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稚嫩的口吻书写的残酷黑暗童话—— 关于《城南旧事》的若干思考

　　儿童文学从很小的时候就在看了，成年人总会在书店里去找，看到那些上面印有教材配套阅读的语文必读书目，便一股脑的带回家，让孩子们去提高一下阅读修养，于是乎，我们我们的童年便和《窗边的小豆豆》，《银河铁道之夜》，《朝花夕拾》，甚至是《呐喊》相伴，这类作品称得上算是阅读启蒙性教材，当然，这是有好处的，很大程度上激发了我的阅读兴趣，像是一座桥梁，打开了通往新世界的道路，但是若干年以后，再回来去看看这些作品，却发现跟当年读的好像并不是一本书，就像是安徒生笔下那个不穿衣服的国王，我们需要知道，安徒生创作这个国王绝不仅仅是为了普及穿衣服的重要性。

　　很多的儿童文学甚至童话都带有极大的黑暗属性，他们依然像很多传统文学一样，充满了血腥和暴力，但是这些黑暗元素全部都消解在创作者童话故事的表皮下，让接触者甚至感受不到文章深处隐藏的层层杀机，《城南旧事》就是这么一部作品，林海音用孩童的口吻再现了一个旧社会的北平城风貌，透过稚嫩的笔调，其实描绘出的是和《祝福》《茶馆》中一样残酷的现实。

　　这部作品中有三个部分是我最喜欢的，《惠安馆》《我们看海去》《爸爸的花儿落了》，前两者讲述的是孩童眼中的北平城世界，后者是她的自我成长，我们现在来分开聊一下这三个部分。

　　1.“我想说疯子，停住了，因为我早就不肯称她为疯子了。”。

　　《惠安馆》讲述的是林海音的孩童时期的故事，（为了不影响观看体验，这里不再描述剧情）其中涉及到三个人物，英子（主人公），妞，秀贞，看过书的同学们都知道，在文章的一开始，作者便给秀贞定了性——“疯子”。至于为什么说她是疯子，作者并没有明说，而是在之后的剧情里一点点展开，需要记住的一点是，林海音这里是真正意义上用孩童的视角去看待世界，在一个孩子的心目中，并没有对一个疯子具有详细的认知，更多的是带有对于整个世界的好奇，所以便是越不让做的事情她越会去做，宋妈（类似于奶妈兼职保姆角色）三令五申的强调不要去跟疯子玩，但事实上这句话是起反作用的，只会让英子更想去见见疯子，她想知道疯子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作者对于第一次见到疯子的描述是这样的：“她的脸白的发青，鼻子尖有点红，大概是冷风吹冻的，尖尖的下巴，两片薄嘴唇紧紧的闭着。忽然，她的嘴动了，眼睛也眨了两下，带着笑，好像要说话，弄着辫梢的手也向我伸过来，招我过去呢。”从这一段我们可以看出来，在主人公的视角里，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大姐姐而已，所以英子的第一想法就是跟这个姐姐去玩儿，于是乎第一段谈话是这样的。

　　在后面的剧情中，我们可以得知，秀贞和一个穷学生生下一女，但穷学生却消失不见，家人认为这个孩子带有不幸，所以把刚出生的女孩扔掉。这种剧情（只限于前半句）我们今天也可以经常看到，所以我们的重点不放在对穷学生的口诛笔伐上，而奇妙的是身边人的反应。

　　首先我们需要对“疯”有一个详细的认知，先思考到底秀贞是否真的患有精神疾病？个人答案是否定的，我们可以在后面看到，当小桂子也就是她女儿，真正回到她身边时，她的疯病便一下子好了，这说明她并没有真正的得病，她这样疯疯癫癫和带有一定性精神失常的状况一方面是一定的精神打击下的结果，另一方面是自我麻痹，我们看这一段。

　　秀贞无意识地说出了真相，之后立马改口了，他的行为就是一种自我麻痹，实际上本质跟精神胜利法相似，虽然没有精神胜利法那样无耻，但其根本是为了让自己在精神上有一个盼头，留一个活下去的希望，秀贞本质是一个苦难的中国女性形象，在其他的作品中也可以找到这样的化身，比如说祥林嫂，各位还记得捐门槛事件，实际上祥林嫂去捐门槛就是为了让自己有一个活下去的希望，用善意迎接整个世界的恶意，即使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我们再回到周围人的反应上，需要了解的是，在那个年代，这样单方面的背信弃义造成的后果是毁灭性的（所以家人选择把这个带有不幸的种扔掉。），于是乎，秀贞便成为了牺牲品，她的家人只会认为这事情丢人现眼，而外人只会觉得女孩不值得同情，为了让这件事过去，他们选择让秀贞疯了，干脆这件事情一了百了，于是乎，几乎在一夜之间，所有的人都真的认为秀贞疯了，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来证实，这个人是否得了精神疾病，而所有人都是会带有嘲讽和恶意的眼光去看待这个可怜的女孩，这个时候女孩是否真的得了病已经不重要了，似乎只有女孩疯了才合理，在这样的冷漠眼神和心里暗示中，秀贞自己也产生了自我怀疑，但她唯一没有怀疑过的就是自己的孩子真实存在。

　　当真正的找到丢失的女孩小桂子（也就是妞）时，二人选择的是出逃，离开这个冷漠的世界，但也许是悲哀的，虽然作者给出的结局是事故意外死亡，但实际上我们深刻剖析以后能得出结论，这实际上是一种历史的必然。和曹禺所著的《原野》一样，仇虎和秀贞都没有真正意义上走出自己生命的牢笼，她们自身就被束缚在这片土地上，也不可能真正意义上打破自己内心的枷锁，所以他们的结局只能是灭亡，火车的车轮只不过是一个意向，巧合的是二者都选择同样的方式面对死亡，即便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但它们所代表的含义是一样的，即不在沉沦中走向灭亡，就在反抗中走向灭亡。

