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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也似泪胭脂 摘自《花火》
by绿袖
1.
齐允替洛儿把天下重新攻回来的时候,是在庆德三年,腊月二十五,离除夕只剩下了四天,他带兵到小草庐来接我和洛儿的时候,刚好下起了雪,雪花簌簌而落,他披着黑色的貂裘披风,雪落到他的发上,衬得眉眼清俊,面如冠玉。
洛儿已经许久都没有见到他了,乍一见愣了很久,然后欢呼一声,张开双手就迎了过去,嘴里漏风地喊:“齐伯伯,抱——”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抱起他,身子一屈,撩起披风跪在我和洛儿的面前,语气恭敬:“臣齐允恭迎陛下和太后归宫——”
他身后的人也哗啦啦地跪了一地,声如雷鸣:“臣等恭迎陛下太后归宫。”
洛儿收回手,无措地转头看向我,从他走的那天起我就在等着这一天,我面色淡静,放下手里腌制的腊肠,这本是我准备好的年货,准备除夕那夜一起吃的,只不过现在已经用不上了,我拉着洛儿,挺直了背擦过他一步一步地往屋外准备好的马车上走去,洛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气氛凝重得让他有些不安,一直走出了门外,他还转着头一眨不眨地盯着齐允。
到了马车上,洛儿撩起车帘看着外面,语气委屈:“娘,齐伯伯为什么不理我——”
我摸了摸他发顶柔软的发,柔声哄着他:“好孩子,以后就不能再叫他齐伯伯了,也不能再叫我娘了,知道吗?”
他一脸懵懂地望着我,我叹了一口气,他还太小,很多事情都弄不明白,不过没关系,等到了宫里,他就会了。
当年康王叛乱袭宫的时候,他才三岁,若不是齐允拼死带着我和他从宫中的密道逃出来,恐怕现在,我们早都已经化为枯骨了,先皇临去前把这个天下交给了他,他做得很好,一直将我们,将这江山护得妥帖,就连现在平叛,也不过才用了三年的时间而已。
我转头怔怔地瞧着车帘,一阵风过,车帘被风吹得掀了起来,随后又慢慢地落下来,然而就是这一瞬,我已经看见了他,侧脸很坚毅的模样,握着缰绳直视着前方,就守在我和洛儿的马车外。
回宫之后其实有很多事要做,康王这个逆臣虽然已经兵败自刎了,但当年他谋反篡位之后,到底是做了三年的皇帝,宫里已经清洗了一遍,但也不知道有没有逆党残存,这些事也只有交给他去做。
洛儿到了陌生的地方后一直哭闹,我好不容易把他哄睡着之后已经快要接近子时了,他却还没有走,坐在朝阳殿上等我,低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见我出来行了一个礼。我低着头一直没有看他,他的声音传过来,虚虚的像是从天际飘来的一样:“叛臣已经伏法,当年与他一起谋反的也已经押送到大理寺了,太后请放心。”
我轻轻嗯了一声,他也没有在说话,静默了片刻,他似乎是叹息了一声:“臣有一事相求。”
我抬头去望他,他沉默了片刻,才开口说:“静姝想要见您。”
我愣了一下,讶然地问:“她要见我?”看他一副隐忍的样子,我不由恍然大悟,从唇边挤出一抹笑,一字一句地对他说,“她是你的结发妻子,你以前那般……”我斟酌了一下,含糊地带了过去,“那般对她,如今康王已经伏法,她一个女子也已经没有威胁,你若是想放过她,我……”
他打断我的话:“从她选择站在康王那边时,就已经和我们齐家没有关系了。”
他的眉心微蹙,这几天大概是没睡好,所以眼下一片的青黑,我咽下到了唇边的话,点了点头,“那就去见一眼。”
静姝为什么见我我不知道,我们并不熟悉,只是在先帝在的时候曾经在家宴上见过她寥寥数面,她那时穿着正紫的长裙,美得毫无收敛,眉眼都带了几分野性,可是现在她端坐在潮湿的牢内,已经瘦得没有人形了,颧骨深深地陷下去,整个脸上只剩下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齐允竟然半分也没有通融,她是齐允的正妻,也是他身边唯一的一个女眷,当初齐允对她如何,整个京城的人都称之为神仙眷侣,但是三年前康王起兵造反的时候,我才知道她是康王嫁给齐允的一颗棋子。
她看见我也不说话,只是幽幽地上下打量我,过了片刻才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意来,“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见你吗?”
