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荒战略2021】筹码、截肢与死亡冲动——伊藤开司的自杀游戏

栏目:旅游资讯  时间:2023-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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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言:本文系屋顶现视研拾荒战略 Rags Drum 2021前夜祭获奖稿件屋顶现视研:【战略未竟】拾荒战略Rags Drum 2021 年度征文评选结果作者君↑

  暗地里进行着赌博活动、非法交易,由一群黑衣人来掌管的“暗世界”常常成为影视作品用以大做文章的题材。这个神秘的异托邦满足了人们对现实之“幕后”的幻想,在银幕上变成了充满刺激体验的场所——飞撒的大沓纸钞、街头爆发的火并、深夜后巷里的秘密交易与各自心怀鬼胎的背叛张力,一切在日常中不可能发生的“隐秘运作”在最大程度上满足了我们的白日梦。

  这些主角们要么是有着令人眼花缭乱赌技的赌神,要么就是能以一敌百、穿梭于弹雨中的英雄。他们是在危险的边缘起舞的走钢丝艺术家,淋漓尽致地将临近死亡的那种危机感“表演”了出来,使观者感受到这种不断向死亡试探的“惊险刺激”。但观者同时也知道,主角是不可能玩砸的,街边的杂耍艺人或许有失手的时候,但这不会发生在银幕上。尽管失败的可能性被表现得极高,但必然不会发生,这是表演的需要——惊险的赌局与横飞的流弹都只不过是模拟的死亡威胁,它的功能仅仅在于帮衬主角的野心行动。这是我们称之为“俗套”的东西,但只要还有筹码与子弹的刺激,就算是烂片也总有观众。

  总而言之,以上所说的这类作品虽然以“暗世界”为主题,但却是以阉割其运行的核心能指——死亡为代价而呈现出来的。摘除掉死亡的致命性,使筹码不再任意地流动,使子弹不会偶然地击中主角,借助这样的操作,这类作品用模拟的死亡威胁取代了死亡本身,将主角排除于普遍的死亡法则之外,从而为其附上了某种神圣的光晕。这里的关键不在于具体故事中主角是否会被打中,而在于主角从一开始就已经是超越死亡法则的英雄形象了,换句话说,此类作品的成立正是基于对死亡的交换法则的废除——这里并不存在真正的以死相搏,因为主角的死亡已经在眼花缭乱的“表演”中被包装成了商品,它不能成为可交换的一般等价物。这一类冒险故事在根本上的目的性要求它抑制死亡冲动:总有某个意义/使命引领主角,使他不至于闯入没有目的,只有等价交换之铁则的死亡游戏之中。

  然而,本文所关注的主人公恰恰是一头栽进了由死亡冲动所驱动的自杀游戏的迷途羔羊:福本伸行笔下的伊藤开司是个游手好闲,靠小偷小摸和东挪西借换些小钱,却又立刻浪费在赌骰子、柏青哥上的无可救药的赌棍。只是一次,他在无意中为另一个无赖做了借款担保人,那个无赖跑路之后催债人就找上了门来,告诉他这笔借款他是不可能还得起的,将他推向了一场像他这样的社会渣滓之间的、赔上自由甚至性命的豪赌。开司赌博的故事就从这场豪赌开始,也深陷于其中。每当好不容易从死亡赌局中逃脱出来,开司就会重新变回浑浑噩噩的无赖,于是又轻易地受骗,堕入另一个赌局。因此,整个系列大部分是围绕着开司如何“逃生”展开的,他总是在赌局的一开始就失去了生命,其全部的努力都只是为了把自己随意抛弃的生命抢回来。

  开司将死亡上交,换来赌资以赎回自己的死亡。上交死亡已经是一次自杀了,通过这次象征死亡,他成为一个“赌徒”,由此获得了自杀游戏的参加权——“赌徒”的身份恰恰代表着身份的缺失,只有在“表世界”失去了立足之处的人才会沦落为赌徒。这样的人正是“活死人”,留给他们的一切故事类型中不再有冒险和传奇,只剩下寻求复活或是彻底死亡。

  只有赌博才能轻易地跨越国籍、年龄、贫富之差、性别……上述的这些障碍来互相对话……可说是共同的语言……!

  赌场里没有政治经济学,它不需要将一般劳动作为基本参照物,价值仅仅是根据规则——筹码兑换明细和赔率计算方式——得到表现。价值在这里完全变成代码,变成根据结构而得到赋值的、无固定参照的信息。筹码是赌场经济学的典范样例:它仅代表一串数据,可以在赌场内毫无阻碍地流通;它不被生产出来,而是一开始就处于交换中;每一次交换都是再生产,因为它在这一过程中增殖或贬值。赌场中没有生产,但是到处都有再生产,并且是完美的再生产——不需要投入实际劳动也不会面临出售商品时“惊险一跃”的风险,因为只有资本在进行交换,资本在无目的的流通中循环,再投资的无限要求因此得到持续的满足。 “自由交易”这一口号所宣告的仅仅是它的字面意思:只有交易是自由的,它自己决定自己,而其他东西受到它的决定。图一 这些拟似货币从左到右分别是游艇赌博中的星星、地下设施的贝利卡和4000元一颗的小钢珠

