓得坐在地上号啕大哭。

  「曦儿妹妹,下次你进宫来,我再给你讲讲那个......」

  我是一路哭着回家的。

  这件事对我幼小的心灵产生了巨大的伤害,每次进宫我都直发怵,因为宫里有个凶神恶煞又奇奇怪怪的小福哥哥。

  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报复我,因为皇后娘娘总是抱我,皇后娘娘很久很久都不抱他了。

  后来我才知道,皇帝不喜皇后娘娘和重臣家眷来往过切,我娘死后,我才第一次被皇后娘娘单独召进宫。

  皇后娘娘常常派身边的嬷嬷来接我进宫玩,有时是一月一次,有时一月两次。

  我慢慢发现,奇奇怪怪的小福哥哥脾气坏,爱生气,却很贪吃。

  第一次偷偷从宫外给他带果子蜜饯和糖人时,他脸红了,后来便也心安理得接受了。

  一道菜皇后娘娘只允许他夹三下,但他最喜欢的菜,他总是最后吃,而且吃得很慢。

  同我一起吃饭时,规矩不那么多。

  我给皇后娘娘夹一箸,给谢绥夹一箸,给我夹一箸,再给谢绥谢绥夹一箸。

  谢绥看着碗里堆起的小山,竟然朝我笑了,眼神亮晶晶的。

  九岁那年,皇后娘娘问我,愿不愿意一辈子住在宫里。

  我说不愿意,因为爹爹和三个哥哥都在等我回家。

  那顿饭,皇后娘娘和谢绥都没有怎么动筷子。

  再后来,我没有进过宫了,因为我和二哥回洛城陪祖母了。

  爹爹说,祖母年岁大了,独自在老宅很是寂寞,偏生又不愿意住在京城。

  爹爹想将二哥送去承欢祖母膝下。

  那怎么可以呢?

  大哥日日在军营里练功,三哥整日就知道和他朋友斗鸡走狗。

  年年岁岁,花开花落,都是二哥陪着我的。

  他教我读书弹琴,陪我做胭脂,他陪我买了一件又一件美丽的舞裙。

  就因为他是家中唯一的庶子,所以爹爹舍得将他送走,可我不舍得。

  我和二哥一起去了洛城,一去就是四年。

  再次见到谢绥时,我十二岁。

  回京那日,他在长街上打马而过,黑袍白马,眼神坚定凌厉。

  京中男子以温润清秀为美,谢绥偏偏长了一张妖孽般的脸。

  简言之,他气质亦正亦邪,看起来很不好惹。

  如三哥所说,一看就不像个好人。

  从此,话本中的大反派都有了脸。

  可是,小福哥哥实在是太英俊了呀......好好好迷人啊......好想得到啊.......

  对着那张脸,我的内心第一次产生了些朦朦胧胧的悸动。

  我想,这可怎么办呀,要不要叫一声小福哥哥呢?

  「小福哥哥。」我掀开车帘朝他兴高采烈地挥了挥手,怎么行动会比思想快呢。

  「柳宴曦。」马儿在原地转了一圈,谢绥只是轻轻含了含我的名字,远远瞄了我一眼,调转马头,绝尘而去。

  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也不怎么想看见我。

  10

  后来我又入宫,谢绥对我很是冷淡。

  我带着蜜饯去讨好他,他也对我视而不见。

  刚刚腾起的小火苗越来越微弱,我甚至都不想再进宫去了。

  有次在出宫的宫巷里遇见他,他径直从我身边走过,目光不曾为我停驻。

  他身后是无数侍卫宫女,那成群的婢仆好像一道天堑,将他和我隔开。

  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意识到,隔开我们的不是四年的时光,是身份,是尊卑......

  他是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我是在他经行之处垂头行礼的臣女。

  朱红的墙和谢绥的身影都远了,我耷拉着脑袋站在墙根,心里空落落的。

  谢绥不知为何折返回来,面色不虞瞄我:「离京四年,规矩全忘得一干二净,该让宋嬷嬷好好教教你。」

  他一扭头自顾自前行,见我不解其意,又转身催促:「蠢物,还不跟上。」

  我愣了一愣,蹦蹦跳跳去追他:「小福哥哥,你等等我。」

  「我母后只生了我一个,我可没有妹妹。」

  「谢绥,谢绥。」

  「叫我什么?胆子真大。罢了,在旁人面前不许这么叫,以免被人捏住了把柄......」

  那日柳色映墙,谢绥抱着臂唠唠叨叨,一副高傲模样,我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小鸡啄米般不住点头。

  皇后娘娘告诉我,谢绥之前不理我是在同我生气,因为我去洛城后,只给他写了五个月的信。

  我真是天大的冤枉,我兢兢业业每月一封信,可他从来不给我回信,久而久之,我便不想写了......

  好在此刻,我们和好如初。

  春秋转换,昼夜交替,我将隐秘的喜欢藏起来,不敢袒露分毫。

  谢绥约莫是不喜欢我的,因为他不爱搭理我,还总是嫌我蠢。

  可是,他离京归来后送的舞裙,回府路上的琉璃盏,冬日他递过来的手炉,发间被他轻轻抚落的雪花......

