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故事大赛第三季:什么样的青春故事让人难忘?

栏目:旅游资讯  时间:2023-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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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征稿通道已于 2021 年 11 月 8 日 23:59:59 关闭,在该赛道问题下创作的作品将不再接受评委审核。欢迎大家免费阅读作品,大赛结果预计将在 12 月 16 日公布,敬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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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是知乎故事大赛第三季青春记忆赛道,以不同年龄视角的青春成长历程,关于亲情、爱情、友情的青春故事,在这里记录。

  有故事的人,都在这里讲故事。

  大赛简介

  知乎故事大赛回归,第三季主题为「有故事的平凡人」聚焦平凡人物的不凡经历。45 万元奖池待瓜分,评委、读者共同评分,五大赛道同步征稿,涵盖家庭、职业、青春等多个题材——平凡人的每一页故事,都是人生力量。

  ? 本季特邀文学评论家、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先生,非虚构作家、知名记者关军先生等评委坐镇评委席,为作品打分。万达影业、索尼影业、没药花园等影视媒体机构,全程为具有 IP 开发潜力的作品保驾护航。

  ? 奖金增量:总计 45 万元现金奖。总冠军最高奖现金 10 万元,各赛道最高奖金 3 万元,亚军 2 万元,季军 1 万元,此外设立优秀故事奖 5000 元。

  ? 评分增维:本季大赛首次引入「往届获奖选手观察团」和「大众评审团」,大众评审团就是作品的所有读者,对参赛作品的每一个点赞、每一条评论、每一次收藏,都可能影响作品的最终排名。

  无论你是有经验的故事写手、拥有不凡经历的人,或是热爱阅读的故事爱好者,都可以来「故 3」,一起感受每一页故事带来的人生力量。

  《偶然欢喜》

  越往后,越记得的,只有那些心动的瞬间

  让我印象深刻的事情,大多从那时开始——

  重建夙愿的面孔,

  在17个年头后,不知算太早、或算太迟的到来。

  从T县的近郊驶上国道,窗外可见连绵的水田,和大多数南方县域一样,即便立秋过后,入眼的田园仍是一派葱葱茏茏的风光。

  我看着沿途的风景幻想未来三年,从今往后,我要跟小县城诀别了!

  一点点兴奋,一点点不安。

  当我还在寻思“不安”的来源,这辆黑色的老款桑塔纳再一次以“癫狂”状态把我从神游中晃醒。

  “咱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这辆老爷车换咯。”老妈一边用陈述句抱怨,一边安抚着它窗摇把手上已经松弛的小零件。老爸和我都清楚,换车只是老妈意淫,她撸起袖子在早市便宜蔬果堆中抢劫的形象犹如快速切换的GIF动图,最后一帧永远会落在房贷月供和工资条的此消彼长的感慨句中。

  换掉老爷车?不过是她众多随性产生的目标中没头没尾的其中一个。

  老妈唯一集全家之力兑现过的目标是“南国新都”的两居室,搁在祖国大好河山里的十八线家乡,“南国新都”乍一听竟像是跌落乡间的贵族,但我并不喜欢那里,一个多年不见新鲜人口流入的县城,动不动自诩“南国”,一个三五栋楼的弹丸社区,就自诩“新都”;还有它的所谓中央园林,稀稀拉拉铺几条石子路,通往一池一年都不换的死水。

  南国新都最可怕的是夏天,水蚊肆孽;比夏天更可怕的是夏天的傍晚,因为一到傍晚写作业,就能听见楼下大爷大妈倾巢出动、扎堆暴走、传递绯闻、闻歌起舞……所以,我也不喜欢那儿翩翩跳起广播体操的邻居们。

  它完全没法和石家院子比,那里有活了几十年的茂盛梧桐树,有几户亲如家人的邻居,夏天傍晚,树荫庇护下的大院,挨家挨户会把饭桌张罗在院子里,白爸爸每次做好栗子烧鸡,都会对我招手……

  路上,我的小心脏从抨击万恶的房地产,到意淫白爸爸家的美味,颠簸之间,一声脆响把我拉回了现实,还伴随着左颊颊微微的刺痛。

  啪!

  老妈爽快地拍了我一巴掌:“丫头,学校到了,你醒醒!”正待她精神抖擞地拉扯裁缝给她量体裁衣的大码裙子,另一巴掌忽地又来了。

  啪!

  “你!在我胸口的花襟上淌了一!大!片!”

  眼见那窗帘布般审美的大花裙沾上了我的精华,在暴脾气老妈把我拖下车教育之前,我迅速地清醒,且极快速地拉开了一侧车门逃生……

  啪嗒!

  在我得意的、灵活的、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桑塔纳老爷车的车门迅速拍上了旁边刚倒车入库的香槟色跑车,“咔哒”一声,活活把主驾驶位的反光镜给拍了下来。

  没错,是活活地拍了下来!

  有两秒钟,我觉得时间都静止了,透过车窗,我看到主驾驶位的方向盘一个倾斜的“L”形车标。雷克萨斯,是雷克萨斯,为什么不是奇瑞QQ、吉利熊猫?我那悬梁刺股、挑灯夜读省下来的两万块钱择校费,是不是泡汤了?老妈会不会在我光荣入读省城的第一天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痛揍我一顿?

  一连串的问号夹伴着叹号从我头顶冒出来,我看到老妈惊得嘴僵成了“O”型,大概她也还来不及心疼自己崭新的窗帘裹身,就眼睁睁地看着家里的老爷车都得搭进去。

  跑车那头,主驾位走下一位微微发福的圆脸大叔大吼:“怎么回事,怎么回事,这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你不都看见了吗,你是复读机吗?

  当然,我理亏、心虚、肾虚、嘴也虚,我吓得像被一只无形的遥控器按了噤声。

  “抱歉抱歉,要不你报保险保修,我们还可以商量着再添点儿私了?”姜还是老妈辣,她赶紧回过神打圆场。

  “你说了算吗,谁稀罕你们那点钱。”圆脸大叔不高兴地嚷嚷。

  “我先跟您商量商量,要不我把闺女赔给你,额……呸呸,是赔给你们家孩子,当……当陪读!”

  “陪读”一出口,老妈立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无比英明的决定,补充道:“我们家戚岚功课非常好,T县一中出类拔萃的学习标兵,高中三年,让补课补课,让洗碗洗碗,但……那个……吃饭还是可以各付各的吧?”

  车里发出个“扑哧”一声笑,一个很年轻的声音,说:“张叔,我们走吧。”

  我高中生涯的第一天,是从一块昂贵的镜子碎裂声中开始的。

  C市是我省省会大城,实验中学又是C市大名鼎鼎的中学之一,那些年,去C市读实验中学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它是实力和幸运的双重象征。

  说来的确很幸运,初中时我的成绩一直在坐过山车,跌宕起伏的程度连隔壁邻居都受不了,所幸,这车在最高点迎来了省城实验中学的招考。而把我推上高点的动力主要来自于我的成长天敌——隔壁家的白逸,初三时他就经常逮着我激:“你挑战C市实验中学够呛,就继续念本县一中吧。”

  我这人从小毛病就多,谁激我,我必还以颜色,尤其这个人还是白逸。

  对白逸的深恶痛绝始于他超龄的身高、比女生还清秀的五官以及遥遥领先的读书成绩。打记事起,他的辐射能力早已经超出了石家院子的范围。隔壁木家院子、李家院子里的人都视他为“隔壁家的孩子”,刚刚过去的高考,再一次让大人们相信:隔壁孩子将是老院子邻里间的骄傲!

  尽管白逸不是T县一中考入省城实验中学的独苗,但作为一个面子与脑子都是拔尖的小院孩子,不管是大人、还是一中的姑娘们,都为之欣喜,为之倾倒,为之当神经病。

  远的不说,光是石家院子里的老老少少,没人不喜欢他,所以,打小不管我们之间发生什么冲突,白逸都会一脸无辜地跟大人说,没事没事,丫头只是小孩子顽皮而已。

  谁是你孩子!而已个包子!

  在没有旁人时,他会把我欺负得死死的,上学让我变着花样带五天不重样的早餐,放学必须等这位伟大的学生会长处理好每一件事才放我回院子吃晚饭。

  恶人的面孔不止一张,白逸的罪恶之手还扼杀了我最爱的语文学科,因为参加过小学生作文训练班,自此就莫名承担了白逸的信差和文书。处理情书对白逸来说,就如日常作业,为了维护他光鲜亮丽的好人形象,他会要求我诚恳的、礼貌的、真诚的回绝每一封告白,还让我充当信使。那些充满了我诚恳的、礼貌的、真诚的、充满了怨气的回信,几度让我成为遭殃的池鱼,T县的姑娘们好像都不懂规矩,明明是双方交战,被拒绝总是想斩掉来使。

  所以,一个这么外热内冷、外柔内刚、心思狡诈的小男人,居然看扁我考不上,我绝对不能服气。白逸能考上的学校,我一定也能上!

  唯一让我小小不平的是,我们是永远的“差三届”,对着刚刚毕业的他,我除了在电话里哼哼唧唧地嘚瑟,却没有办法再在他面前耀武扬威。而这家伙居然考上了政法大学,又一次给我出了难题:政法啊!这意味着成绩并不稳定的我,高考要突破600分大关。

  在我唏嘘感慨“三年复三年的追赶”时,老妈空前大方地拍了1000块大洋奖励我做零花钱的“加分项”。

  这是2009年的秋天,我从小县城来到省城C市,在全省第一阵营的实验中学,拿到一笔史上最多零花钱……那时候,我万万没想到,全新的环境里,我的悲惨生活又一次开启了。

  实验中学以及围墙内的形形色色的少男少女,在我人生的第16个年头华丽登场。

  实验中学的第一堂课,是班主任例行组织的迎新课堂,数十个少男少女们衣着光亮、面目模糊地过去:张三、李四、王老五……我听着大家差不多的自我介绍又要犯困,于是默默改变策略,尝试观察他们中哪些人满怀羞怯、畏手畏脚,哪些人像我一样打了腹稿正式到显得可笑。

  尔后,那个看着十分随意,且半点不懂谦逊的人在十秒钟内迅速抓住瞌睡虫的注意力,毋宁说这群本就龙马精神、坐姿笔挺的新生们。

  “我的名字是罗析,‘分析’的‘析’,以后但凡沟通必定讲干货、讲效率,不浪费大家的青春。”浓眉深目,顾盼神飞,说话的时候,一侧嘴角会微微上翘,露出一颗小虎牙,歪嘴笑的样子五分像近年大红大紫、号称混血了1/4的某位男港星。

  这位同学说完随意地环视了一圈,刚准备撤离讲台,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神忽然定住了。

  这一眼,我感觉前排的女生们坐姿更端正了。

  的确,这位同学颜值独特,声音也较之同龄男生有磁性,还有点耳熟……在我进行了三秒钟内心戏时,我又感觉到一股奇特的生物攻击方式在教室内飘荡——这姓罗的,莫不是在朝谁放电,为什么一双深邃眼睛在游移扫荡,难道谁脸上有钱?

