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康成的小说为什么这么难懂?

栏目:生活资讯  时间:2023-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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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了这么多的文学作品,日本文学也并不是第一次接触,但是川端康成的作品除了初中学过的一篇他的文章之外就再也没有接触过了,到现在闲暇的时候,有幸读完了他的《雪国》,初次读完也是莫名其妙,于是再读了一遍,才稍许有些共感,于是又读他的《湖》,却发现更是难懂。

  川端康成是唯美作家。在他之前,代有才人,若永井荷风、谷崎润一郎、佐藤春夫辈,在他之后,似乎除了剖腹自杀的三岛由纪夫,便音沉响绝。而作为现代派作家,川端则是日本现代派文学的开山鼻祖之一——新感觉派的骁将,与同时代的横光利一、中河与一、片冈铁兵及稍后的堀辰雄等,成为二战后野间宏、大江健一郎、黑井千次等一大批现代派作家的先导。川端康成恰好站在两种文艺思潮的交汇点上,集唯美派与现代派于一身。所以读川端的小说,大抵会留下这样一个印象:既有日本情调,又不乏现代艺术感觉。在《赏月》一文中,川端曾说:“每逢赏月,一缕日本式的哀愁,总会暗暗潜入心头。而这缕哀愁,连类而及,使我深味日本的传统。”在《不灭的美》中,他又说:”在日文里,‘悲哀’与美是相通的词。“美即悲哀;美的极致,即是悲哀。所以,川端的作品,无一不蕴含着这样一种美质:于浓郁的抒情中,总是隐含着一缕哀愁;在淡化的情节里,依稀流露出一丝莫可名状的惆怅。这些既取决于川端的审美意向,也与作家一己的生命体验有关。

  一八九九年,川端生于大阪一个医生家庭。两三岁时,父母相继病逝。七岁上小学那年,又逢祖母过世,从此便同又聋又瞎的祖父相依为命,孤零零住在村子一隅。经济日渐窘困,亲朋故旧也相继疏远。偶有稀客上门,祖父竟会”感动“得老泪纵横。可以想见,祖孙二人的生活是何等惨淡,何等索漠。”祖父的那份孤独,似乎也传给了我。“(《无意中想到的》)《源氏物语》和《枕草子》便成了川端的手边书,引发他少年不知愁的感伤情怀。三年后,一直寄养在姨夫家的亲姐姐也悄然死去。到虚岁十六那年,就连祖父这唯一的亲人也撒手人寰,将川端一人撇在茫茫人海。从此,他孑然一身,孤苦无依。正当人生刚刚开始,需要温情需要慈爱的年纪,死亡的阴影便不断出现在他周围。他”少年的悲哀“,早已不是淡如轻烟,半带甜蜜的感伤,而成为一种终生的精神负累。祖父死后,过了七七,他便抛别故乡,住到舅父家,开始寄人篱下的生活,辗转于学校宿舍与公寓之间。原本内向的性格,”在这种不幸和不自然的环境中长大“,变得更加多愁善感,脾气也愈发固执别扭。”天涯孤儿“,是川端康成的自况之语。其涵义,便是孤儿的意识,孤儿的悲哀。这种孤儿的悲哀,不仅构成他早起创作的基调,也贯穿于他的”全部作品,整个生涯“(《独影自命》)。

  身为孤儿,难免有种处处是家,又处处是他乡的漂泊感。所以,川端性喜旅行,”凡事都愿在旅行中做掉“(《我的生活》)。身在客边,自会生出乡愁旅思,引发身世之感。情满于怀,便倾注笔端,洋溢乎字里行间。——这正是川端康成精神资致的一种显现。他仿佛一个朝圣者,怀着追寻远方梦境的心情,遍寻”日本的故乡“。似乎唯有在漂泊中,才更能感触到那”自古以来日本的乡愁“(《自著序跋》)。而这种漂泊,对川端具有更多心灵上的意味:即是他人生之旅,也是他艺术之道。据说他的重要作品,半数以上都写于行旅途次。《伊豆舞女》便写于风光明丽的伊豆半岛;《雪国》秉笔于多雪的北国汤泽温泉;记京都风物人情之胜的《古都》,就作于流连京都之时。

  在《伊豆舞女》中,川端康成将”非日本性“的朦胧恋情巧妙融进富于”日本性“的情景和笔调之中。“非日本性”,是这段朦胧恋情的戛然而止。也就是说,大部分初恋都是“未完成形”,都是对美的向往、思念而不是拥有。或者莫如说,初恋因其未完成而得以完成,美因其不能拥有而得以完美。这正是初恋作为一种审美体验和生命历程的价值和意义。《伊豆舞女》便是如此。

  在《雪国》中,川端康成以神来之笔点化出了其所推崇的虚无之美——美如夜行火车窗玻璃上的镜中图像,是不确定的、流移的、瞬间的,随时可能归于寂灭,任何使之复原的努力都是徒劳的。反言之,美因其虚无,因其归于“无”而永恒,而成为永恒的存在、永恒的“有”。

  如果说,这种虚无之美的镜像中隐约叠印出中国禅学的面影,那么以下两点则或可说是日本特有的审美取向或所谓“日本美”。一点是“洁净”,一点是“悲哀”。“洁净”(清潔)、“悲哀”(哀しい),加上“徒劳”(徒労),可以说是《雪国》的关键词,而且都是就美而言或与美有关。

  “洁净”在《雪国》中出现了十几次,几乎都用来形容主人公驹子之美,甚至这样强调:“女子给人的印象甚是洁净,洁净得不可思议。想必连脚趾窝都是一干二净。”无须说,世界上没有哪个名族、哪个作家以脏为美,但像川端这样几乎将洁净作为美、作为美女代名词的,恐怕很难找见。

  细想之下,川端这种“洁癖”应该同日本传统审美有关。提起美,无论西方还是中国,很容易同善,同强大的、丰硕的形象联系起来。作为西方美学滥觞的古希腊雕刻,男性表现强健魁梧的英雄,女性表现丰腴匀称的肢体。“美丽”两个汉字,“美”由“大”、“羊”二字组成,“麗”字下面是“鹿”。“大”自然不用说,羊、鹿俱有一对强有力的长角。这意味着,美的对象首先要大要强有力才得以成立。而日本人关于美首先想到洁净。较之尚善尚大尚力尚丰,日本人更尚洁,没有洁就无所谓美,洁即是美,洁净是日本美的第一要素和最高标准。而川端康成将这种美学意识直接用于女子,从脖颈到“脚趾窝”,从坐姿到微笑,统统以“洁净”加以赞赏。这点显然有别于中国作家以致西方作家,乃川端文学一种独特的审美情趣,一种“日本性”:“洁净之美”。