  这些都成了不能放弃的理由。

  我想只要我变得够好,近水楼台,我会成为谢绥的选择。

  我读书、弹琴、插花、跳舞,成了贵族女子的典范,京城人将我和杨家姑娘并称为「京城双姝」。

  可是,谢绥还是没有喜欢上我。

  二哥不知怎么察觉到了我的心思,他说谢绥寡言少语,狂傲冷肃,实非良配。况且宫规森严,我这种性子,实在不适合入宫。

  二哥禀告爹爹,说我渐到婚配年纪,往后不宜入宫,以避攀附之嫌。

  爹爹很快领会了二哥意思,也不大愿意我到宫中走动了。

  这时,皇后娘娘问我愿不愿意做她的义女。

  只要我做了她的义女,我便可以无所顾忌地进宫了。

  「我不愿意。」我脸色煞白,跪在地上朝她磕头:「娘娘,我喜欢谢绥,我想做他的妻子......」

  皇后娘娘并未讶异,她很温柔地问我:「曦儿真的愿意做太子妃?深宫寂寥,你是真的愿意一辈子住在宫里吗?」

  我心中亦是忐忑,还是坚定道:「娘娘要一辈子住在这里,我想陪着你们。」

  皇后娘娘当即就要禀明圣上,让他为我和谢绥赐婚。

  我拒绝了娘娘的好意:「我想要他是真的喜欢我才娶我,我会自己努力的。」

  「可是他——」皇后娘娘抚了抚额头:「罢了,罢了,由着你们自己来好了。」

  11

  十四岁那年的秋天,谢绥知道了我的心意。

  那年,三哥的朋友说我模样像极了法善寺里的一个比丘尼。

  三哥一气之下打破了他的头,那人恼羞成怒,四处编排我是女尼的私生女。

  我真想看一看那女尼是什么模样,她长得漂亮吗?若是我娘还活着,是不是会和她一样漂亮?

  我不敢同家里人说,于是央求谢绥陪我去法善寺看一看。

  我和谢绥在那里遇见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后山的竹林里,我爹和一个持着扫帚的女尼相顾无言。

  「这么多年了,我找了你这么多年,我只想问一句,为什么?」

  「你只问问自己,当日在土匪寨找到我时,你是为了我活着而庆幸,还是宁愿我已经死了。前尘往事如过眼云烟,贫尼早已忘却,施主亦不必挂怀。」

  「京中谣传,曦儿是法善寺女尼的秽乱之果,你待在这里对她不好。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愿不愿意回来,我会补偿——」

  那女尼默了默,往后退了两步:「我佛慈悲,普渡众生,贫尼自有容身之处。」

  我隐藏在后山的石头后泪流满面,谢绥的手缓缓捂在我唇上,不让我发出声音。

  「没关系。」他忽然将我拥进怀里,轻轻拍拍我的后背,声音平静:「我们回去吧。」

  他很有耐心给我擦眼泪,指肚轻轻在脸上摩挲。

  在这一方山石后,安静地能听见我俩交缠的呼吸。

  一颗心在胸腔里怦怦乱跳,狂乱鼓噪。

  我悄悄抬头去看他,发现他正在看我,眼睛里闪着细细碎碎的光。

  「偷看我做什么,傻不傻?」

  过了好久好久,他牵着我的手从大石后走出来。

  那女尼正背着我们清扫路上的黄叶。

  谢绥弯腰一礼:「女师傅,我们迷路了,不经意到了此处,您可否引我们到山门?」

  手心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不知满心的紧张因为谢绥第一次牵我,还是因为仙逝多年的母亲忽然又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躲在谢绥身后,暗暗打量她。

  她长了一张小巧精致的脸,干净清澈的杏眼,纤痩的鼻子,小而饱满的嘴唇。

  我真的同她很是相像。

  回去的马车上,我脑子里全是这个女尼,想起爹爹同她说的话,眼泪成串成串往下掉。

  然后,猝不及防地,眼睛被捂住,温热的唇覆上来。

  谢绥亲了我,蜻蜓点水般的。

  羞窘快要将我淹没了,我想我当时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或许是满脸通红,眼角还挂着泪……

  「为什么亲我?」

  「你说呢?傻不傻?蠢物。」

  「你难道也喜欢我吗?」我又问。

  「为什么要说也?」

  我埋着头不说话,他于是侧过身,将头低下去,斜着眼睛含笑望我:「嗯?为什么要说也?」

  我红着脸嗫嚅:「因为,因为我喜欢你呀。」

  「好。」谢绥偏过头,一本正经:「我允许了。」

  我那样高兴,我觉得谢绥终于喜欢我了,我觉得我们的关系更进一步了。

  可事情好像不是那样的,他对我还是如从前那般。

  他总是说我傻,从不说甜言蜜语,他再也没有牵过我的手,哪怕是只有我俩。

  有时在京城宴会上遇见,他并未对我表示出什么特别之处。

  我常常都忍不住怀疑,法善寺的拥抱和吻是不是我的一场绮梦,那时他是不是为了安慰我才出此下策。

  他或许也有些喜欢我吧,但没有我喜欢他那么喜欢。

  好像也没关系,他那样高傲的人,合该如此的。

  后来,皇后娘娘猝然长逝。

  我跟谢绥说,我会陪着他的,一辈子都会陪着他。

  他握了握我的手,滚烫的眼泪滴在我的手背上。

  回府之后我才发现,我的发间多了一枚白玉牡丹簪。

  再后来,我十五岁那年的秋天,他要随军出征。

  他站在随风飞舞的柳树下说:「好好学女红,好好等我回来。」

  我绣艺不精,抱怨了两句。

  他出口斥我,眼里却闪着狡黠的光:「自己的嫁衣总不能假手于人吧?」

  我望着他亮晶晶的眼神,心骤然酥软。

  可是,从青云寺祈福回来的路上,我遭了意外。

  一觉醒来,我们之间再无可能啦。

  12

  这夜我睡得很不安稳,噩梦缠身,猛地坐起身子醒了过来。

  方过五更,窗外夜色深浓。

  我心中记挂着谢绥,趁着婢女们酣眠之际,悄悄出了屋子。

  二哥屋中未见灯火,我站在门口处静候。

  头上一轮弯月高悬,于是我看了月亮很久很久。

  「吱呀——」

  院门开了,二哥和他的侍从搀着谢绥轻悄悄走出来。

  「曦儿。」见到我,二哥一愣,随即轻斥道:「胡闹,还不快些回去。秋夜寒凉,若是着了风寒可怎么办。」

  我稍稍举起灯笼,谢绥正一眨不眨盯着我看,幽深的墨瞳似深潭一般。

  我吓得一个趔趄,急忙避开了视线。

  见他脸色还好,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更深露重,回去吧。」谢绥解了身上披风递过来,那是二哥的披风。