  “嘿,你知道吗,罗析在我校初中部时就是学校名人,不但人长得帅,还听说家里很不一般。”同桌用手肘轻轻碰了一下我的手,用崇拜的眼神回应罗析,她说:“哎,他好像是在看我,怎么办?”我转过脸认真审视了同桌大体型怀春少女,迅速点头肯定她。

  嗯,你看起来确实是有钱、丰满、满脸胶原蛋白。

  这个全班自我介绍最精简的人,大大方方地向我们展示了什么叫惜字如金,他一共只讲了那一句,但双眼生物电来回放射了两圈,就在大家都开始小声议论时,他轻喝一声:“哈,以上。”

  教室居然还神奇地应和起掌声。

  这是什么路数?活见鬼!

  关于罗析的话题,不止于同桌的姑娘。

  住校的第一晚,六人间寝室里,四个人都在谈论那个叫罗析的男同学,他今天穿了什么品牌的鞋,书包是什么款,家里的司机是哪路人……她们说的,我听来似懂非懂,果然是大城市,她们说小小年纪的罗析已经有雷克萨斯的跑车了,只不过因为未成年,所以还配备了专属司机接送。

  等等,雷克萨斯?

  Oh my god!是雷克萨斯,他哪里是在放电啊,那就是在追债!

  一阵凉风吹过我背脊,我听见一千块,又一千块,还有一千块飘走的声音。

  我强自镇定安慰自己:人家一早不是拍拍车屁股大方走了嘛,有钱人才不惦记一块镜子。

  我下铺一直默不作声的姑娘,终于忍不住插嘴一句:“实验附中的小公子还让不让各位熄灯睡了?”

  我循声向下看了一眼,下铺的姑娘头上顶着一颗蓬松的发团,穿着一身荧光绿的宽松睡裙,略有张扬的造型却搭配着小圆脸、小圆眼睛、小圆鼻子的柔润面相,组合起来看着也很是乖巧可爱。她好像不约而同感应到我的目光,也向上看了一眼同样没参与话题的我,那眼神好像同样在说:你也很可爱。

  唉,此可,非彼可。

  这一眼,这个叫柳叶的姑娘,自此开始了与我的友谊。我想,她一定不知道,那一刻我心里是多么市侩地在计较着钱的问题。

  不到一周时间内,班主任和各学科老师混合双打,通过自荐式竞选活动促成了“夷长技以制夷”的班级内部的管理分工。唯独英文老师是例外的,她直接指派了罗析作为英语科代表,辅助她进行班级内的学科事务管理。

  不得不承认这种指派极高明,第一个英文单元课程开始前,老师把组织默写单词的任务交付给罗析,一度把默书的积极性发酵到女生们扎好辫子、撸好校纪直男看不懂的裸妆扎堆请教学科代表。

  我看到花团锦簌的罗同学,十分欣慰地想:这真是一朵分身乏术的交际花啊。

  然而,交际花同学并没有完全忘记法外之地、漏网之鱼。

  这天不知英文老师给他布置了什么任务,早自习结束后,罗析流窜着交流到我座位附近,停在我课桌旁边时,他忽地冒出一句:“你叫什么名字?”

  “密西密西?”我一脸白痴状看着罗析。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罗析站在我的课桌旁边,卷起《英语周报》轻敲了一下课桌边缘。

  “密西密西?”怎么办,好想装白痴蒙混过去。

  “交钱。”他斩钉截铁。

  “啊~~~~你不是说算了,你十几岁的男人了,一言九鼎的吧。”

  “噗嗤!”罗析再次咧嘴露出小虎牙,这次有两颗,他笑称:“你果然是T城车里的妹子,一学期26块,英语周报,填名字,交钱。”

  吓!死!老!娘!了!

  我呼出一口气,老老实实地从口袋里掏了26块,在资料缴费表里填了大名。

  递表格的那一刻,我为了确认钱袋子安全,又偷偷瞄了他一眼,正是这一眼,他忽然矫健地低下头,轻声并快速地说了一句“车损以后找你讨”。

  车损?

  以后找我讨?!

  像一句魔咒,有那么一瞬间,它轻轻掐住了我的脖子,我像被迫欠下巨债的喜儿,浑身毛发都打了一个激灵。当我忐忑地等待黄世仁发难时,他却像是一切没有发生过,一副“和你不熟”的样子继续去催缴下一户的英语周报耗材费。

  “不熟”固然好。

  相安无事的状态一直持续到9月最后一天,第一次离家的孩子偶尔会在夜里怀疑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有时她喜欢多媒体教学和阅读带来的新鲜体验,有时会被同学们的新潮的事物打动,但又时常怀念T县,想回家去。

  朝思暮想地盼到了“十一”长假,我拒绝了柳叶在C市游玩邀请,一放学就撒腿往亲爱的小县城赶。

  作为省内四大名校之一,实验中学的家属车队完全超出了我想象,没等我欢快地挤进实验中学公交站,来自全省各地的朱门酒肉派就已经把校门前坪挤爆,而那辆扎眼的香槟色跑车,霸道地挤进了临时泊车的通道里。

  “上车,送你一程。”副驾驶上,罗析让圆脸大叔打开跑车顶棚,对我所在的人堆示意了一个眼色。

  我环顾四望并未见熟悉的同学,张嘴成“O”形露出“吞鸡蛋”的惊讶表情,心想:不是叫我吧?

  “戚岚!”见我还在人堆里神游,罗析的声调再提了一个度。

  不知是出于虚荣,还是害怕,那一刻我竟然老老实实地挤出人群上了贼车,在校门一众人的注目礼下惴惴不安落座在敞篷车的后座。更尴尬的是,副驾驶的罗大少爷迅速翻身到后排座位,在人群的唏嘘声中与我并肩而坐。

  “知道我为什么送你吗?”我感觉他绽放的笑意充满了黄世仁的奸佞之气。

  “还钱。”我腿肚子藏在校服裤里哆嗦了两下。

  “很好,你有钱还吗?”

  “应该没有。”我怂着应声。

  “很好,十月开始,辛苦你多替我跑跑腿吧。”

  “啊~~~”我感觉嘴巴又能塞下鸡蛋。

  “哈,收起你那蠢表情。”罗析一侧眉毛挑高,摆出嫌弃的表情说;“你也别想时时跟着,需要你再来,懂?”

  “懂。”我十分鸡贼地关心起自己荷包问题,又弱弱地补充一句:“那……过程产生的消费是AA制不?”

  “哈哈哈哈,管饭,管饱。”

  上过贼车,罗析和戚岚早恋的消息,不日就在C市实验中学迅速传开,关于我是使得何种狐媚手段追他的车,学校里的绯闻版本已经不止一种。罗析从不澄清,我也羞于解释,反正在别人看来,我就是那种没脸没皮撒腿倒追的乡下妞。

  曾有一度,我希望学校能管管男女同学的频密交往,比如让我与罗析保持20米以上的距离,最好还制定政策,男女单独相处必须像T县一中那样,被教导主任拖到小黑屋进行“良心拷问”、签署“分手协议”。

  偏偏每个学校都有例外,在T县一中是白逸,到了这里是罗析,老师对他们的社交问题不闻不问,就像他们的存在本身就都能帮其学习、助其进步。总之,谁都跟我过不去,就连班主任编排座位,都故意似的把我安顿在罗析前座。

  后来我才发现,省城的同学们比老师们更关心“早恋”这些事儿,也不是为了监督管理,纯粹是八卦。加上罗析的考试排名常年在学校的Top榜,这种老师不闻、同学好问的压抑环境,让我在学校里活成了众矢之的。

  唯一的让我少怀安慰的是柳叶,在实验附中混迹了三年的她对罗析的魅力并不过敏,同时她十分欣赏我,以及我对姑娘们夹杂着酸味的免疫的态度——其实这些对我来说早已是在T县一中的重复经历,因为身边一直有“隔壁家的孩子”压迫,我的小学和初中过得也不比这里舒坦。

  不过,白逸若是知道我在实验中学继续没出息的继续跟班,大概会掐死我吧。

  “你怎么老神游?”罗析又拿《英语周报》轻轻敲我的脑袋,那张报纸上,两个红圈直指我早读默写错英语单词:“你真的像你妈说的那样学习拔尖吗?”

  “我自己都不信,你还信,书读傻了吧。”

  “哈,牙尖嘴利。”说完他拿出英语科代表的架势,逼着我重新默写。

  我让他嫌弃的事情不止一件:

  “你怎么那么土?”

  “我T县来的你不知道吗?工业县城。”明明都穿校服,难道你的才是正版?

  “你怎么没手机?”

  “没钱。”神经病,天天被你抓丁就够惨了,我难道还要随叫随到。

  “那你稍微跟远点儿。”

  “可以啊,成交啊,说话要算话。”我狗腿地点头认同。

  “你等着。”罗析若有所思地认真起来,阳光斜射进教室,把他的侧脸映出一个奇妙的轮廓,直挺的鼻梁、高挺的眉骨,那些深邃的轮廓让他看起来有七分像港产的那个bad boy。我眯着眼睛逆着光研究着这个不太东方的线条,幻想着他父母的基因,什么样的组合才出品了这样的他?

  我出神地想着,觉得太阳晒得有些暖和。

  毫无征兆地,他转脸投来了目光,看我失焦地趴在课桌上发呆,掌心忽然就盖在我放空的眼睛上,光线从他指缝中透过来,在手心柔软的触感中我看到落错斑驳的光影,听到他传来不知是喜是怒的声音:“别这个蠢表情,过去式拼错了,再来。”

  一学年很快过去,我发现C市的住校生活渐渐也并无二致,除了上课与仔细,课余很多时间都得帮姓罗的少爷取牛奶站的订阅鲜奶、去校门缝里接司机张叔送来的营养餐、背地里还得替他兼职英语科代表的作业检查。

  如果要说有什么明显不同,那就是罗析从来没把花钱当回事儿。

  这家伙奢侈地订了两份鲜奶,他总是说“有钱人喝一杯、倒一杯”,所以每逢取鲜奶,他就倒一杯给我。为了尊严,一开始我是抗拒的,但是眼睁睁看倒掉三份鲜奶以后,我的心脏抽搐不已,后来,尊严就被我合着牛奶喝了。

  败家子罗析中餐在小食堂单独开小灶,每次都是现炒至少两份菜品,他说吃不完,边吃边往的我饭碗里扔肥肉、扣肉、五花肉,沾厚重油水的肉食我也是抗拒的,但伴随他永远一副“吃不完别想走”的拖堂态度,我也开始尝试吃些带肥的五花肉。

  除了奴役我,他也常常拿默单词的事情虐我,一个单元30、40个生词,别人写错三个都能pass,我一个字母拼写得不工整都当做拼写错误抓典型重来。

  最惨绝人寰的是,他开学买的诺基亚用不到半年就玩腻了,硬塞给我,要求是:三次call不来人,雷克萨斯后视镜的钱必须赔付!