我摇了摇头,她脸上的笑意加深,“我只是想看看自己在齐允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而已,我一个叛臣之女,想要见当今的太后,没想到都能见到,他对我,果真是情深意重。”
我没有说话,她突然疯狂笑了起来,“只要他爱着我,那我就没有输,没有输——”她边笑站起来,我心里一惊,她已经用力往墙上撞了过去。
血绽在墙上,顺着墙缝蜿蜒地流下来,她的身子软软的,顺着墙慢慢地滑落,我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等回过神来之后浑身的力气就像是被抽完了一样。
齐允就守在外面,大概是觉得有异,所以赶紧过来,他看见牢内的静姝时,脸色蓦地变得苍白,就这样还来得及吩咐身边的人一句:“带太后回宫。”
我被人簇拥着往前走,仓皇中回头去看的时候,他已经打开牢门了,俯身把静姝打横抱在怀里,神色慌张。我不忍再看,所以转回了头。
她在他心里,到底是不同的。
静姝到底是没有救回来,那些个叛臣们也都已经尽数伏诛,洛儿择日又重新登基。这天下元气大伤,最苦的还是百姓,实在是无论如何也经不起什么折腾了,接下来,不过是休养生息,恢复国力。
他是忠心耿耿的摄政王,我是垂帘听政的太后。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2.
只是我没想到,就是这样百废待兴的朝堂,还有力气翻出巨大的浪花来,只不过这个浪花想要掀翻的人,是我和齐允。
起先不过只是在民间流传出一种流言,说太后和摄政王在民间共居一室,朝夕相处,同榻而眠,早已苟且,我身处深宫,得到这些事的消息本就不灵通,也并无人和我说过,大概是齐允让人瞒着我。
所以可想而知连我都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这些流言已经传成什么样子了。
雪白的谏书像雪花一样往昭阳殿里传着,我在烛火下看着这些谏书上力透纸背高呼纲常伦理的字句,不置可否,齐允他一定知道这些事,但他什么都没有做,那我也不用去做,这种事,本就是越描越黑的。
只是没想到礼部尚书会在朝堂上率先发难,他拱手而立,说有本启奏,字字泣血,一身浩然正气的模样,都是暗指我和齐允有违伦理,我在帷幔后面静静地听着,他话没说完就被齐允把话截了过来,但是他明显是有备而来,还请上来一个人证,我向殿下望过去,是一个农妇,她大概是怕极了,跪在大殿上,蜷缩着身子,像是要把自己的身子蜷缩得消失一样,礼部尚书的声音带着诱哄,指着齐允问她:“你看看,你认不认识这个人?”
那个农妇抬头飞快地瞟了一眼,随即低下头,声音抖得厉害:“认识,这位……这位就住在民妇的隔壁。”她顿了很久,“他和他的妻子带着孩子住在民妇的隔壁。”
“你怎么知道那是他的妻子?”
“是……是他们自己说的。”
满朝哗然。
我看着这个农妇,我认识她。
那时康王的造反来得很突然,那是场注定赢不了的战,之后的很久,我还会梦见那场烧红了半边天的大火,那时齐允带着禁卫军殊死抵抗,也没有挽回颓败的局势,最后齐允带着我和小陛下从密道里逃出宫外的时候,整个宫殿已经变成了修罗场了。
我们找了处草庐隐藏身份,齐允受了很重的伤,连续赶了很久的路一直没有休息好,又加上洛儿一直哭闹不停,我抱着他不知所措的哄着,齐允虚弱地倚在床上,听见声音抬起眼看着我,“陛下是不是饿了?”