  等他的手极其自然地伸到我面前时,他仿若大梦初醒一般,僵住了身体,抓着披风的手横在空中,收也不是,送也不是。

  我还是伸手接过了,抱着仍有余温的披风目送他们远去。

  到了拐角处,谢绥回身看我。

  只是夜色太暗,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于是举起手用力朝他晃了晃。

  我独自登上清辉台又看了月亮很久,直至天光破晓,我让前来寻我的丫鬟为我取来琴。

  泠泠琴音自手边飘出来,流逝的过往如涓涓细流一一浮现在眼前。

  一青衫公子出现在视野之中,他撩起袍子三步并作两步往上爬,青色的袍子在高高的台阶上一抖一抖的,没一会儿人就站在了我面前。

  一曲终了,我向着褚九安笑了笑:「你来了。」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

  褚九安念到此处止住了,我似乎感到他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易安居士的《一剪梅》,鲜少能听到这曲了。」

  「自然,淮扬名妓苏卿儿谱的曲,少有大家闺秀肯弹。况且,未出阁的女儿弹这样的曲子,是为不雅。」

  褚九安点点头,又道:「若是月夜以箫相和,则更显低沉哀婉,你若喜欢,改日我们不妨一试。」

  我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九安,我们和离吧。」

  褚九安错愕在当场,肃着脸一言不发。

  「十四日。」他突然笑起来,笑容越来越深:「我们成婚,今日刚满十四日,才十四日......」

  声音沙哑,一字一句像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曦儿,难道我没有感情吗?难道我不会伤心难过吗?你难道要让我答应吗?不是十年,也不是四年,哪怕是四个月也好,可仅仅只有十四天......」

  「我听说昨夜梁王府失窃,上朝时满脑子想的都是,你昨晚遇见拦路的官兵,会不会害怕。我迫不及待来见你,等来的是一句和离,为什么?」

  我摇了摇头,低声说:「不害怕的,我不害怕。」

  「我祖父是先帝亲封的大将军,曾掌二十万大军。祖父在世时,长宁侯府进出者皆为朝廷兵士。我祖父是将军,二叔是将军,堂兄是将军,哥哥是将军,仅是几个兵士,我为何要害怕?」

  我深吸一口气,不自觉揪紧衣袖:「和你相爱的那个柳宴曦或许会害怕,站在你面前的柳宴曦却不怕。那次你听到我和二哥说的话了吧,那都是真的。是你爱的那个柳宴曦占了我身体两年,我不欠她的,也不欠你的,你别想着害我了。我从未爱过你,你也不曾爱过我,早些分开对两人都好。你是仕途平顺、英俊温润的探花郎,再娶不是难事,我带去的嫁妆算是一些补偿吧,愿你再遇良人——」

  「害你?你觉得我会害你。」褚九安朝我走过来,哀切道:「我何曾如此想过?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怎么舍得害你?」

  「正如你听到的,同你相识的柳宴曦不是我,你爱的柳宴曦不是我。」

  「你怎就知道不是你呢,假如我喜欢的人就是你呢?你说我爱的是她?她又是谁,她是何长相?家住何处,年方几何,家中还有何人?」

  一连串的质问连珠炮一般,叫我说不出话来。

  「你凭什么以为我会喜欢一个连身体都没有的.....鬼魂?」

  13

  褚九安眼中闪着水光,目视前方,像是陷入回忆之中:「那年你在皇后寿宴献舞,身姿绰约,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我心想,吸风饮露、御龙而游的姑射仙子也不过如此。仅仅一瞥,叫我记了很久很久。」

  「后来诗会再见,你同她人品花论月,气度从容,进退得当,更使我心动。旁人竞相作诗去争才女名号,你从不争。我无意间听到了你同丫鬟的谈话,你说你读诗是为了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不为附庸风雅,更不为追名逐誉。」

  「你还记得吗?」他从身上佩着的香囊里取出一双小巧莹润的东珠耳环,小心翼翼抚摸着,神色很是温柔:「少时我瘦弱矮小,总被学堂里的几个学友调笑欺负,说是我这样的人长大了娶不着夫人。我已经习惯了,可有一日你和你三哥从天而降,替我赶走了那些人。三哥安慰我说我只是没到抽条的年纪,他送我这对耳环,说是以后可以你家门口排队......排队去娶你。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我端详着那枚耳环,尘封的旧事鲜活起来。

  那年我和二哥已经在洛城陪伴祖母了很长时间,春日回京小住时,三哥带我去买芙蓉糕吃。他左手牵着威风凛凛的「将军」,右手牵着我在大街上招摇,路见几个高个儿小伙子欺负一个小公子,忍不住牵狗相助了一番。

  「我看你眉清目秀,斯文白净,以后定然是个极俊秀的公子,不愁说媳妇儿。」三哥殷勤地从我耳朵下拽下耳坠,一把塞进小公子手里,拍着他的肩头,义薄云天道:「我二哥现在还长个呢,长势如小麦一般,真真是极为喜人。你还小,不愁长个。」

  他王婆卖瓜般将我往那小公子面前一推,嘿嘿两声:「嗐,这是我那花容月貌的妹妹,你到时候实在娶不着媳妇儿,可以去长宁侯府先排着队,你是一号,到时候优先考虑你。」

  我拽拽三哥袖子,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我不喜欢矮的。

  三哥梗着脖子以眼神示意我,让我别说话。

  就在这时,「将军」的缰绳松了,它出溜一下从三哥手里溜了出去。

  那傻狗咬着一个姑娘的裙角不松口,蹲在人家身前流了半滩口水。

  那天我没吃到芙蓉糕,因为「将军」咬的是五公主。

  三哥和五公主在大街上对骂,最后被仓皇赶来的大哥抓了回去.....