  结果是,喝牛奶还是没能帮助我以形补形;吃肥肉让我一见跟猪有关的公仔都会引起反流和不适;路上遇到任何中英标注的路牌脑子里都会形成自动检索的应激反应;最严重的问题是,我感觉手机就像是乡下的抽水泵,一震动自己的口袋随时都会被这个信号机器抽干。

  这些副作用直到班级里轮换座位也没好转。

  有次后座男生突发性抖腿,有节奏的振动刺激我惯性地从校服裤兜掏手机,顺道还做贼心虚地环视了一圈老师的动线。然而,掏手机的动作太急,手机就这么直溜溜地滑到了地上,滑出一米有余。

  完了完了完了,如果被缴,我的负债岂不更高了?

  罗析忽然举手站起来:“老师,本初子午线为什么定在格林尼治?”

  说时迟,那时快,我赶紧匍匐下去把手机收拾到校服裤兜里。

  罗析的提问激发了地理老师的表演人格,很快班里同学们都被他绘声绘色的传道受业吸引,而惊魂未定的我完全没有入戏,直到手机真的振动,屏幕上显示了来自罗析的短信:笨蛋,嘴巴闭起来!

  一学年下来,关于我们的流言,已经从新闻变成旧闻,而寝室里的八卦话题也微妙地换了男主角。拜罗析所赐,我在高中阶段依然是仅有柳叶一位女生朋友,而且还是被人口口相传抱少爷大腿的拜金女。

  “你喜欢罗析吗?”柳叶有时候会突然质疑我。

  最初我是嗤之以鼻的,但偶尔也会狗腿地说:“凭什么不喜欢,人家有钱,长得又帅,还出手大方呢。”

  “你打算告诉他这一点吗?!”

  陈谷子烂芝麻的话题聊了一学年,这一次柳某人见我知情识趣地上杆子,她一脸淫笑地说:“姑奶奶与罗析同学四年,这人超自我,超难搞,但是最近我发现……”

  “发现啥?”

  “罗析!喜欢你!”

  “奶奶好眼力啊。”我漫不经心地应和。

  这个八卦的语文科代表柳叶悄悄凑上来说:“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罗析作文本里写了很多若有所指的事情!”

  “哈?”我一脸“随缘”任她继续胡扯,心想语文老师也越来越不负责任了,怎地学起了英文老师下放工作给科代表?

  柳叶从一大叠周记作业本里掏出了罗析的册子,指着一篇说:“看!这有一篇《市侩是某县的标准配置吗?》,里面写:我从没见过像她一样市侩得这么坦荡的人,都说同学友谊最靠谱,她一扯帮忙就标价……”

  “这还有一篇《窈窕搓衣板,君子不动手》,里面写:我怎么可能为了这么点小事欺负一个妹子,还不是看在她脑子和身体一样营养不良需要救济……”

  “等等!”我打住了柳叶:“柳小姐是不是对喜欢有什么误会?哪有人写作业都这么缺德?!”

  “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柳叶很肯定地自己的判断,完全不理会我的分析,眼咕噜一转,馊主意纵生。

  恶果在发作业本的当晚。

  晚自习,一张来自罗析的信息通过手机传递过来:戚岚,晚自习后等我。

  我抬头环视一圈,罗析正向我点点头示意。

  约我?

  莫非,难道,或者,也许,似乎,大概……柳半仙的话在我耳边响起,我想,这叫哪门子喜欢啊,如果这是真的,我难道被奴役还不够,还得为一块破镜子以身相许?白逸知道还不笑惨我?!

  我得跑啊!

  “叮铃铃”从来没觉得晚自习的下课铃声如此难以面对,激得我撒丫子冲刺回寝室。

  第一晚,我成功逃脱了。

  第二天早读过后,人群鱼贯而出冲刺食堂,当我混迹在“鱼群”里准备随大流流窜作案时,没想到罗析提前了几分钟靠在教室门后,一只伸长的胳膊拦住了我的去路。我看到他一边浓眉挑起,嘴角似乎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他咬牙轻声质问:“你跟我过来!”

  不少同学停下了脚步,满脸八卦地打量我们,罗析处之泰然毫不在意,拉我到走廊尽头一角,直接问:“你约我,嗯?”

  “什么?”我张开嘴,内心不断发出自我怀疑的OS。

  “别装笨蛋,你偷看我作文了?”罗析直勾勾地盯着我。

  “谁要约你!”我的反射弧终于从自我怀疑中转醒,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哦?”罗析眉毛再挑高了一度,“啪”的一声把作文拍到了我手上,那篇《窈窕搓衣板,君子不动手》最后写着格外醒目的红色批注:相亲相爱,勿忘来使,卖个情报给你,请在晚自习后留下来听姑娘的答案。

  柳!叶!

  交友不慎啊!

  我低声咬牙:“这什么?!”

  “你可以说不知情?那我发信息为什么装死?”罗析有些不高兴。

  “我……我……我我我犯困!我大姨妈来了!血崩你知道吗?”话出口,连我都不认识我自己,连我都不能原谅我自己,连我都无法在记忆回放时直视此刻。

  果然,他一脸见鬼地看着我,浓眉皱成“八”字咬牙压低了声音批我:“戚岚你是个女的,不要拿这些大声嚷嚷。”

  我意识到自己的粗鄙,也非常想纠正自己的言行,那个小姑娘确实对言谈举止的教养管理太少,我急切地想要表达羞愧和自重,说出来的话却是:“我是搓衣板!营养不良!但不需要救济!还有你喊我名字是当钱使的,我爸妈取名不是为了让你呼来喝去!”

  “……”我们之间弥漫起几秒沉默,罗析大约也意识到我的情绪失控,脸色忽然软下来。

  在起伏的大姨妈情绪左右下,我很不得体地压着嗓子对他咆哮,同时心里也非常羞愧地发誓:那时身体呆着的一定不是戚岚本人。潜意识驱动我往后撤退了两步,罗析竟微微俯身靠过来,他的影子落在我的肩上,形成一个压倒性的阴影,他的手拿捏住了我的校服的衣袖,我看到他浓眉一角微微地挑高,也压低声音厉声问:“那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我应该说什么吗?

  我的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两种声音:

  一种在近处,是周边传来的嘈杂人声,夹带一些不敢凑太近的围观和轻声议论,还有一种在远处,它清晰而又遥远地穿越时间和距离的屏障,从T县的石家院子飘过来,里头掺杂着很久很久以前,院子里追逐嬉戏的两小无猜。

  它让我常常牵挂,也让我此刻无比坚定:“我没有。”

  狗腿子戚岚,终于被罗析甩掉了。

  这大概是实验中学里最大快人心的消息,众人眼中,必定被甩的乡下妞,又可怜又该死。

  唯一觉得遗憾的人是柳叶,当她看到罗析在作文里努力贬低一个妹子时,她误以为这才是情窦初开,这种判断一度打劫了她。当她看到有人那么大胆地用作文写彼此的相处日常,她觉得罗析心里一定有什么变化,如果尚不能定性那是什么,她说那就是感情萌芽。

  “哈,小叶子你知道‘告白’和‘告状’的区别吗?”我对自己的回复自觉满意。

  曾有一度,我希望实验中学的男女同学能保持一些距离,如今夙愿终于实现,我顺便还可以在柳叶表情中欣赏到“追长剧没看到大结局”的遗憾表情。

  “你看,你连说话的语气都开始像他了。”柳叶仍然坚持这是喜欢。

  在我表达过“我没有”以后,罗析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当天午休我惯性地去了小食堂,那个一脸主子相、带搭不理地排在前面的骄傲少爷,径自走到窗口,对厨师说:“今天做一荤一素,我一个人吃。”

  一瞬间,一切了然于心,我觉得有点膈应,同时又感到松了一口气。

  “你没有想说的吗?”罗析拿着食物落座在我附近,目光没有看我,好像是自顾自地说了一句。

  “我明天去大食堂吃饭。”我也像是自顾自地回答。

  这就是我们高一最后一次对话,那天晚餐,我从大食堂装饭带回了寝室,当天晚上,罗析派发给我的“奴隶手机”也静静地躺回了他的课桌里。

  一种小小的骄傲在我们之间筑起了屏障,我曾经求之不得的屏障。

  咦?

  我为什么要说“曾经”?

  是我一直求之不得的、自由自在的高中生涯终于要重新开始了。

  生活依旧继续,除了每天不再喝鲜奶、不再光顾小食堂、英语默写过关率迅速提升以外,生活都回到了大多数人的轨道里,甚至连女生们也开始同情起罗析的“弃妇”,有时也会无端地靠近我,想抛砖引玉地对我说点什么:

  “罗析跟10班的班花走得很近嘢,你知道吗?”

  嗯嗯,他们很有夫妻相。

  “不用难过,你蛮耐看的,罗析配不上你的,嘻嘻嘻。”

  嘻嘻嘻,罗析也配不上你。

  “听说小食堂马上调价,我们珍惜机会去吃一顿吧?”

  约我吗?买单这事我从来不独自消化噢。

  ……

  那些抛过来的“砖”,全部落在了学年最后,期末考试前,严重偏科的柳叶和我在“文”、“理”分科时的果断地选择做一个至少有高中文凭的文化人。

  我想,我终于可以重新捡起我来实验中学的初衷,开始新的学习和生活。

  暑假,这段由后视镜“车祸”引发的连锁事故,在我见到高挑清秀的白先生时就都被抛诸脑后,因为他回到T县第一句问候就是:“丫头,在实验中学的学习顺利吗?”

  我心虚地打开高一整年的成绩单,眼巴巴看着我的名字不咸不淡地出现在全班中下游的位置,根据过往的经验,这张“罪证”很可能变成一场白逸式教育大会。

  谁知道呢?士别一年,他出其不意地打出了温柔牌,一张秀脸心平气和地问我:“丫头,想不想看看实验中学理科中位数排名的学长混到了哪儿?”

  白逸竟然没有损我!

  这不但守住了我的心理防线,还给了我一些新的期待,此时白逸一别往日对我的严苛教导,在那小鹿般讨巧的双眼的注视下,前一秒还为成绩患得患失的我心跳竟然漏拍了!

