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元x你】记一个注定成为舔狗的女人的前世今生

栏目:旅游资讯  时间:2023-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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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文,全文5w5完结

  *后续是魈疯狂吔降魔大圣醋,往自毁自黑形象的道路越走越远的故事

  去绝云间取朝露之水时碰上须弥的植物学家,聊上头忘了时间,这是荧的说法。

   

  这可是荧头一回迟归,她用一句“相谈甚欢”轻飘飘带过去,魈心底不悦,“事情很重要,聊这么久?”

   

  荧不答,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递过去,“这是我找他要来的秘药,你喝喝看有没有用?”

   

  两人聊上头的话题是什么不言而喻,魈拔出木塞,在荧满怀期待的目光下仰起头喝下,黏液味道怪异,口感滞涩,缓缓沿着喉咙滑过,他努力吞咽,“没用。”

   

  魈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这病由来已久,并非一朝一夕而成,普通的良药秘方于我无用。”

   

  意料之中的结果,荧也不气馁,“慢慢来。”

   

  近些日子服用的偏方药越来越多,魈也发现自离家后,荧越来越关心他的病情,热衷于找各式各样的大夫治愈他的病了。

   

  下人们看在眼里,都称赞荧小姐心里有魈少爷,这是在乎的表现。若是年少的魈听了,必定满心欢喜,可如今听了,愈发心事重重。

   

  孩童时期少不更事,想法难免自我霸道,凡事由着自己性子来,觉得荧就该在身边,理所当然。但长大后,辨是非明事理,知自古以来世事两难全,明了荧一直在委曲求全,委屈自己陪他。

   

  魈摸着冰凉的盛药瓷碗,不免黯然,他清楚,没有一只鸟不会渴望翱翔高空的自由,他的青梅这般积极奋进,是想早日摆脱这些麻烦,离开他了。这病放过去是两人结识、亲昵的因缘,是红绳,无论走多远都会回来的保证,现在成了锁链,拖慢她旅行的累赘。

  她终于也开始嫌他是累赘了。

   

  其实魈早就放弃根治的想法,医师白术提供的建议也转向医治为辅压制为主。谈及情动,父亲在书信中再三叮嘱,压制业障必须六根清净,诚心正意,情一字牵扯太多情感,扰心更乱心,有害无益。

   

  「心中无情,看天地万物皆是情。」

   

  然而母亲在信尾大笔一挥,字不如前面的落笔遒劲有力,但龙飞凤舞,凭借出格的大字,硬生生压过那凌厉笔锋一筹。

   

  「少听你爹瞎说!!嗜剑如命冷僻一辈子最后不还是乖乖跟了我成亲,我叫你习武先修心可没让你奔着断情绝欲去,哪有放着现成的药不用舍近求远的道理,儿子,你要是有意,干脆守着那味药一生一世,看着点,别让她跟别人跑了。」

   

  这对夫妻还有闲心在家书上拌嘴,看来旅途平安顺遂,魈哭笑不得,将信妥帖收起。他对自身疾病早已不在意,父母在外远游,为寻得世外高人曾多次出入险境,双亲安好于他便是最好的消息。

   

   

  海灯节将至,月圆人团圆,钟府一如往年早早开始做准备,贴窗花挂花灯,院里木芙蓉初冬始开,其态娇艳妍丽,揽尽深秋风情。魈折下几枝,挑青瓷长颈瓶养着,摆桌案供荧赏玩,还没派下人送去厢房,便被钟离派来的小厮叫到会客大厅。

   

  钟离主动找他,必定有要事相告,魈不敢怠慢,快步往会客厅走去。

   

  大厅人来人往,管家手里捏着礼单,指挥下人们搬搬抬抬,吩咐账房先生逐一清点礼品数目。偌大的厅堂,一时间被这些箱子挤得满满当当,拿来装礼物的抬盒用的都是上等樟木,幽幽散发清香,极尽奢华。

   

  钟离站在中间,见到魈,不由笑道:“魈,你来得正好,节日事务繁多,我忙不过来,替我看看这些聘礼。”

   

  “聘礼?谁的?”魈面露疑惑。

   

  “都是来向荧求亲的,”钟离慢悠悠道,自打荧回璃月,上门说亲的媒人踏破门槛没歇停过,“每位都下重本,”说着他随手掀开其中一箱,金灿灿的光芒照得室内锃亮,“比如这位,出价黄金万两。”

   

  魈皱眉,“这点小钱,不足挂齿。”

   

  不止是钱财,奇珍异草亦搜罗不少,只为博得美人归。手随随便便一拿便是名贵药材,“人也算用心,这株冰山雪莲,我找了很久都找不到。”

   

  魈立即接话道:“我府上有,钟离大人您若是需要,我这就去派人送来。”

   

  送什么从来不是关键,想通过名贵聘礼讨好老丈人的路子也走岔了,钟离将礼物原封不动放回木箱,“照荧的性子,一旦喜欢谁怕是家徒四壁她都嫁,”他看向魈,忽然问道,“魈,依你之见,该选谁好?”

   

  “应当以荧的意见为准。”魈回答很快。

   

  “她还在翘英庄采购茶叶,一周后才回来,”钟离说道,“她若不愿,婚事全推了,遵礼答复。只是她若有成亲的心思,我身为长辈也要替她考虑周全,凡事要做两手准备。”

   

  魈犹豫地开口:“那钟离大人找我是……”

   

  “求亲的人太多,先把人选了,再由她定夺,”钟离不紧不慢说道,“我眼力不如你,你和荧自小长大,知根知底,知道她脾性喜好。她喜欢谁,你比我更清楚。听你方才同我的谈话,我想你大概已经明白了。”

   

  魈一点也不明白,他要是明白,黄金万两、冰山雪莲早一股脑全塞钟离了,而不是人傻傻地跟块木头似的干杵在那,似懂非懂,迟疑地追问:“钟离大人,您这是要我……”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会让甘雨从旁辅佐你,”钟离贴心叮嘱道,“我相信你的眼光,定为她择良婿。”

   

  言尽于此,接下来姻缘全看个人造化,钟离施施然离开。魈仍站在原地,神色怔然,心中莫名空落,久久不能释怀。

   

  他和荧相知相伴多年,早习惯把每一日当昨日的延续。荧嫁作他人妇,离开他,听起来那是很遥远的事,原来就在明天。

  钟离大人方才说的那些话,是有什么深意呢……是在敲打他身份不宜,该离荧远一些吗?

   

   

  寄宿在钟离府邸,承过他养育之恩的人只多不少,但真要论起来,荧是特别的唯一:甘雨是留云的亲属,魈归属夜叉一脉,胡桃是往生堂的继承人,钟离名义上的家眷只有荧,视如己出兼疼爱有加,让女婿入赘都不在话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凭钟离的威望和名声,来提亲的多如繁星,希冀攀亲附贵,他日飞黄腾达。

   

  人选需经过重重审核,还要做背景调查,甘雨工作效率奇高,短短两天就整理好名单递给魈过目,底下是求婚文书,左一个才貌双全,右一个窈窕之容,赞美之情满溢而出。

   

  肤浅,没一个懂她的。魈冷哼,将又一个名字重重划去。

   

  他行事雷厉风行,不出半日就将入选名单交给甘雨。甘雨粗略浏览一番,起初密密麻麻的名字被魈划去,死伤大半,理由千奇百怪,家住灵矩关要跋山涉水,才疏学浅,行文出格,不遵守礼法,还有最简单的,字丑。

   

  “真严格啊。”她不禁感叹。

   

  魈听见这话,从案台中抬头道:“既是士人,字都不练,形散意不坚,如何保证对荧一心一意?”

   

  甘雨:“…………”

  是她格局小了。

   

  然而那不过是初试,真正通过还要看现场考核,考场被设在魈的书房,院门封闭,只限一人进入,不得求助旁人,比科举有过之而无不及。主考人长身直立,静静等待。

   

  考核正式开始,甘雨依次领人进来,魈提问的尽是些刁钻古怪的问题,不考四书五经,不问理想抱负,问这庭院挂几盏明灯。

   

  正常人哪里答得上来,随便扯个数字,当场阵亡。

   

  有个聪明伶俐的,进门就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当即报了一个确切的数字,“一百零八盏。”

   

  “一百零九盏。”魈答道。

   

  “不可能!”对方叫道,“我记忆力从没出差错过!”