  另一点“悲哀”。“悲哀”用于叶子,出现了七八次,多用来形容声音之美:“好听得让人悲伤/美丽得令人悲伤的语声/清澈得令人悲伤/动听得令人悲伤/笑声也清脆得让人悲伤。”凡此种种,无一不将美与悲伤联系起来,即“以悲为美”。中国文学也有凄美之说,但不至于像川端这样不厌其烦。究其原因:一是同被称为日本民族固有文学观“物哀”(もののあわれ)有关。“物哀”固然是指由外部景物引发的种种情感、意趣和心情,但其核心仍在于“哀”。二是同日本民族的宇宙观有关。面对宇宙万象,中国往往强调“常”(循环反复),关注传统延续、万古流芳;日本则是每每留意“变”即“无常”,面对万象的流转不居生出无可奈何的喟叹,从而对瞬间的凄美格外敏感和情有独钟。这样的文学观和宇宙观进入《雪国》,在一定程度上成就了“悲伤”之美。

  概而言之,在川端看来,美的前提是洁净,美的极致是悲哀,美的保持是徒劳,美的归宿是虚无。这是一种经过佛学与禅学浸润的“日本美”和“日本性”,川端所表现的“日本人的心之精髓”,或许就在这里。

  如果说《伊豆舞女》表现清纯之美,《雪国》表现洁净之美、悲伤之美、虚无之美,那么《千鹤》表现的则是梦幻之美、艺术之美。这是因为,小说主人公的现实行为无论如何是不美的、不道德的:菊治同亡父情妇太田夫人发生性关系,太田夫人死后又同其女儿文子发生性关系。于是,性、道德、艺术(千鹤图案、茶道、志野古瓷)三者构成了纵横交错的关系并藉此缓慢推动小说情节发展。最终,性超越道德,而作为艺术品的古瓷又超越性与道德,从而催生了超现实的梦幻之美——最后的胜者是艺术、艺术之美。

  这意味着,在道德上近乎乱伦的主人公们不仅因古瓷珍品得到解脱,而且升华为“美丽的灵魂”,变得“玉洁冰清”——艺术便是这样完成了对性、对道德的超越。而这超越的前提是性对道德的超越。应该说,性对道德的超越源于日本的文化传统。

  回溯历史,尽管中国的儒学家对日本有明显渗透,但贞操观念对日本社会、日本文化影响不大。本尼迪克特在《菊与刀》中也曾指出,日本人不像西方人那样“把妇女简单地分为‘贞女’和‘淫妇’”。对日本人来说,贞操和名誉是两回事。他们倾向于将性视为自然的一部分。据《古事记》记载,甚至日本这个国家本身即是性爱产物——由男神伊邪那岐和女神伊邪那美兄妹交媾生下日本列岛和日本诸神。因此,日本人自古以来就对性事比较宽容,在许多情况下将性与道德分开看待。不妨说,正是这种日本特有的文化传统使得川端将原本匪夷所思的丑陋性关系描写得温情脉脉情有可原,使之凌驾于世俗道德规范之上。这是《千鹤》中不同于许多国家的“日本性”,也是读者理解理解这部作品和进入其梦幻之美、艺术之美世界的一把钥匙。

  川端认为,作家应“以他的个性、地方性和民族性创作“(《乡土艺术问题概况》),而一个民族的文学则有两条发展道路:”即世界化的道路和东方化的道路……倘如仅局限于日本,便只能具有消极的世界性。而要有积极的世界性,则必须超越日本之上,能给予世界文艺以新的启示。“(《文艺寸言》)川端的创造,正是傍本溯源以求新,纳外来于传统之中,融传统美与现代派手法于一炉。川端文学,可谓启示,而启示本身,就是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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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上结合《雪国》高慧勤译本前言和林少华译本序言。

  我个人认为,川端康成的文章中那些难懂的部分恰恰是其作品魅力之所在。

  要想理解一个作家的作品,首先要理解他的人生。川端康成曾经说:“我是个孤儿,是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哀伤的、漂泊的思绪缠绵不断。”川端康成的人生经历及个人体验始终被“孤独”所贯穿,这对其小说面貌产生了深刻影响。川端康成的作品正印证着小说的本质是一个“自语者”的世界,人生与文学不可分割。他的文学世界正是以这样的孤独为基石,所以阅读中我们会发现有一股淡淡的哀伤的情绪和悲剧气氛经久不散,哀伤与悲剧是其文学的基调。他的孤独不是西方式的悲哀、虚无、颓废的迷茫,而是常常因人生境遇而陷入一种严峻中。他获得过登峰造极的荣誉,但一时的荣耀消解不了他的孤独,反倒使孤独深刻。因为这种“内部的崩溃和外部的荣誉同步增长着”,所以,他的人生反倒不能以“荣誉”和“孤独”简单概括。他始终在追求一种调和,力图通过死,来摆脱不可溶化的孤独,实现与世界的和解。因此,这种孤独有多难理解,他的作品就有多难理解。

  其次,把作家作品置于文学史中很有必要。文学很大程度上是社会发展的产物,作家创作作品,不可能完全与宏观的社会环境割裂开来。“新感觉派”是研究川端康成的热点,他是这一流派的代表人物,并且对它作出了重大的理论贡献。这一块可以查找日本文学史相关部分了解一下,大致搞清楚新感觉派的创作方法,对于理解川端康成在这一时期的作品会有所帮助,在此不再赘述。值得注意的是,新感觉派处于现代科技革命和现代文化演变之下,思维方式、感觉方式、表达方式等,都与向来的文学不同,所以阅读这一块的文学作品时思维不要产生定式。因为这一块大大强调了人的主体认识作用,感觉方式深入细腻,尤其致力于文学技法上的创新。但是川端康成自《伊豆的舞女》后很快转向新心理主义,所以我个人的建议是,如果想要系统地了解一个作家的发展脉络,在阅读中就不要轻易打乱他的创作顺序。

