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潘金莲》：一头蛮牛的公路片

　　【提示：涉及不少剧透】 先说结论，这是近年少有的牛逼电影、牛逼喜剧片，喜剧做得很高级，甩《驴得水》好几条街。这种题材能过审让人惊喜。我觉得是冯小刚导演最好的喜剧，冯小刚导演拍电影拍喜剧这么多年，拍出这部片，真的已经达到很高的境界了，佩服。 曾经听过刘震云的课，他说故事是最不重要的，这说法让人觉得新颖，但是显然，作为这部电影的编剧，本片的故事性却是蛮强的。 剧情翻转不少，有这么些明显的情节点： ——李雪莲打官司，要证明离婚是假离婚 ——法院打官司竟然坐实了假离婚是真离婚 ——四处告状不成，被关进拘留所，更憋屈，找人杀官员未果 ——放弃告状，要秦玉河承认假离婚，却得到了潘金莲的名声 ——北京告状，官员下台 ——十年后，官员主动找她。她不打算告状，却被官员逼的告状 ——和大头上床，放弃告状（没有什么事是打个炮解决不了的） ——发现被骗上京告状（如果有，那是你玩砸了。）（李雪莲：我走过最深的路，是你的套路。） ——秦玉河死了，无法告状 ——自杀未果，重获新生（画幅变成宽画幅，内心的外化）。 一开始看李雪莲的行为动机觉得很勉强，假离婚的事情犯得着这样十多年的告状吗？难以让人信服。到了片尾，果然补上了一笔，原来李雪莲因为假离婚的事情被迫把肚子里的孩子流产了。这就对了，这样补足了人物的行为动机。 但是编导为什么不一开始就交代，让人对李雪莲更多的代入感和同情呢？显然这是编导故意的，这样做导致的效果就是，观众会一定程度上以旁观者和官员们的视角看李雪莲，觉得这个人物有病，而官员疲于应对，又让荒诞的行为更加荒诞，如果前置动机，便不会有这样强的效果。另一方面，这个动机的揭开，也让李雪莲的形象更美好，而不是因为离婚得房这种污点。 视角： 一部电影的视角至关重要，譬如施隆多夫《铁皮鼓》和最近上映的《黑处有什么》，都以小孩的视角观照成人世界，因此赋予了更独特的内涵和趣味。 《我不是潘金莲》以一个耿直牛劲的女性伸冤来观照官场，这是第一重视角，也是最明显的视角；这是人权。 以一个荡妇指称的潘金莲观照男权社会，这是第二重视角。这是女权。我们注意到，官场里的全部是男人，因此这两种指向和视角巧妙的融合在一起，非常有趣味。 第三重视角比较隐蔽，通过影片的种种中国元素透视出问题的民族性。 譬如圆形画幅、书法、甚至连名字如李雪莲、秦玉河等都颇有古味。 酒桌旁弹琵琶、官员们看中国京剧等等，和传统文化沿袭下来的是酒场文化、官场文化，意味深长。 值得注意的是，本片张扬了女权，编导却是男人，似乎这像是男人对自己的反思，这又是电影之外的一重趣味了。 关于人物 李雪莲：牛 李雪莲是本片的核心人物，她的身上寄托了编导的价值取向。 在中国，李雪莲是个另类。一个顶较真的人，一个牛劲十足的人。牛要蛮起来，可是较真到了极点。所以我们会有蛮牛这词，可没听过蛮猪、蛮羊的。 在片中，她有三重身份：小白菜、潘金莲、窦娥。 但，其实这三重身份，她都不是。一个本身就不占理的假离婚，有窦娥冤吗，有小白菜惨吗，有潘金莲淫吗？都没有。 她养了头牛，还和牛说话，表面看是人和牛说话，其实是牛和牛说话，她就是头牛。 在中国犬儒主义、利己主义盛行的环境下，李雪莲这头牛显得很是另类。她不断的冲撞、得罪他人，甚至还要去杀人。这在普通人眼中，无疑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中国讲究的是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会来事，能做人。这些，李雪莲一个都不会。而且可以看到，全片中，除了李雪莲，其他人几乎都非常市侩，盘算着收益。 李雪莲像个愣头青，竟然把法院院长、县长、市长都得罪遍了。