我茫然地睁着眼,和他面面相觑,正在彷徨的时候,就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呦喝:“小娘子?有没有人在家?”齐允握紧床榻边的剑,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稳下心神,一边往外走一边张口应了一声,“唉,来啦——”
来的就是此刻跪在朝堂上的这个民妇,那时她看着我怀里哭泣的洛儿,叹了一声:“造孽哦,这孩子哭得这么狠,一定是饿了,你这当娘的也不喂他,也太狠心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又怕引起她的疑心,所以僵立着诺诺不语,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小娘子,瞧你瘦瘦弱弱的样子,你是不是奶水不足啊?”
我僵立在原地,她已经走过来从我怀里抱过洛儿,嘴里哦啊哦啊地哄了起来,最后一点也不避讳地撩起前襟,喂了洛儿几口奶水。
她一边喂一边问我:“小娘子,刚成亲不久是吧,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不知道生多少个了,你相公呢?”
我只得含含糊糊地说:“他……他生病了,在屋里躺着。”
洛儿已经吃饱了,也不哭了,我伸手抱过他,低低地道谢,她叹了一口气,很惋惜的模样,“小娘子,你要好好养养,不好好养养,奶水不足,连孩子都喂不活啊。”
我含糊地唔了一声。
后来为了掩人耳目,我们就以夫妻相称。
只是没想到,有人会这么用心地去打探我和他在民间的事。
我笑了一下,“那只是为了遮人耳目,当时是什么情况,难道尚书你不知道吗?”
他拱手,“微臣说话难听,那样的情况下,太后与齐相国朝夕同屋而对,这本就有违天理——”
齐允打断了他,眼神冷厉,“那依尚书所见,在那样的情况下,什么样的情况才能叫不有违天理?”
我看着他们,这朝堂诡谲,实在是太累了,我挥了挥手止住了他们的争论,看向尚书一字一句地说:“你去请一个司仪女官来。”
他愣了愣,不知道我是何意,踌躇了片刻就去照办了。
女官很快就进来了,我宣她进了内殿,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此生还会受到这样的屈辱。
这个女官检查完之后神色震惊,脚步虚浮,只是张大了嘴巴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我躺在床上闭上眼,语气倦怠:“你去把这个结果告诉你们的主子。”
朝堂之上的反应我不知道,我也没有再去朝堂之上,但是我知道,他们会相信我和齐允是清白的,他们不得不相信我和齐允是清白的,谁能想到嫁给先皇那样多年的我,当今的太后,她至今仍是完璧呢?
我闭上眼,我和齐允确实是同屋而眠,那是一开始的时候,他担心会有危险,所以一直睡在我和洛儿床榻旁边的空地上。那时候晚上我睡不着,翻过身就可以看见他抱着剑的背影,像只雕塑一样,岿然不动地守着我们。月光从窗户里照进来,明明是在逃命,明明每一步都凶险万分,可是那时候是真的不怕,只要有他在,就无比的心安。
是的,我们确实是有囹圄,只不过心思不纯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
我爱他,明明知道这于理不符,于法不和,但我控制不住自己,我要把自己的心意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我每天都在盼着可以见到他,我每天都在害怕会见到他,我连看他一眼都不能,我怕控制不住,我怕旁人从我身上看出端倪来,我怕连累他,我怕我的情意会置他于万劫不复之地。
我有多爱他就有多绝望。
这种绝望从我第一次看见他时,就从血液里滋长。
3
我嫁到靖国的那一年,是在宁德二十五年。
那时候靖旬两国战后交和,他们靖国替四皇子向旬国求亲,求的是我们旬国的锦芳郡主。只是那时锦芳郡主已有心上人,所以拒婚之后随手把我封为郡主,代替她嫁到了靖国。
我那时不过只是在锦芳郡主身旁侍茶的婢女,我那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惶恐来形容了。我身份卑微,突如其来的地位和荣耀只让我不安,可是我拒绝不了锦芳郡主的封赐,拒绝不了这场强加在我身上的婚姻,我甚至很清楚地知道,那位要娶我的四皇子在见到我之后会如何的恼羞成怒,我对未来惶然不可知,可是我碰见了齐允。