  第三,川端康成毕竟是一位日本的作家。日本的传统文化深深地影响着他的创作。外国的作品之所以难懂,深层原因无非两点:一、我们不了解别国的历史;二、我们不了解别国的文化。叙事技巧表现手法都是显性的,但文化所影响的价值追求是内在的。所以,“传统之美”也是理解其作品的重要关键词。川端康成在探索爱、美、死亡的过程中展现的是他对于日本传统文化的无限崇敬和深刻领悟,他的作品是以日本古典名著《源氏物语》、《枕草子》等为文学根基,充分体现着季节美、色彩美等自然之美。与新感觉派相结合,便是从西方现代主义中汲取营养,赋予日本传统文化以新的生命。从这一点上来理解《雪国》,根本不难体会作者字里行间所体现出的气韵,以及悲哀与冷艳,华丽与深玄。

  还有就是要特别注意川端康成文学中对女性形象的塑造与把握。(其实我特别反感诸如【女性作家】、【女性视角】这类把【女性】单个拎出来的词,所以我及其讨厌现当代文学=。 =)川端康成的作品是美与悲的结合体,而这种美与悲正是日本传统女性形象的美与悲。风花雪月的自然环境只是一个外壳,且常常时和他笔下的女性的生活与人生杂糅在一起,体现出幽雅、哀怨的特质。他对女性的细腻刻画反应的是他对美的探求,流露的是孤独、感伤等非常多样化的复杂情感。更重要的是,他成功地体现了男性“软弱”、“纨绔”、“变态”与女性“美丽”、“悲哀”的对立。这源自与川端康成充满矛盾的绝望与憧憬交织的意识以及独特而敏锐的审视视角。

  最后,想在读懂的基础上去理解一位作家的作品内涵,不应止步于(反复)阅读他所创作的作品文本,最好要查找一些权威的、主流的、各种各样的研究他的人的论文著述作为参考,虽然可能会因为语言问题产生门槛,以及对于某些视角或立场而言不排除有不必要的意识形态上的理解偏差,但只要秉着“尽信书不如无书”的阅读态度审慎甄别,这些研究资料就会帮助我们少走弯路。

  谢邀。:)

  个人认为,因为川端的作品比很多日本作家更“日本”,他的小说将日本种种传统的美集于一身。其中最突出的就是那种“凋零的美”,可以称之为“物哀”。日本的物哀文化源远流长,在各种文学艺术作品中都有体现,但这对于中国人而言可能并不是那么好懂。作为中国读者我们要是想更好地欣赏日本文学的美,最好先对这个民族的历史文化、传统美学有一定的了解。否则,阅读障碍或多或少是存在的。

  除了其体现的日本文学的共性,川端的作品还有很鲜明的特性,就是一种“虚无”的美学。他的早期作品如《伊豆的舞女》,表现这种虚无常常是在清新的恋情与景色描写中佐以求而不得的淡淡惆怅;到了《雪国》里,“虚无”甚至一跃而成为小说的主题,从头至尾萦绕在主人公的命运之中;在后期作品如《睡美人》中虚无还进一步发展为了颓废、怀疑与对死亡的思考。

  正因为川端常让这种“虚无”主宰自己手中的笔,他就不会像别的作家(比如芥川龙之介)那么重视小说的题材与情节。事实上川端的小说通常没多少情节,甚至看不到明显的主题,如果通篇读下来,都会有种不知所云的感觉。但这些看似平淡的作品,魅力在字里行间难以察觉之处,在你反复细细品味之间,的确是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如在梦中的美。

  p.s. 我第一次读《雪国》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读下去,心里一直在疑惑:这到底是什么鬼……

  第二次看就有点被它的美吸引住了,开始沉浸其中,开始慢慢体悟思考。

  第三次看,就把它正式列为了心目中的神作。其实到今天我都不敢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读懂了它,但懂不懂又有什么关系呢,有些作品也许诞生就不是为了被人彻底读懂的。

  希望能帮到你~

  关注了这个问题,一直没有时间去写回答,春节有点时间,来写一写。

  小说本质上还是故事,在不同作家手里,叙事的方法不同、文学表现和表达的手法不同,呈现出不同的面貌。读懂川端康成,其实是需要不同层面的工作。从读懂故事、读懂文字、读懂审美、读懂情绪与情感,一直到读懂批判。

  我的回答,我想围绕川端的三个小说,三个故事展开,就是川端著名的三部获奖作品:《雪国》、《千鹤》、《古都》。内容可能会非常长,我会有一点一点更新。中间还可能会断一下。雪国-【日】 川端康成-免费电子书-在线阅读-网易云阅读

  《雪国》是1935年开始连载的。而且是陆陆续续的一个系列的文字,并没有非常紧密的情节关联,到了1948年,汇集成单行本发行。可以说是经历了短篇小说系列到中篇小说成书的一个过程,中间跨越了13年时间,经历了整个抗日战争二次大战。

  雪国的故事大概是这样的:

  东京一位名叫岛村的舞蹈艺术研究家,三次前往雪国的温泉旅馆,在三次前往雪国的经历中,和当地艺伎驹子、少女叶子之间的旖旎之事。

  岛村这人是靠吃祖产过日子的富N代,没有正经工作和生活压力,于是依靠“舞蹈艺术研究”这种职业,来派遣个人人生的空虚。对于中国读者来说,这种生活经历和体验是极少的,所以要多讲一下。在一般中国人观念中,一个人一生是要有固定职业的。但是这个是1949年以后的世界观。在全世界范围内,一直都有可以依靠祖产生活的富N代。家中有产业、资本收入,这种继承人不需要为生活奔波。但是身体健全,教育丰富,却没有足够的人生动力,只能靠一些偏门冷门的工作来打发空虚寂寞冷。这个角色背景在川端的小说中很重要。岛村是这样的人,千鹤中的菊治是这样的人,古都中的佐田太吉郎也是这样的人。在川端康成战后的一些短篇小说中,也可以看到这样的男主角。

  舞蹈艺术研究家这种角色,可以和艺术关系很密切,然而又不是真正从事艺术创作的人。可能会非常熟悉各种舞蹈元素、流派、舞蹈家的艺术水准,然而本人却有又完全不能真正去从事这种艺术。这个角色设定,和我们现在的民科、键盘侠很有类似。

  不愁吃穿、完全凭爱好和兴趣从事舞蹈研究的岛村,没有交论文的压力,自然把时间花了在了娱乐上。30年代的娱乐其实很贫乏,红灯区当然有,但是没有压力的富裕阶层是不会把时间花费在低级的皮肉交易上的,于是是传统的日本人按照节气生活的那一套,四时八节,一年中的每一个阶段, 都有不同的去处和不同的生活体验和娱乐方式。冬季自然就去了雪国洗温泉。