他的身上有知识分子式的寄托。 一次又一次的奔波告状，带出一个又一个官员，从这一点说，语气说是剧情片喜剧片，倒不如说是个公路片，一头蛮牛的公路片。 牛除了蛮，还有个特点，实在。 牛没有那么多诡谲狡诈，不似猫狗。也没有那么多好吃懒做，不似猪。李雪莲是假离婚就是假离婚啊，不是潘金莲就不是潘金莲。说告状就告状，说不告状就不告状。直肠子，实在人。 荒诞的是，这一头蛮牛搅动起官场的这一池浊水，竟然让官员们焦头烂额，明明她不占理啊。 看过一本禁书，吴幼明的《从警十三年》，里面真实的展现了百姓维权的办法，闹。去堵路，立即就能够让官员出面。 我从法院工作的公务员朋友处了解的，同样如此，闹。没听过堵法院们的，只见堵政府大楼的。 老百姓不找法律，找官员，为什么，片中给出了答案，因为法院的人不还得听县长、市长的嘛！法律在中国根本没有权威感。 看来在这个问题上，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 恰恰是闹，反而能够得到解决，所以有理也闹，没理也闹。没理闹的人得到了赔偿，有理找法律的人反而败诉，这就是当下的一种现实。 李雪莲说”你们就是想把人大会对付过去，之后就又把我的事放一旁“，所以她要闹。 不过我相信，电影还是太美好，现实中，李雪莲的境遇相比不会如此美好。 前夫秦玉河：直男癌 物化女性，不是处女就是潘金莲。放弃对人本身复杂性的观察，直接粗暴的贴上”潘金莲“的标签。显然，虽然已经是现代社会，但脑子里还残留那套封建道德。 大头：爱情买卖 大头是个厨师，食物是人的欲望，他用爱情作为交易，换取儿子的转正，并且还欺骗自己，说自己是爱着李雪莲的，但是这种爱，还能称为爱吗？说到底，他也不过是个把女人把爱情当做工具的人。你以为是真爱，其实是买卖。 法院院长、县长、市长：李雪莲带出了这一群官员，他们各有性格，群像式的组成了官场的生态，有堵有疏有骗，都是为了保住头顶的乌纱帽，这让他们的”关心“变味了。 以十年为界限，攻守异位，台词反转。之前是李雪莲和大鹏攀亲戚，现在反过来了。之前是李雪莲一个个找官员，现在是一个个官员找她。 本片极大创新之处是，揭开官员在“新闻联播”之外的另一重真实甚至可笑的面目，这是目前为止，国产电影极少表现的。《驴得水》也只敢以民国官员借古讽今，本片竟然直接嘲讽共和国官员，这是创作和审查的极大突破，非常难得。 让我想起以前在网上看到的“naive”视频，令人忍俊不禁，这是把权威剥落，像坦露乳房一样，坦露出真实的人性。 电影的吸引力有许多，奇观是其中之一，阿凡达是奇观，但是对于中国，本片的官场生态，同样是奇观。这就值得买票进电影院看这片！ 关于表演： 相比范冰冰，于和伟的表演才是真的让我惊喜。没想到于和伟竟然如此有喜剧表演的天赋。那摸额头的动作，实在妙。 张译的表演相比于和伟更风格化一点，动作和神态略夸张，也很有笑果。 范冰冰的表演不错，之前凭借《观音山》拿下东京影后，其实她在《苹果》中的表演也不错。可以看出，范冰冰适合自然化的表演，如果换成风格化的表演，范冰冰就不拿手了，譬如《武则天》之类。 关于影片的形式： 最直观的，圆形画幅+评书，让人耳目一新。 圆形画幅的电影，以我不多也不少的观片量来说，这是第一次见。这种大胆的形式创新又非常贴合这个故事，形式和内容非常统一。 之后画幅的几次变化，同人物内心和场景也密切相关。 不得不说摄影真的很棒，影片用了大量的固定镜头，一个镜头结束后直接切下一个镜头，比较少的运动镜头，场景选择上有大量的山水、小桥，营造一种中国画的风格。 构图上注重线条的使用，线条切分出不同的场景。经常使用中间一条竖线的构图。非常美，又在一个镜头内提供了更多的信息量。这是为了弥补运动镜头较少的不足。