当时送嫁的队伍停在旬靖两国的边境线上,我由旬国的送嫁队伍移交到靖国的队伍里。
我没有侍女,只能低着头从盖头的缝隙里瞧着脚下的路,我心神不安下腿脚乏力,踉踉跄跄之下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却从旁边斜伸来一只手,在我即将摔倒的时候,稳稳地扶住了我。
头上的盖头遥遥欲坠,温度从那人的手上传过来,一阵风过,摇摇欲坠的盖头飘然飘落,我猝不及防之下就对上了他的眼睛,那样温和的一双眼,像是含着漫天的星辰,我甚至可以清晰地从这双眼里看到自己的影子,小小的,慌张的。
我还在怔愣间,他已经捡起我飘落的那顶盖头双手恭敬地递给了我,向我行了个臣礼,声音如珠玉相击般清越,“臣齐允奉旨恭迎四皇子妃。”
我人生地不熟,却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男子身上感受到了妥帖而细致的善意。
我手里握着他递过来的盖头,手心潮湿,低着头根本不敢去看他,入目却能瞥见他玄色衣服的下摆,我不知为什么,突然心如擂鼓,慌张得手足无措。
后来我和四皇子成礼的那一夜,如我预料般,这位皇子视我如奇耻大辱,宴席上的宾客散了之后,他迟迟都没有入房。整个喜房静悄悄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端坐在床上,一动都不敢动,过了片刻,模模糊糊的却听见了齐允的声音,如珠玉相击,就在窗外。
我不知从哪儿来的胆子,掀开盖头,走到窗旁,齐允的声音渐渐清楚起来,“殿下还没有入喜房吗?”那个人沉默给了他肯定的答案,他的语气叹息起来,像是在为我惋惜,“殿下这是何苦,这位姑娘虽然身份不合适,但想来也是身不由己……”他顿了顿,说着,“齐杏,你去劝劝殿下吧。”
被他称为齐杏的那个女子心情似乎也不是太好,声音清清冷冷的,“这是他们旬国欺人太甚,瑾易即使再不受宠,也是皇子,他们随便找个端茶的侍女搪塞糊弄过来,我们还不能发发脾气吗?”话虽然这样说,她顿了顿,还是说,“等着,我去看看瑾易。”
窗外有脚步渐渐远去的声音,我等到听不到脚步声的时候才蹑手蹑脚地坐回床沿,给自己盖上盖头。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有人开门的声音,然后眼前一凉,盖头就已经被取下来了,我名义上的夫君就站在我的面前,穿着红色的喜服,面如冠玉,长身玉立,脸上的表情收敛的很好,即使这样,也看不出怒意来。
我仰起头来看他,声音轻轻的,我向他道歉。虽然这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我的命运,我的未来,我的婚姻,我一生的幸福,这些向来都是掌握在别人手里的,可确实是我给我面前这个皇子带来了羞耻。
我真心实意地对他道歉:“对不起。”我努力地说,想让他感受到我的内疚,“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一辈子都只是一个端茶的侍女,我并不想给你带来耻辱。”我词语匮乏,我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表达出我的那种愧疚,所以最后只能泪意盈然地看着他。
他看了我片刻,面无表情地转身出了门。
此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过交集,他像是从未娶过我这个妻子一般,我感到了庆幸。
最令我惶恐又幸运的事,就是我可以常常看见齐允,因为陈瑾易和齐家交好,所以齐杏和齐允经常会来府里找他,我时常可以遥遥地看见他们在后花园里聊天,三个人是至交的好友,没有臣礼,我就躲在安全的地方偷偷地看着齐允,他经常穿着玄色的衣袍,眉眼温润如玉,笑起来的时候很温暖的模样。
我在心底一笔一划地描摹着他的轮廓,像是怀藏着谁也抢不走糖果的孩子,自顾自地快乐着。
可是他们却不知道为了什么,渐渐忙了起来,事情是在宁德三十年爆发的,我对所有的事情一无所知,我只是在一个晚上被齐允带人连夜送上了一处僻静的寺院,我所知道的齐允,不过是一个温文尔雅的读书人,可是那夜他身上却穿着甲胄,他把我送到寺庙之后就神色匆匆地转身欲走。