   

  “后院门口还有一盏,”魈淡定地说,“荧来府上的第一年,海灯节我回来得迟,她念我走夜路不便,亦忧我归家寻不到方向,特意挂上去的。”

   

  求亲者:“…………”

  他不是很想知道,真的不是很想。

   

  “不过你的答案姑且算通过。”魈又说。

   

  对面那人顿时大喜过望。

   

  “这是我和荧之间的事,你不知,情有可原。”

   

  “…………”

  谢谢你啊。

   

  好好一个求亲现场,无端端被某位考核官整成童年回忆大会。魈深居简出,能见一面都算有缘人。外人不知两人亲密关系,更不识他尊贵地位,上门提亲的大都非富即贵,人中龙凤天之骄子大多心高气傲,一问三不知,拂面子不谈,还要被逼着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那点事,不爽地呛声:“你算哪号人物?在这管东管西。”

   

  “替她招夫婿乃我分内之事。”魈冷漠答道,也不再多语,在黑色小本本记上一笔无礼。

   

  只懂聆听,不识人心,不行。

  伶牙俐齿,尽是些花言巧语,容易逞口舌之利欺负荧,更不行。

  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唔,说话太过无趣,也不行。

   

  一个又一个应聘者前仆后继,跟流水线工厂上的商品似的被甘雨领着进进出出,终于碰见一个十全十美的,回答有礼有节,应对滴水不漏,温润如玉、一表人材世家公子,家世显赫,连微笑的弧度也勾得恰到好处,心意诚挚,“恳请阁下放心,若我有幸迎娶佳人,定不让她处处为我担忧,思虑过度,以微薄之躯护她余生。”

   

  魈:“………”

   

  魈横看竖看,连一个标点符号都挑不出错。甘雨在一旁勤勤恳恳记录,亦点头称赞,这位公子不错,风度翩翩文采斐然,和荧相当般配。

   

  魈听着有点不顺耳。

  按甘雨所说,动动嘴皮子就能简简单单和荧相称,那还考核什么,找只学舌鹦鹉娶她行了。

   

  但他也知道甘雨仅仅是出于工作角度衡量,她办事公道负责,然而魈心底还是有些不愉快,即使明白甘雨这句不过是无心的赞扬。

   

  他一不高兴,没荧在旁边哄几句,就有人要倒霉。

   

  “很好。”魈颔首,终于从梨花木椅上起身,亲自领人到别处。公子喜笑颜开,按捺住激动的心情踏着愉快的小碎步,以为能见上佳人一面,孰料九拐十八弯,来到一宽阔的擂台前,再抬头一看,厅中牌匾刻着“练武堂”三个冷冰冰的大字,神兵利器排列整齐,齐刷刷泛着寒光迎接他。

   

  “选一样兵器吧。”魈说,先前话说得那么满,“呵,我倒想看看,以你微薄之躯,能过我手下几招?”

   

  怎么还有临时加考核项目的!!!公子傻眼了,糊里糊涂选把磐岩结绿——眼光好,一挑就挑中荧的惯用剑——剑柄还没捏紧,“这里!”魈已经挥舞长枪,来势汹汹。

   

  兵刃交接,频频撞出叮铃之声。魈一点也不手下留情,拆招化招,将人揍得鼻青脸肿,短短十几回便把人压制得无法反攻,步步后退,直至退无可退。

   

  长枪一出,变化之快让人眼花缭乱,像一条游蛇,又如树影摇曳,迅猛地刺出去,眼见落在面门,须臾间枪影一晃,却直刺胸口,“我认输!”伴随这声急喊,枪头停住,再往前一寸,胜雪白衣就能开出一朵血花,性命不保。

   

  枪缨不沾半滴鲜血,其寒芒已能让人胆战心惊,世家公子腿脚发软,扶着墙站起,脸色煞白,全无劫后余生的半点喜悦。

   

  甘雨在一旁捏一把冷汗,她虽入府比魈早,但疏于练武,论武学造诣她都要找魈指点一二。不可能赢的,魈自小因病身体孱弱,又因病痴迷于习武,枪法无双,平日都是荧和他对练多,府上的人都知道,要破招先找荧,她最熟悉他的门路,常常剑锋轻轻一推,枪尖就听话地偏斜——不过比起告诉旁人,荧更喜欢亲自上阵,逼得魈又钻研出新的招数,长此以往,武艺日益精进。

   

  严厉归严厉,但魈有分寸,不伤手无寸铁之人,不滥杀无辜,不轻易动手。钟离亦教导过,不费一兵一卒,不战而屈人之兵才算最好的计策。也不知这次怎么了,对面走路虚浮,下盘不稳,一看就手无缚鸡之力,他一上来就用最狠的杀招。

   

  “你输了。”魈收起长枪。

   

  就这点拳脚功夫还敢妄言保护荧,他冷哼:“无能的废物。”

   

  世家公子:“…………”

  好生气哦,但我要保持微笑。

   

  不行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越想越气,世家公子再也维持不住君子风度,破口大骂:“你有病啊!!”

   

  魈挑眉。

   

  “看什么看!老子骂的就是你!我看你不爽很久了,拽得跟个二百五似的,有病就赶紧去不卜庐治!!!”他痛骂道,“说好的考文试,加什么比武!你搞黑箱操作,坑蒙拐骗,我要去总务司投诉!!你们在搞新型诈骗!!比武就算了,还打我的脸!!为了保养这张脸你知道我每天都要早睡早起,有多艰难吗?!”

   

  被人指着鼻子狂骂,魈却顿觉神清气爽,懒得理会旁人粗言秽语,转身对甘雨说道:“情绪激动,暴躁易怒,”他全然放下心,长舒一口气,“不合适。”

   

  被彻底无视的某人:“…………”

  苍天大地,这人怎么长这么大还没被打死的?

   

  他捶胸顿足,喷出一口老血。胡桃凭空冒出来,打趣道我来看看有没有业务需求。因应聘者情绪过于激烈,倒地不起,被往生堂堂主拖下去,拖走之前还不忘大力推销,“魈哥,我看你不如现场和我们往生堂合作,打八折。”

   

  魈自知有些过了,只是让他放低要求,违心挑几个过得去的,办不到。

   

  几轮面试下来,魈尴尬地发现没了,候选人全被他无意间划掉,没一个合格的,这可不好跟钟离交代。他问题哪难了,但凡知晓荧的美好品格都能回答得上。标准哪里高了,是达不到的人的错。要怪也只能怪来提亲的人质量太差。

   

  甘雨挠挠头,掏出最初的那批名单,“不如我们放宽地域范围,居住地不仅限于璃月港内,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她容易在小事犯迷糊,但在工作上反应快,总能第一时间提出新的解决办法。

   

  “不必,”总务司事务繁重,魈不好再劳烦甘雨,“我另物色他人。”

   

  死线迫在眉睫,只能指望场外援助了。

   

   

  荻花洲中心区域有一楼阁,傍岩柱而立,高耸入云,虽不可破天,有扶摇直上九万里之势,那楼阁飞檐翘角,碧瓦朱甍,最高一层露台开阔通透,置身其中,天下人悲欢离合,天上月阴晴圆缺,古来多少美景风华尽收眼底。这曾是魈祖辈的一处观光园,在钟离的建议下被魈挪作他用,改造成别具一格、宾客盈门的客栈,起名望舒。

   

  这里的女儿红比琼浆玉酿还甘醇,菜也是色香味俱全,更有一等一美景佐酒,来了便舍不得走,其中有位性格豪爽,铁了心要跟幕后老板交朋友,认这个兄弟,俗称吃霸王餐。朋友的朋友也是朋友,等魈反应过来,自己不知何时结拜了四位兄弟姐妹,因年龄缘故他还排在末尾。

   

  如今这些朋友纷纷收到魈寄来的密信,邀请前往客栈一聚,称有要事相托。

   

  客栈顶楼从不对外开放,能进来的都贵为座上宾。应达是最后一个到的,魈还没到,她兴冲冲推门,在几人面前风风火火坐下,喝了口茶便道:“你们觉不觉得事有蹊跷?”

