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疯子的电影：非常罪 非常美

　　“ 疫情的再次来袭使电影院的开放再度推迟，往年都是每周四五次的频率去电影院。电影院是人类精神的释放地，它让我们找到了一个心灵的归宿，暂时逃脱了日常的单调和平庸。为什么会想到写《黑暗中的舞者》？塞尔玛在快要失明的悲境下，竟然也时常幻想出浪漫自由奔放的音乐剧，那是她逃脱日常困境的灵魂栖息地，她尽情在幻想中歌唱跳舞，绽放着生命力的光彩，就如同我们坐在黑暗的电影院中，观看大银幕上的舞者，与她们同悲同喜，欢笑、哭泣，自我和角色融为一体，这种精神的联结缓和了现实中烦恼或抑郁的情绪。共享白日梦，我，并不孤独，你，一直在陪伴。”电影《黑暗中的舞者》剧照拉斯·冯·提尔，这个提出Dogma95宣言的丹麦鬼才导演依然保持着旺盛的创作激情，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拍片至今拍摄19部电影，最初的“欧洲三部曲”，践行Dogma95规则的“良心三部曲”，进入21世纪的“美国三部曲”，之后又拍出挑战伦理底线的《反基督者》，世界末日情绪的《忧郁症》，大胆释放欲望的《女性瘾者》，2018年的连环变态杀手犯罪片《此房是我造》更是引起巨大争议。拉疯子的影片向来以女性为主角，并把多位女演员送上戛纳影后的宝座。“良心三部曲”中的圣女简直就是落入人间的天使，善良到不可思议，尤其是《破浪》中的贝丝，甚至为了挽救残废的丈夫而去和各种男人做爱，完全沦为爱情的殉道者；《此房是我造》则彻底释放了恶之花，暴露了男性真凶，撒旦开始肆意虐杀女性，甚至把杀戮行为艺术化，用被害者的冻尸搭建了一栋房。电影《此房是我造》剧照在极端情境下拷问人性的善与恶、爱与恨、美与罪、罪与罚、生与死几乎是拉疯子所有电影的主题。这里重点谈一下良心三部曲之一的《黑暗中的舞者》和美国三部曲之一的《狗镇》。“良心三部曲”也称为“金心三部曲”，影片的女主形象来源于导演小时候读的丹麦童话书《金色的心灵》，讲一个小女孩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她带着面包独自穿越一片大森林，出来之后却赤身裸体，原来她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施舍给路上遇到的人。电影《黑暗中的舞者》剧照《黑暗中的舞者》中的塞尔玛就是童话中善良又不幸的女性，她从捷克移民来到美国，是为了给患有家族眼病的儿子治眼睛，她每日辛苦地工作是为了给儿子看病攒钱，最后她宁可赴死也不愿请律师为自己辩护是为了把钱留给儿子做手术。这让我联想到1934年阮玲玉主演的默片《神女》，阮嫂为了抚养孩子做了街头妓女，每日辛苦接客是为了给孩子攒教育费。她们都是处于社会底层的弱者，流浪的异乡人，贫困、无助，没有生活保障，也没有话语权，为了孩子她们都在努力的付出，女性的爱与牺牲的母性精神如此有光芒，但命运又如此不公。电影《黑暗中的舞者》剧照影片结尾，她们都打死了一个男人，被告上法庭，关进监狱。阮嫂在监牢里幻想着儿子的未来，塞尔玛更惨，儿子的眼镜虽然摘下了，但她却直接被绞死了，留下一片死寂。这种毫无救赎的悲情气质弥漫着整个银幕，观影后的压抑情绪几天后才消散，冰岛歌后比约克的歌声宛如天籁，可是歌舞越美好，就把现实映衬得越残酷。《狗镇》则放大了人性的恶，片中的女主格蕾丝是一个美丽的逃亡者，她从繁华的大都市逃到一个小镇，用所有的善意取得镇民的信任和喜欢，争取留在小镇的机会，与大家和睦相处，到每户人家工作并领取工资，赢得尊重和友情，似乎越来越美好。