  筹码是货币的货币、货币的最终形态,它完成了作为一般等价物的最终使命——脱离任何目的性或者社会参照的束缚,成为严格意义上的“实体”:以再生产法则将自身设定为自身的原因,并且同时是其他任何事物的原因(任何其他事物都依赖它)。常识告诉我们:“筹码只不过是拟似货币而已”,因此,我们看到的结论反而是拟似对真实的全面替代,或者说真实本身的“拟似化”。这是因为,“真实”的概念已经没有“价值”了——它不能进入流通领域、不能在交换中转化为价值,而只有最便于交换的东西才是这个时代的资本主义需要的,这就是拟像泛滥的原因。货币符号与一切社会生产分离:于是货币符号进入投机和无限的通胀……工资与劳动力“合理”价值的脱节,货币与真实生产的脱节:这都是参照的丧失。货币被掏空生产的目的性和生产的情感,它成为思辨性的。它从金本位到流动资本和普遍浮动制,从参照符号变为结构形式。这是“浮动”能指特有的逻辑……能指摆脱了任何约束它的繁殖和无限游戏的所指。因此,货币可以按照一种简单的转账和记账的游戏,按照一种对自身抽象实体的不断拆分与重复来自我再生产。[①]

  鲍德里亚讨论了当下的资本主义中货币的变化,这与我们在赌场中看到的情况是一致的。他的分析基于“死的劳动压倒活的劳动”,人的劳动力投入在整个生产过程中不断被边缘化的现状,在这种情况下,一般劳动不再能够充当价值的标准。鲍德里亚甚至认为,它从来就不曾是标准,而只是一种生产本位主义的幻想。资本不曾屈居于生产性劳动之下,它在资本主义诞生之始就在进行“造神”:在无限的自反性运动中把劳动者、工厂、技术、消费等等都吸收入自身的体系中,使它们变成符号、“浮动”的能指,仅仅服从资本的语法。

  要素被纳入资本运作、被同质化的过程正是资本从中汲取生命力的过程——“剩余”并不发生在对劳动价格的扣除之中,而是原初性地发生在劳动被价格化、劳动力在市场上被交易的时刻;当生产的具体要素被转化为一串符码、一串数字的时候,“剩余”就已经产生了,在这之后,参与流通的要素永远已经处于被奴役之中。鲍德里亚以“交付自己的死亡”来描述这种原初的出卖,社会中的人已经是人质了,因为他们的死亡交付给了象征交换的机制,他们由此得到了一种量化的死亡作为社会生活的标准——“一般等价关系就是死亡”[②]。价值与死亡之间似乎画上了等号,因此普遍的一种幻想是:价值的积累可以把死亡推迟到无限远的线性价值终点。资本的无限性与时间的无限性重合了起来,这赋予了积累财富的行为一种虚假的进步性。但这只不过是一种欺骗,可交换的死亡终究不是真正的死亡,后者在这一积累过程中只会不断地损耗,而资本正是从这种损耗中偷取生命以维持运转的。

  对于通常的工作而言,这样的损耗是缓慢的,生命往往在积累完成之前就结束了,这保护了前述的幻想。但对于赌徒而言,他用生命借来的赌资总是在生命结束前就挥霍一空,这意味着其象征死亡远先于真实死亡,这使他进入了一种吊诡的状态:他已经被勒令退出了象征交换领域,但其肉体还残留在那里,这对于资本而言是不可理解的。在开司三部曲中到处都可以看到这样的人:游艇赌局上输掉星星,被剥光衣服监禁到玻璃间的人、生活在暗无天日的地下劳动设施的人、与开司对决,输得一干二净后立刻被抓走的赌场老板。在这里,频繁出现的帝爱集团黑衣人担当了清扫者的角色——把这些失去了象征身份的“难以名状之物”立即清除出视野之外,就像城市的垃圾处理系统一样。福本伸行试图使输光赌资的象征死亡类似于真实死亡(被黑衣人抓走的可怕结局),但其实我们可以在主人公伊藤开司身上看到这种吊诡状态下的生活:只要不是处于赌局中,他就要么是在脏乱的房间里躺上一整天,要么是因为“手痒”去小赌摊或是柏青哥机上输掉手头仅有的一点钱。这种浑浑噩噩的懒汉形象实在是非常符合“活死人”一词的字面意思——象征死亡,却没有肉体死亡的人。

  实际上,“赌资耗尽,只有肉体残留”还并不算是真正的象征死亡,因为肉体何尝不是赌资的一种?将肉体直接视为赌资的“跨越”向我们表明,象征死亡与真实死亡之间的区分也只不过是一种权宜之计,象征本身就有着致死的力量(“权力”本就是对死亡的操纵和管理),只不过在明面上常常隐蔽起来而已。在一些场合下,象征交换的这一残酷面向被直接揭露出来,我们因此称其为“暗世界”。福本伸行笔下的正是这种残酷的暗世界,在其中,身体也不过是筹码之一。吞噬身体的“赌博经济学”向我们展现的,正是当下资本主义经济的典范。