  说走就走,打小只要跟着白逸干活,估计我们去卖盗版老妈都以为白逸带我去搞活市场经济,第二天一早,我们收拾好小书包,直奔去省城的大巴站。

  白逸难得露出了平日对待别人才有的温柔,致使身边这张清冷俊秀的脸看起来比以前多了一些美好的弧度,这个从来只会欺负我的伪善乖乖牌,也许终于成长为可以依靠的大哥哥。

  我忍不住瞥了白逸一眼,又装作无事地靠着车窗发呆,看着车窗外的田园连绵地向后移动,任由视线里的一切都晕染上了绵绵的绿色。大概是这些年省城C市搭着高铁追赶GDP,省内各县市也在有样学样地努力修缮通往省城的国道,好似各地开着大巴、瞪着三轮也能随着C城并驾齐驱地通往经济发展的康庄大道。

  不管怎么说,T县通往C市的沿途风景是越来越美了。

  风景晃晃荡荡地飘过车窗,等我歪着脖子醒来的时候,白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倒在他肩头的我,这一次近距离审视,我看到了他漂亮的眼睛里藏了两颗星星,忽闪忽闪。

  “丫头,你流口水了。”他嘴角弧度荡开,把眼里的流星全砸在了我的脸上,这还不止,他捻起我的一撮长发,替代手指嫌弃地戳着我青翠欲滴的下巴。

  美个包子!闪个包子!

  我感觉面部因为羞愧而迅速升温,随即擦把嘴,羞愤交加地暴走出车站,心里不断发出了对自己的审美质疑。

  刚刚出站,一辆旧款的大众捷达车截了我们的去路,车窗摇下来:“帅哥靓女去哪儿,包车吗?”

  哟,省城到底不一样,跑黑车的司机都跟《溏心风暴》里戴眼镜的林峰似的耐看。

  我努努嘴,示意白逸应对这个拦途的哥,只见他径直走过去,亲切地给了司机肩膀一拳:“韩佑一!你小子一点儿没变啊!”

  司机的脸放大到我眼前,我才感慨刚刚不和谐的感觉来自哪里——真的是白肤版林峰本人,剑眉杏眼薄嘴唇,这么古典的五官再配上一副金属半包边的眼镜,这黑车司机看起来也太饱读诗书了!

  这个书生面相的学长正是来自实验中学的“中位数”,白逸当年在校好友,现在是我们在省城的临时导游。

  捷达车上,韩佑一以爬坡的速度缓行,途中当起了C市实地解说员:

  “呐,这是省博物馆,里面除了价值连城的古文物,还有过世一千多年的老人家,这几年有关部门一直放消息说会改造搬迁,你们要是想看看祖宗奶奶,最好趁老人家还住在市中心……”

  “哈。”

  “看,这是我市最大的shopping mall,资本来自小日本,每年春秋两季都会做大特卖,一年到头只要那个时间去打劫它就对了……”

  “哈哈。”

  “瞧,这是城市步行街,国家挂了金字招牌的人气步行街,满大街都是游客,旁边那著名的C市小吃街有家文物店般的存在,史上风光一时,如今接待客户的东西那叫一个景区饲料……”

  “哈哈哈。”

  韩佑一那股子长在脸上的书卷气,开口全泄了。

  在逗趣导游的演说下,我们最终抵达C大,作为省内的院校的金子招牌,大学依靠着C市占地面积最大的自然风景区——5A级洵山风景区及其沿线建设,一张C大的学生证,就是一张免费搭乘景区巴士的四年期车票,也是C大学子的荣耀凭证。

  七月骄阳似火,那一刻我心情却是极好,毕竟,熬过实验中学半数的学生,就有机会进入全国第一梯队的院校学习。眼前的学长为实验中学的小姑娘的小小未来注入了信念,只是,它当时的名字并不叫“C大”,而是千里之外的首都院校。

  白逸和我被“导游”拐带到C大的教职宿舍落脚,韩佑一眨巴他杏仁状般的大眼睛,张口却用一种耍赖的口吻拉回了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姑娘:“爸妈交代过不能打他们卧室的主意,你们俩谁陪我睡,谁睡书房?”

  “韩佑一,你能不能不这么逗?”

  “小学妹,你该叫我佑一哥哥。”韩佑一继续眨巴眼。

  “佑一哥哥,你能不能不这么逗?”我捧场地问。

  “不行,哈哈哈。”

  “……”我想摔场子。

  “别理他。”白逸一副司空见惯地淡淡回应。

  C市人调侃并不妨碍他友善的成色,那一晚,韩佑一把我指派到他的卧室,把白逸安顿到书房的沙发上,自己大大方方地抱着薄毯守在客厅当起了“厅长”,那时我隐约有点明白,为什么凡事挑剔、鲜少投靠他人的白逸会与之为伍。

  后来,我与白逸聊起韩佑一的第一印象,他意味深长地说他一直自以为是发光的,其实韩佑一才是,他说在这个人身边时候,常常能看到自己阴影投射在地。

  晨光熹微,我在半梦半醒中听到附近有淅淅索索的声响,因为寄居在陌生的地方,即便床很软,窗外的世界鸟语花香,我还是比平日要警觉一些,细碎的声响促使我微微睁开眼,只见一个少年身影背对着我蹑手蹑脚地在柜子里翻找什么。

  也许是突如其来的好奇,我决定半眯着眼睛继续装睡,只见眼前人忽然开始缓缓褪下上衣……

  我的天!

  我为自己的偷窥感到羞耻,又在内心开始咒骂韩佑一这变态居然在女孩子的房间里换衣服,尽管如此,我的羞耻心还是没能战胜好奇心,假寐着的眼睛依然没能真正闭紧。

  尴尬的事发生了,韩佑一换完T恤正准备褪下睡觉穿的大棉裤子,或许是出于某种警惕,他忽然回头朝床的位置看了一眼。

  如果我的心理素质还能支撑我继续半眯着眼睛装睡,那就一切尚好,可我被他这一眼吓到直接闭紧了眼睛。

  韩佑一也不是瞎子,看到我这副熊样,对我幽幽发出了质问:“小学妹,你在看什么?”

  翌日早晨在一个幽怨的morning call中凄厉地开始,但尖叫的人不是被偷窥者,而是羞愧得恨不能当场去世的我大叫:“啊——”

  荡气回肠地惨叫迅速吸引了白逸,而我在床上捂着毯子尖叫和韩佑一在旁穿搭奇特的画面似乎刺激了白逸,他瞬间阴晴难辨的眼色,让他刚刚修炼出来的温暖外壳裂出了一道缝隙,透漏着沉稳背后的情绪闪烁。

  看到我不知廉耻的、先发制人的尖叫,韩佑一与白逸默默退出了本该属于他的房间。

  吃早饭的时候,韩佑一没再拿我打趣,一张白净的书生脸一直微微发红地沉默着进食,不知是不想揭穿我的尴尬,还是无声地表达他的歉意。

  好在这一出尴尬起床气很快就随着三人队伍的出发散了,我的注意力很快被C市不同的新鲜事物和面孔吸引。

  那个神奇的假期里,有两件重要的小事发生了,若我预先知道,在那懵懵懂懂的青春期里它们相继发生在同一天,不知道还会不会有出发时的欢喜和勇气。

  只是时间是个单行道,你踏上一条路的时候,就不会再有另一种答案出现。

  第一件事发在C大旁的洵山景区的半山腰上,我拖着两条在步行街逛残废的腿走了半程,嘟囔着要与洵山观光缆车结伴余生。

  洵山缆车并不像其他山脉使用全封闭的缆车,这座连绵平缓的南方山丘,缆车完全采用“敞篷式”的双人椅把游客运送到山林里半空中观光。受不了我软磨硬泡的白逸被挟持坐上了敞篷缆车,它载着我们穿越在郁郁葱葱的树林和登山道里,穿越在C市负氧离子充裕的阵阵山风中,身边散发出熟悉香草味道让人觉得时光可以再慢一点……

  我坐在白逸身侧,恍惚忘记了脚下连绵的洵山风光,止不住地想:如果缆车发生故障,今天依然会成为记忆里美好的一天。

  见我发呆,白逸问我想什么,我说很舒服,有点犯困。白逸于是靠近了一些,示意我靠上去,本来我的确是有些打盹的,但这个肩膀第二次让我有了依靠的感觉,伴随着这种感受的还有心跳漏拍,我的困意一扫而光,可我还是佯装困乏地、十分小心地、慢慢地靠上白逸的肩膀,眯着眼睛打起了盹儿。

  缆车走完半程上山路,我还在迷迷糊糊地眯着,任由白逸把再度装睡的我抱下缆车。

  不久,听到从下一辆缆车下来的韩佑一挤兑白逸:“这小朋友睡了?可别再把她弄醒了。”

  “我来吧。”

  恍惚中,我感觉自己被两股力量推到了一个肩背上,一个轻微的颠簸过后,接下来就是非常平稳的行走,钻进脑海的还是那个从小就非常熟悉的味道,那是罗家妈妈经常用的洗衣皂的香草味,还有就是,那双胳膊果然从小就拧得过我的大腿。

  我伏在那个过去没被任何姑娘靠近过的肩背,眼皮子不受控地从“小眯”变成了“紧眯”,一种来自心底声音小声地、雀跃地与我说:装睡!一定要装睡!

  从洵山山腰到山顶,负重的白逸完全没有甩包的意思,也许走了30分钟,也许更长,那个细细密密冒着汗水的背脊和某个不规则跳动的胸口,迎来了至今最比翼连枝的时刻。

  “作孽啊~”韩佑一沿途感叹白逸的英雄壮举,不忘嘲笑最终睡着的我,以及我的口水滋润了他背上的半壁江山,可我不介意那些嘲笑,当我看到白逸丝毫没有芥蒂,我的眼睛也试图眨巴出一闪一闪的星星。

  由于白逸严重“走伤”,C市行程调整为“坐游”,韩佑一称此行程为“挪臀”,就是把屁股从C市最有名的洵山景区,挪到山顶东北一隅最有调调的景观酒吧继续搁置。据说这个“挪臀”行程也是韩先生、罗先生们招待异地朋友的标准行程,堪称C市的真正精髓。

  咦?我为什么要想“先生们”,怎么就“们”了?

  我甩甩脑海里莫名其妙的想法,跟着韩佑一和白逸混到了“洵sky”的空中餐厅。

  在洵sky位于东北侧山峦一隅,坐在玻璃制的全景吧台,可以无遮挡登高远眺洵山山脉和环山公路的连绵走势,还能张望到洵江两岸的车水马龙,对于来自三五线小县城的我来说,这样的景致几乎让我原谅了菜单上那些惊为天价的东西。

  “好贵。”我的良知替买单的韩先生觉得不值,身体却心口不一地学大人指着餐牌上的莫吉托说要试试。

  从白逸背上蹭下来的小姑娘此刻还打着另一个算盘:如果我喝一点,是不是勇气也会更多一点?那个蛰伏在我心里多年的小秘密,小委屈,小崇拜,小依赖,是不是可以尽情地表达呢?