   

  应达虽出生于书香世家,但言行举止不怎么带书生气,历来直言快语,然而她说的话,往往比那些迂腐话实在,“我猜,他这次找我们是为了荧。”

   

  “荧?”听见熟悉的名字,浮舍收扇,瞬间来了八卦的兴致。最近璃月茶楼讨论得最热的小道消息莫过于钟离府上的养女要招亲,声势浩大,再联想到选拔严苛的传闻,“那难怪了。”他意味深长地点头。

   

  弥怒放下手里的点心,一时消化不过来,“她找人成亲关我们什么事?”

   

  “要不怎么说你笨,”这声音如溪水悦耳,似春风化雨,“姻缘迟迟没着落无外乎两种原因,要么心有所属,诸多波折,要么遇不上,诸多挑剔。”说着伐难也被挑起兴趣,“荧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魈委托我们帮忙?”

   

  应达是见过荧的,一时间感慨万千,“没想到她都要成亲了,她人挺热情,有一次我去钟离府上找魈,她还亲手做一桌菜招呼我呢。”

   

  弥怒一听下厨就来劲,“她手艺怎么样?”

   

  “不错,”应达短暂回忆下,“就是稀奇古怪的菜式特别多。”

   

  “她没问你想吃什么?”

   

  “问了啊,魈说应达没忌口,随你意。我敢有意见吗?”

   

  “味道好吗?”

   

  “呃,杏仁豆腐还行吧。”应达此生不愿再回想,其他几道都是在魈无声的眼神压力下吃完的。要不是魈从中作梗,她能一直盯着那盘杏仁豆腐吃吃吃,吃到天荒地老。

   

  “没其他的?”弥怒又问道,“就一道杏仁豆腐?”

   

  “炸鱼薯条?咖喱包?仰望星空派?我的璃月胃实在受不了异国菜,”应达说,“我特别佩服魈,他估计药喝多了味觉失常,吃什么都有滋有味。”

   

  伐难道:“他不是味觉失常,绝对是恋爱了,人一恋爱就失智,脑子不清醒什么事都做得出,要不然也不会无端端给荧招婿。”

   

  浮舍向来看问题一针见血,总结道:“无论魈最后选谁,我看我们都要提前备好大礼,近期恐怕要喝喜酒了。”

   

  正聊得火热朝天,魈走进,弥怒冲他招呼道:“来得正好!我们在讨论你会选谁做荧的夫婿呢。”

   

  实际上,一个都没成,魈颇有些窘态,清了清嗓子说道:“我此番前来,是想拜托你们找些合适的人选。”

  他冥思苦想一天,终于大彻大悟。官家走不通就从江湖挑,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不会对荧处处限制,但魈苦于常年疾病在身,消息不灵通,江湖朋友远不如浮舍他们多,只能仰仗他们帮忙。

   

  听完魈的说词,众人不疑有他,不觉得问题出在魈身上,也认为官场凶险难料,走仕途的人事事要谨小慎微,不如少年侠客潇洒自在,立马热血上头,说这点小事包在他们身上。

   

   

  武林中有意的人也不少,先前碍于家世悬殊,门槛过高不好提亲。听说混迹江湖的也有机会,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伐难看画像审出身,应达看人品相文采,弥怒考胆识验真心,浮舍考谋略听见解,再依据综合评分决定是走是留。

   

  四人办事效率极快,没过多久再度约见在客栈,应达将一大摞画像和文书搬到魈面前,自信满满道:“选吧。”

   

  他们尽心竭力,选出来的都是武林翘楚,有侠义有情义,身怀武功绝学,在江湖上一呼百应。魈全然不觉,他翻开第一页,再用变态到令人发指的高要求逐一批回去。

   

  过高要荧仰头望,好管闲事容易惹祸上身殃及荧,这武功来历不正怕是要走火入魔……众人皆被闻所未闻的拒绝理由震惊到,总算体会到那些被他们筛下去的人心底何种滋味。伐难心情沉重,说我出去泡壶茶冷静一下。

   

  应达心直口快,不满道:“其他就算了,李家少侠心怀正义,会为毫不相干的人奔走千里杀人,怎么就没通过?”

   

  “连你都打不过,如何护她周全?”魈说道。

   

  “这话就离谱,”应达反驳道,“全璃月有名有姓的大人物本就不多,有几个能打得过我们的?能赢的都是武痴,下半辈子抱着剑过了,怎么可能成亲,这不明摆着欺负人?”

   

  浮舍顺势接话:“还是你想她嫁到其他国家去?近一点蒙德,远一点至冬。”

   

  “我还不了解你吗?肯定又要说路途遥远不方便探亲。”应达补刀道,“你一会嫌这个话少,一会嫌那个活泼,皇帝选三宫六院都没你挑剔,怎么这么难伺候?我不干了!!我相中的男子都忍痛割爱给荧选,你在这挑三拣四,耍我?”

   

  日夜操劳,千辛万苦,就换来个不开花的果。应达拳头硬了又硬,弥怒沉默再沉默,浮舍微笑再微笑,大伙你看我我看你,一切尽在不言中:好想揍他。

   

  弥怒忽然说道:“我看这样好了。”

   

  “不如我来毛遂自荐。”他举手道,“魈,我的为人你是知道的。才华虽算不上日试万言,诗词歌赋略有涉猎,不至有失礼数。”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他越夸越上头,才发现原来自己如此优秀,赶紧加大力度,“论武功,我们不相上下,论家世,我们旗鼓相当,嫁给我荧绝对不吃亏,得妻如此……”

   

  “此生何求”都没念完,魈一盆冷水泼上去,“弥怒,你万万不可。”

   

  弥怒胜负欲涌上,哼唧道:“我哪里不行?可别说不如你啊,身高我就赢一截。”

   

  魈:“…………”

   

  他说:“你三心二意,非君子。”

   

  伐难端着茶水幽幽出现在他们身后,目光赞许,内涵地点头,“到时成亲记得请我去吃席。”

   

  弥怒一脸见鬼的表情,猛摇头赔笑道:“我这不是开玩笑活跃气氛吗。”心思转了转,转到浮舍身上,死都要拉一个下水,“那你看大哥条件怎么样?”

   

  魈答道:“他也不行。”

   

  被最小的看低,浮舍哈哈大笑,“我有哪点不行?”

   

  魈哽住,他还真指不出,方才不过探口而出。浮舍是不差的,俊采星驰,胸襟气度非凡,甚至完美符合。足智多谋,很多事魈还要依仗他出主意。思虑再三,魈说:“你名字是两个字,恐怕和荧八字不合,婚姻坎坷多灾。”

   

  浮舍:“…………”

  绝了,这都能是理由。

   

  应达看不下去,立刻为浮舍抱不平,愤愤道:“你连大哥都不通过,还要大家帮你?魈,你听听,人言否?!”

   

  浮舍发表应对杠精的四字真言:“魈,你行你上。”

   

  魈欲言又止,“我……”

   

  “可别说给不了自由,”浮舍说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除去林野山风高空闲云,谁真正自由过?不如痛快一场,不负韶光。”

   

  魈摇头,“与那无关,荧她若心不甘情不愿,任何人或事都囚禁不住她,我也不能,只是……若她心甘情愿呢?”他望向远方的明月,“我无法接受。”

   

  他默许她接近,可以容忍她放肆,允许她伤害他,可若那些可预见的伤痛是他带来的,他无法接受。他可以是点缀她的绿宝石,抚去她伤痛的轻风,指引她归途的飞鸟,却绝不能是冰雪交加的荒原,带来伤痛的匕首,刺穿一切的钉子,他绝不能容忍。

  他从一开始,就没资格。

   

  应达谴责道:“你死脑筋就算了,站在竹马高地指指点点,灭尽荧所有姻缘,小心遭反噬。”

   

  伐难连声附和:“到时说什么我们都不帮你了!!”

   

  “无谓,我早已习惯孤身一人,”魈说,“她能找到意中人最好,就算出身低贱,是乡野村夫凡夫俗子,只要她喜欢,我必定诚心拥护,不干涉。”

   

   

  数日后,荧完成任务返回,侍女一面给小姐解下披风,一面叙家常,听见上门说姻缘的媒婆排成长龙,荧只是笑笑。

   

  又听到钟离要给她择婿,荧笑容凝固一瞬。

   

  还是魈亲自选的人。这下彻底笑不出。

   

  话没听完,荧火冒三丈,茶没喝一口就提起裙摆出门找人算账,不在书房,不在卧室,必定在练武堂。

   

  魈刚把长枪插回武器架,荧气冲冲跨门而入,来到他面前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魈茫然地看她,“我何时要赶你走?”