  筹码是自由的,持有它的主人反而是受监禁的,他的全部命运都系在这串数字之上,甚至可以说,他的整个生命也在踏入赌场的时候被转化为了一串数字,进入到计算之中。在这里,我们或许可以发现一种变了样的“剩余价值”:赌场通过宣称赌博的自由和公平,吸引来了携带赌资的顾客们,殊不知,筹码只是表面上的交换物,而赌场真正觊觎的则是顾客的生命。之所以有赌场乐于给无力结清赌资的顾客借赌金,正是为了透支他们的“生命价值”(在现代的保险行业、医疗技术的包裹下,生命完全可以转化为字面意义上的价值,或者反过来说,生命就是现代社会的资源之一,它已经被明码标价了),而这种生命价值产生于货币的“残酷化”过程中。目前的货币变“冷酷”了——“冷酷”指的是各个词相紧密而没有情感的相关性,是一种仅从游戏规则、词项替换以及这些替换的枯竭中汲取养分的游戏……我们正处在符号的冷酷阶段。目前的劳动系统是冷酷的,货币是冷酷的,一般的结构配置是冷酷的。冷酷,这是话语价值和文字替换的纯游戏,是从此只玩弄数字、符号、词语的潇洒和距离,是操作性仿真的无限权力……当媒介成为信息,人们便进入了冷酷的时代。这正是货币发生的事情。当货币达到某个分离阶段,它就不再是一种媒介,不再是一种商品流通手段,它成为流通本身,即在它那旋转的抽象中实现的系统形式。[③]

  金钱的含义被简化到了最低限度,它从此仅仅是一串数字,既不能是“血汗钱”,也不能是“黑心钱”,留给我们的只是一个重言式:钱是钱——金钱只服从于交换的规则,有关它的任何操作也不过是“游戏”。鲍德里亚由于货币仅仅遵从游戏规则,作为词项(符号)进行无限、无目的的替换而称其为“冷酷”的,但这还未指出货币的“残酷”一面。

  首先,使用货币的每个人都被迫参与到这样的“交换游戏”中,这是货币的普遍性强制力。其次,货币的代码化拓宽了它的范围,使之远远超出“金钱”这一基本载体,带来了某种“泛货币化”(或者说泛信息化)——货币试图将一切要素都纳入交换领域,使之进入无限的流通循环。一切都被“估价”,而“价”的含义已经不局限于“价格”,而扩展为“可交换/可流通”之性质;任何东西都可以交换,这仅仅是因为它们都变成了符号:用户数据在网站之间的交易、“朋友圈”中强迫症式的个人信息暴露与交换等等。流通成为了唯一的原则和绝对命令,至于其中流通的是货币、信息、符号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都已经不再重要了,或者说,流通过程将在它当中的所有流通要素塑造成相同的东西。这一过程本身就带有残酷的性格:数量等价关系的可能性本身就已经先设了死亡。工资和劳动的等价关系先设了工人的死亡,各种商品之间的等价关系先设了物体的象征毁灭。正是死亡在各处都使得等价关系的计算和随意性的调节成为可能。这种死亡不是暴力的,不是身体的,它是生与死的随意替换,是生与死在残存中的各自中和,或者说是延异的死亡。[④]

  流通带有一种原初的象征暴力,正是在这种暴力下,一切要素都变成了同一的死物。当象征暴力作用于有机的身体上时,它的破坏性就立刻显现了出来。我们将会在下文对《千高原》的引述中看到这一点。

  符码运行于其上的平面就是严格意义上的“容贯性平面”:容贯的平面清除了所有隐喻:唯一存在的就是实在。它们就是电子自身,就是真正的黑洞,就是实在的细胞单元,真正的符号序列。不过,它们已然脱离了自身的层,被去层化、被解码、被解域,而正是这一点使得它们在容贯的平面之上有可能相互临近并彼此渗透。一种无声之舞。容贯的平面无视等级的差异、数量级、间距。它无视人工和自然之间的差异。它无视内容与表达之间的区分——所有这些只有通过层并在与层的关联之中存在。[⑤]

  德勒兹所谓的“层”,简单理解就是对事物进行定性和划分的机制,比如家庭机制定性何为父亲、母亲与儿子;政治经济学定性何为资本、无产阶级与劳动;社会分工划分不同的职业。这些层保存在容贯性平面之中,它们给事物赋予形式并将其建立为系统;而解域化进程穿过这些层,取消了它们对事物的分割、打破界限,使不同种类的事物重新以未分化的形式运行在容贯平面之上。德勒兹将这种运行形象地描述为“强度的连续体”——流通中的粒子-符号只有数值(强度/大小)上的区别,并且因此形成连续不断的流。基于融贯性平面的概念,德勒兹描述了一种“无器官的身体”:CsO(无器官的身体),正是当你去除掉一切之后所仍然剩余的事物。而是所去除掉的,正是幻象——意义以及主体化所构成的整体。[⑥]归根结底,关于 CsO 的伟大著作难道不正是《伦理学》?属性就是 CsO 的类型或种类,而实体,力量,强度的原点则作为生产的母体。模式就是所有发生的事物:波和振动,迁移,阙限和级度,源自某个母体、在某种实体类型之中被产生出来的强度。[⑦]CsO,就是欲望的内在性的场域,就是欲望所特有的融贯的平面。[⑧]