我来不及细想,在他转身的那一刻下意识的惶恐地拉住了他的袖子,夜色浓如泼墨,他在我的拉扯中回眸看我,一双眼也像是这泼墨的夜空,映着旁边侍卫举着的火把传来的火光,他微微蹙起眉看着我,我管不了许多,声音哀哀:“你千万要小心。”
手一寸一寸地松开,他凝目注视了我片刻,突然掀袍单膝跪在了我的面前,拱手而礼,“多谢皇子妃关心,臣会誓死保护殿下的安危。”
我闭上了眼,语音颤抖,却只能开口说:“如此甚好。”
然后一晃就是半月,我也隐隐知道了这是一场夺嫡之争,我不敢打听外界的消息,所以只是日复一日地跪在寺院的佛像前,虔诚地闭着眼,一字一句地把我对那个人的祈福深深地埋在心底。
齐允奉旨来接我回去是在所有的大局皆已尘埃落定的时候,当时正值四月,山寺桃花正开得难掩芳菲之时,我静静地站在寺庙的门口,望着百尺台阶下的他,青石板台阶旁是一路的桃花,开得云蒸霞蔚,风一过,便落了满阶满身的粉色花瓣,他穿着玄色的长袍,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在这飞花里踩着满阶的花瓣拾阶而上,最后来到我面前,神色温和,拱手行下一礼,“臣奉旨来接娘娘归宫。”
娘娘,我闭上眼,桃花悠悠,簌簌而落,我这一生,都像这桃花一样,尘埃落定,我知道,我那样虔诚隐藏在心底的隐秘,已经再无可能了。
他送我回了我的宫殿,宫门巍峨,两旁的宫娥伏地而跪,他止步宫门前,眉眼清俊地朝我行礼,“微臣就送娘娘到这里了,告退。”
他转身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慢慢阖上的宫门的后面,我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我要将他看进眼里,刻进心里,从此伴着深宫寂寂,伴着清风辰月,连见他一面,都将成为莫大的奢望。
4
此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直到先皇驾崩的那一天。
先皇立冠之年登基,手段雷霆,在位朝政清明,可是不知怎么的却迷上了十灰散,这样的东西及其损耗身体,他服了太多,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所以才会在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因为身体沉珂而驾崩了。他不怎么沉迷女色,后宫妃嫔不多,子嗣也唯有瑾妃肚子里还未出生的一个。
先皇驾崩的那天,瑾妃刚好难产,这是先皇唯一的孩子,那时齐允已经成了齐家的家主,他进宫主持大局,我遥遥地在殿门口看过他一眼,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穿着黑色的丧服,我路过的时候,他偏头朝我这里望了一眼。
最后瑾妃挣扎着生下洛儿之后大出血也去了。
我那几天忙得焦头烂额,我是名义上的中宫,但是所有的人都知道我出身卑微,不受宠爱,只是陛下情意重顾恋旧人,所以不曾苛待我,但是等到陛下去了之后,洛儿有那样小,妃嫔们各顾前程,千钧的重担都压到了我身上。
还好有他帮着我,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也只有他是真心帮着这个摇摇欲坠的朝堂。
齐允每次入宫的时候,时辰都是固定的,黄昏日落的时候,那之后,我就有了一个习惯,我喜欢站在朝阳殿外看日落,殷红的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随着层层的飞檐拱瓦渐渐晕染,殿宇上的琉璃瓦被镀上了一层层的金边,流光溢彩,粼粼的似洒上了一层金粉,像是在夕阳中静静流淌的河面。
这个时候就可以站在殿上看见他的身影,缓缓而来,等到太监通报的时候,我再入殿走到那三道珠帘之后,他在殿下,我在殿上,中间隔着珠帘,他在说话的时候我就怔怔地伸手拨弄着面前的那道珠帘,珠玉相击发出清越的声音,就像他的声音,如珠玉掷地。
“……康王陈列,威武大将军顾全,青州节度使李洪等人请旨入京奔丧,康王敦厚,入宫奔丧一可彰显天家情笃,二可安抚其它亲王,至于顾全李洪等人,祖宗法令,兵者非召不可入京,可下旨免去他们所受封地的百姓的赋税,是以为先帝祈福,不知太后意下如何?”