  在雪国的冬季,岛村是白天去爬山,回来就洗澡,晚上就叫了个鸡……哦,不是,是去找艺伎。

  现在的艺伎可能是这样的。

  不过岛村时代的艺伎,其实大概是这样的。

  没有那么鲜亮美丽的和服和青春靓丽的容颜。

  当然很多文章作者认为艺伎不同于妓女,从事的主要是社交和艺术服务,比如弹个曲儿、跳个舞、敬个酒啥的,并不出卖身体提供性服务。这个,在这儿我们姑妄信之。就按这个说法理解。

  岛村叫艺伎来也并不是要求陪床服务的,主要还是地处寒带的雪国夜长且冷,要找点余兴活动来打发漫漫长夜。艺伎这种职业,其实还是大城市数量多且专业。比如帝都曾经的天上人间,比如帝都前不久的保利俱乐部。大都市市场需求大、产业链条完善,艺伎的素质、形象、服装化妆、服务内容等都远非荒村可以比拟。雪国其实就是那么大的一个小村镇,艺伎只有几个,在旅游旺季还应酬不来。因此旅馆推荐了正在跟三味线师傅学习弹琴的见习艺伎少女驹子。

  弹三味线是艺伎的一项基本技能。

  三味线和中国的三弦很像,弹拨要用一个小铲子样的拨子。这就使得日本的三味线手指的技术很单调,音乐的节奏比较慢,旋律也比较单调舒缓。听日本人弹三味线唱歌,就像便秘一样,可能就和演奏工具有关。

  和岛村初见的驹子,也是个19岁的少女,在东京做过女招待,回到雪国来以后,跟师傅学徒学着弹三味线,也从事艺伎接待的工作比如陪酒什么的。这种青春的肉体和涉世不深的少女是内心空虚中年大叔的最爱,岛村当然也会对小姑娘勾搭一下的。岛村的套路是从一开始要和小姑娘“交个朋友”开始,后来在一次小姑娘陪别人酒醉之后在岛村房间醒酒的时候,半推半就发生了关系。

  从第一次发生关系到此后的几次岛村到雪国旅行,岛村和驹子之间的关系就从一开始的纯洁的欣赏舞蹈和音乐的研究者,发展成为了老客人。两个人之间也逐渐开始以身体为话题开始闲聊。

  被岛村推倒的驹子,后来就真的成为一个出卖肉体的艺伎了。

  雪国这个小说情节是很散的,但是故事本身也就是很散很简单的。岛村和驹子、岛村和叶子。然后驹子的堕落、叶子的死亡,完成了这个故事。

  再说一下叶子。

  岛村和驹子之间有很丰富的对话和肉体关系。读这本小说你能感觉到驹子的肌肤、驹子的色彩、驹子的性格情感和驹子身上的气息——无论是女性的气味还是醉后的酒气。但是叶子,就一直只是一个远处的影子。读罢感觉岛村好像就从来没有距离很近地接触过叶子。

  岛村初见叶子,她只是火车上同车的乘客,从车窗反光中看到少女的影像,如真如幻。

  叶子是驹子的三弦师傅的儿子的恋人。这就是叶子和驹子之间的关系。三弦师傅的儿子身患重病,叶子一直在照料他。那疾病看上去很像是肺结核。据说三弦师傅有意要驹子嫁给自己的儿子,但是最终并没有成婚。在岛村见到驹子的第二年,三弦师傅的儿子死掉了。临终的时候驹子送岛村到火车站,叶子追去希望驹子能够去看望三弦师傅的儿子,而驹子拒绝掉了。这拒绝可能是冷漠,因为从小说里并没有看到驹子和那个男子之间有情感的描述。也可能是恐惧临终的场面,这出自驹子的口。

  岛村第三次去雪国,三弦师傅的儿子已经去世一年左右。叶子也开始在温泉旅馆帮忙。只说是帮忙,也许是杂工、女佣之类的工作,总之不是艺伎,叶子更多的是以远处的身影或者歌声的方式出现,在这个荒僻的雪国村镇的温泉旅馆,叶子的歌声显得清澈悠远。而这一个不以眼前肉体出现的少女,就每每让岛村梦牵魂绕了。

  在一次和叶子之间的闲聊中,叶子突然对岛村说:带我去东京吧。我会做女佣或者护士。

  岛村说好啊。

  驹子和岛村的关系不是金钱肉体的关系,当然对于岛村来说,驹子是寂寞和肉体的关系。但是对于驹子来说,并不为了钱而陪伴岛村。驹子不是把岛村当做一个付钱的客人来服务的,而是当做一个可以说很多话的朋友。

  这种关系,可能是因为岛村来自东京,而驹子也曾经在东京居住工作过。因为岛村是一个有文化的人,趣味高雅。

  雪国是枯燥和寂寞的,简单的人,空荡荡的。拥有者生命的少女,在这样的雪国里一定是非常寂寞,而将自己的理想投射在这个来自东京的中年男人的身上,明明知道他只是一个过客,明明只是一段肉体关系,也要在他身上找到一点自己的梦想吧?

  而叶子,也许结束了一个以死亡为结尾的爱情(或者只是单纯的照料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之后,在荒芜的雪国,也期待着东京的生活。

  在一次火灾中,叶子从二楼上摔下死掉了,驹子和岛村就在叶子不远处的街旁,亲眼看到叶子摔死的过程。

  这就是雪国这个故事。

  如何去理解雪国的人物、情节、社会背景?

  中文当代读者,最难的是如何理解雪国的人物、情节、社会背景。

  岛村这种嫖妓、狎妓行为是第一时间会被注意和批判的。然后就是驹子的堕落等等。

  当然,这是站在社会主义道德观角度看这个问题。

  在一夫一妻社会,在色情相关产业完全违法的社会背景下,在中国式道学式儒学文化传统的背景下,雪国这个故事格调是很低的。

  但是要放到日本文学传统和社会传统下,这个故事就不一样。

  首先,我们要知道,全世界各个国家和民族对于贞操认知和判断标准是不一样的。即使在中国,从一而终、婚前守贞之类的要求也不是古往今来一致的。至少春秋时代的冶游风俗就很性自由性解放。随着经济发展(这个非常重要)、富足和社会发展,对女性贞操的要求才逐渐成为思潮。在富裕阶层和有产者中,才开始要求女性守贞和从一而终。

  是的,在有产者中才谈得上这种性伦理,对于无产者和低收入人群来说,这根本谈不上。“共妻”现象一直到解放前还是普遍存在的。相关话题可以另外展开,这里不赘述。

  而日本文化中固有的访妻制度和相对宽松的贞操观,对非婚的性行为,社会歧视和批判没我们这么多,甚至没有批判。文人甚至会带着欣赏的角度去看待这样一段一段肉体关系。在川端康成的很多作品中,都有类似的情绪和描写。

  所以岛村在雪国的这种生活,如果不带批评的眼光去看,只能说是有闲有钱人的一次或者多次旅游度假经验而已。如果带着批判的眼光看,岛村实际上是个冷漠的人。他冷漠地使用或者享用驹子的身体,冷漠地看着雪国的风景,冷漠地对着叶子心怀欲念……也就像任何一个旅游者,自然景观和人文服务在他的心中只有美感的评价,却并不投入感情到其中。

  那么驹子呢?