  一具无器官的身体——在德勒兹看来是吸毒者的身体、受虐狂的身体等等——是失去了“器官”这种现代医学分界的身体,更确切地说,是失去了“有机体”之功能划分的身体。有机体意味着一种等级化、功能化和集中管理,在德勒兹看来,正是这样的“层”束缚了身体。只有忘却器官,吸毒者才获得一种“冰冷的强度”,受虐狂才获得一种“痛苦的强度”,这是因为身体变为了融贯性平面,使得欲望可以在上面自由流动。德勒兹将无器官的身体视为某种实践的目标,我们应该尝试着去形成一个这样的身体,既不被层的界限所束缚,也不能让身体因过于强烈的去层化而毁坏。但我们在这里关注的不是个人的欲望,为了我们的主题,可以把德勒兹论述中的欲望替换为“货币”。

  在德勒兹看来,身体大多时候都处于被外界的层所束缚的状态下。资本运作虽然依赖于层级化的系统,但作为流通本身的货币本身就具有去层化的力量,造成无器官的身体的不是别的,正是货币的流,身体被投入其中,被估价和买卖。我们甚至能够在德勒兹的论述中找到一个更具启发性的表达:他将斯宾诺莎的《伦理学》视作关于无器官的身体的伟大著作,这是因为无器官的身体与“强度”(或“生产强度的母体”)的关系就像斯宾诺莎形而上学体系中属性与实体的关系——前者并不是独立于后者的存在,而只是对后者的某一种“表达”,前者是多样的而后者是唯一的;属性的多样性并不带来相互冲突,因为它们统一于实体之中;严格说来,只有实体存在,而属性只不过是表现实体的不同“实例”而已。这意味着,无器官的身体只不过是个次生的东西,是让强度流通的一个通道,它可以随时被替换、取消。可以说,有机的身体被保存在系统(层)之中,当需要使强度通过的时候,这些身体就会被破坏为无器官的身体以充当通道。

  我们在上述对货币之“残酷”性的分析中看到的正是这样的过程,货币之流随时可以让某具身体作为自己的通道。但这与斯宾诺莎的想象不同之处在于,货币并不是真正的神,它不包容万物,毋宁说是通过吞噬万物来把自己包装为神的。因此斯宾诺莎想象的那种单义性(兼容性)在这里根本不存在:由于所有的东西都是被异化为价值的,所以价值的流通带来的是令人难以忍受的,人体与商品的“混合物”,并伴随着对人体的某种摧毁。比如,把毒品藏入肛门或胃袋的走私行为、器官盗窃行为甚至是人身保险,这些操作展现出来的人体与商品融贯的“无器官的身体”与德勒兹所描述的那些并没有什么不同。归根结底,价值流通所要求的融贯性平面只能实现象征上的融贯,而肉体的、具体的东西必然受到压抑和排斥,这一过程生产出来的是畸形的、拼装的、待售的身体。

  待售的身体,这一意象反复在开司赌博系列中出现。最开始的游艇赌博,失败者们都被剥光了衣服关到了在玻璃屋,那个嘲笑开司的大叔之所以能被同伴赎出去,不是因为什么情谊,而是因为他在背后贴的膏药中藏了价值不菲的珠宝,这形成了一具待售的身体:被淘汰的赌徒会被剥得赤身裸体,与还在游戏中的人隔离开,这一操作生产出的裸体/肉体正是赌徒的“剩余物/残渣”,而阻止这样的残渣被当作垃圾处理掉的唯一办法就是在肉体上贴上补救性的“膏药”,让肉体与商品接合起来,使其象征价值不至于完全耗尽。在这个意义上,装饰在身上的珠宝和藏在身体中的(“走私”的)珠宝其实没有多大的差别,都只不过是掩饰肉体之废品性质的遮蔽物。图二 在地雷麻将的赌局中,兵藤和也提出可以给开司借款,但要用肢体交换

  在这些例子里,我们看到了被量化计算的死亡,这种量化具体就表现在嵌在人体中的贵重品的价格、肢体上的标价牌和人身保险的保金数额上。重要的是,这种施加于身体之上的量化直接对生命构成了威胁,符码对身体的解域正是死亡的判决。只不过在这一判决执行前,人们还被赐予了一段时间,对于赌徒而言,这就是他们站在赌桌旁的时间。这样看来,伊藤开司所做的全部努力不过是争取“缓刑”而已。