   

  “都急着要我成亲了,还不是赶我走?”

   

  魈更懵了,“那是钟离大人的命令。”

   

  “好,那我问你,”荧厉声质问道,“钟离让你帮我选夫婿,你为什么不拒绝?”

   

  魈只答道:“钟离大人于我有恩,没齿难忘。”

   

  事到如今,还拿第三方来当幌子,荧直勾勾地盯着魈看了一会,“我成全你。”她说,转身自兰锜抽出细剑,随同一起的还有和璞鸢,玉石打造的长枪滚到魈脚边。

   

  魈没有接,“什么意思?”

   

  荧横眉怒目,掷地有声,“不是要我嫁人吗?我现在就比武招亲。”

   

  “荒谬!”魈低斥,荧一剑迎面袭来,魈条件反射闪避,方才所立之处,平整的地面留下几道剑痕,由不得他选择,魈跃起避开剑锋,脚一勾,从地板把枪踢起来伸手接住,顺势横挡荧的剑。

   

  魈无意与她争斗,躲避快如闪电,一招一式全是挡剑拨剑,防兵刃乘虚而入。荧却不依不挠,追形逐影,攻势比他还快还猛,挑破他的防守,冷如寒霜的剑气顺势而出,似乎来真的。

   

  两人对练过无数回,不过数十招,荧已挥刃直刺,银光掠过,魈感到手腕一震,和璞鸢嗡鸣颤动,握了十几年的枪从他手中掉落。

  一个没战意的武人,任他武功再高,也是枉然。

   

  荧对上他的眼,威且凛,手下力道愈加不留情,“到这时候了,你还要让我?”

   

  正在气头上,荧见他依然没有还手之意,待魈避无可避,长剑划破空气,就要直奔咽喉,魈急急侧身,孰料剑锋一转,噗嗤一声,肩膀被穿透,血流如注。

   

  万籁俱静,打斗的声响戛然而止,荧停手,她没有再动,手里拿着剑,剑尖滴着血珠。

   

  伤口流血不已,魈也没有动,他从未在荧脸上看过这样的神色,内疚,无措,愤怒,更多是心伤。

  伤心欲绝,像是要哭,她性格硬,不喜欢哭,但受委屈,也最容易在魈面前哭。

   

  第一次哭的时候,看中的风筝特意让商贩留着,回家拿个钱的功夫,被隔壁家的王公子出价十倍买走,对方不愿意礼让,讲道理行不通,抢又抢不过。小孩子都是豆大点事当天塌地陷,荧找魈控诉时,心里还存着要是他不愿意帮忙,就用眼泪攻势逼他出手的狡猾心思,但魈什么都没说,静静地听,弄得她越说越多,眼眶忽然一红,泪止不住流,分不清战略使然还是真情流露了。

   

  魈掏出手帕,默默帮她擦掉鼻涕泡。

   

  荧哭花脸,有些不好意思,羞赧道:“你别光顾着听啊,倒是替我去教训他一顿。”

   

  魈不傻,“为何你不去?”

   

  荧吸了吸鼻子,郁闷地承认:“他个子比我高力气比我大,我打不过。”

   

  魈道:“我不杀人。”

   

  “谁让你杀他?”荧摆手,“帮我抢风筝回来。”

   

  “抢东西乃不义之举,”魈双手环胸,正气凛然。

   

  荧:“…………”

  这竹马要他何用,不帮她出头,气她第一名。

   

  “拳脚功夫我还是可以教你的,”魈又说道,“你容易被人盯上,多学几招防身也好。”

   

  “那好,自己报仇可比借他人之手好,”荧喜笑颜开,“看我不打他个落花流水!”

   

  魈皱眉,“习武不是为了逞……”

   

  话没听完,荧一溜烟跑向练武堂,冲他喊道:“快来!教完我们还赶得上去梨园看戏,有你喜欢的神女劈观!!”

   

  后来风筝没抢回来,和王公子倒成了不打不相识的朋友,还送了她更多更有趣的玩具,荧拿了一些分给魈这位最大功臣,正式宣布此事就此了结。

  后来的后来,荧外出归来,看到桌面放着好几个蝴蝶风筝,精致小巧,是魈差人送来的。

  荧愣住,心中百感交集,其实她真正想要的并不是风筝,而是趁夏日晴空万里,找个人一起去放风筝。

  饶是如此,听到淮安大谈特谈自家少爷顶着炎炎烈日出门,走遍大街小巷,突破重重人群多不容易,荧的嘴角忍不住勾起,心底泛起丝丝甜蜜。

   

  被他人刁难,与朋友产生误会,被学堂先生责罚……魈看过最多次她哭,换言之,荧也看过他最难堪的一面。

   

  但现在,荧看着他,最终没有掉一滴眼泪,最亲密无间的两人,此刻却不愿露出脆弱的一面了。魈强忍住疼痛,想要说话,亦说不出。多少感情疏远从此刻起,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他和荧不是夫妻,相处的年岁远比夫妻漫长,少时相交,抵足而眠,时光荏苒,雨打风吹去,可为何如今却频生嫌隙,争吵不休。

   

  是因为他动情了吗?从此惶急,害怕,惴惴不安,惹却三千烦恼丝。

   

  两人久久无言,胸中情绪也如潭水平静,无波澜。荧掏出金创药,将它狠狠砸到他怀里,“你个胆小鬼。”她丢完这句,失望地转身离开。

   

  魈焦急地伸手抓住她的衣袖,意图挽留,“荧……”

   

  刺啦,那划过的一剑很轻,衣帛撕裂的声音也很轻。

   

  魈怔怔地捏着那截衣袖,薄薄的丝绸,重量近乎无,风一吹便飘落,意识到从手中滑落,魈想要去捡,刚弯下腰,一时忘了肩膀受伤,伤筋动骨,又逢人生极大痛楚,竟狼狈跪倒在地。修行的心法要求宁神静气,这下情绪激荡呼吸不畅,心肺受损再也压抑不住,口吐鲜血,呕血屡次不停,嘴里泛起腥甜之味,苦涩非常。

   

  淮安原来守在门外,见到少爷面色苍白如霜,素衣染血,飞也似地跑过去扶人起来,“无事。”魈沙哑道,擦掉嘴角的丝血。

   

  淮安余光瞥见地上的断袖,他认得荧的衣物,心中骇然,不知发生什么,但不愿见两人决裂,急忙去捡,魈摇头道:“既然缘分已尽,感情断了,就让它尘归尘土归土吧。”

   

   

  荧小姐一气之下用剑捅伤魈少爷的消息传得飞快,钟府乌云聚拢,下人们挺直腰背如临大敌,扫地的扫地擦窗的擦窗,工作态度比刚入职时还积极认真,生怕这把无名火烧到自己身上。

   

  舆论沸沸扬扬,荧神色如常,不去找魈,也不外出,在正厅无所事事地泡茶喝茶,新摘的茶叶嫩绿油润,飘散缕缕清香。她拿起茶杯,牙齿抵在杯沿,舌尖探入茶汤,无滋无味,喝了几口又放下,不再饮茶。

   

  “从翘英庄回来了?一切可好?”

   

  钟离从屏风后款款走来,他微微抬手,侍女知趣地退下,把场地让给老爷和小姐。

   

  “还好,萍姥姥也在,让我代她向你问声好。”荧另外给钟离倒一杯,“你要的茶叶我给你带回来了,你试试味。”

   

  钟离走到桌前,端起茶杯啜饮两口,道:“这工夫红茶是翘英庄的珍稀品种,茶树性喜阴经不得日晒,不易成活,制成茶叶,单萎凋便要经过十九道工序。茶汤暖滑润喉,色红如嫁衣,泡久了,又能品出女儿出嫁之淡淡苦涩,常用于婚礼上为长辈敬茶。故又有别名,十里红妆。”

   

  钟离博览多识,说什么都头头是道,荧兴致寥寥,“我喝着没什么特别。”

   

  钟离惋惜地叹道:“心情不佳,自然看不到茶色,嗅不出茶香,品不出茶味,无异于暴殄天物。”

   

  这是来兴师问罪了,钟离刚在对面的太师椅坐下,荧主动低头认错,“要打要骂请便。”

   

  钟离放下茶盏,“哦?你何罪之有?”

