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评］娄烨电影《推拿》：阴暗的世界

　　《推拿》是娄烨的第九部导演作品。从处女作《危情少女》（1994）至《浮城谜事》（2012），娄烨电影已经形成了稳定的作者电影风格：关注社会普通人尤其是底层和边缘人群，表现在坚定/脆弱、忠诚/背叛、真相/伪装、记忆/遗忘之间游移不定的情感，以及由之带来的历史、现实的虚无感，偏爱暴力和性内容，追求肩扛手持的纪实摄影风格，以阴郁的影调来表现对于世界的灰色认知，以及在残酷外表下对人的悲悯和同情。《推拿》基本延续了娄烨电影的风格传统，这部讲述盲人推拿中心盲人按摩师们的生活与情爱故事的影片，虽看似仍具有社会非主流人群的特异性，但影片真正想表达的，是他们与普通人无异的情感与欲望。影片既有阴郁冷峻的一贯风格，也包含着娄烨电影少有的温情与亮色。

　　娄烨这次算运气不错的，刚刚在金马奖大获全胜，就得到全国上映的机会，但他知道依然不会有太好的票房，这就是国内的电影氛围实情，怪不得院线不支持，实在是他们这种小众题材引不起绝大多数“找乐子”观众的兴趣，所以《推拿》海报上只有一句话——散客也要做！流露出一种无奈和壮烈。

　　影片制作了整整2年，在当下这个浮躁的速食文化时代是少见的。用了最复古和学院派的电影制作手法，实打实让主创沉浸在盲校和盲人推拿中心去体验生活，感受看不见的世界里到底如何生活，学会不用眼睛去认清这个灰暗的世界。有五个主角是由职业演员担纲，其中四个扮演盲人，刚开始会有出戏的喜感，但很快就消失了，他们模仿地很逼真，已经让人忽略了这是在演戏的事实。可能更多因为角色们的世界，是那么冰冷残酷，让人无法再发出浅薄的笑声。

　　故事中的各个角色因为沙宗琪盲人按摩院而走到了一起，期间拥有温馨、爱情、友情、误解、冲突、伤痛、别离，但“理解”必然是他们在一起的最重要解读。因为盲人的观念里，健全人和他们是不一样的族群，是高他们一个级别的统治阶级，让他们敬畏和不敢信任，因为盲人是在明处，其他人在暗处。他们的悄悄话甚至是性生活一不当心就暴露在化日下。他们是折翅的天使，她们的美丽又有什么意义呢？用美丽来形容梅婷饰演的都红其实对她是那么的讽刺，她的痛苦失落感只有她自己知道。人的眼泪都是一样的，但流泪的原因却各不相同。

　　最后，他们因为沙宗琪的关闭而各奔东西，如同一群幼崽被放入荒野蛮地，他们的前途未可设想，也许被社会温暖接纳，也许继续被无情的人们剥削和欺凌。突然失踪的小马，却因为一次意外而稍许复明，他的人生一下变得光明起来，虽然只是一个偏僻的小小的推拿室，但也有了自己的营生，还有一个彼此爱着的姑娘……

　　这就是影片故事的一个巧妙设计，在沙宗琪推拿中心和宿舍两点一线之外，设置了红灯区足疗发廊，并挂着“按摩”的牌子。推拿、按摩本为一家，同为放松解乏治疗痛患，在这里确是完全不同的含义，却也有着一样的命运——任人摆布。在公安扫黄时，把按摩女和盲人按摩师小马一起带走时；在沙宗琪推拿师被“喊钟”时（都红因为漂亮还被频繁点钟），他们又似乎都是一样的。小马和小蛮的故事是最好的段落，他们这样被主流排除在外的人，只能自己珍惜自己，自个儿成全自个儿。

　　作为一部艺术电影，《推拿》在影像语言的探索上颇具创造性。影片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将盲人对于世界特殊的视听体验通过电影的视听语言创造性地呈现出来。这是一部“看不见的电影”，希望让观众去感同身受地体验盲人眼中“看不见”的世界。最终影片摸索出了一套呈现“盲视觉”的视听影像系统：白天正常拍摄、夜晚移轴补光摄影以及特殊镜头补光摄影，通过日夜转换和重叠，形象化地呈现盲人眼中“看不见”的世界图景。全片摄影以纪实感的肩扛摄影风格为基调，大量使用虚焦、晃动、模糊、昏暗甚至黑暗的主观化镜头，表现盲人或弱视者对于世界的心理体验：孤独、茫然、无助、焦虑与恐惧。在音效方面，影片通过精心的声音设计，突出了盲人对于声音的敏感性，以及特殊的声音体验方式。正是由于在视听语言上成功的探索，本片先后斩获柏林“银熊奖”与台湾“金马奖”的摄影大奖，“金马奖”更将所有视听及剪辑奖项都授予影片，说明它赢得了业内的充分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