  一旦进入赌局,生命就已然被出借了,但这种死亡威胁并不会立刻暴露出来,而是被表面上的游戏形式所掩盖。象征交换是在一个有一定规则和角色分配的系统下运行的,虽然我们前文已经分析了象征交换的死亡性格,但那是元层面的分析,对于身处游戏之中的交换者而言,他们所能看到的只有系统内部给予的东西,只知道“如何”交换与交换的“效果”,具体而言,就是如何进行游戏和游戏规则对谁有利。至于游戏本身的性格,他们无暇关心,因为他们已经把全部精力都投注到了“玩”游戏中去,尤其是当这游戏关系到切身利益的时候。在这样的心态下,高明的赌徒当然会选择最容易做手脚的规则和最有利的角色分配,剩下的就是等待冤大头上钩。

  权力和规则上的优势是福本伸行笔下的小反派们自矜的资本,这些人要么是仗着自己的权势强迫手下人与自己赌博,然后靠做手脚榨取油水的小人物,要么是设下陷阱,用看起来只需要碰运气就能到手的高额奖金来“钓凯子”的赌场老板。前者的代表是《赌博破戒录》中地下劳动设施的班长,后者的代表是《赌博破戒录》中设下“泥沼”的赌场老板和《赌博堕天录》中玩“地雷”麻将的赌场老板。这些贪得无厌的地头蛇掌握着表面的游戏规则、隐秘的作弊方法和维护这种秩序的暴力,做的简直是没有风险的买卖:出千只要不暴露就没问题,就算被抓包了也只不过是少赚一个人的钱而已。他们以为这种不平等的交易可以永远持续下去,只要优势在自己的手里就会稳赚不赔。

  由于规则的不平等,开司总是处于极端的劣势中,即使中途识破了对方的骗局,他也不能通过检举把已经输掉的赢回来,因为赌桌上的法则是:错不在老千,而在看不穿千术的人身上。然而,就算一切规则都可以做手脚,但赌博一经开始就无法更改了——规则极不公平,但就是这样极不公平的规则,也一定会生效到最终结算的那一刻。规则不可中途变更,这是游戏进行的必要条件,也是象征暴力生效的基础,假如掌权者任意变更规则来压迫对手,那么这就不是象征暴力而变成直接的暴力了,而这种对规则的破坏将会成为“丑闻”,使自己的权威受辱,这样一来他就不能再维持自己象征身份,要么下台,要么极力掩盖这个丑闻。总而言之,规则的不可变性是最低限度的“公平”(因为它是象征交换得以运行的最低要求),也是开司利用规则的唯一方式。对开司来说:正式的都不行!要地下的…也就是…有一套必胜方法的地方,对方有一套一定会赢的秘诀……也就是说,我最期待的就是那种有出老千可能的地方!因为他有可能会出老千,从相反的角度来看,那个必胜秘诀的背后,只要能突破那个关卡,就等于一定会赢!

  开司看到的正是“赌博”这种逻辑系统的一个元定理:不论具体规则是什么,这种规则一定具有某种可逆性;只要该规则能让庄家必胜,反过来说也就能让自己必胜,当且仅当在这一层面上,一无所有的开司才与他的对手“平等”。因此,与开司赌博的人都把他当成不可救药、毫无价值的烂人,只配被玩弄在他们的掌中,而这种最低限度的公平显现的时刻,难以忍受的恐惧感就随之而生;他们一直以来依赖的游戏规则就好像突然倒戈了,成为束缚自己的东西。但实际上规则不听命于任何人,依赖在规则上做手脚的赌徒只不过是小角色而已(不过在“开司赌博”系列里不是这种小角色的人,大概只有兵藤会长)。图三 《赌博破戒录》04卷 班长被迫公平赌博

  与地下劳动班长的赌博为这种“最低限度的公平”提供了最典型的例子。开司事先得知了班长会在关键局使用骰面上只有四五六的特殊骰子作弊,于是在赌博中,开司利用他的疏忽夺过骰子(班长一开始起了疑心,但又不想在50万赌注的局中输钱,最后还是出千了),指控了他的作弊行为。但开司并不是对他的“违反规则”提出指控,而是指控他“隐瞒规则”。拆穿班长后,开司为了继续游戏,宣称这场赌局的“特殊骰子”是隐藏的规则,可以在加上该规则后维持这一赌博:当然……这次的继续,和刚才所说的一样,使用特殊的骰子。你不用担心会被人拆穿,放心地使用吧!因为我们也会使用这种…类似的东西……!

  接着,开司拿出了自己特制的骰子——用班长吃剩的牛排骨和自己的血制作成的六面全是“一”的骰子(因为投出三个一的赔率最高),迫使班长承认“在同伴之间使用特殊骰子”这一规则是有效的。并且,班长为了使自己的作弊不那么明显,特意修改了庄家获胜可以一直连庄的规则,改为“庄家不论输赢都要连坐两轮”。这两个规则让原本五十万的赌注对班长造成了超过千万贝利卡的损失,把他常年积累的金库尽数搬空。