  醉翁之意不在薄荷味的莫吉托,鸡贼的小心脏被某个念头撩拨得小鹿乱撞,在过去的16年里,这场防守至上的跟随还没敢于展露它真实的面貌,而“背背佳”式的亲密接触让人觉得打破僵局的动作就差这么一杯了。

  我揣着一肚子饱满的情绪准备先做个“一杯子”的朋友。

  酒水还未上桌,路过我们桌的一位长腿姑娘先呼出声,我听到一个轻快地语调对着我们的方向呼了一声:“白逸?”

  我经年仰望、望穿秋水的名字正被另一位姑娘唤起,白逸闻声望去,毫无预警地坐直了身体,露出了一个笑逐颜开的表情。

  我很确信,从小到大白逸一直是很克制的,但那决不是一个克制的表情,而是一个满面春风的笑逐颜开。

  这个表情不得不让人在意,我也转过脸盯着姑娘看过去,那是个穿着夏季运动套装,身形轻盈纤秀、长得并不算特别美的姑娘。恰好是这种“不算美”才最让我在意,因为她让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她浑身散发出的、精致的、轻柔的、自信的气场里,那个气场迅速包围了我们的小桌,她站在一旁微微俯下身,附着着淡淡香味的长发笼罩住了她和白逸,挡住了我的视线。

  这时服务员端来我的饮品,白逸顺手把其中闪烁着光晕装饰的莫吉托递给了这个姑娘,姑娘意思般抿了一口,又顺手把玻璃杯搁置回我们桌上。

  我的莫吉托被人抄走了!

  这是一件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小事,尽管一瞬间发生的、看起来再自然不过的事,却同时对少女展露了极其凶猛的杀伤力,我浑身石化般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莫吉托被夺走的情绪在胸腔翻涌,好像此时被随意夺走的不止是一杯酒水,而是我经年守候的期盼。

  我正想发作,身边韩佑一恰好递来一杯插着柠檬薄片、浸润着亮晶晶冰块的浅棕色饮品。我二话没说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浓郁的酒气混合着薄荷和柠檬汁下腹,顷刻间我的喉咙微微发烧,被辣得说不上话来。

  韩佑一被我的举动吓到了,对我轻呼:“诶,这是长岛冰茶!”

  “咳咳。”我感觉到脑子一热,结结巴巴地接茬说:“这茶可真呛啊。”

  身边低声轻轻交谈的男女被我的咳嗽搅暂停了,循声向我和韩佑一看了两眼,两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姑娘低声对白逸说了一句“再约哦”,就浅笑着告别了。

  “恭喜你,何蓓蓓学姐主动约你了。”韩佑一说出了此刻我最想知道的名字,而他八卦神色里又隐隐透露出担忧,补充道:“你家这小学妹可能喝醉了……”

  “你怎么给丫头喝长岛冰茶?”白逸虽然是责备的语气,神色依旧是刚刚那副极少展现的春意,他边说边学着韩佑一眨巴眼睛,而我似乎看到了某颗星星迅速陨落,消失在他瞳孔深处。

  “别说了,赖我。”韩佑一收起不正经的脸色,有些严肃地朝白逸挥挥手。

  不知道他们后来还有没有说些别的什么,我只觉得心口忽然有些莫名发热,很快一股恶心混合着酒气冲到喉头“哇——”地发出了闷声,韩佑一花大价钱喂饱我的食物被一腔不可名状的刺激撑爆了,全部还给“洵sky”的玻璃地。

  我听到韩佑一呼叫服务员,听到白逸感慨我这是初生牛犊敢于豪饮,我还听到一个声音在我心里死命问自己为什么不晕倒,可是我越想表现得柔弱,喉头就越辣得厉害,眼下就越吐得恶心,酒后的形象简直是电视剧美丽女主角的反面教材。

  更令人伤心的是,不久前背着我走到快脱水的人,此时居然完全不关心我对外反流的消化系统,他放任韩佑一给我拍背顺气,眼神仍在痴痴地望着那个姑娘离开的方向,还补充性地说出了更有杀伤力的话:“实验中学的仙女,到了政法还是。”

  咔嚓!

  咔嚓!

  我如鲠在喉的醋意中传来胸腔有什么碎裂的声音——是洵sky的玻璃地板不堪重负了吗?我莫名打了个激灵,韩佑一恰巧又凑近了些给我拍背顺气,不幸的裤子和鞋子继续迎接了我新一轮的逆向消化物。

  呜呜呜,佑一哥哥,对不起你了,还不如喝醉呢。

  这大概是我妈眼里最神奇的暑假,自打我和白逸从C市回家后,我就跟暑假作业杠上,期间,无论是白逸爸爸的栗子烧鸡,还是白逸珍藏版的《金田一》漫画,都没能勾搭我把假期的半径搬离南国新都小小书桌的方圆90平米。

  直至白逸回北京,我的作业才神奇地熬出关,自己才肯出门放风。

  原因?

  想必我再也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新学年第一天天气很是应景,初秋少见的绵绵细雨像个怨妇一般送别着高一时期男生、女生的五五混搭,重新见证文、理科分班后单一性别为主的集体组合。

  17岁未满的开学典礼上,我终结了自己埋藏多年的夙愿,决定重新出发。

  如果你问我,在寝室熄灯后的电台里,我是否听到过节哀顺变的旋律,我只能告诉你,当太阳升起来的时刻,当我在晨练操场400米起跑线的预备时刻,有些人、有些事、有些留念、有些心动、有些北上的目标就陨落于昨夜的黑暗。

  “岚岚,你被暑假太阳晒蔫吧了?”柳叶拿着饭盒并入我身侧的食堂队伍,打算八一八感情动态来给我点刺激——期间,她也曾问候我QQ空间里最初上传过的省城游玩照片,也很好奇里头又冒出的两位“男主”。

  本想装聋作哑不予回应,熙熙攘攘人群中不觉响起了吆喝声,循声望去是高三班的一行男生朝我们这边吹起了口哨,我以看戏的表情示意柳叶回头:“小叶子,我没有男主,但你的来了!”

  百无聊赖看戏的心态很快就随着一个高个儿、留着大片发帘遮住前额的眼镜男的喊崩了,他蹦跶插入我们的队伍,边插队边大声呼唤:“柳叶,你考虑得怎么样?”

  柳叶小脸一红,写满尴尬地骂道:“考他妹!”

  眼镜男继续喊:“柳叶妹妹~~”

  “……”柳叶脸上的尴尬无限加粗,一副要踹小眼镜男干架的趋势。

  我知道高三班一直有位男生给柳叶明送秋波,实在想不到这水货原来浪成这副德行,我亦觉得很尴尬,不愿众目睽睽之下让好朋友丢脸,想起早上帮室友揣着的纪律检查的红袖章,灵机一动贴标上岗,指着眼镜男学着他嚷嚷:“你!头帘小眼镜!哪个班冒出来的?”

  这时,队伍里爆发出一阵哄笑,并在人群的小小声暴露中听到了“189班”的答案。

  “你叫谁头帘小眼镜呢?”眼镜男甩了一把黏毯似的厚刘海,又提高了一个调。

  “谁答应谁呗。”我也没客气,迅速掏出小本本写下班级,补充道:“头帘小眼镜,你为高三189班上榜扣分了。”

  当天下午,张晓声的名字就因在食堂插队而光荣出现在校纪扣分排行榜上,本来也是小事一桩,谁知当天夜里他名字旁就被批注了“头帘小眼镜”,第二天在学校迅速地产生了全校围观的效果。

  第二天夜里,不知道哪个捣蛋鬼又在旁边加注了一个“张大声”。

  这次校园纪检扣分的榜单,在两天之内发酵成实验中学的“外号上墙”风潮的导火索,什么“王扁臀”、“李蒜头”、“爆痘肖”在扣分榜上如雨后春笋般行程批注,而第一个被强行添了公共外号的张晓声,其超大的嗓门和毡子似的厚刘海就这样率先在校园走红了。

  “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戚岚纪委,你真是太嚣张了,你以为你在实验中学算什么人物——18线的乡下妹。

  羞辱之仇不共戴天,如果今天放学你不来小操场,我也会在放假路上堵你的。

  PS:未免你作为证据上缴报告老师,我是不会落款的。

  你知道我是谁,声明下,我的眼睛不小!”

  我摸到课桌里这封挑战书的时候,第一反应真的是哈哈哈哈哈,然而,仔细想想,我纤纤弱质,身单力薄地在省城求学,万一在小操场被制伏了……我打了一个激灵,忽然后怕起来。

  前思后想,胆怯地找来柳叶商量。

  C市原住民就是底气十足,她眼咕噜一转,淡定地权威我放宽心,一切包在她身上。

  那是高二入学后不久的秋天,放学后的天气开始逐渐放凉,那个很久与我互不搭理的人近在眼前,他上身穿着一件深咖啡色的日式棉麻衫,校服外套随意地搭在肩上,那双他常穿的深棕色大头勃肯鞋的后跟被他踩踏成了拖鞋状,整个人懒洋洋地靠着小操场的梧桐树干。

  因为轻度近视,又常常不愿意戴眼镜,分班以后罗析似乎再也没有如此清晰明确的出现在我视野中,即便远远看到罗析,他也只是我视线范围内的一团和大家无异的校服造型,没有哪一次像今天这样看清楚。

  罗析就这样高分辨率地立在那里,什么话也没说,我有些尴尬想撤回,柳叶挽着我很快洞察了我的动机,马上拉住我压低了声音咬耳朵:“姐妹,操场借箭不丢人!”

  还没来得及折返,罗析微微眯着眼盯着我们身后的方向,我很自然地顺着他的眼光惯性回头看到了张晓声,罗析没与我俩多说,还是一种懒洋洋的语气径直招呼身后由远及近的人:“学长,我替小戚给你道个歉吧。”

  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对“我替小戚”这种说法唱反调,可是放在今天这种被威胁的语境下,我又十分狗腿地感谢罗析说这种话,就算他说“我全家替小戚”、“我全家替小戚全家”我都觉得这贱都可以借。

  张晓声跟我们仨完全不在一个关注点位,不知道是不是特意换了一副黑框眼镜,张晓声推推眼镜神色凝重的说:“我眼睛小吗?”

  罗析显然也缺乏对这个问题的心理建设,他一边下意识地点头,一边唯心地认可:“黑框眼镜,显大……”

  张晓声还是不满意,走近继续问:我头帘傻吗?

  “……”估计罗析心态有点崩,脸色渐渐绷住了:“学长,你不用凑这么近。”

  张晓声忽然又像反应过来什么,他声音瞬间降了八度,他小心翼翼地靠近罗析发问:“戚岚……跟你……你们,好像分手了吧?”