   

  “打架应点到为止。”荧耷拉着脑袋,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我不该刺伤魈,我这就去佛堂抄心经十遍。”她说着就要站起身,一连串认罪领罚的动作熟练无比。

   

  钟离敲了敲桌面,示意她坐回去。

   

  从小到大调皮好动,旁人给点好处就有求必应,和胡桃擅闯民宅驱鬼,为甘雨辣手摧花,拔光后花园的清心,每每闯祸,拉魈出来帮忙说话,纵使魈铁面无私,这惩罚形同虚设,到头来,总有一半落在竹马身上。

  长大后离家四处游历,今日在蒙德当偷琴贼,明日在稻妻加入叛军。

  钟离想,他怕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都不能放心。

   

  他说道:“魈既捡起武器应了比武,输就代表技不如人,罚你?要也是罚他勤修武艺。只是荧,不管你和他有多少怨怼,莫要拿他撒气,伤了魈事小,你若因此懊丧心痛,岂不是得不偿失?”

   

  这些话没有一丝责怪与质疑,尽是体贴细致的开导,荧眨了眨眼,胸口暖热,“我以为你会站在魈那边呢。”

   

  钟离轻轻一笑,语气却饱含疼惜,“这人间世道太多血雨风霜,我授你四书五经,教你十八般武艺,望你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不为做魈药引,是让你在这浩瀚天地有安身立业之本啊。你在外行走,漂泊无依靠,本就容易受委屈,亦是我最挂念的。遇事莫要独自承受,先前你去稻妻,被雷之君主追杀下落不明,通缉令传到璃月,大家多担心?若不是你及时来信报平安,魈差些动身去寻人。”

   

  荧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委屈,那是无法用言语开导的委屈,千愁万绪凝在心坎,她眼眶发热,喉咙几度哽咽,她揩了揩眼睛,声音低低的,“钟离,你应该也知道,我一直在找哥哥吧?”

   

  钟离关切地问道:“找到了?”

   

  “没有,”荧说,“但是钟离,就算有一天我找到哥哥,知道自己的身世,哪怕是皇亲国戚,万人之上一人之下,”她顿了顿,字句坚定如立下誓言,“成亲那天,我也一定从钟府出嫁,要夫君给你跪下敬茶。”

   

  钟离一怔,尔后笑开,“那这杯茶,我且记着。”

   

   

  荧刺的那一剑不深,不出三天魈便痊愈,恢复如初,可横亘在两人间的裂痕,一时半会难以修复。

   

  钟离问怎么回事。魈答练武时刀剑无眼。

   

  他神色平淡,并无慌张寂寥,除此句外,再无其他话。

   

  钟离长叹一口气,“罢了,你好好养伤,凡事不可操之过急。”接着把荧找他商量的事跟魈复述一遍,人她要亲自来选,不让一个懦夫来决定她的终身大事。

   

  简而言之,荧选婿这事,不再归魈管,不用他操心了。

  当然人,现在也不归他了。

   

  魈垂眼道:“我知道了,一切听钟离大人吩咐。”

   

   

  是夜,荧独自看一会书编几个明霄灯,然后四肢摊开瘫在床上,无事可做,她还得继续躺下去,她忽然觉得这样没完没了地躺着有点无聊。

   

  月光照在窗棂,盈盈发亮。天朗气清,月明星疏,以往都会去找魈散步。她不想去找魈,只能自己在这里发呆。

   

  荧辗转反侧,开始想魈,想今早餐桌被她故意冷落一旁、一言不发的魈。从小时候开始追忆,她爬树,伸手够不到果子,他轻叹,用枪头轻轻一戳,递到她面前。她跳河里找水鬼,被他二话不说打捞起,保证不再以身涉险。

   

  甚至有一年魈生辰宴,她本想吹首曲子助兴,但碍于才艺不佳临阵退缩。他像洞穿她的想法,让她吹笛。她摇头,说不好听。他轻哼,说有舞而无乐,如哑者会意而不能言,不像话。

  于是她演奏了,不怎么好,磕绊错拍,但魈好像听了无数回,起舞行云流水,不见一丝凝滞。

   

  魈对她好,荧一直都知道,有时甚至仗着他那点好肆无忌惮。这份好是否因她是药引,荧从不在乎,同样真心以待。

  她总以为魈心里有她一席之地,不谈心有灵犀,至少心意相通。但平日最厌烦繁文缛节的人,如今大张旗鼓,兴致高昂给她选夫婿,盼她早日出嫁,竟没有半点不舍。

   

  想到这,荧更气不打一处来,白日竹马冷淡的眉眼在脑里晃来晃去,挥之不去。她躺在床上越想越气,最后竟然用拳头狠狠捶一下床板。砰地响起的捶击声吓荧一跳,她猛坐起,爬下床更衣,沿着长长的小径离开府邸。

   

  夜深人静,打更人敲锣吆喝,明月当空,荧走在偏僻的小道,漫无目的,寒冬的郊外萧萧索索,冷风下断根枯枝东倒西歪,走几步便吱呀作响,于无尽夜色里期期艾艾地诉说。信步至荷塘边,忽地浓烟四起,从烟雾里跳出几位盗宝团成员,手提弯月刀挥舞流星锤,大声嚷嚷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来得正好,让她教训一顿出气,荧揉了揉手腕,松动筋骨。

   

  尚未拔剑,其中一位乍然大叫,神色惊骇,结巴道:“降、降魔大圣!”

   

  瞎摸大神?荧原地发懵,谁?

   

  荧顺着那人的目光抬头望去,皎皎明月,数只寒鸦扑棱飞起,风摇叶动,有一人立于屋檐尖尖,月影下站如芝兰玉树,与夜色融为一体。

   

  “退后!”声未至,一点寒芒先到,枪尖刺中匪徒的胸膛。

   

  耳边掠过一阵轻风,荧再眨眼时,墨绿的身影闪现到前方,步法轻灵,带出一条彗星似的尾,随即大杀四方,人影如游龙,进不可挡,枪缨直出直入,速不能及,身姿潇洒而不失昳丽。

   

  荧平生只见过一个能把枪耍得这般好看的人,没想到在这又遇见另一个,不同的是一个不曾见血,沉静如夜风,处处留情,一挑一拨皆慈悲,一个肃杀凌冽,其意萧条,如空山寂寥,一杆长枪惊动四方,白进红出是修罗。

   

  荧看得目不转睛,视线牢牢盯住不放,一时心旌摇曳。

   

  须臾间贼人全灭,他收起枪,枪尖染血,竟零星生出些微暖意。

   

  荧这才注意到他虽衣着素净似仙人,脸上却戴着恶鬼面具,涂以凶神之姿,头上长角嘴露獠牙,其阴森威严令人不敢侧目。

   

  处理完劫匪,鬼面男子转身就要走,“等等!”荧喊道,“少侠留步!”

   

  背影顿住,从前方传来警告:“夜晚,三教九流最易作乱,你最好别单独外出。”

   

  声线压低,听着沉,但不减清越,犹玉珏碰撞。

   

  话音刚落,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一如来时突然。荧拔腿追上去,从郊外找到城隍庙,四处寻人不得,她坐在铜雀像前,望着头顶皎洁圆月,怅然若失。

   

   

  同住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魈和荧,你出门我再登场,你走东我走西,你向左我向右,有话就让第三人传,有事就拜托甘雨做,魈不找荧,荧不找魈,愣是再也没见过一面。

   

  甘雨自责无比,以为是自己没能辅助魈挑到如意郎君的错。胡桃说嗨,就这点芝麻绿豆事,包在本堂主身上。她起初以为不过是小打小闹,拖着魈登门拜访,被侍女拦在门外。

   

  魈眼眉一挑,不气反笑,“就凭你?拦我?”