  但是这样来看,赌博似乎就变成了某种掌握窍门就能上手的游戏了,胜负不过是看谁棋高一着。然而,开司并不是抱着随意玩玩或是敛财的心态加入赌局的,他清晰地认识到自己赌上的是全部性命,甚至更多,就比如在与班长的赌博中,他的“入场费”是自己与五个同伴工作了三个月攒下的钱,失败意味着他们不得不在班长的压迫下至少再干十五年苦工,然而地下设施的环境几乎不可能让他们撑到十五年。开司是通过重复“自杀行为”来参与赌博的,留给他的资本就只有身体了,然而在失去了象征生命(无力还款、没有人身自由)的情况下,肉体死亡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所以,开司不仅赌上自己的生命,并且更多,若不这样做,他这个活死人就不可能“复活”。押上性命甚至更多,这是开司能够在极端的赌博中获胜最根本的原因,福本伸行借兵藤和也之口称之为“赌徒的资质”,这使得开司与只懂得玩弄规则的小人物区别开来——他始终“全身全灵”地投入其中,每场赌博对他而言不止是游戏,更是直接关乎死亡的自杀游戏。

  开司要想赎回生命,就不得不让赌注无限膨胀,让“赌钱”扩大为“赌命”,或者说,让赌钱之为赌命的真面目显现出来,“开司赌博”系列的主题正在于此。伊藤开司没有任何个人资产,更提不上有“信用”,所以在借款时唯一的担保只有身体,也就是人身自由和器官,只要踏入赌局,他就面临着死亡威胁。

  然而反过来说,这是否意味着对于有钱人来说,只要在自己的资产范围内赌博就能逃离死亡的交换呢?并非如此,筹码交换的要求总是远远超出持有资产的界限。这句话或许应该反过来说,身体不是“持有资产”中的一部分,而是其全部:在赌桌上,肉体与钞票之间没有界限。赌徒总是赌上性命——只有死亡足以充当筹码,它对所有人一视同仁。尽管看上去只有开司需要赔上性命,但赌博这种交易行为的特征正是让赌注魔术般地膨胀,因为它正是资本之无底欲望的具现化。因此,赌博对金钱的要求总是压过任何个体所能够给出的,它觊觎着任何参加者的性命。

  死亡的投注让本身作为某种“游戏”的赌博产生了质变,就像俄罗斯轮盘赌和鲨鱼咬指头的玩具有着完全不同的性质;死亡的代价总是过激的,这是因为象征秩序建立在对死亡的排斥之上——死亡是意义终止之处,它破坏了交换和循环的过程(所以为了弥合这种断裂,社会必须征服死亡。“自然死亡”这一现代的死亡方式就是清洁的、被批准的 “好”死亡,因为它昭示了生命走到了自己的“生物学”资本的终点,意外死亡则被视为没有尽到社会义务[⑨]),取而代之的是遍布的象征死亡或“拟似死亡”,即前文已经讨论的,可以量化计算、参与流通的死亡,这种被“无害化”的死亡将不可交换的真实死亡监禁在了身体中,阻止它的暴露。然而,赌博在交换中唤回了真实的死亡,正如我们在“待售的身体”一节讨论过的,赌博中的身体最容易被解域之流穿过,或者说,在赌博这一“场合”中,原本被遮蔽的真实死亡最容易重新显现,表现出它非理性的、难以忍受的本来面目。

  赌博中的身体就像上市了的债券股票,只要出价就能获得它的“所有权”。在与利根川的赌博中,恶趣味的兵藤会长提出,可以让开司以自己的听力为赌资与利根川对决:只要承受自己可能失去某些东西的风险,你就有可能得到一亿元……对刚才已经赌过命的开司你而言只是小小的风险…眼睛或耳朵……!对我方而言,你的耳朵等于就是人质。有一半的权利已经属于我们,不能让你乱来!目前只是暂借给你而已,当胜负揭晓时,你的听力就……被我没收了!

  但是,这只被抵押的耳朵成为了开司的突破口,他意识到安装在他耳朵上、为了刺破耳膜的装置就是利根川用以作弊的东西,于是他借口上厕所,在洗手间里假意无能狂怒捶打镜子,用碎镜片生生割下那只耳朵,再用一只手拿毛巾捂住伤口掩盖装置已被拆下的事实。之后,再让一个同伴躲在卫生间双手包住该装置,让装置可以稳定输出心率的监控,迷惑利根川。在这里,开司所做的也不过是“逆向利用规则”,但可以清晰地看到他赌上了死亡,甚至更多:他押上了这个装置能够刺入耳朵最深的距离,也就是他能出的最高赌资,这意味着如果输掉就远不是失去听力那么简单了,针将会刺破三半规管,极可能导致死亡。但是在这场“皇帝牌”的赌局中、这场有着明显的暗示的游戏中,开司选择以此对“皇帝”发起挑战: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吧,你说奴隶是一无所有的人,毫无疑问…就是被欺负的人……但是,那种一无所有的人……一切都豁出去了的奴隶,可以打败皇帝……!你接招吧,这就是…我和同伴们在死亡边缘所发出的…最后的声音……最后的坚持……!

