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与伦理

　　什么是伦理？伦理二字最开始从日本传入，是和制汉语，后来语义分化，逻辑之意遗失，在现代，当我们谈论伦理，大多时候蕴含着一种规则的意味。

　　对于伦理的阐释，我倾向于刘小枫先生在《沉重的肉身》中的说法：“所谓伦理，其实是以某种价值观念为经脉的生命感觉。反过来说，一种生命感觉就是一种伦理，有多少种生命感觉就有多少种伦理，伦理学是关于生命感觉的知识，考究各种生命感觉的真实意义。”

　　在我看来，存在着两个层面上的伦理学，普遍伦理学和个体伦理学。前者意在探寻生命中的一些规则，这样的规则，有一个通性，它们都是“放诸四海而皆准”的，这个意思，有点类似我们中国所说的“道”。而后者，即个体的伦理学，它探讨的，是在不同的生命境况中道德审视的真实困境，在持续进行这项工作且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小说。

　　小说就是在个体的生命故事进程中编造出一些具体的生命感觉问题，提供给读者一种虽然是编造但同时在叙事中又显得无比真实的道德意识和伦理诉求，因为写作者的停笔并不代表小说意义的中止，小说叙事中的道德悖论会和读者的个人经验交织，毕希纳说：“每一个人都是深渊，当人们往下看的时候，会觉得头晕目眩。”个人的伦理学价值是不可忽视的。

　　题目中的“小说”二字来自于昆德拉的两本关于讲故事的书：《被背叛的遗嘱》以及《小说的艺术》。在《遗嘱》中，昆德拉对几百年来的小说叙事进行了一个流观概览，并且试图为未来的小说叙事提供一条看起来无可厚非的道路。

　　他说：“如果我们想在走出这个世纪的时刻不像进入它时这么傻，那就应当放弃方便的道德主义审判，并思索这些丑闻，一直思考到底，哪怕它会使我们对于什么是人的全部肯定受到质疑。”他认为下个世纪的小说必须清算传统的道德谱系，摒弃传统伦理，提出新的现代性的伦理认知。

　　在昆德拉的眼中，或许从小说的兴起开始，就在勾勒着一个现代伦理的雏形。

　　他多次提到，塞万提斯是欧洲小说的鼻祖，而塞万提斯之所以伟大，是因为你在他那里中找不到一种明确的、可以解决人生悖论的道德信念，只能找到一连串的生命疑问，塞万提斯放弃了一个善恶分明的充满安全感的世界，认可了相对和朦胧，昆德拉认为这时现代性的开端，也就是说，小说的诞生就是现代性的开端。

　　实际上，这个问题还是上帝的问题，掌管人间秩序、道德善恶的上帝退位，就如同太阳隐没在云层，万事万物不再毫发毕现，取而代之的是昏暗以及模糊，这个时候，小说便作为分辨事物的辅助物出现了。这也正如同昆德拉在《小说的艺术》中说的那样，当上帝慢慢离开那个领导宇宙及其价值秩序，分离善恶并赋万物以意义的地位时，堂吉诃德走出自己的家，他再也认不出世界。

　　传统伦理和现代伦理之间，隔着的也是上帝。上帝的存在，就是唯一真理的存在。昆德拉反感所谓的“唯一真理”，他认为“唯一”带来的就是专制。其实不难看出，昆德拉讲的现代伦理，是自由主义的现代伦理，他强调叙事的陪伴，而不是叙事的动员，小说只叙述偶然事件的交织，个人的困境和沉沦，不能够去解决，甚至不能够去反思。他的自由主义伦理观就如罗蒂所说，自由主义文化是一个彻头彻尾启蒙开明的、世俗的文化，这个文化丝毫不残留神的遗迹。

　　文章首发于公众号 病隙枕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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