  褚九安声音有些哽咽了:「后来真好,游园会上我又捡到了你的簪子,我在青云寺救下了昏迷不醒的你。你看多巧合,这些偶然多像话本子里的情节,好像上天都在告诉我,你就是我命中注定的爱人。」

  「后来你变了,你不再跳舞,你不再去诗会,你蹦蹦跳跳,头上步摇叮当作响,礼仪实在说不上好。唯一比以前好的一点是,你爱我。」

  「曦儿,我对你是真心。」

  褚九安长臂一伸,将我圈进怀里,温热的呼吸萦绕在耳畔:「不和离好不好?」

  「我知晓你的难过,我又何尝不难过。人被情绪裹挟之时,视角总是受限。你静下心来想一想,你已经拒绝过赐婚,再同我和离,你该怎么办。倘若不和离,你还可以继续做任何你喜欢的事情,我不会干涉你。我可以不碰你,我们可以只做表面夫妻。你若不想看见我,我可以不出现在你眼前......」

  「堂妹们尚未出嫁,你若同我和离,总归于名声有碍。二哥已经生病了,你还要他整日为你担心吗?」

  「太子殿下已有钦定的太子妃,你同他再无可能了,为什么不愿意看一看身侧之人。」

  「就当是可怜我,能不能,不要和离?」

  我认命般闭上眼睛,两行泪顺着脸颊垂入颈间,我听见自己细弱的声音:「好」。

  14

  那日回褚府以后,我发了热。

  医士说是着了凉,再加上近些日子不思饮食,睡不安稳,虚火有些旺盛。

  褚九安一直忧心,甚至在屋里置了一张桌案,在此处处理公务。

  生了一场病,心绪反而平静了许多,也学着将褚九安当成朋友去相处。

  他是个很温和的人,说话声音轻轻柔柔的,念话本的声音也是。

  「应怜远远望去,只见一落拓郎君斜斜倚在桃花树上,漫不经心朝应怜投来一瞥。那郎君乌发雪衣,眉不画而黑,唇不点而朱,像是画中飘出的谪仙。应怜猛地停住了呼吸.......」

  褚九安将话本翻过一页,一本正经接着读起来:「只觉得那红唇好似熟透了的樱桃,勾得人想摧残——」

  「好了,好了,不必念了。」我有些脸热:「你从哪里弄来的这种东西,怎得如此......」

  「这是最热销的话本。」褚九安忍俊不禁,合上了话本:「病了这么几天,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我们出去转转。」

  「我想去买绸缎,要做新衣服,我还想买很多很多好看但没用的东西。」

  「那走吧。」

  姚氏绸缎庄里,我挑了好些布料,向着伙计交代:「这些送到长宁侯府,方才选的那些送到褚府。」

  「这些尽是男子所用,色彩鲜艳的几匹又太过庄重,想必是为母亲所选。」褚九安问:「怎么不给自己选一选?」

  我如实说出了心中所想:「我喜欢浅浅的颜色,不喜欢鹅黄色,也不喜欢桃色。我的那些衣服,我都不打算穿了。我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她存在过的痕迹会一点一点消失。今天我将和离的权力交还给你,你随时都可以提起,我不会拒绝。」

  褚九安神色不变,视线轻柔地落在我身上:「自然,不喜欢的衣服没有留着的必要,我们再去前面店铺看看。」

  褚九安转身,先行出了门。

  我叹了口气,跟在他身后漫无目走着。

  「宴曦。」左肩被拍了一下,我扭头往左看,那少女却站在我右后侧,笑出两个小梨涡:「你怎么还是不改啊。」

  「煦芙,你回京了?」

  杨煦芙,就是媒婆口中不愁婚嫁的「褚郎杨女」,也是我费尽心思与之比肩的「京城双姝」中的另一位,更是陛下钦定的太子妃......

  「嗯,祖父的丧事都办妥了。本想再待几个月尽尽孝心,奈何母亲总是写信催促,便回来了。」

  她朝我身侧褚九安点头致意,视线堪堪在褚九安身上停留了一瞬,便又转向我:「错过了你的昏礼,实在抱歉。」

  「褚公子,不知可否借你家夫人一会儿,容我们好好叙话?」

  「自然。」褚九安将我们送到茶楼外,拉过我轻声嘱咐:「你们女子说话,我不便在场。你们好好说话,两个时辰后我来此处接你。」

  我点了点头。

  没想到,一进茶楼,便撞见一双深邃眼瞳。

  心里一突,下意识就想逃。

  「柳宴曦,你又要去哪?」

  15

  二楼雅间里,谢绥的声音极轻极轻:「你转过身来,我想看看你。」

  他说这话的那一刻,我忽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忽然很想蹦蹦跳跳转过身去,同他说,我一直在这里呀。

  可我只是站在窗边,平静地看着窗上绘的芙蓉,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谢绥来到我面前,将窗子关上:「我过来看你也是一样的。」

  他的手伸进衣领,摸出一个皱皱巴巴的平安符:「一切因由,我都清楚了。以前全是我不好,识人不清,没能.....没能认出你.....都是我不好。同他和离,回到我身边来.....」

  「谢绥,我已经嫁人了。」捏着手指的指甲嵌进皮肉,我垂着头不敢看他:「你的准太子妃在外面,我该走了。」

  「为什么不肯?」

  「为什么不肯同他和离?你爱上他了?是不是?」

  谢绥抓住我的肩膀,声嘶力竭道:「住在你身体里两年的人同我见过五次,每一次都是锥心之语。你回来了,我那么高兴,可你却瞒着我。我一直在等你找我,我等你告诉我真相,等你回到我身边来。只要你说,无论多么荒诞,我都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你。可你呢?你比那个女鬼更可恶,你再一次抛弃了我。她尚可说是出于真心,你却是因为声名毫不留情地将我摒弃。」

  话语如刀子一般,刺得我遍体鳞伤,我红着眼眶迎着谢绥的眼睛反问:「不然呢?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放着正经夫人不做,去给你做妾室?你要我被人戳着脊梁骨骂,说我自轻自贱,自甘堕落?你一直在等找你,你等我告诉你真相?你不知道我害怕吗?你为什么就不能主动来找找我?」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满肚子都是委屈:「从小到大你都等着我找你,因为你是尊贵高傲的太子,那我呢?难道我就不值得被人哄着吗?为什么我二哥和褚九安都能认出我,你却不能?哪怕你表现出一丝丝没我不行的样子,我不是不会义无反顾的。仔细想想,你好像从未在外人表示出我有什么特别,你也从未同我说过喜欢,你让我觉得,以前全是我一厢情愿。」