  这部小说我们看到驹子从“未经人事”(姑妄这么说吧!)的少女,到熟练的时而卖身陪睡的艺伎的堕落的过程,而迈出放纵肉体这一步的契机人物,就是岛村。

  然而如果没有岛村这个冷漠的中年大叔,驹子会不会有不一样的命运呢?

  也不会。

  从事艺伎、陪酒、为原来的游客提供种种服务,最终还是会走到出卖身体这一步。

  这是作为旅游业为主的小镇、作为没有资产家财和家族教养和家族能力的一个少女,很有可能的命运。

  这部小说让人感到悲伤的并不是驹子最后成为一个妓女,而是驹子始终保持着对岛村的一点点幻想——一点点相爱的幻想。实际上,岛村并没有爱上驹子,驹子也知道岛村不会爱上自己,但是驹子认为岛村是一个和一般嫖客不一样的男人。

  这种连爱恋感觉都不敢希冀的情感,才是深深的悲伤。

  叶子是雪国少女的另外一种命运。

  如果叶子没有死,会怎么样呢?大概也就是被岛村带到东京,或者去做女佣,或者去做护士,或者去做一个女招待,然后消失在东京城中。也许会出卖肉体,也许不会,但是最后就是离开了雪国。

  但是叶子死了。

  从一开始玻璃车窗映像中的少女,到从低矮的二层楼上坠落,在雪地上摔死的少女。她的身体是纯洁的了,然后她的死就变成一种特别的遗憾。

  这样三个人的故事。这篇贯穿于侵华战争和二战的小说,并没有沾染一点时代的色彩和元素,就好像亘古存在的一样,生活在雪国的驹子和叶子,来自东京的岛村,无论是战争、战前还是战后,都可能发生这么一次相遇、一场以死亡为结局的结束,以及亘古存在的雪国的优美风景。

  川端康成细腻地描写了雪国的风光,细腻地记述了一个又一个片段,冷漠地看着岛村、驹子、叶子的一天又一天。

  岛村陷落在自己的冷漠和空虚中无可自拔,于是年复一年地到雪国,寻找某些新鲜的东西。

  驹子陷于雪国的荒芜和自己的职业无可自拔。

  叶子陷于自己的回忆和雪国的荒芜无可自拔。

  最终,

  整个世界如银河一样破碎。

  【待续】

  《千鹤》千只鹤-川端康成-免费电子书-在线阅读-网易云阅读

  我接触的第一本川端康成的小说就是《千鹤》。当时我大概是十六七岁,算是青春期吧。所以一下子被这本小说吓到了。现在想来,图书应该有个什么分级制度,这种书不适合那个年龄的男生看啊……

  当然,那个时候很多情节也是看不懂,对小说中拿着红色绉纱千鹤纹包袱的少女非常迷恋,也对小说中描述的唐津陶瓷、楽氏茶碗、织部茶碗的美充满遐想,也因此对日本茶道产生兴趣,并在此后的几十年里搜集和试图理解日本茶道。

  文学之美的力量可以如此。

  当然,要晚一些年才能懂得原来这小说在讲述一段不伦之恋……或者是很多不伦之恋。

  第三人称的小说。视角是围绕着主人公菊治展开的。如果有一个出场人物表,大概对这部小说的理解就更方便了。

  菊治:三谷菊治。本书主人公,在书中大概是三十岁上下。单身男性。

  菊治的父亲:在书中已故。菊治父亲生前是茶道界的名人。曾经收藏一些流传有序的茶道用具。也举行过很多茶会。

  菊治的母亲:已故。

  太田先生:茶道界人物,已故。曾经收藏很多茶道珍品。太田先生死后,一些生前收藏的茶道具经由太田先生遗孀太田夫人的手转收到菊治父亲手中。

  栗本近子女士:女。茶道师。在菊治少年时,栗本近子是菊治家中的帮忙人物,应该属于身为茶道师菊治父亲的助手或者弟子或者仆役一类的身份,菊治八九岁时发现栗本近子和父亲有性关系。菊治的母亲也知道此事。

  太田夫人:太田先生的遗孀。太田先生故去后,成为和菊治父亲发生并保持关系,成为类似于外室的身份。在书中和菊治多次发生性关系,后自杀。

  太田文子:太田先生的女儿。在太田夫人死后和菊治发生性关系,后离开菊治,远游他乡。

  稻村雪子:稻村家的小姐,三谷菊治相亲的对象。

  好吧,上面这个人物关系表看起来有点晕吧。川端康成用独特的笔,或显或隐地描写了栗本近子、太田夫人和菊治父亲三谷先生的肉体关系。也描述了太田夫人和文字和菊治的肉体关系。好吧,这儿说肉体关系比性关系更恰当也更文雅一些吧……太田夫人成为一个和三谷父子都发生关系的女人,而菊治又成为和太田文子母女都发生关系的男人。

  嗯,这绝对是H小说的题材,绝对不该让一个青春期的男生看到。话说我当初是怎么在书店的书架上就随手拿下这本书来的呢?