  “咳。”罗析轻咳一声,喉结发生了一个细小的滚动,他清了清嗓子撇撇嘴说:“她的确甩了我。”

  我知道他说的并不是真的,可是那句“戚岚甩了我”对于17岁的戚岚来说,这就是眼下对峙的高潮部分,眼前心高气傲的罗少爷毫无芥蒂地给我甩面子,我不可能不为之心存感激。

  夙愿是从何时开始改写的呢?

  17年来,小丫头每天屁颠屁颠地跟着白逸满院子跑;一年多前,她与白逸的对赌中赢得了来实验中学的录取通知;如今,在实验中学生存艰难的她,当初悬梁刺股考进实验中学的她,打小夙愿里的主角是什么时候慢慢改变了轮廓?

  眼下,罗析这样替我摘掉“弃妇”的帽子,我既该替自己开心,还是替自己操心呢?

  一众人神色各异,各有所思,见大家噤声良久,罗析又补充道:“学长,我友好地提醒一下,未来的罗太太和她的闺蜜好像都不太喜欢你,如果你续骚扰她们中任何一个,也许就不能在实验中学愉快地学习了。”

  我想起柳叶转眼咕噜、计上心来的后果。

  嗯,我很确定,被拯救的那一刻还是很开心的。

  在罗少爷的站台下,小操场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我担心可能在小操场丢的面子,被罗析轻描淡写地挣过来,他有恢复了今日初见的那副懒懒口吻:“柳叶既然找我帮忙,我就兜到底了,毕竟干什么都要看主人的。”

  我那股子感恩的心瞬间抽搐,嗔怒道:“什么主人,罗少爷难不成在学校里养宠物了?!”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罗析似乎很开心把我弄恼,假意一副忧虑神色:“我替你的理解能力感到欣慰。”

  在柳叶整场“看好戏”围观的表情里,我打算来一个扫堂腿给自己的挽回点面子,还没等我腿出去,罗析就灵活地躲开了,他一边蹦跶着远去,一边飘来欢快的人造回声:“好狗腿~腿~~腿~~~”

  柳叶得意地问我:“姑奶奶是不是告诉过你,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

  “喜欢多几个不就没事了,谁知道少爷多博爱。”我斜着眼瞟她,看着她学着罗析欢快地跳跃踱步,骂骂咧咧地说:“那什么奶奶,你简直就是头牌妈妈桑!”

  我心里一打没有踢出去的狗腿,谁知又招来了续集。

  第二天晨读过后,一封信再次出现在我课桌的抽屉里:

  “戚岚,当学妹的不能太嚣张,罗析可以在学校罩着你,出了校门可就不一定了。

  你不用知道我是谁,我没有留头帘。”

  这傻帘子,落款风格倒是千锤百炼。

  没等我和柳叶商讨紧急预案,罗析不久主动来掌握事情的动态,我把抽屉里的威胁展示给他,他当即接收了信件,在反面提笔回信:

  “学长,明天我和学妹一起在校门外等你,不见不散,我是高二理1班罗析。”

  第二天学校放假,罗析让我一起守在校门口活活蹲点了一小时,直至交警叔叔威胁要给雷克萨斯贴条,我们都没能在放学人潮里等到张晓声半个影子。

  罗析感慨说眼镜兄保不准会搞突袭,径自决定以后放假会大发慈悲地护送我离校。

  虽然我的骨气告诉我要骄傲一点、矜持一点,可一想到以后学校放假都有保护伞接送,利己主义的劣根性很快战胜了骨气。其实我还严重怀疑,张晓声根本不是要找我们PK高下,而是用这一招骗我们在校门口傻等。

  无论如何,有罗少爷的庇护,我才算是真正把心放在了肚子里,真诚而狗腿地用眼神恳求他:“拜托你啦。”

  罗析似乎很爽,故作姿态地问:“拜托我什么?”

  我无比真诚:“拜托你罩着我。”

  “客气客气,别人不能欺负你。”眼前的少爷还是那副bad boy痞帅痞帅的嘴脸,说出的话却很是让人感动,我忽然产生了一个熊抱他的冲动,只是冲动还没发酵好,立马又想给他一巴掌。

  这货一本正经地补充道:“别人不行,除了我。”

  在实验中学的众多版本的校园故事里,粉丝基础夯实的公子罗析绯闻又起,传播度最广的版本是,他不负众望地把乡下妞抛在了脑后,在文、理科分班后逐渐发挥了理科所长,毫不费力地挤进了全校Top50的榜单,进入了实验中学的重点班。

  而故事里的乡下妞版本就精彩多了,据说先与自己闺蜜“男朋友”张晓声纠缠不清,后来又是小操场再度纠缠罗析、张晓声两人,扬言要“一女共侍二夫”,不仅频频给张晓声写情书,而且此后又恬不知耻地赖在罗析的豪车上跟他回家。

  起初我很想反驳那些充满恶意的传闻,等不及我申辩,后来的月考测验成绩很快把我拉回了实验中学真正的竞争中,我觉得自己的确就像故事里不务正业的货色,因为我的直线掉队在文科班年级榜单的中位数后面。

  那些少年时的情窦初开,那些罗少爷庇护下的小确幸,在实验中学盛名在外的应试洪流里,终是被冲刷成不入流的传闻。

  高二第一学期的最后,天空下起了小雪,实验中学放榜走廊里密密麻麻挤满了围观年纪榜单的学生。大家在年级榜单下搜索着自己在校园的位置,当我挤进人群,嘈杂的人声里,总是有声音小声非议:“看,她哪儿配啊。”

  我可以不在意那些戚岚颜奴媚骨的丑闻,但不能不在意拖后腿的数学成绩,我看着学期成绩榜单,眉心与心脏一起拧成“八”字。

  “叫你‘罗太太’你就挤出抬头纹啊。”耳边隐约有声,不同于幸灾乐祸的打击,而是久违的调侃。我微微扬起头,近在眼前年前的罗少爷,似乎又有一些不一样了。

  这段时间,不只是成绩,他连身高也在一并快速长进,此刻站在人群之中的17岁身影已经快一米八,站在身旁是俯瞰我的既视感。

  我眼睛轻微地发酸,一时间,内心充满了各种滋味忍不住外溢,酸他说:“不要俯视我。”

  罗析看着榜单,再看了一眼自怨自艾的我,眉间调笑之意也散了,他挤近我身边,我一双垂落在人群里无处施展的手忽然被另一只手拉住——那是一只触感温热柔软不经劳作的手,掌心的主人稍微用力捏了一下我的手心,传递了身为资优生的温度与底气。他目光转向我,嘴型无声地发出了三个字:跟我走。

  注目礼肯定不少,我试图抽出自己的手,罗析根本没理会,合着我的手一并兜进了他的羽绒大衣口袋。

  雪花还在不间断地飘进走廊里,我们俩在他大衣口袋的掩护下“此地无银”地牵手并行,我的手心传来了羽绒服口袋和罗析掌心的双重温度,还有他持续增加的拿捏我的手劲。我不想承认我是有些慌乱的,他的手心就像是导体,把心跳捯饬出来的温度源源不断传递到脸上。

  “你脸红什么?”罗析止步于雷克萨斯车前,示意我上车。

  “谁要跟你姓?”我红着脸表示不服,样子估计有点口是心非。

  “想提高数学成绩吗?”罗析逮住我的七寸。

  “说。”我再次轻微仰起头,两颊仍有轻微的灼烧感。

  罗析微微弓着身,放松了手心的力道,他把视线拉到与我平齐,刚刚的俯视感也如雪花消融:“罗老师给你弄些靠谱的补习资料吧。”

  我的需求和虚荣心都在胸腔里轻微地颤抖,我的灵魂好像出窍般看到当时的自己,那时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他的身后是天地间白茫茫的细碎背景,天空再度飘起了感恩的小雪。

  过去17年,石家院子的小姑娘心里从未设想过有些事情会发生在院门之外,她卯足劲勉强抵达的实验中学,原来并没有让她离最初的男孩更近。

  我想,应该是从某一刻起,重建夙愿的面孔,已经不知算太早、还算太迟的改写。

  《三年高考五年模拟》的数学资料到我手中以后,我才明白,冲刺C大和我本身实力之间的障碍有多少。高二的寒假,我几乎没有时间与T县的朋友扎堆吃喝,因为好为人师的罗析,整个新年都以空前的频率暴躁地轰炸着我的手机:

  “第三题难道不是反函数?”

  “你是不是忘了可以搭一根辅助线?”

  “怎么又不会,在完全竞争的条件下是不是可以操作欧拉公式?!”

  ……

  以前寒假,我总是变着法子跟着爸妈走街串巷,从长辈那里攒压岁钱。自打被“罗老师”从放榜走廊拐走,我过上了高中生涯里最崎岖艰险的一段,整个假期我一直跟过不去的数学题死磕。

  更要命的是,罗析的夺命考题一直以“求甚解”的要求追杀我阐述破题逻辑,较劲每一个我解答不到位的步骤……年初三早上,我以拜节的理由装死,持续挂掉了罗析的连环call,结果当天他就发了个短信说:你欠揍吗?

  然而,不断挂掉罗析的电话以后,不祥的预感一直从我书桌的《高考模拟》里面像贞子一样爬出来,没想到这鬼男子未过12小时就真的应验了。

  “那个瘫痪在沙发上的残疾少女!实验中学有个姓罗的同学正在值班室等你。”当晚,老妈一脸狐疑地拿着座机听筒,一边喃喃自语:“T县到底是有多少孩子考去实验中学了。”

  为防止老妈的批斗和八卦,我也没管室外是不是已经跌破零度,赶紧拾起一件睡袍直奔小区入口的值班室。

  时间已近晚十点,T县的路灯零零星星,不远处的鞭炮声零零散散,在小区值班室对面的墙根下,一辆熟悉的雷克萨斯车灯微亮,依稀可见驾驶室的圆脸大叔,后排座位的阴影,依稀可辨是一位身高已经快触车顶的修长少年。少年轮廓笔挺,看到我乱七八糟地披着睡袍飞奔,那个笔挺的轮廓躬身出一点点弧度,放下车窗向我招手。

  “你为什么穿这么少?”

  “我手机没电!”

  我俩几乎同时出声。

  见我一脸心虚,罗析好没气地看着我,最终露出一些笑意:“进来,车里说。”

  他只字未提《高考模拟》和我解不出的函数难题,质问我手为什么这么冷,脸为什么这么凉,左右脚拖鞋为什么不一样,家里开不开地暖或空调……我一度怀疑,那晚造访的不是我认识的罗少爷,而是话越来越多的罗大妈,以及大妈送到我手中的新年礼物。

  一台白色的iPhone4S,罗析大几千的出手让我有点肝颤,但他补充的话令我更肝颤:“以后除了睡觉8小时,都要on call!”

  吓得我赶紧把钱和手机扔给他:“受不起,受不起。”

  “你不能再把手机还给我了,知道吗?”他的面带怒气,咬牙切齿。

  “那我能把《高考模拟》还给你吗?”