  「你一厢情愿?我不喜欢你,我送你簪子,不喜欢你,我亲你,我要是不喜欢你,我会求父皇将你许给我?」

  「为什么你二哥和褚九安能认出你,我却不能?」谢绥眼尾泛红,咬牙切齿:「那该死的女鬼同我见了五面,两次还是隔着屏风。我便是再机警,也只当是你移情别恋,厌弃了我,再不想同我有所牵扯。」

  「你怎么说都是对的,全是我的错好了。是我不去找你,是我要抛弃你,你最可怜了,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柳宴曦」,谢绥皮笑肉不笑,眼神里喷射着愤怒的火苗:「你继续说,我倒要看看,从你这张嘴里究竟还能吐出多少深藏多年隐而不发的大实话。」

  「本来就是这样的,你为什么不承认。」我吸吸鼻子,满腔委屈好似要漫出来:「景和十七年,五月二十五,萧园诗会上,我同你打招呼,你径直从我眼前走过去,装没看见我,反而给萧姑娘折了一枝花。」

  「还有那年,我和二哥回祖母家住,我月月给你写信,你从不回信。最后还倒打一耙,说我不给你写信。」

  「更小时候,你推我荡秋千,推得老高,吓得我掉下来,你还不承认。还有那次,皇后娘娘让你看着我午睡,你想出去玩,就捏着我鼻子往我嘴里塞芙蓉糕,给我呛醒了......」

  「你说的对,我就是因为名声放弃了你。我已经嫁人了,你也有了准太子妃,我们各自安好,对两个人都好。」

  我越哭越难过,感觉整个五脏六腑都纠成了一团:「再者说,你就不是什么好人,你霸道自大,专断高傲,阴晴不定,讲话阴毒,犯错不认——」

  「我爱你。」

  谢绥满目通红,一滴泪从左边眼眶中飞速滑落。

  他抓过我的手,轻轻握住,几乎是用了哀求的眼神看我:「我认错,我都认,不论什么都是我的错,不同我置气了好不好?」

  我说不上是什么心情,瞬间的甜蜜得意之后是深深的无力和苦楚。

  我想起皇后娘娘去世那日,我对着她的遗体发誓,我会一直一直陪着谢绥,即便世上所有人都抛弃他,都欺负他,我不会。

  那时没想到,欺负他、抛弃他的人,竟然是我。

  「没有置气,只是想着,如此对我们两个人都好。你明明知道的,即便是我和离了,也没有做你妾室的资格。别再勉强了。」

  谢绥幽幽望着我,抓着我的手蓦得收紧了几分,恶狠狠道:「我偏要勉强,你要是不同我好,那咱们两个谁也别想好。做我的妻子还是做褚家的寡妇,你自己选。」

  我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你要干什么?你疯了?」

  「我是疯了,那你也只能做我这个疯子的小妇人。」谢绥掐着我的下巴,粗暴地撬开我的嘴唇。

  我浑身一颤,下意识给了他一巴掌。

  谢绥被我一掌打懵,满不在乎地摸了摸脸颊,竟讪讪笑起来。

  「我不能亲你吗?」

  「可你,本就该是我的妻子。」

  「一次次拒绝我,一次次伤我的心,我曾想着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了。知道真相后,我巴巴就来找你了。我不觉得委屈,也没有再怪你了。可这本是女鬼的错,为什么要我来承担这一切?」

  谢绥掀起眼皮,骤然转了语调,阴恻恻道:「我爱你,你也必须爱我,不爱也得爱。」

  16

  我是被一声踹门声惊醒的。

  「曦儿在哪?」

  「她累了,正睡着呢。」

  方才我和谢绥在雅间吵架,怎么会睡过去了呢?

  坐起来揉了揉眼睛,手还未放下去,便见褚九安步调慌乱赶来,又在我数尺处堪堪停住。

  他身子骤然一僵,眼神落在我身上,眼睛像是生锈了锁芯,再也不动了。

  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向自己,三魂七魄去了大半。

  只见我仅着中衣坐在床上,领口开了大半。

  谢绥的靴子东倒西歪倒在我的绣花鞋上,满屋子都是暧昧痕迹。

  脑中轰鸣一线炸开。

  「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真的不知道。」我摇着头拼命解释,手忙脚乱去整理仪容。

  「曦儿,你醒了?」谢绥也只穿着中衣,慢慢悠悠从褚九安身后出现。

  他也只穿了中衣。

  我的额头突突地跳,各种情绪压得我喘不过来气。

  谢绥绕开褚九安走过来,宣示主权似的揽过我的肩,眼神却是挑衅般地看向褚九安:「着急什么,让他慢慢等着不就好了。」

  「你下流,你无耻。」我拼尽全身力气打在谢绥脸上,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谢绥怎么能,他至少不该,让我这么难堪。

  别人谁都可以,至少谢绥,他不能这么对我。

  「曦儿不是那种人,你也不是。纵然做出这种假象,你也骗不了我,太子殿下,你很不成熟。」

  褚九安大步跨过来,拉过我的手腕:「不怕,我们回家。」

  不料谢绥扣住了我的令一只手:「你以为你又是谁?别人都说你是君子,我看,你不过是伪君子,真小人。」

  褚九安混不在意笑了笑:「你的戏演完了,我也看完了,你还留着曦儿做什么?你相信她的为人,你骗不了我。」

  「你如今再怎么坦坦荡荡也遮掩不了你的龌龊心思,你表面再怎么云淡风轻也改变不了你费尽心思,图谋我妻的事实。」

  谢绥眉头紧蹙,毫不留情发难:「当年我母后有意将曦儿许给我,京城世家谁人不知?她长那么大,从未有人敢去长宁侯府提亲,其中缘由,你不知,难道你双亲不知?」

  「后来你趁我出征在外,你趁她被鬼附身之际,你费尽心机让她爱上你,难道你图谋的不是待曦儿回来后,你能光明正大的占有她?」

  谢绥的质问一句接着一句:「你若真的那么了解她,朝夕相处,你怎么看不出你面前之人并非心中之人?你若真那么了解她,你怎会看不出她心中没有你。你不是君子,你不过是一个心思龌龊,乘人之危的小人。」

  褚九安眼神闪了闪,沉默了。

  「够了,请你们放开我吧。」

  我像个物件一件被他两人拽来拽去,我觉得很丢人,我觉得很不体面。

  「若我说的不是真的,他又何必露出这幅做贼心虚之态。」谢绥不动声色将我往他身边拉了拉。

  褚九安反唇相讥:「那殿下呢?若你的爱那么炙热,柳家人怎么肯将曦儿嫁给我?至少我以前从未听人说起过,殿下爱慕长宁侯府的柳宴曦。只是依稀听得,殿下似乎和长宁侯府嫡女有青梅之谊,却无爱慕之意。」

  两人之间的字句来往,伤的不是对方,却好像是我。

  我喜欢的人为了置气将我这般折辱,说着喜欢我的夫君原来也不够真诚。

  我算什么呢?