  菊治和太田母女的肉体关系是整个小说的主线情节。然后在这段故事中,在这些感情中,栗本近子和稻村雪子小姐作为映衬的角色,对比着这段感情。

  栗本近子是相对更加阴暗、邪恶、试图控制人心、无耻、恶毒方向的女人。她试图操纵菊治的生活和情感、试图影响和打击太田母女。

  稻村雪子则是整段感情过程中的一个无关和无辜的人,通过对她的描述,塑造了一个没有肉体关系的、纯洁的年轻女性。这个女性用来映衬三谷菊治生活的灰暗、情感堕落和不能自拔,同时也衬托了同样年龄的陷入不伦情感的年轻女性的太田文子的不幸。

  而穿插这个故事的,更多的是对镰仓这座历史名城、茶道文化、茶道具——茶碗、水罐、插花、茶室、茶庭的种种描写,生动优美,让人如临其境。在我青春期的时候,这种茶道之美深深感染了我,也让我对川端康成的文字有了深深的依恋。

  然而,那时的我,没有读懂的是川端康成的满满的恶意和谴责。

  这个,要从茶道说起。

  茶道是日本的传统文化的一部分,在日本是归类为“艺能”部分的。日本茶道主要继承了宋代寺院茶的内容、仪轨和器具,经历宋元明三代在日本发展并实现本土化,最终在丰臣秀吉时代由千利休完成了茶道的本土化工作。成为日本本土的糅合了宗教、礼仪、饮食、庭院、器具、体验为 一体的艺能活动。

  本质上“茶道”其实是茶具商人为了销售自己产品而搞的体验式营销活动,和当前保健品搞的会务营销、玫琳凯安利之类的小组式直传销意思是一样的。

  对日本茶道的商业模式讨论,参见以下链接我的专栏文章和我在话题下的回答末茶为何在中国式微,却能在日本保留并发展成今天抹茶? - 甄昊元的回答 - 知乎

  作为一个成功运营几百年的商业系统,茶道采用了师徒制来架构销售渠道和销售系统,通过茶道活动来实现顾客洗脑和实现交易。茶道界最重要的交易都是围绕着“茶道具”——茶碗、茶罐之类的进行。流传有序的茶道具,曾经被知名茶人使用过、并且在一些历史典籍中记载过的茶道具身价巨贵,甚至价值连城。据说织田信长曾经为了夺得茶碗而发动过战争。这些茶碗之类的不仅仅是作为古物去欣赏,更重要的是他们还要在各种茶事活动中重复拿出来使用,是的,在这些茶会上,你凑近唇边喝茶的那只碗,也许在过去几百年间已经被无数的人使用过,而新的使用者正是因此而自豪。这些使用者的名字都会印记在这些茶碗的包装盒或者其它档案中,这些流传故事本身就是茶事活动中非常重要的主题,在四张半榻榻米的小茶室中,主人和客人谈论着这个茶碗的传承历史、拥有这个茶碗的那些人的故事,沉浸入历史的长河中。

  茶道以“清、敬、和、寂”作为精神指导,有非常多的戒律和禁忌,其中一个基本的禁忌就是在茶室里不能谈论钱和女人,因为是世俗之事。特地将这个元素提出来对理解这部小说很重要。

  在千鹤这个以高雅优美的茶道活动构筑的世界中,你却能看到,三谷先生和好友太田先生的遗孀胡搞,然后把太田先生家中的一些珍藏茶具搞到了自己手中。三谷先生和身为自己近身弟子或者近身助手的栗本近子胡搞,栗本近子也因此成为了茶道师傅。一只传自千利休弟子古田织部的知名茶碗,三百多年间就这样在这些以宗教、哲学、美为名的茶事活动中,经由太田先生、太田先生遗孀、三谷先生、栗本近子这样的人手中流传。然后当菊治这样的人在茶室中欣赏这些茶碗的时候,就会想起曾经拥有这些茶碗的那些人和那些关系。茶具的美和茶人之间的关系形成巨大的反差。

  对茶具和茶人之间关系的反差,川端当然没有如我这般露骨地在古田织部茶碗上如此露骨地陈述,而是通过了三谷先生和太田夫人常用的一对旅行中常用的楽氏茶碗和一只志野茶碗来委婉地表达。那只志野茶碗上,碗沿上有一个淡淡的红色印记,太田文子小姐说那是口红印,菊治则理解为是茶碗烧制过程中窑变的釉色。无论是什么,当人去用这样一只茶碗的时候,就难免会想起上一位使用过的故事。而对菊治和文子小姐来说,这一对茶碗更多的联想是令两个人都感到难堪的上一代父母的无法启齿的关系。

  古代茶道具的流传方式、在茶室中那些人的往来方式和关系是什么样的,对于川端来说已经无法追寻,但是在他眼光所见的世界里,茶道的精神与审美,和茶道具的流传方式、茶人之间的关系,是如此荒诞,这大概才是他倾尽笔力去试图描写的东西吧。

  在川端康成诺贝尔获奖答谢词《我在美丽的日本》中,他说“顺便说一下,我的小说《千只鹤》,如果人们以为是描写日本茶道的“精神”与“形式”的美,那就错了,毋宁说这部作品是对当今社会低级趣味的茶道发出怀疑和警惕,幷予以否定的。 ”

  如果你不理解茶道所倡导的精神和茶道交易的本质,你大概是很难理解这段自白的。

  (图:古田织部茶碗。古田织部继承千利休的茶道思想,并开创了粗犷装饰的武家茶道风格)

  抛开那些关于美丽的茶道具的描写,这个小说就是一个不伦故事。然而伟大的川端和一般小黄文的作者之间最大的不同,不是他巧妙地回避了官能性的描写(川端隐晦的描述更具有色情感,正如克里姆特的那些油画,回避了裸体也能体现浓郁的色情气息),而是在这些描写中塑造了人物,在这些人物中,传达了比肉体更深沉的精神世界。

  菊治的精神世界是空虚的,在空虚中,不拒绝一切,却也无力主动追求任何东西,于是先后两次陷入了太田母女的肉体关系之中,最终留下了很多悲剧。

  菊治父亲三谷先生的精神世界是空虚的,在空虚中他围绕着茶道和女人,贪婪肉体同时又贪婪那些器物。

  栗本近子的精神世界是恶意的。她教授茶道、表演茶道,却并没有茶道所追求的宗教精神,她像那个时代常见的中年妇女一样贪婪着他人之物,同时试图恶意造谣和传递谣言以操纵他人的人生。

  太田夫人的精神世界是空虚的,她无法承受没有男人的生活,也无力改变家庭没落。于是只能以肉体托庇于三谷先生和菊治。

  太田文子小姐对母亲的生活是深深感到羞耻的,她敬畏或者尊重曾经给自己家庭以保护的三谷先生,也试图和菊治保持关系,最终却走向了和菊治发生肉体关系。最后砸碎的志野茶碗,是象征着文子的破碎还是象征着美好希望的破碎?或者是茶道的破碎?这个世界的破碎?传统的破碎?