电影《狗镇》剧照但好景不长，转折点发生在独立日庆贺当天，警察贴的失踪者告示换成了通缉令告示，人们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开始对她另眼相看，变本加厉地延长她的工作时间，减少她的工资，被认作是对危险成本的补偿。人善被人欺，男人趁机强暴她，而她却一再容忍，站在道德制高点上选择无底线的原谅和宽恕。镇民却越发暴力，女人恐吓她，连小孩子都欺诈她，最后她忍无可忍，试图逃离，结果又被带回小镇，这一次被镇民审判为盗窃罪而被套上锁链彻底变成了一条狗，沦为免费使用的劳动力和性奴隶，受尽非人虐待，甚至她爱的人都背叛了她。电影《狗镇》剧照格蕾丝最后觉醒，从至善转变成大恶，以暴制暴，血洗小镇，杀了所有欺负她的人，没有一丝悲悯，连婴儿都没有放过，只留下一条狗。狗镇是社会的缩影，影片讽刺了人性的群体之恶和不可信赖，小镇镇民和黑帮分子并没有什么区别，自私、虚伪、贪婪、凶狠、懦弱，善恶滑动转化有时就在一念之间，格蕾丝就像一个落入凡间的天使，却又成了人性的试金石，在最后一刻反转为撒旦。电影《狗镇》剧照但值得注意的是，格蕾丝是黑帮老大的女儿，刚开始是为了逃脱父权的控制来到了小镇，最后也是借助父亲的权力复了仇，解救了自己，并且继承了父亲的权力。她的思维逻辑依然是基于拯救人类，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的正义使命，始终表现得冷静而自知，没有特别的愤怒和悲伤。这一切都来自于高贵的傲慢，优越的道德感，之前是同情弱者，之后是惩罚坏人。而塞尔玛没有这样强有力的父权背景，所以，等待她的只有死亡。阮嫂幸运一点，她遇到一个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校长，代她抚养儿子，留了一点希望和光明。从这个意义上讲，寓言性质的《狗镇》不仅是对人性的质疑和揭露，也是对政治体制、经济原理、宗教信仰和权力意志全方位的反讽，具有强烈的警世性。拉斯·冯·提尔电影中的女性都是受尽百般苦难和折磨的悲剧性人物，所以有评论称拉疯子是厌女症患者，但在我的理解中，这些女性有一部分就是他的替身，中国早期苦情戏中也有“拟女性”的性质，这一点上中西相通。作为一个天生反骨的异类艺术家，一个恐惧症和抑郁症患者，和主流社会始终自觉保持一定距离，他天然和处于第二性位置的女性感受接近。敏感、脆弱，甚至有的影片中的女性就带有神经质病态，比如《白痴》和《反基督者》中失子母亲的失常行为就表现为惊世骇俗的疯狂和乖张。《忧郁症》中的俩姐妹贾丝汀和克莱尔分别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呈现出人类在大自然神秘力量下的恐惧和不安。可见，拍电影也是他自我疗愈的方式。电影《忧郁症》剧照《女性瘾者》的乔伊在爱情和欲望之间迷失，是要控制欲望，维系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还是要真诚地面对自我，放纵天生澎湃的性欲呢！？影片主题似乎在颠覆男性对女性的传统刻板印象，但拉氏并非在为女性说话，他依然是在用女性替身来讲述自身的精神困境。电影《此房是我造》剧照而最新的邪典作品《此房是我造》则完全站在女性的对立面，暴露出拉氏自恋自大的真面目。杰克是一位苛求完美的强迫症患者，表面是向往做建筑师的工程师，实际上却是杀害了61人的连环杀手。