  「放开我吧。」

  没有人松手。

  「我说放开我。」我发了狠一般将他二人的手甩开:「你们到底够了没有?你们总要告诉我你们有多难过。可是,被偷走两年人生的人难道不是我吗?最大的受害者不是我吗?该害怕该难过的人是我吧?」

  我像疯了一般,歇斯底里朝着谢绥叫:「你说你爱我,你从未在外人面前承认过我,你甚至认不出我不见了。若是我死了呢?若是我回不来呢?你的爱真的那么真诚吗?你今日这般羞辱我,你开心了吗?」

  「还有你。」两行泪淌下,我愤愤向褚九安道:「你说你喜欢我,你还不是跟那个女鬼朝夕相处了两年。你同她卿卿我我两年,若我回不来,你不是一样会同她生儿育女吗?你对我的喜欢真就那么纯粹吗?」

  「没有人问问我这两年是怎么样的?我只是你们美满人生中锦上添花的点缀,聊胜于无,不是吗?全是我的错,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们都是大情种,是我三心二意,是我水性杨花,这样行了吗?」

  「曦儿——」

  「曦儿——」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来。

  我捡拾着地上的衣物,当着他们的面一件件穿好。

  我觉得再也没有一个场合比今天更加让我难堪。

  可我还是挺直了脊梁,高高扬着脖子。

  我忽然很想回家,去找我二哥哥。

  17

  我回家时,二哥正坐在亭下抚琴,一头白发梳得齐整。

  余光瞄见我,他即刻收了指起身净手。

  二哥生得很高,端着水的小丫鬟又矮。他没有躬身,而是板板正正站在那,撩水来净手,声音清凌凌的。

  二哥总对一些细枝末节很是讲究,特别是礼仪。

  我想起他刚回京去见我时,整个人胡子拉碴,还穿着一身破斗篷。

  再看看现在,衣冠楚楚,如庭阶玉树,一举一动透着世家气度。

  「二哥,你这般讲究,当初是怎么闯荡江湖的啊?风餐露宿你能忍得了吗?」

  面前人默了默,擦干手转过来:「你不是说军中功夫强劲刚健,不如江湖功功夫行云流水、飘逸洒脱。我如今不在江湖在你面前,这般打趣莫不是在讥讽哥哥?」

  「二哥,你真好,我说什么你都记得。」

  「那么,是谁不记得我们曦儿说的话呢?」二哥挥手屏退下人,一撩袍子坐下来:「眼睛都哭红了,谁又惹了我们曦儿不开心?」

  听完事情原委,二哥没有说话,胸口起伏不止,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我慌乱不安递上帕子,跑到二哥身后给他顺背。

  「咳咳。」

  我一转眼,洁白的丝帕上晕出一朵血花。

  我愣住了,回过神来,内心的恐慌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我六神无主般朝着不远处大吼:「快些叫医者来。」

  「二哥,你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二哥擦擦嘴角溢出的血迹,恍若无事发生一般,无奈道:「练功时太急于求成,一时走火入魔,遭了反噬。哥哥毕竟还是要面子的,莫要四处宣扬。」

  他朝不远处一挥,止停了欲上前查看的丫鬟。

  「你别骗我,我才不信你的鬼话。」

  他低低笑起来:「是真的。」

  「不行,我们去给医者看一眼,去看一眼。」我揪着二哥将他往出拽。

  二哥忽然挥开了我的手,延续了之前的话题:「曦儿,有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

  「我不听,我不听,我们先去让医者瞧一瞧你的身体。」

  二哥犯了倔,不理会我自顾自说起来:「其实那年,那人占了你身体时,她很紧张,总向我打听太子的事。是我不止一次地告诉她,太子为人冷傲,并非良配。是我同她说,你跟在太子身后,喜欢他喜欢得辛苦。」

  「刚开始时,她总是哭,甚至投了两次湖。她不敢穿新衣,日日穿着你的旧衣,生怕露出了什么马脚。她有一张与你一样的脸,我每每看她用你的脸做出忧愁难过的样子,实在于心不忍。我看她实在可怜,于是便告诉她你的性格、你的喜好,好让她在别人面前不那么没有底气......」

  「她很依赖我,她什么都信我,她像你一样同我最是亲近。她也会在爹爹面前卖乖,她也会睁着大大的眼睛瞪着三弟......」

  二哥的声音越来越低:「她对入宫百般抗拒,我也不想要你入宫......于是我教了她很多,见了太子该说什么话,如何拒绝他又不使得他起疑,这一切都是我教——」

  「然后,你就跟着你师傅云游天下了是吗?眼不见为净是吗?」

  「你觉得她可怜,那我呢?」

  我听见心脏破碎的声音,一直支撑着我的信念顷刻间土崩瓦解。

  我总是想起小时候的元宵节,爹爹抱着我去看花灯,大哥站在爹爹身侧举着糖葫芦和糖人逗我,二哥和三哥一人提着一只兔子灯,争风吃醋般地问我想要哪个。

  后来我长大了,爱上了世界上第二尊贵的人,他好像也有些喜欢我。

  我觉得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我更幸福的女子。

  我有父兄的宠爱、尊贵的身份、美丽的容貌和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我想要的一切仿佛都唾手可得。