　　英子在这里是一个特殊的存在，在成人世界的恶意与冷漠中，年少无知的英子就是最后一缕阳光，在英子的眼中，不管秀贞是不是疯子，她都只是自己的朋友而已，没有伦理道德上的束缚，也没有舆论压力的限制，所以她可以做到无忧无虑的和秀贞玩耍，甚至可以为了朋友的出逃不惜去盗窃母亲的珠宝，在孩童的眼里，这一切都是值得的，是真正意义上无私的爱，也是这个黑暗世界的最后一缕阳光。

　　其实文章中暗藏了无数的与成人世界的控诉，直到最后英子的父母和宋妈都认为秀贞是个疯子而且拐走了自己的孩子，还遭遇了这一切的英子肯定是被吓到了，幸好拜了关公并且把香灰带回来给孩子灌下（仿佛看到了人血馒头）……为了给大病初愈的因子补身体，他们把那只黄油鸡杀了炖了汤喝，却没有人想过这些黄油鸡是英子的玩伴……

　　2.“我分不清海和天，就像分不清好人和坏人。”

　　《我们看海去》依然是通过孩童的眼光去看待旧北平城的芸芸众生，这一次的主人公是一个贼。而坐着探讨的就是好人与坏人的界限问题。

　　看过文章的同学都知道，英子碰到了这个随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坏人，起码在英子的眼中不是这样，他和我们上述说到的秀贞一样，同样也是一个朋友，但这个谁一直在强调的一句话是，“其实我不是坏人。”

　　然而在英子的世界中，她是分不清楚好人和坏人的，也没有一个所谓好坏的概念。在孩童的世界中，好人和坏人的界限被模糊了，这里只有朋友。我们可以从这句话得出的信息点是，这个贼一直想成为一个好人。

　　当小偷是不会被别人认可的，起码不会被大多数人认可，也很少有人去关注这些小偷的精神世界，所以在某种意义上，这个小偷是孤独的。所以当他遇到了英子，好像找到了真正愿意跟他沟通的人，即使是一个孩子，在契科夫的《苦恼》中，一个穷苦的马车夫实在找不到倾诉对象，最后只能和自己的马进行沟通，而他并不在意这个马是否听懂他的话，二者表达的意思是一样的，这个贼并不在乎英子是否能真正理解自己，也不奢求对方能真正理解，他只是为了倾诉而已。

　　“我们看海去。”实际上也是一种对于外面自由世界的寄托，对于英子来说，是一个孩子和另外一个孩子的美好约定，但对于那个小偷来说，便是对新世界的向往，就像是很多经典台词一样，比如“如果能再来一次，我想做个好人。”实际上这句话的分量是相当重的，这里的好人可以被理解成是被人认可的人，不会再饱受歧视，文章中的小偷在内心中是渴望得到重生的，英子有仿佛是自己亲人的化身，所以在这些人面前，他想像一个好人一个正常人一样，但最后的结局仍然是悲惨而黑暗的，因为英子的天真无邪，最后不自觉的帮警方破了案，小偷被抓捕归案，但英子却很想哭，对于英子而言，她又失去了一个朋友。

　　3.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是小孩子了。

　　这一章节的经典程度足以载入语文教科书，事实上它也的确载入了，当年我就是在小学教科书里头看到这一篇文章，其中很多经典的句子，现在还能想起来，比如说“爸爸说过，无论什么困难的事，只要硬着头皮去做，就闯过去了。”

　　实际上刚刚那句话就暗示着文章主人公的成长，英子将要面对的是自己父亲的离世，自己作为长女，则必须要履行长女的义务，所以无论什么困难的事情，自己都要硬着头皮去闯，这一篇章是真正意义上关于主人公成长的篇章。

　　英子赖床那一段相信很多朋友都会有体会，严厉的教育总是令人记忆犹新，所以才会促进人的成长，那句闯练是对文章中主人公最好的诠释，不知什么时候起，所有人不在拿英子当孩子，她不得不像成人一样去处理一些事情，这些都可以被归结为生命的推力，直到自己父亲的死亡，英子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一窝弟弟妹妹及家中的很多事物，那个时候她将面对的是真正的责任。

　　夹竹桃和骊歌都是成长的一种意象，夹竹桃的脱落象征着父亲的离去，骊歌的唱响代表的是成人世界的到来，英子不仅仅是在向自己的父亲告别，同时也是跟自己童年世界的告别，同时也是要背上自己肩上的责任，在文章的末尾，厨子老高重复道：“好好劝劝你妈，这儿就数你大了！就数你大了！”而英子回应道：“老高，我知道是什么事了，我这就去医院。”作者对自己的描写是我从来没有如此的镇定，这样的安静。实际上在夹竹桃脱落的那一刻，主人公就已经从孩童时代走出来了，可以算是一种被动的成长，但如果没有这种被动的成长，也许主人公也不会如此快的变得坚强。

　　《城南旧事》是完完全全的站在孩童的视角所创作出来的作品，林海音俯下身来，跪在地上，注视着过去的自己，用平等的眼光看待孩童的世界，再通过孩童的眼睛反射出整个世界的美与丑。我们可以看到，林海音实际上更多的展示的是这个世界的黑暗，以及一个又一个悲伤的故事。但并不代表这个世界没有希望，在冷漠的成人世界中，稚嫩而又纯洁的孩童就像一道希望的光，照亮着整个世界，所以才会让一代又一代的人被这样平凡的情感所打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