   

  “小的自然不敢,”侍女苦笑道,“荧小姐让我看好大门,别让闲杂人等进来。”

   

  胡桃可以,魈却不能进。

  这是锱铢必较,把他归类为闲杂人等,还魈当初那句“外人”之仇。

   

  胡桃刚要理论几句,一扭头魈不配合地走大老远,“哎,魈哥你别走啊!!”

   

  一周过去,两人全无和好的迹象。感情不和有害身心健康,折寿,胡桃坐不住,亲自登门,搬出往生堂和夜叉的古早渊源,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以三寸不烂之舌,终于让魈应邀去新月轩吃顿饭。荧就简单得多,听到她做东请客,欣然应允。

   

  这次饭局对双方都隐瞒彼此的存在。聚餐是假,谈和是真。胡桃都计划好了,四人桌,魈坐她对面,荧坐她旁边,菜端上来,她就编个借口光速开溜,再把门一关,任它打个天翻地覆,不怕床尾不和。

   

  进展尤其顺利,当事人极度配合,荧和颜悦色坐下,跟胡桃闲聊,问她有没有见过戴面具的男子。

   

  胡桃期盼地看向门口,一边漫不经心地接话:“你是说降魔大圣?”

   

  既然匪徒也如此称呼,“那应该是他了。”荧追问道,“你认识?”

   

  “哎,你不经常在璃月,不知道他正常,”胡桃说道,“降魔大圣近些年才在璃月活跃,行侠仗义降妖除魔,神神秘秘的,不喜露面不爱见人,成日戴罗刹傩面,听说是绝云间来的仙人。”

   

  “仙人?”荧更加讶异,“可他给我感觉很亲切,”她交友满天下,不禁陷入沉思,“会是谁呢。”

   

  “仙家的事,我一管死人的你就别问我啦,荧,快看看谁来了,”胡桃扯了扯荧的衣袖,捧场地拔高声音喊道:“欢迎贵客到——”

   

  门被推开,荧闻声望去,看到进来的人,微微一怔。

   

  “魈。”

   

  他见到荧,倒不诧异,眼底冷光一闪而过,不知在想什么。在胡桃单方面热络招呼下于荧对面落座,神色波澜不惊。

   

  也不知道哪来的规则,冷战这回事,谁越表现得风轻云淡、俾睨天下,谁就赢得胜利——尽管赢了也不能修复关系,反倒无异于火上加油,死要面子活受罪。

   

  自进门起荧就输给魈一局,她争强好胜,不喜欢输,以前愿意那是她输了也开心,现在她决定把魈的特权收回。她无视魈,径直对胡桃说:“早知他来,我就不来了。”

   

  魈却不回避,直直地看着荧,道:“你若不想见我,我这就离开。”

   

  竹马坐对面,荧硬是眼神不给一个,只跟胡桃对话,也不嫌脖子扭得累。“这么急着走,胡桃,在你眼里我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吗。”

   

  “你最近很容易生气。”

   

  “胡桃,你是知道我的,我不跟傻子生气。”

   

  “那你真奇怪,跟一个傻子交朋友,陪他那么多年。”

   

  “不然怎么都说旅行者出了名的乐于助人呢?”

   

  “也是,我出门都能碰见你一堆故交,毕竟世间难得几人能有你这般善心与热忱。”

   

  不能再让荧开口,胡桃一把夺过她的话茬,圆场道:“出门在外朋友多是好事,你两都别走,都要来,人多才热闹。”

   

  人齐,胡桃立即示意店小二上菜。

   

  荧说:“胡桃,你还是别点杏仁豆腐,这酒楼不符某人口味,免得他一会怨你招待不周。”

   

  胡桃还没出声,魈又发话:“我何曾怨过谁?上次若不是有你作陪,这菜肴滋味不过如此。”

   

  “区区药引,人微言轻,不用劳烦少爷抬举了,一抬都抬到花轿去了。”

   

  “我不过谨遵钟离大人所托。”

   

  “懂了,都怪钟离。”

   

  “你!……你不信我识人的眼光便罢,莫要怪罪钟离大人。”

   

  “我感谢他不让傻子插手我的婚事都来不及,哪敢怪罪。”

   

  魈荧二人出奇默契,常常都是一人语,另一人通晓其意,他们说起话来,平时旁人就插不进嘴,现在闹掰散伙,更不理会他人生死,听多一秒都是折磨,菜还没端上,战火纷飞硝烟四起,胡桃受不住桌上两人唇枪舌战,站起来打哈哈说本堂主想起今日有事要忙,恕不奉陪。

   

  不料荧语气骤然变换,第一句就是冷冷的:“胡桃,坐下。”

   

  胡桃:“…………”

   

  魈紧跟其后出声,命令的口吻更冷,“胡桃,你走。”

   

  胡桃:“…………”

   

  她一动不敢动,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他们偏偏不看彼此,就看胡桃。同时被两道近似杀人的目光盯着,胡桃压力倍增,她感觉自己是个大漏勺,此刻正被戳成筛子。失策,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这小两口只顾自己吵架快活过嘴瘾,任她被架在火上烤,不管她死活。

   

  胡桃非常想听魈的,走为上策。但是荧棋高一着,暗地里拽她的梅花衣摆不肯放人,她后悔自己今天穿工作服出门了,只好原地维持站立的姿势,顺势高高举起茶杯,“平日都是各忙各的,今天大伙能聚在这里也不容易,新的一年新气象,以茶代酒,为我们的情谊干杯!!”

   

  喜庆澎湃的敬酒话被胡桃喊得跟葬礼哭丧似的,魈和荧暂时休战,端起各自的茶杯,仰头一饮而尽。

   

  也不知他们是否终于良心发现,亦或换个方式暗斗,贯彻食不言寝不语,专心吃饭。胡桃望着面前菜成山堆的碗:咕噜肉,金丝虾球,椒盐鸭舌……全是魈和荧不声不响夹给她的。

   

  认识这么久,她从没被这两人如此深切关怀过,这份爱意太沉重,吃牢饭都没这么折磨,她诗兴大发,望了望默不作声的魈,又看看安静用餐的荧,心里忍不住吟诗一首——

   

  感情好,嬉笑怒骂皆由你。

  一吵架,哀怨憎恨放过谁。

  府邸外,酒楼里,不敢高声语,小小堂主可怜可怜。

   

   

  又到了魈每月固定服药的日子,冷战归冷战,正事还是要办。淮安伸长脖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等到荧端药自长廊尽头走来,一见到救命恩人现身,他立即迎上去,目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切,眼见手都伸出去,要开门搭鹊桥,荧在厢房门口忽然站住,“我就不进去了。”她说。

   

  她对淮安吩咐道:“今年不用言笑备我的饭了,我可能很晚才回来,我要一个人去海灯节!!”最后一句几乎是喊的,超大声,整个院子都听到了。

   

  历年两人都会特地挑个风光明媚的好日子,避开亲朋好友一同外出逛海灯节看烟花,心照不宣约定俗成,每年无一例外,打破还是头一回。

  淮安唯唯诺诺应声,大气不敢出。

   

  房门紧闭,依然毫无反应,荧更气,把手里端着的药往淮安怀里一塞,冷漠说道:“你给他。”接着人转身往外走,走了十几步又气冲冲半路折返,“药苦,记得备蜜饯。”丢完话,再度气呼呼地离开。

   

  淮安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药,进退两难,心里叫苦不迭。他还没出声请示,门就自动开了,魈站在门后,面无表情地看他,面不改色地接过那碗药,一口气喝掉。

   

  这低气压陡然生寒,淮安瑟瑟发抖作鹌鹑状,顶着凛冽寒风鼓起勇气道:“小的这就去拿蜜饯。”

   

  “不用麻烦,”魈淡淡说,“是我让她一直以为我吃不得苦。”

   

   

  民间传言,降魔大圣只在九死一生、凶险绝境时出现。荧在璃月好友众多,消息灵通,有好心人给她指一条明路,前往望舒客栈,或可觅其踪迹。

   

  她特意前往荻花洲,客栈老板是名为菲尔戈黛特的女子,笑容和煦如春风,心思七窍玲珑。荧说明来意,“哦?看来你先前见过他一面了,”她感叹道,“难得他心情好,愿意出来见人。”

   

  荧怔住,“他心情不好吗?”