但影片叙事重点显然无意于犯罪本身，而是有更多复杂诡异的辩论和诉求，男主一边随机地娓娓道来杀害5个人的往事，一边喋喋不休地讨论艺术、犯罪、道德、政治、宗教、哲学、战争、心理危机等各种问题，形而下的犯罪和形而上的思考并行，并时常穿插儿时回忆，用大自然的动物和植物的生存法则来隐喻整个人类世界，用“老虎和羊”来说明弱肉强食的生态规律，与其说是杀人游戏的犯罪片，不如说是一部野心勃勃的长篇论文电影。电影《此房是我造》剧照其中也表达了对两性的观点，在杀手杰克和先知维吉的对话中，维吉发现杰克杀害的女性都比较愚蠢，并质疑杰克对女性的优越心理，而杰克则反问道为什么男人总是有罪的那一方，女人总是受害者！？并解释说女性比较容易杀，不仅叫女友“笨笨”，并割掉了女友的乳房制成钱包，以残忍的手段虐杀、惩罚、报复了女性，成为一个彻底变态的反人类艺术家。电影《此房是我造》剧照当维吉还在为爱的艺术辩护，杰克已经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所持有的偏执理念就是艺术至上，超越人文主义，凌驾道德和教义之上，是反基督的圣经，甚至把犯罪等同于艺术，最纯真的瞬间就是感动于麦田里男人们有节奏的劳作之美。电影《此房是我造》剧照艺术家就是愤世嫉俗的疯子，渴望追求极致的完美，如果说杰克的艺术理想是用最完美的材料建一栋房子，那么拉疯子的艺术理想就是用最完美的材料拍一部电影，换言之电影艺术就是他要造的房子，而这部电影最后一个镜头定格在“负片”上，最光亮处变成了最黑暗的秘密，代表人性之恶的幽深。电影《此房是我造》剧照影片形式上，虽然《黑暗中的舞者》中号称是践行Dogma95艺术规则的电影，手持摄影的晃动和逼近人物都呈现出现实主义风格，但是它自由跳脱的歌舞镜头已经使影片向融合电影转变，呈现出超越现实的表现主义魅力，沉重的现实和飞越的精神形成鲜明的对比和反差。电影《黑暗中的舞者》剧照《狗镇》则完全抛弃了Dogma95规则，而使用了极简的舞台化风格，将文学、哲学、戏剧和电影融为一体，采取章节结构，旁白叙事，俯瞰人类的上帝视角，演员无实物表演，白线画的虚拟小狗，四季流转、飞絮白雪以及日月光线的变化渲染了情绪，具有高度的假定性和先锋的实验性，朴素别致，令人耳目一新，唯一保留下来的拉式风格依然是手持摄影的晃动镜头，它带来一种灵动自由的游移和探索感。电影《狗镇》剧照《此房是我造》更是将融合电影推向极致，影片依然采取章节分明的段落结构，其中镶嵌着层层相套的叙事情节，以两个男人的对话展现两种艺术态度和心理空间，将文学、神学、哲学、历史、建筑、音乐、古典油画、摄影、动画、纪录片影像等各种庞杂素材融为一体，组合成后现代主义的拼贴艺术，甚至还穿插了拉氏以往的电影镜头，比如《忧郁症》中地球大毁灭的结局，这何尝不是拉氏所强调的创造艺术的材料？手持摄影的晃动镜头在杀人段落中得以保留，只是到了最后幻想的尾曲，身披红袍的杰克跟随维吉进入地狱之门，镜头回归了中正的古典传统，复现了文艺复兴时期但丁《神曲》中富丽恢弘的画面，时而用升格镜头展现天堂之美和炼狱之火，每一格画面都精致的无可挑剔，伴随着滋滋作响的刺耳鸣声，最后的审判庄严而肃穆，撒旦失足坠入火海，极具仪式感，因此成为拉氏电影的集大成者。电影《此房是我造》剧照25年前，拉斯·冯·提尔提出Dogma95的初心是标新立异，反对常规的好莱坞工业化商业电影，回归艺术本真，为此制定了严格的“十诫”。但是实践证明，艺术形式是多样的，严格的规则只会限制艺术的想象力和表达力，只有不断打破规则，才能解放自我，解放艺术。作者系中国电影艺术研究中心副研究员-END-栏目编辑 | 齐思婕             责任编辑 | 李婉娇 扫码关注“全国艺术电影放映联盟”官方微信公众号，第一时间获取联盟影讯、活动预告、购票渠道等相关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