  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最后发现,他们所有人,没我都行。

  二哥没有站在我这边。

  就连二哥也没有。

  生活一直在继续,并不会因为我的存在或离开停滞不前,却独独把我一个人弃在两年前,那个大雨瓢泼、雷雨交加的夏日午后,那条泥泞污浊、寒冷刺骨的黄泥小路。

  我以为我会大发雷霆,可是没有,我只是若无其事地抹去眼泪,转身离开。

  院中明净澄澈的井水像一面镜子,映照着院中的树叶,蓝蓝的天空和云。

  我趴在水井边朝里望了很久很久,此刻好像才明白镜花水月之美。

  我忽而很想追逐井中茂密错落的树叶。

  可是我记得,负责此处浇花的丫鬟是个很胆小的姑娘。

  我记得她好像叫杏儿,是个脸蛋圆圆的,很可爱的小丫头。

  所以,我只是看了水井很久很久。

  18

  出了府,褚九安仍在门外踟蹰。

  「九安,我们回家吧。」

  「曦儿」,褚九安眉宇之间有些不安,好似在斟酌着说些什么。

  「我没关系的。我对你本就没含期待,自然也不会失望。」

  我笑笑,绕过他先行乘上马车。

  马上车褚九安若无其事地给我介绍他买给我的东西。

  砚台,佛手香和一对带着玉饰的同心结。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乐事同时发生,我想我那时是得意忘形了。」

  褚九安盯着地毯,弯了弯唇角:「我总在想,我终于娶到了我第一眼便喜欢上的姑娘。」

  「以前我有幸同你有了几面之缘,后来心中虽觉出点不同,也只当是对你了解不够。怪力乱神之说太过荒诞,我也不敢笃定。」

  「听到你同二哥谈话时,我才真正醒悟。并非存心接近,步步为营。」

  褚九安发出几声苦笑:「究竟何为皮,何为囊?或许,我自以为的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纵然我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我的爱比我想象中肤浅。」

  「我们和离吧。」

  我听见褚九安如此说。

  我问自己,相信褚九安的话吗?其实信了他的话又怎样?不信又能怎样?这些东西真的重要吗?

  我问自己,柳宴曦,你真的在乎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二哥不再对我偏爱,我不会和他去洛城生活了。

  没有二哥,和褚九安和离之后,没人会为我抵挡世界的风雨了。

  我不想回家,不想看到家里的每一个人。

  除了褚府,我无处可去。

  我才不要一个人。

  我才不要可怜兮兮地一个人。

  我恨我爱的所有人,唯独不恨褚九安,我本来就没对他存有什么期待,所以有信心和他和平共处。

  「是我一时气急,误会了你。」

  「九安,你很好,不管是出身修养还是性情爱好,我们都很能合得来。事事你都会同我解释,你心里想什么都肯告诉我,我从不用揣度你的心意。我想,你若是早些出现,我一定会先爱上你。不过,现在也不晚,你说是吗?」

  褚九安伸手将我搂住了,身子都在颤抖。

  直到他平静下来,他拥着我,将他买来的同心结系在我的腰带上:「腰中双绮带,梦为同心结。我是真的希望我们可以白头偕老。」

  我将那枚同心结系在褚九安的腰带上,望着他笑了笑。

  「我总是什么都想解释,你却总将一切藏在心里。你可以同我讲的,只要你肯说,我什么都愿意听的。」

  「是我不够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好好的好吗?」

  我窝在褚九安怀里掉了两滴眼泪。

  就这样吧,爱不爱的有什么重要的呢?

  我不爱他,只是贪图拥抱的温暖,享受被人爱着的感觉。

  就这么过吧。

  19

  我睡了一大觉,醒来时,暮色浓稠,外面已是漆黑一片。

  听说,谢绥下午进宫欲退了同杨煦芙的婚事。

  皇帝震怒,在御书房斥责了谢绥,一气之下用长鞭打了他二十几下。

  皇帝当下连发数道旨意,命礼部和鸿胪寺操办太子大婚事宜,昏礼就定在十二月初四。

  谢绥所做的一切全是无用功。

  褚九安坐在床边看书,心思却不在书上:「听说,半个太医院的人都在太子府上。」

  我没说话,独自去了花园赏月。

  走着走着,眼前忽而一黑,我也失去了意识。

  再一睁眼,看见趴在手边的半张脸,猛的怔住了。

  谢绥背上裹着数层纱布,趴在我身侧,像是看了我许久。

  「我怎么在这?」

  「我想见你。」谢绥将我鬓边头发抚到而后,声音很低:「曦儿,今天我是我不对,你原谅我这次好不好?」

  我坐起来,心绪难辨:「今日我同你说那些话,不是为了让你这样做。现在你将我捉来,你又要干什么?」

  「我再不将你捉来,你就跟别人跑了。」

  「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我觉得谢绥疯了。

  朝臣们不会想看到这样一个储君,皇帝也不会想要一个意气用事的太子。

  「可是,我想娶的人从始至终只有你一个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都快要不认识谢绥了。

  他天生高傲,从前又是个锯了嘴的葫芦,何曾这般低三下四地同我说话?