我只是拨着珠帘怔然出神,康王……他说的那么多话中,我只听进去了康王。
我知道他其实也是有婚约的,他未来的正妻,就是康王的独女,静姝郡主,婚期都已经定了下来,只是赶上了国丧,所以推迟了。
我愣了很久,然后松开手,怔然地回:“准奏。”
静姝郡主是跟着康王一起入京的,她在进宫的时候特意来向我请安,我自幼曾在我们旬国最美的女子身旁侍茶,可她容貌却丝毫没落下成,行事也是不卑不亢,举手投足间带着世家女子的风范,我那时看着她就在想,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配得起他了。
后来齐允照常入宫和我商讨事情,事情一旦商讨完之后他就会告退,有一次我去园子里散心的时候,意外的碰见他和静姝站在一起,我转身走了,后来又断断续续地碰见过几次。
那时我看着他们,看着自己身上的丧服,无念可想。
他们的婚礼是在开春的时候举行的。
那时我和齐允正在商量事情,阿黎步履轻轻地从外面走进来,“太后——”她的声音轻轻地响在耳旁,“静姝郡主求见。”兽鼎炉里的熏香烟雾寥寥,我反应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谁,不由得下意识地透过珠帘看外面那道模模糊糊的侧影,顿了顿,我才开口,“请进来吧。”
齐允也听见了,所以拱了拱手,去了内殿,旁边有人过来撤去了珠帘。
没一会儿静姝就进来了,她跪在我面前,漆黑的双眸直直地看着我,“静姝今日来见太后,是想向太后求个恩典。”
我挥了挥手,“你说吧。”
“先皇逝去,静姝和监国齐允的婚期已至,但是先皇大逝,三年守孝期未满,我想请太后——”
她话还没有说完,我就已经明白了,“你想婚期如期举行?”我看着她,“这是你的意思?还是齐允的意思?”
静姝不卑不亢地抬起头来看着我,“齐哥哥至今连个妾侍也无,他如今公务繁忙,静姝只是寻思着,他身边也该有个人伺候他了。”
我也不知道该作何反应,我看着跪在殿中的静姝,思绪已经一片空白了,但是面上半分神色也没有显露。跟着皇家之人耳濡目染久了,再压抑的情绪我也收敛的住,过了半响,我才轻轻地回答:“你先退下吧,这件事兹事体大,莫说三年,先皇至今大去还未满百天,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只是这件事哀家要和监国商量……”静姝脸上浅浅的笑意收敛,我笑了笑,继续说,“监国如若同意此事,丧期内婚事也不可大操大办,恐怕会委屈了静姝郡主。”
静姝俯首行了一个大礼,声音坚定,“静姝不觉得委屈。”
我看着她,“那就问问监国的意思吧。”
齐允从内殿出来的时候,很明显地怔了一下,眼神从我身上移开,静姝红着脸站在一旁,我把事情和他说了,最后问:“监国怎么看?”
他半晌没有说话,屋里呼吸可闻,我怔怔地拨动着珠帘,我等了很久,才听见他开口:“先皇将去尚无百天。”他表情内敛,对着静姝,“是我考虑不周,你乃世家贵女,我怎么耽误你,你若是不愿等,这婚约也可以废了。”
他话音刚落,静姝的眼眶就红了,她直直地看着他,声音带着一股倔强,“我如何不能等?等了五年了,我会在乎这三年?”