  在三部曲第一部《赌博默示录》的后半部分中,开司与其他处境相同的人被强迫参加供有钱人观看取乐的死亡“闯关”。走到这场赌局之前,开司已经受尽屈辱和欺骗,见证了无数同伴的恐惧、绝望与死亡,故事的情绪已然郁积到了极点,这场皇帝牌赌局的反败为胜无疑是整个情节的高潮部分。开司获胜,得到了足以还清欠款的钱,可以全身而退;高高在上的利根川也被迫在烧红的铁板上土下座,付出了代价,故事似乎可以告一段落了。但开司决定继续进行挑战,继续他的正义“复仇”。他领悟到了一无所有的奴隶可以用自己的死亡对皇帝发出挑战,而这也是唯一的挑战方式,于是,他向兵藤会长提议了一场赌博。

  许多读者认为,开司选择挑战兵藤会长是福本伸行为了续作而强行写的剧情,但其中也有着必然性。在开司赌博系列的世界观中,兵藤会长代表着某种最高的秩序和权威,而反叛的开司一定要与这样的权威做一了断。前文提到过,赌博的“最低限度的平等”使得开司能够逆向利用规则取胜。但是,这种逆向利用之所以可能,并不是因为规则本身的力量,而是因为有外在的更高权威提供了裁判,比如,在与班长的赌局中,如果不是帝爱集团的高层黑崎一护出面主持,班长一定会想尽办法耍赖。这种“更高权威”保障了秩序——压迫的秩序、使得开司这样的人受尽苦痛和屈辱的秩序,因此,开司追求的终极目标的正是对秩序的否定。福本伸行为秩序设立了一个“代言人”,一个“靶子”来作为开司挑战的对象——兵藤和尊会长,而从《赌博默示录》开篇建立起的开司不屈不挠、充满正义感的“英雄”赌徒形象正是在这里遭到了质疑。

  若是按照漫画的标准环节,兵藤无疑就是要打倒的“最终BOSS”了,开司的艰辛历程将在打倒兵藤的那一刻得到升华,变成不朽的传奇供人敬仰。但我们在引子部分就已经说过了,开司的故事不是冒险也不是传奇,非要说的话,只不过是一个赌徒在死亡边缘挣扎求生的故事罢了,揭示出这一事实的正是与兵藤的这场赌博。

  开司为自己在赌局中的所有努力树立了一个目的:在自己赢回生命之后,打倒兵藤。进一步地说,开司的“求生”,是指在象征维度上夺回自己的地位(结清赌债重返社会),他对兵藤的挑战也是为了在象征层面上羞辱秩序与权威,这种思维路径其实是一开始游艇上利根川演讲主题的延续:你们大不了只想着“能赢的话该有多好”而已,所以才会成为站在这里的人渣。不可以只想能赢的话该有多好…一定要想非赢不可!你们这些人,就是因为一直在输…所以现在才没有人会喜欢你们!既贫穷,又犹豫不决地在人生的底部……爬着、爬着、爬着…一直在爬着……为什么呢?那就是因为你们…从以前一直输到现在的缘故!只有一件事,就是赢……不赢的话,就是人渣…非赢不可,非赢不可…非赢不可!

  利根川是标准的努力家,通过考试、人际沟通等手段一步步地攀爬到了帝爱公司的高层,他的信条就是求胜,只有胜利才能带来象征地位的提升。身处底层的开司其实也遵循着类似的逻辑,他所反对的只是利根川逻辑“不合人情”的一面,即失败者被打入人间地狱的那种残酷,因此他以死亡为代价向对象征秩序发出挑战。在象征交换中没有比死亡更“大”的交换物了,这是因为它超出了象征交换所能承受的范围,也正因如此,死亡赌博揭示出了象征交换作为“快感”生成场所的一面。

  兵藤与其说是秩序和权威的人格化,不如说是纯正的赌徒形象、对赌博乐在其中的人的形象;他不是威严的“老大哥”,而是反转的父之名,即沉溺于快感的肛门父亲。如果说前文将开司的赌博解释为了“赌上死亡的挑战”从而为其附上了某种程度的革命性,那么兵藤这一形象的介入则重新在赌博中引入了欲望的维度,他将开司的大义全部改写为了快感,即“玩游戏”的快感:我想开司你应该也有所体会了吧……走过了铁桥活了下来,还有刚才皇帝牌的胜利…那一刹那的欢欣、放心、快乐,一定非常强烈吧!在死亡边缘的挣扎虽很苦,但却很充实……至于死里逃生,则是世界上最为甜美的事情,可说是至高的福分…!我想那个快感应该早已烙印在你的脑海里了吧!恐怕开司你未来的人生…就是不断地在追求快感的旅程……!