　　（几乎每一场都有线条，三个作用：分割表演区、加大信息量、风格化） 为了克服圆形画幅信息量可能变少的方法之二，就是景深和前景的处理，都安排在圆形之内。总之可以看出，冯导在保持中国画风格的同时兼顾信息量。

　　（前景后景两个表演区，这种镜头还有不少） 为了减少单纯的中国画之感，导演也费了心思。第一场戏，一艘船入画，又出画，导演这种用意，在于突破圆形画幅的空间，从第一个镜头就让观众意识到，圆形画幅外的世界，之后还有不少人物出画入画的调度。电影毕竟不是平面摄影。摄影把中国画和电影的空间延展做了很好的结合。 关键词 关键词1：真相 所有的官员都为了保住乌纱帽，”维稳“，事件的真相无人关心，剩下的只是谈条件。 唯一关心真相的只有李雪莲。 但是真相却无法求得，最后李雪莲只能向内而求，得到解脱。这次是真想通了。 关键词2：官本位 老法院院长交代法院院长：记住‘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典型的官本位思维。所以说，中国有民本思想，但没有民主思想。现在，依然如此。 编导借李雪莲之口说”你们天天喝酒，怎么能把案子判对啊！“ 影片进入北京这一权力中心后，从圆形画幅变成方形画幅。让人联想到官员的权威感。影射官本位。 一段别有意味的台词是市长教导县长对“下面负责才是真正对上级负责”，这基本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原因不言自明。 关键词3：法律缺失 官员不关心法律，百姓同样不关心法律，李雪莲只是个小人物，不服法，自己被强奸同样没有控告大头。官员去围堵李雪莲等种种，法律是缺位的，失效的。 关键词4：荒诞 假离婚这个事，在中国新闻都有报道，为了买房，不顾伦理，离婚买房，经济动物。荒诞。 李雪莲在杀官员情节上，同样进行了荒诞的处理。“上一次床，要杀五个人，这生意太亏”。又一个经济人。 市长只是说把李雪莲赶走，结果命令层层下达变味了，李雪莲被拘留。荒诞。 李雪莲的牛告诉她别告了，荒诞。 李雪莲用一生在告秦玉河，最后都没有真相。她告状的一生也是一头蛮牛左冲右撞的荒诞旅程。 细节上和情节上都有不少荒诞情节。更荒诞的是，这些事情都是在现实中真实发生的。 总结 影片透露出对中国人国民性的指涉，不问法律问“道德”，不问真相问利益，不问正义问手段。 以前我们相信儒学，后来我们相信德先生赛先生，再后来相信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而经历民族的种种磨难之后，我们迎来了改革开放。我们放下意识形态，“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公平让位于效率，一切以实用主义为首。在经济大潮下，物质得到极大的丰富，但是失去了形而上的信仰的国民，一切向钱看齐的国民，心灵却迷失了。笑贫不笑娼，为了成功、赚钱，可以不择手段。而成功人士说的都是对的，放的屁都是香的。 与其关心不切实际的真相，不如关心关心荷包里的钞票。与其关心是不是潘金莲，不如关心关心房子车子有没有。 李雪莲如一头蛮牛，冲出这一滩浊水，离婚案和官场其实也是当下中国的一个缩影，亦或者，中国历史上的糟粕流传下来，沉珂难去。打倒孔家店以后，马家店又倒闭了，新的店还没开张。 摸着石头过河的中国人何去何从，这也是影片留给我们的思考。 总之，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电影，非常优秀的喜剧片，赶快去电影院看吧。 欢迎关注我的微信公众号：编剧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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