她唇边扬起一抹笑意来,却莫名的有些凄凉,“莫说三年,三十年我也等的,静姝再如何自持矜贵,也不过和其他姑娘一样,盼着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只是日久易生变,他日你若变卦……”她没有说下去,只是微微偏开脸,碧绿的耳铛摇摇晃晃,衬得越发的肤如凝脂。
我怔怔地看着他们,齐允像是往我这边看了一眼,最后看着静姝,突然就笑了起来,面色如玉,温文尔雅,“你若等得,一堂缔约,良缘永结,我定不负你。”
世人都知齐允一诺千金,静姝看着他,血色重回脸上,唇边带上笑意,轻轻地给他行了一个万福之后就离开了。
她一走,殿中就寂静下来了,我看着他,他一直低着头没有说话,最后缓慢开口,说的却是方才被打断的朝事。
我揉了揉太阳穴,感觉整个人都像是从水里拎出来的一样,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我实在不想忍,也忍不了,最后我打断他的话:“就依监国的意思吧,哀家实在是乏得狠了,你先退下吧。”
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最后慢慢退出去了。
我连哭一哭,都不能。
5
齐允和静姝大婚的那一日,是按照亲王的规格办的,我亲自为他们主的婚。
坐在高高的主位上,我垂眼看着他们,满堂都是喜庆的红色。
他接过静姝递过来的手,两人红妆缱绻地站在我面前,他的眸子像是黑曜石一般,定定地看着我,唇边是恰到好处的笑意,我知道自己笑得得体,一字一句,带着郑重,我希望他会幸福,如果可以,我想把所有的幸福都赐予给他,给他们。
“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桃花灼灼,宜室宜家。今日赤绳系定,珠联璧合,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良时吉辰,鸣凤锵锵,愿和合如意,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我含笑看着他们,他们相对而立,司仪高声喊:“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
回宫的时候,我撩起车帘,看着挂满满街的红色灯笼,这十里的红妆映在眼底,大概是我脸上的神色太过惆怅了,阿黎站在车窗边,低着头压低了声音问我:“太后是想起先皇了吗?”她顿了顿,语调心疼,“转眼间,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我笑了一下,放下了车帘。
是啊,这么多年都过去了,可是谁能想到,我今年不过才二十三岁,二十三岁,我却感觉自己像是经历了大半生,漫长无望的大半生。
可是齐允会很幸福,他的余生都会很幸福,这样就已经够了。
只是我没有想到,康王他会谋反,而看起来那样喜欢齐允的静姝,也不过是康王费尽心力下的一步棋。直到今日我都记得齐允入宫时候的表情,他那时受了伤,血迹从单薄的衣衫慢慢地晕染出来,他身边的两个护卫面色沉重,倒是齐允,他脸上的表情却十分沉寂,看不出丝毫旁的情绪来。
他很冷静地分析局势:“康王此番反了,应是蓄谋很久。镇国将军还带兵驻守在边疆,与陈国之战正在眉睫上,即使这个时候回宫救援也来不及了,边疆一旦退兵,陈国定会加派兵力一鼓作气,到时候……”
他没有说出来,我已经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了,那时候就不只是换君主了,那时候恐怕整个靖国,就要亡了。殿内一时寂静,他低着头沉思,我转向他肩上的伤,忍了又忍,最后还是忍不住,慢慢地问:“静姝呢?”