  “信不信我揍你?!”罗析虎牙都快咬碎了,伸手就要打向我的屁股。

  “不信……诶诶诶,信!我信!”

  光阴似箭,流年荏苒,那年春天C市的草木长得特别带劲,不等新春开学就以郁郁葱葱的势头地冒出新芽。我看着学校一派欣欣向荣的春色,当天就屁颠屁颠地用存好的压岁钱给罗析置办了一整套《黄冈考卷》,美其名曰为他学习锦上添花。

  这厮看到考卷一度又要把毒手施于我屁股,我机智地亮出胡萝卜加大棒——两人份的学期的鲜奶订阅卡,罗少爷就没脾气地笑了:“小戚小朋友,我一直觉得你比较需要鲜奶,以形补形。”

  “你不知道平胸和纤瘦是动态平衡的吗?”我不甘心老在斗嘴中落于下风。

  “文科班对‘营养不良’解读得这么脱俗?”

  “哼,回你的理1班去。”我拾起课桌上的“值日”袖章扫他,却被他的目光盯住,罗析若有所思地地问我:“本周你值日吗?”

  “是。”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说。”

  “下周我值日!”

  “呸!”

  罗析不管我此刻是否在内心唾弃他二百五的智商,挑眉电我:“如果本周我陪你值日,你下周能陪我值日吗?”

  “哈?”我被罗少爷今天完全不在标准范围的处事能力搞懵。

  “晚自习留你一个人收拾门窗,我怕你会害怕嘛~”

  我怕个包子啊!

  我被这变态娘娘唧唧的撒娇激出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拿袖章挥他:“行行行,赶紧帮我收拾完。”

  罗析夺过我拿红袖章,妖娆地抖手:“你这样子像不像怡红院老板娘招客?”身高突破一米八的他在旁晃荡着红袖章搔首弄姿,如果不是靠颜值死撑,这画面几乎看得我胃气翻涌,嘴角抽搐,只想抽丫个变态。

  实验中学关于县城土妞纠缠罗析的差评从未停止,却也在罗析从未动摇的强大认同中逐渐沦为热度退烧的旧闻,在这个共同学习、共同八卦,但决不会共同进步的实验群体中,从前关心八卦的高三群体也越来越关注自己的切身发展。

  在学校组织的模拟志愿的填报班会中,柳叶写下的高考目标是省内最好的C大,而我失去政法大学的目标后,居然被这个问题难住了:他,会想去哪里呢?

  同时,我忽然发现一个更严肃的问题:罗析完全有冲刺北上广院校的应试能力,而他爹,或许还有资本把他输送到国外去。

  当我踌躇着要不要问他,手机就像有感应似的在裤口袋振动起来,屏幕上闪烁着“罗析”的名字,短信里他问我:小戚,我很想去麻省理工,你呢?

  果然是云泥之别。

  隔着屏幕,我故作轻松地回信:这么巧?

  模拟志愿被制成了榜单,镶嵌在各班教室的黑板报上,高中最后的那段日子,我毫无底气地填报的“C大”,权当它是一只看不见的巨手,擒住我的衣领,提醒少年时刻谨记自己的目标。

  第二周,罗析看到我们班的目标榜单就乐了,笑声中气十足地传到了我耳朵里:“你打算从哪冲刺至少50分的差距?”

  我虽然内心酸涩,但跟着罗析混账日子长了,也越发没脸没皮,于是一脸狗腿相地巴结罗少爷说:“罗老师先给小弟数学补个30分?”

  罗析似乎很满意我的谄媚,下意识地伸出手指戳戳我脱下的红袖章:“本周我值日,晚自习后你得来理1班帮我收拾门窗。”

  “Yes Sir!”

  晚自习下课,人群潮涌一般地撤回寝室,我逆着人群穿越到楼栋尽头资优生最多的理1班,彼时学生们已经撤离干净。早春的风里还呼啸着凉意,我裹紧校服外衣,准备催促罗析手脚加快,还没出声,罗析就努努嘴示意我看理1班的模拟志愿——那个大言不惭要漂洋过海读麻省理工的少爷,志气已经降标了N档,变成了C大。

  倒春寒的风声在关闭门窗的瞬间呼啸而止,他踱近我身旁:“听说美国食物尽是油炸淀粉,还是C市最对我胃口。”

  “明明是实力匹配C大。”我心口不一地指着他模拟志愿里C市院校,且想继续为自己的论点装腔作势,眼见他并没有兴致反击我的嘲笑,而是自然地关掉教室的灯,等着我继续说些什么混账话。

  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我脸上,目光中的暖意和黑暗空气里寒意混在一起,居然让气氛变得有些黏稠起来,我没良心的话酝酿到嘴边,却被莫名的注视黏住,那些假意嘲讽的语言都在他的注视下失效。

  距离寝室熄灯的时间不到半小时,我轻咳一声想打破尴尬说些什么,忽然顺势整个人被卷进一个怀抱里,我体温一下子全升到脸上,要干什么……难道……难道要亲亲?

  “接……接吻吗?”我声音有些发颤,结结巴巴地自问自答起来。

  “如你所愿。”罗析俯下身,嘴唇轻轻靠近浑身僵硬的女孩,然而,双唇相触的蜻蜓点水过后,他愕然发现女孩瞪大了双眼,一脸痴呆状地瞪着他。他气急败坏地说:“接吻要闭上眼睛的,知道吗?!”

  “啊——”我不甘心啊,不甘心!为什么我会主动问出“接吻吗”这种蠢话,言行一致不是在这种时候该表现出来吧?!我内心懊恼,双唇抑制不住地有些发颤,同时神经质地“啊”完以后又念叨起来:完了,完了。

  “不满意吗?”罗析声音软了下来,可也没等我回过神,他就自顾自地腾出一只手,轻轻覆盖在我的眼睛上,狡猾地说:“闭上,再来一次。”

  不同于之前的双唇轻触,这一次,一股湿滑的触感试图撬开我的唇,我还是忍不住悄悄地睁开一道眼缝,我终于明白为什么要闭上眼睛,原来他也一脸研讨的表情,途中微睁开眼睛观察我!

  在实验中学的寒春夜里,在人声渐弱渐远的资优生教室,两个瞪着眼亲吻的人,少年怀春,纤毫毕现,只是,这流氓操作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

  ——嗯,还是耍得不错的。

  曾有一度,我幼稚地认为自己已经爬到了山巅,但等我投入实验中学这座大山以后,才发现一切时刻皆是起点,这里强悍的八卦氛围和学习氛围双料皆猛,把我搅进了“不进则退”的洪流中。

  如果没有白逸的刺激,我一定还在T县一中混着悠哉的小日子,每逢周末我大概会去县城步行街吃麦肯基成份不明的山寨汉堡,喝奶精兑水的甜味化学试剂,然后心满意足地等待我的小院榜样,一年一度或者一年两度地回乡玩耍。

  我大概永远也不会认识罗析,不会在C市塔尖的中学不断挑战自己偏科的障碍,不会在那个初春的教室里,暗暗下定决心破釜沉舟地执子之手,与子解题,最后成为校园绯闻里那个可以被继续牵手的女主角。

  如果说白逸给了我实验中学和政法大学的美好愿景,那罗析才是那个真正为我筑造通道走向目标的导师。

  一切都让我发自内心的感激所有与实验中学有关的机缘,在连绵的巨大竞争中,在罗析的持续监督下,我埋头于各种考卷之中,在熄灯后的被子里继续撑起手机借光,打着电源加码挑灯夜读;我迷恋罗析那只看得见的手,擒住了实验中学进退失措的我,在源源不绝的实质性帮助中获得最初的爱和信念。

  后来我的《高考模拟》任务在罗老师的监督下从未停止,英文单词永远难过他的英雄关,一旦我的模拟考试分数低于任何一次历史最高值,罗老师就一反平日的傲慢品相,完全不顾周边围观同学的非议,直接出手殴打我的屁股,论恨铁不成钢的架势,他比小院子的白先生凶残了好几个档。

  某一次模拟考总分仅仅比历史最高值低了9分,罗析二话没说就擒住我的衣领,把罪恶之手伸向我的屁股,边下狠手边吼我:说!下次模拟考目标多少?多少?!

  我一副小鸟受惊状拍打双臂尖叫:“给本宫放手啊,放手~~~啊!啊~~~”

  我严重怀疑那一刻罗析的目光是肃杀的,因为看热闹的人均是在围观时步步倒退,我从人群夹缝中看到教导主任循着我惨烈的哀嚎声,才勉强从拿出了主任的威武气势,架开了罗析。

  “你俩!给我分开!”教导主任赶紧分开了我俩。

  罗析哪害怕这个,即便被教导主任架开了仍不忘凶我:“说!下次模拟考目标多少?!”

  “570。”我也气鼓鼓地回答。

  “580!”罗析瞪眼。

  见我俩一点收场的意思也没有,教导主任软硬兼施地打圆场:“孺子可教啊,亲力亲为啊你们,罗析你心操大了啊!”

  “她必须考上C大!”罗析压根没管教导主任说什么,只是继续瞪我。

  最终,因为教导主任下不来台,罗析以“校园暴力”的问题上了第二天晨会的检讨台,成为实验中学当年绯闻中最“恨铁不成钢”的灵魂导师,也成为我青春中最最依赖的负面典型。

  在罗析的帮助监督下,我满怀期待的录取通知书心想事成。

  我悬梁刺股终于换得了C大新闻与传播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而罗析,被C大建校百年来的灵魂院系——土木工程学院录取,好友柳叶以细小分差录入C大一路之隔的名校之一C师大。

  从T县到C市,从石家院子到省城洵山风景区名校扎堆的大学城,人生的美妙际遇让我们在年轮里刻下了自己的专属标记,我满怀期待地去下一个路口,希望好运如约而至,亲手为彼此筑造记忆。

  如果每一段关系,都有某一位高攀之嫌,

  希望我们的距离,不要太远,

  好吗?