  只有那个时隐时现的稻村雪子小姐,和三谷家、太田家、和栗本近子都没有什么关系,红色的绉纱千只鹤的小包袱在书中时隐时现,一个得不到的少女,成为映衬这些丑恶的对比。

  《千鹤》这部小说从来没有被拍成电影。小说中描写的很多物品都可以找到照片,那些陶瓷器、茶道具的描写都非常细腻,也都有明确的参照。而作为标题的千鹤,那只拿在稻村雪子手中的千鹤纹红色绉纱包袱,我们却无法想象它的样子。

  有两种千鹤纹,东方的和西方的。

  这是西方式的千鹤纹或者千鸟纹织物纹样。如果说川端所谓的千鹤纹是这种,其实也说得通。川端对美术和西方艺术流派、时尚流行很精通,这种来自欧洲的千鹤纹进入他的作品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种则是日本式的千鹤纹。不过这是非常复杂的织物了,和绉纱包袱是不能相比的。我猜测那个绉纱包袱,应该是采用印染的方式来实现纹样的?嗯,在《古都》中我们会接触到更多的日本织物的知识。

  千只鹤这部小说有日本传统文学和日本式“爱情故事”的影子。从这个小说里能看到紫式部的影子。其实也能看到芥川龙之介的影子。太田夫人之死的段落,其实有《罗生门》的意趣。

  千鹤这部小说,有着沉沉的无奈与悲哀,可以理解为川端所说的日本式的物之哀,也是一种深缚其中无法自拔的宿命的悲哀。太田夫人、太田文子、菊治这样的人,都无法摆脱自己的宿命快乐纯洁地生活下去,只有一个看上去精通茶道,内心庸俗恶毒的栗本近子在这世界上健康刚强地生活。

  描写和呈现一个现代的不伦故事,不是《千鹤》的目的。将这种沉沦其中无法自拔的情绪呈现给你,将人生的无望、世界的空幻、美的无奈呈现出来才是川端这部小说的目的吧?在读这部小说的时候,可以一边听一下谭盾·马友友在《卧虎藏龙》中的大提琴伴奏,那种无始无终的旋律和低徊,是东方的、宿命的、无奈的情感。

  好吧,让我们从《千鹤》的压抑中抽身出来,来读一读没有色情肉欲的小说吧,我们来看看《古都》。

  《古都》【影頻】東寶映畫『古都/こと〔1980年〕』(山口百恵+三浦友和)—在线播放—优酷网,视频高清在线观看http://v.youku.com/v_show/id_XNDI5NTMxMTA4.html

  这本小说没找到合法的在线阅读网址,这部电影可以看一下。1980版的古都,主演是山口百惠和三浦友和。这是山口百惠最后一部电影,所谓的息影之作,时年山口百惠21岁。一个21岁就能息影退出演艺界的天皇巨星,放到现在真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山口百惠退的干净,清爽。21岁的年龄扮演这部电影(小说)的千重子和苗子,从年龄上极及恰当的。从演艺经验上来说,作为一代巨星的息影之作,在控制上也极为精到。

  电影和小说的情节已经有了些变化和演绎。

  不过作为中国读者,试图理解这部小说,看看电影也是必要的。因为这部小说所描绘的京都的氛围、习俗、和服行业、杉木行业的气氛,单纯靠文字,仍会让不熟悉的读者如坠云雾。

  自幼失散的双胞胎在不同的家庭和文化背景下生长,这是很好的文学素材。

  可能不仅仅是文学素材,甚至可能是非常重要的人类学研究素材吧?所以据说纳粹德国曾经做过大量的双胞胎实验,而在近代当代,很多国家也进行着或公开或隐蔽的双胞胎成长与心理研究。

  这部小说围绕着一对到了结婚年龄的双胞胎青年女性展开。

  小说的背景是二战后初年的日本,首次连载时间是1961年到1962年,那么描写的时间也大致就在1958年到1960年前后吧……中国人民对这个时间段是有很深刻的印象的……

  经历了二战后的经济崩溃,到了1955年,日本经济已经极大地恢复,在资本主义国家中经济排名第七名。1966年经济超过英国,1967年超过法国,1968年超过德国,成为“亚洲巨人”和经济大国。

  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川端康成的这部小说连载。

  千重子是双胞胎之一的弃婴。被居住在京都布料商太吉郎夫妇捡到并抚养长大。

  太吉郎是祖传从事和服布料买卖的商人,家传(家藏)非常丰富的古代和服布料和纹样。太吉郎自己也出于爱好从事和服图案设计,并将自己的图案委托京都西阵从事和服织绣的家族进行制作并销售。按照太吉郎家里的掌柜(传统式雇佣的管理店铺生意的人,约相当于职业经理人,但一般是终生制雇佣)的看法,太吉郎老爷的花样设计并不时尚,生意并不好。只是依赖者家传的生意关系,勉力维持这间店面。在受到西方和现代化商业影响的当代,这间和服布料店是否会在太吉郎手中终结都是个问题。

  友禅和服,图案是手绘的。

  手绘和服和和服腰带

  战后时期,是日本第二次全面西化的时期,这一时期不仅仅是技术、学术上完全倒向西方,连艺术和时尚生活也倒向西方。西式婚礼、西式餐饮、西式社会交往和西式的艺术探索。千重子的父亲佐田太吉郎这样浸淫在古典和服艺术中的纹样爱好者,也要尝试学习将保罗克利的绘画引入到传统和服的花样中。

  保罗克利的绘画作品

  佐田太吉郎的烦恼是怎样突破自己,画出创新的和服样子,为此住到嵯峨的尼姑庵中日思夜想,对纸搔首。

  太吉郎的妻子阿繁,常常枯坐家中,对着空无一物的桌子吸烟。

  千重子呢?常常会问这样的问题:

  “上边和下边的紫花地丁彼此会不会相见,会不会相识呢?”

  千重子的世界很小,只是眼前的景物。少女对着眼前的景物常常有这样那样的忧思。寄生在棵老树上的两株紫花地丁是否会见面,这问题或者很傻,但也许恰是青春期常常有的问题。

  谁要见到谁呢?是未来的恋人,还是什么别的人?