   

  菲尔戈黛特轻叹,很是头疼,“近些日子不知怎的,心情不佳。”

   

  那位大人素来不苟言笑,眼神锐利如刀,但也算好相处,临近年关治安乱,需多加戒备,往年他呆的时间不长,沐浴更衣便匆匆离开,约莫另有要事,今年诸多反常,吝啬一言一语,留宿客栈的时日更长,归来沾一身血腥气,眼神要杀人。

   

  “他倒未必愿意见你,”菲尔戈黛特忖思道,“我的建议……嗯,你不如试着去哄降魔大圣开心?供奉几道他喜欢的食物。”

   

  碰碰运气也好,荧问道:“他喜欢吃什么?”

   

  “杏仁豆腐。”

   

  荧喜出望外,“真巧!我的……”她想起两人早已割袍断义,改口道,“我认识的一个人也爱吃。”

   

  “这也许就是缘分。”菲尔戈黛特笑道,“我可以借你厨房一用。”

   

   

  客栈露台空无一人,底下宾客如云聚,一壶浊酒喜相逢,觥筹交错衬得上层清幽雅静,荧拾级而上,手里端着新鲜出炉的杏仁豆腐,试探地喊了降魔大圣的名字。

   

  无人回应。她不死心地多喊几遍,风声沉沉梧桐叶落。

   

  劲风起,花在月色里盛放。荧眯了眯眼,她将菜放一旁,倚靠在栏杆纵目远望,这里风景独好,一览众山小,千愁万绪都付诸天地葱荣中,心旷神怡,人也变得很渺小,蟪蛄不知春秋短暂,唯江月永恒。

   

  一个人赏景久了难免孤独。荧站在高处眺望,看遍人世烟火,唯独不见降魔大圣,心情愈加低落。

   

  “魈已经不理我了,”她自言自语道,“唉,要是连你都不理我,我真不知道怎么办了……”

   

  话音未落,身旁出现降魔大圣,吓荧一跳,他原来一直潜伏暗处,斜倚在树干观察她。

   

  荧赶紧自我介绍,并献上杏仁豆腐,他默然收下,鬼面后的声音伴随冷清清的风刮过,“何事相求?”

   

  “我们一起去海灯节吧。”荧说道。

   

  空气骤然冰冷,也可能高处不胜寒,单纯是荧的错觉。降魔大圣双手环胸,拒绝不近人情,“不了,你找其他人,去城里玩得开心便是。”

   

  不知道是不是荧的错觉,“其他人”这三个字仙人咬得特别重,她像没听到一般自顾自发出邀约,“你要不出现,我就一直等你。”她喊道,“正月十五辰时,约好了!!”

   

  话说一半,降魔大圣迅速消失,但荧知道他一定听见了。

   

   

  正月十五,大清早,荧便唤人烧水沐浴,对镜梳妆,妆奁盒盖大开,里面堆满首饰珠宝:翡翠玉簪、梅花钿、衔珠金凤步摇、螭纹象牙梳篦……有些是钟离重金求购的,也有些是胡桃和甘雨相赠,当然其中送最多的是魈——他挑的发簪说不上贵重,却最合荧心意,每每锦上添花。

   

  她底子好,淡妆浓抹总相宜,荧盘起金发,想起以那人超尘脱俗的个性,可能不喜浓艳的脂粉气,遂梳成双髻,以细长的红发带固定,两缕发丝垂在肩上,轻抿唇脂,耳著明月珰。

   

  便于野外生存的常服一并脱下,换上翩翩流仙裙,腰若流纨素,走一步袅娜娉婷,摇曳生姿,尽显女儿娇态。她素有闭月羞花之貌,只是更喜欢别人想起她的美前先感受她的剑。如今放下剑,纤纤素手戴玉镯,明眸皓齿,素雅清淡的打扮都艳冠群芳。

   

  侍女看直了眼,有心问一句,荧明艳无双的脸上罕见一红,说今天去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女为悦己者容,这可不得了,府里上下瞬间炸开锅。

   

  家仆甲说:“荧小姐今天要去见她的心上人!!”

   

  家仆乙说:“荧小姐有了新情郎!那人不是魈少爷!!今天还要跟他去幽会!!”

   

  家仆丁说:“荧小姐移情别恋,背着魈少爷跟姘头立下海誓山盟,今天就是良辰吉日!!”

   

  这话传着传着,传到淮安耳里,“什么?!荧小姐要丢下魈少爷,跟野男人半夜私奔?!”

   

  淮安大惊失色,紧急传唤府内一众老中青召开临时会议,连刨墙的狗都不放过,被抓来出席。

   

  夜静星河出,荧正要出门,被侍女拦住,说大门门锁坏了,出不去,要等明日维修工来修。荧说谢谢提醒,那我换东门走。侍女又称东门也坏了,不止东门西门也坏了,荧震惊不已,“都坏了?挑同一天??”

   

  “府上的门全坏了,现在没有出府的路,”侍女露出“你死心吧”的友善微笑,诚挚建议道,“今晚月盈花开,不如留在府里和魈少爷赏月。”

   

  荧不信,想从小道离开,每条都设置告示牌,说正在翻修中,被用来铺地的砖瓦挤得满满当当,还有恶狗挡道,走不通。她拿出魈以前送她的护身符,以此威慑。仆人们纷纷摆出苦瓜脸,哭天抢地,这年头混口饭吃不容易,小姐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荧不悦地皱眉,哪有人这样,强行逼她留在这,陪他过这个海灯节。

  这倒冤枉了魈,下人实在受不了残酷恶劣的工作环境,众志成城主动联手,合计怎么才能让两人见上一面和好如初。

   

  可惜他们对自家小姐了解还是不如少爷深,一诺千金,降魔大圣这个约她铁了心要赴,荧翻窗离房,猫腰贴墙走,躲过一众巡逻眼线,轻功动静太大不能用,她提起裙摆,利落地爬上树干,直接纵身跳到围墙上,外院的墙体有三四米高,她双手趴着墙沿,小心翼翼把整个身体往下放,脚晃悠半天,忽地落到实处,稳重厚实,不知踩在谁的肩膀上,有人帮忙轻而易举,她顺势借力一跃而下,天色昏暗来不及细看,只当是府上好心的花匠,低头理了理裙裾匆忙道谢:“兄弟谢了,别和魈说你看见我,我赶时间先走一步。”说完头也不回跑掉。

   

  淮安傻眼了,扯各种借口好不容易把魈拖到荧住的别院,结果刚进小苑就目睹对方逃跑全过程,他感觉自己遭遇职业生涯最大危机,战战兢兢开口:“要不要小的去叫荧小姐她回来?”

   

  “不必。”魈冷冷道,拂袖而去,“她爱找谁找谁,由她去。”

   

   

  月上柳梢头,灯会人如潮涌,笑语盈盈,骏马香车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东风吹散繁花,笛箫悠扬,舞灯人举着巨大的鱼龙灯蜿蜒疾步走,随着锣鼓伴奏时而腾挪翻转,时而盘旋登高。河堤边,亮丽的霄灯漂浮在水面,像一个个色彩斑斓的梦。路过的人成双成对,荧独自一人站在桥上,憧憧灯影映照她的脸,很是沉静,落寞非常。

   

  路过的人无一不目光同情,在心底叹惜,这世间竟真有瞎子不识风月,能狠心抛下良辰美景,冷落美人。

   

  荧自是听不到那些惋惜,干等着太无聊,她开始数数。

  数月亮,只有一个,降魔大圣没出现。

  数星星,四百一十七颗,刚好是魈的生辰,降魔大圣还是没有出现。

  数霄灯——

   

  “等很久了?”

   

  她转身,那人站在灯火零落处。

   

  荧浅浅地笑了,“一点也不久,我在数霄灯呢,这才十五盏,你就来了。”

   

  看到降魔大圣还戴着恶鬼傩面,活像地狱阎罗重返人间寻仇,与火树银花的氛围格格不入,她“呃”一下,心底更好奇仙人何等尊容。

   

  他有所警惕般扶了扶面具,似要将这副凶神恶煞的面孔钉死在脸上,“我……不习惯接触人群。你若不自在,我即刻回去。”

   

  荧想到魈,第一次逛海灯节跟在她身后也是这般拘谨,“我并非顾虑旁人眼光,集市人多,你戴面具视野受限,容易撞到人,会不会行动不便?”