  我们会注意到,开司为自己确立的目的是一个假言命令,它允许了对“最终目的”的无限的推迟,从而使开司可以在这一使命的自我催眠下重复着“求生”。兵藤的这段话戳穿了开司的自欺,迫使他承认自己的欲望,承认自己只是耽于在死亡边缘游走的那种极致刺激,只不过开司本身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没有意识到自己“求生”的强烈欲望仅仅来自“求死”的疯狂驱力——正是这样的驱力使开司一次又一次地主动参与到死亡赌局中,正是在这个意义上,赌博成为了吸引开司的“自杀游戏”;也只是在死亡的刺激之下,开司才有所谓“赌徒的天分”,他仅在这种快感的投注中才能取胜,而无法在通常的符号投注(只关乎金钱赌博)中取胜,就像任何一个平庸的赌棍一样。与兵藤的赌局,包括《赌博堕天录》的地雷麻将赌局都证明了这一点。图四 地雷麻将赌局

  开司攻破“泥沼”弹子机,从地下劳动设施逃出生天之后,原来的伙伴三好和前田找到开司,告诉开司他们工作的赌场的老板总是利用员工的协助偷看客人的牌,所以作为员工的二人可以借此反将一军,反过来帮开司偷看老板的牌,大赚一笔。但是实际上,两个人早就和老板串通好,对任何客人都说“自己的老板会出千”,再以帮助客人出千这样诱人的条件来“钓凯子”。开司也正是因为这场赌局看起来有利可图又毫无风险才答应下来,却正中了三人的圈套。与兵藤的赌局也是如此,开司因为自己的小聪明而误入歧途。他试图利用规则来设计一场必胜的赌博:在厕所的盒装卫生纸的侧面事先夹上表示中签的纸片,然后假意提出要自己决定公平的赌法,引导兵藤同意用卫生纸盒抽签来决胜负。开司的设计完全被兵藤看破,赌局以开司的完败、失去四根手指收尾。

  正因为开司是失去了立足之处,为人所鄙夷的“活死人”,他的绝地反击才表现出巨大的力量;他的每次“绝处逢生”都让观客产生极大的快感,这不是因为正义得到伸张、被压迫者成功“复仇”,而仅仅是因为自杀者“重生”了,或者说自杀所导致的死亡(在赌博中押上性命)最终赎回了自己。尽管这看似是一个重复的过程——没有人真正失去了生命,交换前后的象征价值没有变化,但在这一过程中,死亡所具有的“激情”被完全地表演了出来——增值没有发生在象征交换中,而是发生在力比多交换中。人为的死亡(尤其是“自杀”)具有美学的价值:它超出了冰冷的、无趣的能指交换游戏,带来了某种难以象征化的体验——这正是“审美”之对象的特征[⑩]。

  《赌博默示录》的故事,在某种意义上也不过是我们在引言中描述的那种“死亡表演”,只不过俗套电影的类型是冒险和传奇,讲述的是英雄的故事,而《开司赌博三部曲》的类型不同:以失去社会身份的“活死人”为主角,讲述的是反复投身于死亡陷阱之后求生的故事,更确切的说,展现的是“自杀游戏”——不再有价值的最终实现,只有在死亡与求生的循环之中进行的快感的再生产。

  我们已经看到了货币的残酷化过程,但人们反而能够从这种残酷性,从残酷的肢体破坏与死亡场景(或者是从逃脱这种场景的过程,即“求生”)中找到极致的快感。而死亡的类型中,自杀所引起的那种迷人的眩晕更具有观赏性,因为它蕴含了某种“从权威手中夺回自己生命的处置权”的想象的颠覆性质,然而,这种颠覆性质终究难以进入政治的维度。也就是说,自杀的意义无法在个人-社会的政治层面得到完全的解释,那么这种自愿的死亡就只好消弭在审美之中。实际上,对于“自我牺牲的颠覆行动”,与其说其富于正义感的伦理部分(颠覆性)引起人们的同情与赞赏,不如说人们只是沉迷于“自我牺牲”的部分;当主体全身心地投入到使自己的死亡提前到来的活动中时,它的一举一动就都被赋予了一种难以言表的魅力。

  实现了的自杀具有决裂、否定的性质,但伊藤开司却在努力阻止自杀的实现,不如说,他只是让自杀作为一种魅力缠绕在自己身上而已。永远不被实现的自杀,这保证了自杀可以作为一场游戏、一场表演永远持续下去,保证了快感的再生产可以永远持续下去——正是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一种符码化的死亡:死亡成为自我增殖的符号,进入到了无限地再生产之中。如果说那些讲述英雄传奇的俗套电影的表演性质是成立在对死亡的排除之上的,那么开司赌博的表演性质则是成立在对死亡的符码化之上;这二者的关系,或许正像政治经济学与象征交换的经济学。

  实际上“开司赌博”不仅至今还在连载(最新的一部是《赌博堕天录 和也篇》,从第一部算起已经连载了25年),还催生出了诸如《中层管理利根川》外传性质作品,这当然跟福本伸行的高产有直接的联系,不过开司赌博的故事本身就有着上述的再生产的性质,衍生出多长的故事都不奇怪;开司的自杀游戏,其实和《中层管理利根川》里的日常搞笑小故事一样,都可以作为表演、作为看客的消遣,无限地增殖下去。

  [①] [法]波德里亚:《象征交换与死亡》,车槿山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9 年,第25-26 页。 [②] 同上,203页。 [③] 同上,26-27页。 [④] 同上,52页。 [⑤] [法]德勒兹 加塔利:《资本主义与精神分裂(卷2):千高原》,姜宇辉译,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0年,第94页。 [⑥] 同上,第210页。 [⑦] 同上,第213页。 [⑧] 同上,第214页。 [⑨] 《象征交换与死亡》,第226页。 [⑩] 同上,第23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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