  年龄渐长的千重子已经知道自己是弃儿,所以常怀着弃儿的哀伤。自己是弃儿的这件事,千重子只对一个人讲过,就是从童年就认识的现在已经是大学男生、绸缎批发商水木家的次子的水木真一。

  千重子和真一是童年的伙伴,千重子对真一童年时候的样子印象深刻。真一相貌俊美,带有学生气和女性的伤感气息。现在也经常约千重子出去游玩。两个人没有明确恋人的关系,也许只是青少年的朋友,也许有发展下去的可能。

  在去平安神宫赏樱花时,千重子对真一说,自己是个弃儿。

  平安神宫的樱花。

  西阵一家织腰带的作坊大友家,是一个普通的小作坊,这一家有三张织机,三个儿子都在织机上帮忙,年轻的长子秀男是勤奋和手艺精湛的工匠。大友家在最早的时候就受到太吉郎的照顾,向太吉郎供应织物,也为太吉郎的一些花样进行织造成品。

  西阵的织工

  秀男暗恋千重子,但是织工家庭和绸缎商家庭并不算门当户对,秀男对千重子是高攀,秀男通过织绣腰带向千重子表达情感,千重子也并无感觉。

  随着千重子的年龄渐长和家中店铺生意日衰,太吉郎夫妇纠结于是要千重子作为独女继承店面还是结婚嫁人。太吉郎也会考虑招秀男入赘的可能,但是太吉郎夫妇深爱这唯一的养女,也希望千重子幸福,所以在婚姻对象上并不会强迫千重子,只是最近开始经常和千重子谈论是否要考虑结婚的事情。

  千重子在京都的祗园祭上,意外的见到一位和自己相貌极为相似的女子。这个女子是生活在北山以种养杉树为生的苗子。苗子说,自己和千重子就是自由失散的双胞胎姐妹。苗子的父亲从杉树上坠落摔死,家中贫困将双胞胎的一个女孩遗弃在京都,苗子多年来一直在寻找这个自己失散的姐妹。

  千重子显然是很震惊,无法马上接受或者处理这件事,只是和苗子互相留下了联系的方法,看着苗子消失在祗园祭的人潮中,并且看到秀男和苗子搭讪。

  秀男将苗子错认为千重子,约定要为苗子(千重子)织绣腰带。

  不久,秀男遇到了千重子,提到约定要帮千重子设计的腰带图样。千重子告诉秀男,他错将苗子认作了自己。千重子请求秀男为苗子设计一款以杉树为纹样的和服腰带。秀男当然同意。

  千重子在不久后,前往北山杉树村去看望苗子,知道苗子是寄居在别人家中的杉树女工。过着健康然而相当贫穷的生活。两姐妹有了更多的了解。千重子提到了秀男错认的事情,苗子很清楚地认识到,秀男只是暗恋千重子,而错吧自己当做了千重子的“幻影”和替代品。

  腰带做好后前往北山给苗子送去,秀男发现苗子和千重子相貌如此相似,于是开始追求苗子。

  水木真一和哥哥龙介和千重子相遇并在餐厅吃饭,龙介喜欢上了千重子。龙介因为听到批发商说道千重子家掌柜在生意上不太规矩,于是指导千重子回家如何给掌柜脸色并查看账目。千重子很认真听取龙介的意见。水木兄弟对真一的态度因为个人的性格各不相同。龙介性格更加积极主动,真一则更加柔和。

  随着龙介和千重子的接触增加,龙介的父亲,殷实的绸缎批发商水木先生请太吉郎吃饭,并表达希望龙介能和千重子结婚的意愿,并且说龙介可以做为上门女媳入赘太吉郎家。太吉郎默许了这种可能。

  苗子不希望自己成为千重子的替代品。她提出去千重子家中住一夜,然后就淡出千重子生活。在一个雪夜里,苗子在绸缎店见到了太吉郎夫妇,并且和千重子在小卧室里如亲姐妹一样共眠一夜。次日清晨,苗子悄悄地离开,消失在京都的风雪里。

  这仍是一个川端康成式的故事:简单的情节、少数的人物和简单的人物关系。人物事件之间交错描写。在叙事过程中穿插了大量的景观和静物的描述。

  以京都为背景,从樱花到风雪,描绘了京都的四时风景。穿插了京都大量的传统文化活动如祗园祭、时代祭等等。

  描述京都人日常和传统的生活:传统的绸缎铺子、西阵的织户、卖花的白川女、北山伐木的村民、嵯峨的尼姑庵、祗园的艺伎……

  同时也能看到时代的特点:已经改制为株式会社的佐田家的铺子,具有现代百货公司色彩的水木家的批发店,在京都买索尼便携收音机的美国妇女,日本庭院中的美国游客,因为产能过剩生意萧条而集体罢工的三十万西阵纺织工……复苏和蓬勃发展的日本经济和对西方文化的适应、追求和模仿,这一切和传统生活仿佛要走向不同的道路。

  所有这些周围的环境,川端康成仿佛只是闲笔一样东写写西写写,然而也许小说中核心的这个故事也只不过是为了描述这些环境服务一样。

  一个生动的京都,其中一些勉力生活的小人物:青春女性、百年传家的小商人、纺织工、青年学生、学着接替家庭生意的青年、北山种杉树的村民……

  川端的妙手将这一切都织在了一起。

  这是个老套的门当户对的爱情故事。织工爱着绸缎店老板的独女,绸缎店老板的独女和绸缎批发商的次子青梅竹马,绸缎店的独女和北山伐木的姑娘是自幼失散的双胞姐妹,织工转身追求伐木姑娘,绸缎批发商家的长子向绸缎店的独女求婚。

  千重子犹豫着,无法做出明确的选择。

  秀男从千重子身上移情到相貌相似的苗子。

  龙介横刀向弟弟青梅竹马的女孩示爱。

  苗子拒绝这一切,只是希望能和自己的姐妹有一夜相拥,然后消失在他们的生活中。

  千重子并没有像另外两部小说的主人公一样,按照自己的欲念或者情爱生活,她如同一个精致训练的城市女青年一样,表现出更多的理性。看不到什么爱情。

  在这个简单的故事中,揉进了一座城,一个时代。揉进了千年的文化和传统,揉进了自古以来人皆有之的无奈和伤感。

  诺贝尔文学奖级别的大作家啊!

  【附】川端康成年谱

  没有,我觉得并非他文章难懂。

  就拿雪国和湖来说,个人认为其设置情节发展是没有交代好时间先后顺序,这可能是所谓“难懂”的原因之一。

  但我认为题主觉得“难懂”主要还是由于没有共鸣——川端笔下所描摹的一位位人物多数是常人所无法理解的,只有少部分同类人可以略同情一二。

  如果你和我一样,生活中是个实际很内向胆小,有喜欢的人不敢直说,闷在心里,在自己的世界里与她相识相知相爱而相离,且不断重复,一个又一个的人从你生命中路过,你却跟她一句话也没说,只敢自己偷偷瞄两眼出神。

  那你就能看懂《湖》了。

  你是什么人,你就能真正看懂什么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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