  之前他也很磊落,不会做出下午那般之事,也不会深夜派人将我掳来。

  他以前是一个很理智的人,是从小受百官称赞的太子,纵然时有傲娇,却总能看清局势,顾全大局。

  小福哥哥不仅只是一个称谓,站在谢绥身后,让我感到满满的安全感。

  我要的不是他像现在这样,为了我去做这些幼稚至极的事。

  深深的悲哀涌上心头,叫我五脏六腑都挤压在一起。

  可笑的是,让他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竟然是我。

  「我要走了。」我已经无力再去朝他叫了:「我们相识多年,就算不能做夫妻,也有多年情谊,我比这世上任何一个人都希望你好。」

  「以后我们都过自己的生活,不好吗?」

  「没有你,要我怎么好?」

  谢绥攥住我的手:「曦儿,不要再离开我了,我只有你了.......」

  「求求你了,放我回去吧,我们之间不能回到从前了。」

  「回去?你想都别想,我绝不给你这个机会的。」

  一番推搡间,谢绥重重闷哼一声,五官也扭曲在一起。

  我往他后背去看,只见背上纱布渗出血来。

  我一时呆住了,回神后急忙下床去叫丫鬟。

  太医提着药箱匆匆忙忙赶来,我无处躲藏,尴尬地站在远处不敢靠近。

  「过来。」谢绥朝我招招手,有气无力说:「曦儿,过来,我怕疼,过来陪陪我。」

  他从不曾同我说过这种示弱的话,我沉默着,还是挪去了他身侧。

  太医拆了带血的纱布,狰狞的背部显现在眼前。

  带血的皮肉外翻着,露出里面粉嫩的软肉,皮开肉绽,不外乎如此。

  他的背上有很多条疤痕,腹部那个位置的背面有个狰狞的疤痕。

  深色的疤痕崎岖不平,像是一条巨大丑陋的蜈蚣,盘桓在背部。

  我吓得闭上了眼睛。

  送太医出去时,我犹豫着在门口询问了谢绥身边的老公公。

  「王公公,太子背部那疤.....」

  王公公叹了口气:「那是两年的旧伤啦。您那时出了意外,太子出征在外总是忧心不止,成宿成宿睡不着觉。后来他决意要亲自上阵,谁也拦不住。战场上刀剑无眼,一不留神就被敌军刺穿了肚子,昏迷了好些日子,差点醒不过来.....」

  老公公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谴责意味,须臾,惋惜着摇头:「本是多好的姻缘啊,何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恰好谢绥在屋里唤我,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曦儿,不要走,陪陪我。」

  谢绥抓住了我的手恳求。

  视线落在我们交握的手上,一时有些失神。

  他的手很大,指甲修得很是圆润,我的手很小,指甲盖是方方正正的形状。

  女孩子的小心思那样多,心上人的指甲形状也想模仿。

  他都变了,只有我一个人留在原地,终究是物是人非了。

  「我不愿意。」

  谢绥眼里的渐渐黯淡,他死死盯着我,冷声道:「你为什么如此油盐不进,为什么,曦儿?为何独独对我这么残忍?」

  「来人,带她下去安置。」

  20

  我被安置在太子府的一处华美宫室。

  我不知道褚九安会不会找我,其他人呢,会不会担心我?

  我失踪的后果是什么呢?会不会引起些什么乱子?

  后来,我也懒得去想。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醒了也不愿意见谢绥。

  浑浑噩噩过了十日,我第一次出门时,就撞见准太子妃杨煦芙来探望谢绥。

  太子府卫帅是杨煦芙的亲哥哥,我远远望见他们兄妹二人谈笑,一转身,忍不住热泪盈眶。

  为什么我二哥哥要这样对我,这究竟是为什么?

  杨煦芙走后,杨统领转身,犀利不善的目光骤然射在我身上。

  他是个心疼妹妹的好哥哥,自然见不得谢绥这般行事——将一个有夫之妇圈养在太子府。

  「褚夫人以后最好待在屋里,不要外出走动,你需要什么东西告诉侍女即可,自会有人奉上。这些日子太子身体有所好转,前来探望的朝廷官员和操办大婚之事的礼部官员都会陆续到来,这种场合夫人不适宜出现。」

  「可有人寻过我?」

  杨统领肃着脸:「无可奉告。」

  谢绥身边的王公公从远处走过来:「柳小姐,太子想请您过去用膳。」

  「我不去。」

  王公公拦住我的去路,轻言细语劝说:「柳小姐,都十日了,您就是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自皇后娘娘仙逝以后,太子过得很苦。看在他还生着病的份上,您就去看看他吧,就算是老奴求您……」

  禁不住王公公说项,我还是去了。

  谢绥如今能坐起来用膳了,他给我夹了几箸菜,然后默不作声开始用膳。

  他先夹了一箸水晶羊肉饺,再是酸甜排骨,然后是炙猪肉。

  他以前都是先吃时蔬,然后用一碗汤,接着食些肉类。

  酸甜排骨他很喜欢,每次都是留到最后才吃。

  心间微滞了一瞬,我努力不让自己胡思乱想,「之前皇后娘娘宫里有一道五香鳜鱼,今日倒是想念。」

  这些日子我一直不愿意同谢绥说话,现在肯同他搭话,他笑了,心情不错的样子:「若是你今晚肯陪我用膳,我便让人准备着。」

  「真的吗?」一颗心却咚咚直跳,不知是在期待什么。

  「不过」,谢遂话音一转,若有所思看着我:「怎么想起吃这个了,不是不喜欢吃鱼吗?」

  一颗心高高升起又重重落下,不对,他还记得。

  「突然就想了。」我叹了口气:「可能是许久不吃了吧。」

  有很多个瞬间,眼前的谢绥都让我感到陌生,我方才竟然想证明眼前的谢绥不是真的谢绥。

  可他偏偏记得我不爱吃鱼。

  是我想多了吗?

  是我最近情绪不好胡思乱想了吗?

  可是住在太子府这十几天,我总感觉,这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谢绥并不爱我,从他的眼神里,我甚至看不到一丝喜欢。

  21

  我睡了一觉,恍恍惚惚间做了个梦。

  我梦见一条宽宽的河流,谢绥就站在河对岸,安静地看着我,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我朝他喊,他不理我。

  画面一转,冬夜已至,雪花簌簌飘落。

  我家门前的柳树旁,停了辆马车。车内铺着厚厚的毯子,温暖舒适。

  我抱着汤婆子睡着了,谢绥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神色温和。

  车外的雪越来越大,打着旋儿似的落下来,我在冰天雪地中的一小片温暖之地睡得香甜。

  待我打了个哈欠,面前之人一惊,匆匆拿起手边的书佯装看书。

  我揉揉眼睛,掀开窗帘一看:「怎么到了,你不叫我?」

  扭头一看,忍不住提醒:「谢绥,你的书是不是拿反了?」

  谢绥清清嗓子,优雅地将书合起来:「这书我看得多了,反着看亦能一目十行。」

  我不禁腹诽,这人真是好古怪,不过他说那句话的时候,真是好俊啊。

  梦醒之后,那种朦朦胧胧的心动还在。

  他以前也曾这样送我回家,在冬日的雪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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