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名神经科学家，当涉及到体内动物实验，这关于伦理方面如何看待？

　　周六早上点开邮箱，收到一封来自实验室技术员的邮件《你的实验小鼠被杀了》：

　　“你好，你的老鼠xxx脑袋上的缝线开了‘大口子’，看起来很不好，毛都竖起来了，跟兽医商量后我把老鼠杀了，尸体放在冰箱，你自己取用吧。”

　　好吧，我没仔细看完就回了一句“Thank you”，因为这也不是我第一只做完手术头皮开线的老鼠了，说起来显得冷酷，其实是有点见怪不怪。我记得我第一只做手术的老鼠，第二天头皮就开了，技术员杀掉之后给我发了一篇小作文，我还怪紧张的，后来左右一打听，这种事儿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谁还没几只术后头皮开裂的老鼠呢？后来，我有一只老鼠插了光纤，第三天莫名其妙死掉了，我又收到一封类似“body found”的邮件，还接受了兽医的谈话，当然，我也没做错什么，“审讯”后被无罪释放了，结论是正常术后死亡。再后来，我做手术的老鼠很少出健康问题，有一次一只老鼠被技术员发现有一只“cloudy eye”，我去看那老鼠，确实有一只眼睛白白的，但是人家活蹦乱跳的也没炸毛，我说留着吧，兽医说杀掉吧……我只好忍痛杀掉。

　　我的实验手术一般是给老鼠海马体打荧光示踪病毒或者光遗传病毒，然后植入电极或者光纤去记录神经信号。具体手术过程就是麻醉老鼠，给头皮剃毛，切开头皮，用三维定位仪器找一个坐标，用牙医的小电钻给坐标位置上钻个小孔，用一个玻璃管子插进脑子注射几百纳升的病毒，然后缝合头皮。如果需要植入光纤，就插上光纤小管子，糊上一层牙医水泥固定，就好了。要放到人身上，这可是个大手术，不过做完手术的老鼠一般麻醉醒来就活蹦乱跳（对我怒目而视）了。不过我们对老鼠的健康可是非常较真的，做完手术后七天，动物实验室的技术员和做手术的实验者都要每天去看老鼠的术后健康状况，出于人道，如果老鼠有什么不对劲的，就要马上被杀掉*。*这个“杀掉”叫做schedule one，有很多种方法可以无痛苦地处死老鼠，也不好说是人无痛苦还是老鼠无痛苦。一种方法是放到二氧化碳箱子里，老鼠两分钟内就会憋死，不过这个可能不太舒服。痛苦最轻的方法叫dislocation，小老鼠（mouse）的话就是一只手抓尾巴，一只手捏断脖子，如果是大鼠（rat）还有个专门dislocation的“断头台”。一般情况下，dislocation老鼠一两秒就死掉了，可能会疼一秒吧，希望只有一秒。

　　好吧，继续说那只头皮开线的老鼠，其实我做的第一只老鼠头皮开了只要是因为当时实验室都是用一种胶水（vetbond）来粘合头皮，老鼠互相抓抓确实容易开，后来不止是我，大家术后头皮开得多了，实验室开始要求大家要用缝针不能用胶水。缝针一般是不会开的，况且我缝针从来不偷懒，做开颅手术打病毒也就一小时，缝针我还得缝个20分钟的，跟绣花似的，打五六个死结，我缝的老鼠还从来没开过。。。所以我还蛮好奇我的老鼠是怎么开了一个“大口子”的。收到邮件后，我就去实验室“认尸”了，被杀的鼠鼠被放在一个小袋子里，上面标注着编号和我的名字（嗯，我的名字），我一看，技术员口中的“大口子”其实是个2毫米的小口子，应该是我最后一针没缝好，被它自己或者同屋老鼠抓开了。不过头皮确实也是开了，露出了一点点脑壳，的确得杀。