他蓦地转过头来看着我,双眼赤红,我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他顿了很久,才慢慢地开口:“走了。”他的声音冷淡下来,一抹痛意极快地从眼里划过,“我肩上的伤,就是她刺的。”
那时我看着他,看着他露出那样毫不加掩饰的痛意。
现在想想,其实我这一生,最快乐的就是在民间的那三年,我们东躲西藏,只有彼此,没有臣礼,只是我知道,他其实不快乐,他一直在联系旧部,联系镇国将军,他一直在等待着时机,等到了康王黄袍加身,等到了静姝再嫁,等到了旧部归来,等到了边境陈国退兵,那就是时机来了。
那个时候,我其实多想就在那间小草庐里,我只是一个没有什么志向的女子,我不想当权倾天下的太后,我只想待在他身边。
可是我不想他会这样一直郁郁寡欢。
6
我和齐允的流言不攻自破,我再也没有听过关于我和他之间不堪的猜测,过了几天,齐允上谏书,他收集到证据,那位礼部尚书其实是康王身边的余孽,证据确凿,很快就关押入狱择日处斩了。
我越来越疲倦,洛儿也慢慢地大了,可以开始理政了,有齐允帮着他,我很放心。
我开始迷上了佛堂,烟雾寥寥,我要赎清我的罪孽。
我突然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他奉命来接我,那是我第一眼看见他,他的手牢牢地扶住我,那次我穿的也是一身嫁衣,盖头飘飘坠落,他的眼睛那样亮,像天上璀璨的星,眼里只有我一个人的倒影。后来他来永昭寺接我,桃花悠悠而落,他踏着落满桃花的青石阶梯拾阶而上,脸上是清淡的笑意,我站在庙殿前看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慢慢地朝我走过来,像是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这样的一段情,将永远的埋葬在我的心底,除了我无人可知。
佛曰:不可说,不可说,一说即是错。
后记
太后病死的那天是个很晴朗的日子,先前其实一直都没有什么征兆,她一直待在佛堂里,静心礼佛,她也不怎么出来,身边也不允许人伺候着,所以当新皇察觉到不对的时候,她已经病入沉疴了。
齐允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刚狩猎回来,听见之后愣了很久,过了半晌才面色如常轻轻地哦了一声,然后转身去了书房。
他的书房一直没有人进去过,所以不会有人知道,堂堂监国的书房里,竟然到处都挂着珠帘,他伸出手一路拨着这些珠子,珠子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就像她常常做的那样,那时她就坐在这些珠帘的后面,寥寥的一道影子,很寂寥惆怅的样子,他说话的时候,就可以看见她在拨着这些珠子。
他坐在案台后,想起第一次看见她的样子,其实他也是看见过她穿红妆的样子的,一身嫁衣,红色的裙裾在他的怀里盛开,他扶住她的时候她就死死地攥着他的前襟,一双眸子清透得能看进人心里似的,盛满了惶恐,那时候心就一软,后来送她上寺的时候也是,她拉着他的手,让他小心点,神色哀戚。
她很喜欢看着他,目光永远哀戚,他如何不知,却只能装作不知。
先皇待他情同手足,他不能逾越半步,也不能抛开所有让他们齐家,让她背负千古的骂名,他是臣,也只能是臣。
先皇死之后,瑾妃生产,他在殿外的时候就看见她遥遥地经过,眉眼寡淡,屋内的瑾妃声嘶力竭地叫着,有御医出来禀告,天佑靖国,瑾妃皇子都会安然无恙。那时心思转念间,却毫不动声色地拉住了欲进屋的御医,在御医惊骇的目光下一字一句地吩咐,果然,后来瑾妃没有活着走出这间屋子。他想,她这般怯弱,瑾妃生下唯一一个皇子之后,她该如何,她要如何在这后宫中安身立命,百年之后她又该如何?
他不能不替她打算。
静姝完全是一个意外,他如她所愿娶了她,但是她一直愤愤不满,一直在问他:“你爱的不是我?在你心里的那个人,到底是谁?”他那时看着静姝一脸决然的样子,漫不经心地敷衍两句,他爱谁,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也永远都不会有人猜到她头上去。
后来静姝在狱中对他说要见太后的时候,她唇边挂着狰狞的笑意,他就知道,她已经猜到了。她还知道许多康王同党,他同意了,他知道,即使是猜到,她也不会乱说。
他为她算计了那样多,沦落民间的时候她那样苦,几乎所有的苦痛都吃过,他看着她就在想,他怎么能让她吃这样的苦,怎么舍得呢?
他这一生啊,一共从手里送走了她四次,第一次她红妆红衣,素昧平生,他送她出嫁;第二次桃花悠悠,宫门寂寂,他送她回宫;第三次生死相依,剿杀叛逆,他送她天下;第四次宫门幽深,黄泉碧落,他送她最后一程。
他们的这段情啊,发乎情,止于礼,谁也没有逾规半步。
齐允看着珠帘,慢慢地闭上眼。
他知道,这间书房,他是再也不会踏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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