  小时候,我曾无知地纠结过清华和北大到底哪所学校更适合自己,也曾恬不知耻地认为,相比起科学家,自己更适合当艺术家……所幸,生活并没有对我进行残酷鞭打,接纳了我少得可怜的实力,让努力挣扎的戚岚勉强挤进了C市综合实力最强的院校。

  南国新都的大爷大妈显然要比我清醒,C大这个阶段性成果已经超出了他们对我的想象。于是,历来抠门的老妈特批了近五成涨幅的零花钱,还特准我与未来的新同学们组团作案,提前一天溜达到洵sky,参与C大开学前夜的联谊party。

  从洵sky的全景玻璃餐吧里向外望去,夜色中的洵山与白天全然呈现了不同的景象,如果说白天它所展示的是登高远眺的城市伴山景致,那夜间,它就是景色本身,它是城市高处的灯红酒绿,也是制高点的声色场。

  “洵山毕竟身处高位,风光不与寻常同。”

  一位浑身散发出精致、伶俐而自信的女孩走近,她穿着束腰的湛蓝色小礼服、银色亮面小高跟,她好像和我完全不同,不仅仅是与我穿搭的棉裙和帆布鞋不同,更像是吃不一样的食物,受不一样教育的那种不同。

  几乎是无意识的,一种久违的不适感从心里莫名冒出来,我很快确定了这种感觉来自哪里——这女孩太美了——像极了后来大热门的《小时代》主角之一的美少女南湘,她们共同拥有极致外貌带来的“我见犹怜”以及同性别生物“相形见绌”的复杂感受,既来自瓜子形状的饱满小脸,也来自人见人爱的挺翘鼻尖和深邃桃花眼,这种凌驾于一般皮相的神奇魅力让我对自己产生了一种自惭形秽的自我怀疑。

  “嗯,美的。”我弱鸡地回答她,像是回答自己的潜意识。

  “我看着你眼熟,你是哪里来的新生?”美女问道。

  “实验中学。”我答。

  “实验中学,那你大概认识咱们洵山太子党吧?”美女继续问。

  “哈?”这是我生平第一次与这么陌生的名词发生模糊的沟通,模糊到“太子党”这三个字到底由哪三个中文字组成都产生了模糊的怀疑。

  “哎,你是不是有点T县尾音,那重音气口很像。”美女笑盈盈地继续问。

  “难道我们是同乡?”我一共才说了几个字?美少女的质疑让我陷入了一种连环的不明就里。

  “不不不,我是C市一中的何晴晴,入读本届C大新传院读播音主持班。”美女又笑盈盈地举起酒杯抿了一口,那种混合着酒水和香水的魅力值带来的压迫感再次跃然桌上。

  我忽然觉得她在找茬,并且迅速在内心肯定了自己的普通话是登得上台面的,短短几句让我迅速确定了自己不喜欢眼前这位女孩,甚至连名字都不喜欢。我有样学样地抿了一口杯中的橙汁,学她那样微微翘起尾指轻放高脚杯,说:“我们同院,回见了大美女”。

  话不投机别哔哔,手机恰逢其时“哔哔哔”地欢快震动起来,屏幕上闪烁地“臭屁罗”仨字不断抽搐。我别过身在Sky Bar一片欢腾声中对电话的收音孔轻吼:“罗大少爷已经迟了两个半小时,您来,还是不来呢?”

  “洵sky多无聊,快下来,带你去看洵山日出!”罗析的声音听起来更欢腾。

  “得令!”我用一秒钟做了更快乐的决定,拎起小背包冲刺到外头。

  一个暑假不见,从实验中学脱壳校服的罗析,惊艳到我差点认不出来。

  他上身穿AC米兰球服,下身是粗布口袋的工装裤和黑色帆布鞋,肩上斜跨着一只像旧报纸颜色、半滴水状,挂在他身上又非常潮的单肩包。我不得不承认罗析越来越好看了,他把头发剪得很短,集中在头顶板寸发型,两侧推平中间还剃出了一条不知是“L”还是“7”形、隐约可见头皮的纹路,这样搭配下来,浑身散发出一股非常大牌的质感,俨然是刊登在男装杂志的样子。

  “罗少爷,你也太好看了吧!”我真诚地夸赞他,真心地认同有些品味有些气质要么有、要么没,是模仿不能轻易获得的东西。

  罗析似乎透过我的花痴看到了我的真诚,变戏法般拿出一件与单肩包风格类似的女款薄外套,神情自若地披在我肩头,然后指着空幽深邃的登山小道,说要带我去半开发区的私家山林的观景台。

  其实不管他说什么,我都会被他的美色迷得不辨东西地点头,还极配合地死皮赖脸说:“我就跟罗少爷鬼混!”

  入夜的半山腰,两个刚刚成年的小年轻自谀浪漫地走上了只有零星灯光的山林小道,从洵sky出发通向某个空幽漆黑的方向,据说步行两三公里,可以抵达那汪山林内湖。

  这位像从杂志里走出来的少年型男阔手一挥,指着内湖某个方向的登山道前进,湖泊在月色下呈现出深黑色的粼粼波光,出奇的宁静,也出奇的诡异。

  接下来这段路更加深邃漆黑,零星的路灯间距越来越远,天地之间只剩我们的脚步声交错,继续往前两公里有余,我对美男子的贪恋随着天阶夜色阵阵暗淡下去,终是忍不住小声询问:“罗少啊罗少,看日出的代价有点大。”

  “嗯。”罗析环顾了四周,一本正经又恬不知耻地补充道:“我大概走错路了。”

  “哈?!”

  迷他个包子!

  原来,洵山内湖周边有好几条连接山路的通道,罗析曾在阳光下辨认过多次,没想到月光底下终于发生了新鲜事,洵山凌晨的景象与白天差距甚远,眼看就摸黑混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

  山林间的鸟类扑腾翅膀的声音撩拨着我的神经,提醒我过去看过的那些港产鬼片的种种剧情,我再次忍不住哆嗦起来。

  “小戚,你怕不怕?”罗析的手搭在我的肩上,轻轻地拍了拍。

  “怕~~~”我一脸诚恳。

  “可以挽着我。”

  “你嫌热吗?”我一脸诚恳仰视他。

  “嗯,也嫌。”他每一句都表述得无比真诚。

  如此杠了一路,让我神经脱敏的“新大陆”就出现了,那是一栋建在山腰一隅的民国风建筑,大约三五层高度,整体散发柔和稳重的光晕,前庭院灯柱上柔光裹着几个中文字,走近定睛一看,光柱字幕准确地表示了它的身份:洵山酒店。

  “我觉得我们有三个选择。”罗析征询说:“第一原路返程,第二返回内湖重新选择登山道去观景台……”

  “第三!”鬼才要半夜原路返回,我再度诚恳仰视他。

  “你确定?”罗析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侧小虎牙,眼神里像有什么顽皮的东西跳出来。

  “你放心,我会占你便宜的!”我心领神会地以更坏的眼神回敬。

  我生平第一次在外开房间的经验发生在五星级的洵山酒店,还没来得及为近千元的价格心痛,钱包又率先告诉我另一个更残酷的事实——身份证在学生公寓里。

  刚刚成年,还没有完全适应证件随身的我转脸无助地看向罗析,没想到罗析则以更无助的眼神回应我,他早已翻遍了那只旧报纸颜色单肩包,里头只有一沓钱和各种卡片。

  眼看一场洵山逐日的探险猎奇,还没来得及堕落为少儿不宜,就要沦落到更凄惨的暗夜里继续流浪。

  “你去前庭吧台坐会儿,我试试色诱前台。”罗析低头耳语了一条馊主意。

  “哈!你骗鬼!”我一脸鄙夷地否定了他的色相的通用能力。

  然而,我在前庭坐立不安的三分钟后,一切都见鬼了!导台的精致帅气服务生极尽礼数地邀请我进去,彼时罗析手里已经攥着某个房间的门卡。

  “你……你你……”我对眼前一切结结巴巴到没词。

  “前台说今天可以刷脸。”罗析领着我上了顶楼,随手就刷打开了一间五、六十平米的套房门庭。

  中式装潢的套房里,居中摆放着一张巨大的原木结构的大床,双人位的原木色布艺沙发和摆放极其居中木质茶台静静累在一角,而在房间巨大的落地窗前,是一个对着山湾大浴缸,同时浴缸也一览无余的正对着房间内部!

  “这浴室长得也太奔放了。”我一脸尴尬地说。

  “那就奔放一回。”少爷就少爷,对套房的内部构造完全没有表现出任何波澜。

  “我担心你吃亏。”我无比花痴的想模仿他的波澜不惊,但显然毫无演技。

  他看着我拙劣的表演,在极细小的一瞬间闪过一次笑意,又装模作样正经道:“小戚放心,我不会让你占我便宜的。”

  说罢就先阻绝了我视觉上占便宜的念头。

  罗析按下了玄关处的遥控按键,在落地窗的一侧,一面电动的中式屏风缓缓伸展,隐约遮住了奔放的浴缸,不久就听见潺潺水声,又见屏风后水雾腾腾而出。

  当我泡在浴缸里,还是在“占便宜”和“守身如玉”中挣扎了几百个回合后,屏风另一边传来罗析懒懒散散的声音:“你再霸着缸不出来,我就直接进来咯~”

  这一声,吓得我赶紧包粽子似的穿戴好浴袍,麻溜地钻入被子里。

  床榻另一侧的罗析手肘支起脸,似笑非笑地问:“你刚说要占我便宜,还不放马过来?”

  “这床大,战程太远……”我用被子埋住大半个脸,企图遮住一脸羞愧,举白旗闷哼“晚安”、“晚安”。

  “我过来也行……”罗析哼哼声学我闷着被子说话。

  “我已经睡着了……”我此时已经把头完全埋在了被子里,等待自己闷死自己以后昏睡过去。

  然后,是一阵林间的鸟啼声,

  然后,是房里一阵淅淅索索声,

  然后,一只手臂滑进了我的颈下……

  “哎!”我惊得差点弹起来,然后是整个气味清新的年轻身体,罗析从身后施力环抱住我,叹气说:“就这样吧,让我抱抱。”

  “我……我我还没做好准备……”我唯唯诺诺地回应,不知是紧张还是害怕,身体不自禁地言行一致,发出了一个轻微的颤栗。身后的人没有再说话,只是唇瓣用力地吻了我的后脑,渐渐放松了双臂的力道,他的下巴轻轻磨蹭着我的头发,唇瓣模糊的接触中发出一个温柔的声音:“别动,好好睡觉。”

  “占便宜”和“守身如玉”依然在我的内分泌系统里挣扎,我僵在他怀里,不管怎样都觉得自己很紧张,罗析大约以为我认床得厉害,腾出一只手有节奏地轻轻摩挲我的前额,我听到他用自己独有的磁性嗓音轻哼起一段旋律:“天上风筝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你若担心你不能飞你有我的蝴蝶天上风筝在天上飞地上人儿在地上追我若担心我不能飞我有你的草原……”

  初秋的早晨,半隐在山中的酒店被晨光笼罩,那间正对着山湾的套房都在向我诉说一个事实:洵山的景观套房也是能看到日出的。在太阳突破地平线以后,它会继续突破更高的日出线,从房内向远处望去,洵山峰可见日出的时间更加恰逢时宜。

  我蹑手蹑脚地踱出被子,拉开一道落地窗的垂帘,窗外阳光普照,秋风过耳,依稀可寻山林轻啼。柔和的晨光穿过巨大落地窗、穿过房间里的影影绰绰的白纱屏风,斑斓地洒在身后那个陶醉在自己歌声中酣睡的少年。那时的日光在他脸上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剪影,让人恍惚中迷恋起眼前一切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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