　　说起来有些惭愧，我开始杀老鼠的时候会心怀愧疚，感觉非常对不起鼠鼠们，后来有一次手术快做完了，发现老鼠不怎么呼吸了，我把earbar（插到老鼠耳朵里固定头骨的两个小棒棒）松掉，纠结要不要把它杀掉，我发现自己的心理活动不是觉得愧疚，而是有些懊恼——我都做了两小时了现在白做了。不过还好，松掉earbar之后老鼠又呼吸了，看来是我插太紧了。作为人类，对其他物种其实真的挺坏的。

　　说到杀老鼠，这是每个做老鼠实验的人都要会的技能，听起来有些反直觉，能够快速杀死老鼠是保护实验老鼠不受更多痛苦的最佳方法。比如脑袋上植入了电极和光纤的老鼠，做信号记录的时候还要插上电线接到其他设备上（是的，这种设备一般是有线的，现在也有无线的，但是一般都很贵而且有延迟或者速度受限的问题），在“插线”或者“安装”的过程中，老鼠如果不够听话，脑袋乱动，那个用水泥固定在脑袋上的小设备就会被“连根拔起”，这时候老鼠的脑壳就会暴露在外面，这个老鼠就不能要了，需要马上被咔嚓。 再比如，如果做手术的过程中，你觉得手术做得不太好，或者钻脑壳钻到了大血管，或者植入的小设备怎么没弄好，这个老鼠可能也不能要了，就要在麻醉中咔嚓了，这样老鼠应该是没有痛苦的……

　　所以要做老鼠实验的实验者都需要先学会杀老鼠并且通过考核。好吧，我还挺擅长这个的。我第一次被训练杀老鼠是带我的意大利博后拿了一笼子不需要的基因型的老鼠*，让我练习dislocation，那时候我还是个新手，意大利大哥教我的方法是把老鼠放在笼子上，笼子上一般有金属小栅栏，一手捏尾巴，一手用一只笔抵住老鼠的脖子，一扯一压，就断了，然后我十分钟杀了6只老鼠，心理默默说着“对不起了小老鼠…” 意大利博后：你手速还挺快的嘛。后来跟另一个长相甜美说话可爱的女博后一起做实验，看她杀老鼠，我说他们教我用笔咔嚓，她说，“哎呀不需要笔，我教你用手就可以了”，只见她一手捏尾巴，另一只手从老鼠背部往前顺毛，顺到脖子的位置，直接捏断。。。然后，我就学会这个更高级的方法。*用来做不同研究的老鼠一般都是不同的转基因老鼠，这些老鼠可以在实验室培育，但是，就像初中生物学的，Aa和Aa的老鼠生出来的老鼠也可能是aa，也就是不具备需要的基因型，这些老鼠一般会被用作练习，练习schedule one杀老鼠，或者被实验者用来练习做手术（先杀掉，然后在尸体上练习手术）。如果没那么多人需要练习，就会被技术员或者实验员统一杀掉。因为不需要它们，早杀掉可以省一些笼子。

　　说到练习手术，有一条规则就像是《第22条军规》：“你永远不能在活老鼠上做练习，做手术的活老鼠一定是实验老鼠。”也就是说，如果你是练习手术，要先把老鼠杀掉，然后做练习。如果做活老鼠的手术，一定是真实实验所需要的，开始要有人监督，直到你通过考核，就可以独立做了。这里面有个问题，死老鼠固定脑袋和做手术的手感和活老鼠是不太一样的，脖子断了头骨很难被固定好。另外，死老鼠不需要麻醉，也不用观察它是不是还在呼吸，跟做活老鼠的心态也很不一样。我练习手术的时候就很不理解这一点，为什么不让同学们用活老鼠做练习，然后在麻醉中杀掉，不是一样人道杀掉了么。不过用人类的医生想想就好理解了，新手医生也不可能在活人身上做手术“练习”，做活人手术的一定是真的病人。

　　给老鼠打病毒的手术大概是这个样子

　　一个正经的suture打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