   

  孩童时,为了让魈安心,牵着他的手逛遍花市,牵到手心出汗都能借他的衣袂擦一擦。可现下她早已长大成人,男女授受不亲,荧想了想,正盘算不如让降魔大圣拉着她的衣袖走。

   

  “无妨,傩面只是装饰,”降魔大圣道,“我可听声辨位。”

   

  高人就是厉害,是她下意识将府里那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弱少爷形象叠加,影响判断。看来不能用凡人的标准来揣测仙人,荧敬佩之意油然而生,“那就好。”

   

  最吸睛的鱼龙灯表演已过,灯会喧嚣不减,人群热情不灭,摊档逶迤如长蛇,降魔大圣跟在荧身旁,寸步不离步伐稳当。他东西不买,霄灯不看,话也少,仅在荧拿着灯谜纸条苦思冥想时提点一二。

   

  荧东挑西拣,选些异域冰片麝香给钟离,又买了套枫丹出产的魔方说回去跟胡桃一起拧,还有一油纸包的糕点送给甘雨解嘴馋。

   

  礼物采购完毕,她看向全程默默陪伴的降魔大圣,抱歉地说你一定很无聊吧,预备带他去吃喝玩乐。

   

  降魔大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全部买完了?”

   

  荧以为他等到不耐烦,赶紧点头,“嗯。”

   

  “没漏人?”

   

  荧感觉他话里有话,扒拉手指仔细算人头,“甘雨胡桃钟离,没差谁啊……啊!”她一拍脑门,“是忘了,还得给老王一份大礼。”

   

  “老王???”

   

  老王是府里的花匠,她对降魔大圣解释道:“要不是他好心帮忙,借我肩膀踩住,我今晚怕是摔个鼻青脸肿才能来见你。”

   

  前因后果听完,降魔大圣也被老王的慷慨义举触动到,赞赏有加,“很好。”

   

  买完送老王的名贵大礼,没走几步,荧再度碰见那个做糖画的摊贩,人总会反复栽倒在同一个坑,荧不信邪,小贩年年来,她年年买,跟奸商斗智斗勇,期间还帮助甘雨出台新的广告法,明令禁止图片与实物不符,也不知是不是在一次次厮杀中虐出真爱,现在看见小贩掏出画册,熟悉的动物图案,熟悉的任君选择,竟然还有点亲切。

   

  荧再三确认底下没有图片仅供参考的字样,指着金翅鹏王说道:“我要这个。”

   

  “好咧!”小贩往勺子倒入加热好的糖稀,在石板上飞速作画。

   

  不多时,一只圆滚滚的团雀跃然而出。

   

  梅开二度。荧傻眼了,“怎么又是大胖鸟!!”

   

  小贩默默不语,指了指画册上的大字,示意她看仔细点。

   

  荧凑近一看,这才发现上面写的不是金翅鹏王,是金翅朋鸟王。

   

  “你不识字可别怪我。”小贩振振有词,“这不鹏胖了,变成朋鸟,就是团雀了。”

   

  荧:“………”

  无耻商家,丧尽天良。

   

  历史重现,她看着肥硕圆润的金翅鸟,心情复杂,“都过去这么多年,你怎么技术还是那样?”

   

  “小姑娘,你阅历浅不懂,我这叫不忘初心,”小贩答道,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鄙夷,“哪像你,我看你先前年年来这逛情郎都是同一位,今年不也另寻新欢?”

   

  荧:“…………”

   

  嘴皮子落下风,她转头寻求场外援助,“xia、”对上傩面龇牙怒目,一秒机灵地改口,“降魔大圣,你看——”

   

  降魔大圣抱臂斜睨,冷然道:“少说话,多做事。”

   

  视线透过面具沉沉落下,双目厉鬼索命般幽幽发绿光,小贩心底生寒,两股战战一阵哆嗦,像他们这种在底层摸爬滚打的小角色,判断一个人不听他说什么,也不看他做什么,只一眼便知是不好惹的。

   

  这气场怎么和那位旧相好如出一辙,他心中嘀咕,埋头做个新的,分文不收,谄媚地献上。

   

  这回是货真价实的大鹏金翅鸟,神鸟展翅腾飞,豪气贯星辰吞日月,线条均匀流畅,糖浆金光闪闪。荧接过,不假思索递给身旁的人。

   

  “给我的?”不知为何,语气难以置信。

   

  荧点头,她没什么胃口,索性就借花献佛了,说不定还能借机窥到仙人真实面貌。

   

  降魔大圣这才从善如流接过,似乎不习惯接受别人好意,他动作很小心,手指捏住棍子最末端,生怕蹭到糖浆。他微微抬高面具,露出的下颌线优美而直,薄唇抿起,荧没来得及细看,面具就戴回去了,陡留糖画缺个小口,“苦的。”

   

  荧听了直皱眉,“奸商怕不是借机报复,耍我吧?”

   

  他递过去,“你尝尝。”

   

  荧不作他想,倾身咬一口,糖浆熬过头,尝不到一丝甜,更没有苦尽甘来。她没嚼几口,五官挤成皱巴巴一团,吐在手帕包住。哪能让仙人吃劣质食品,“我这就扔掉。”

   

  降魔大圣制止道:“这苦味远比不上莲子心,我早已习惯。”

   

  这很正常,修仙之路道阻且长,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但荧总不免想到另一人,是她太久没和他说话了吗,看谁都像他。

   

  “大圣,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她不由喃语。

   

  降魔大圣不愧仙风道骨,心胸开阔,听见有人像他也不生气,“是么?”

   

  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语气更像了,“魈。”荧说道,“这个名字你听说过吗?”

   

  “在异邦的传奇故事中,魈之一字代表着遭遇苦难、饱受淬炼的鬼怪。冠以鬼神之名,他想必也经历颇多。”

   

  “你这么一说,感觉更像了。”荧点头,“是魈的语气。”

   

  “嗯……”降魔大圣踟蹰着开口,仿佛心有千千结,“打听一下,你们关系如何?”

   

  “很差,”荧满不在乎答道,“已经跟他割袍断义了。”

   

  说到这,荧直冒火,胡桃和甘雨终归希望两人和美圆满,免不得帮魈说几句好话。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立场偏向她的,她开始当着降魔大圣的面大批特批,数落魈的种种不是。

   

  “我自小当他药引,没功劳也有苦劳,长大就嫌我碍他的眼,帮我选夫婿比吃杏仁豆腐还积极,那么急着要我相亲嫁人,怎么不见他去嫁?没半点主见,问就是钟离的命令,他这辈子就跟着他的钟离大人过去吧!!”

   

  “他也不是……”

   

  “蛮横专制,我说比武招亲也不行。他到底想怎样?”

   

  “这……凡事要从长计议。”

   

  “控制狂,我就算故意不告诉他,去哪他都知道,对我的动向了如指掌,今日还把我关在府邸,不让我参加海灯节。”

   

  降魔大圣“呃”半天,事关他人不好评价,最后憋出一句:“肉眼凡胎,眼见未必为实。”

   

  “大圣,你认识魈吗?”荧古怪地看他,“怎么一个劲帮他说好话?”

   

  戴着傩面的男人慌里慌张别开脸,支支吾吾道:“我……他,这,啊……我们……”

   

  倒完苦水,荧通体舒畅,神色轻松不少,“算了,大好日子不说些扫兴的,”她说,“你要去放霄灯吗?”

   

  这可是海灯节的习俗,必不可少的一环。没等降魔大圣回答,荧便拉着人去选购。

   

  今年璃月和稻妻开通贸易航线,异国样式多了不止一倍,玲珑霄灯的内芯由紫晶打造,色彩变幻莫测,看得人眼花缭乱。荧摸着光鲜亮丽的方纸,不觉出神。

   

  往年都是她编一盏霄灯给魈,不知他今年有没有放……

   

  前一秒还口口声声不提他的人,转身又念起他的喜好,纠结起选哪盏回去送人。但想到两人还在冷战,荧打消念头。

   

  他不值得她花费那么多心思,荧狠下心,跟老板要了一盏最便宜的。

   

  降魔大圣正要伸手接过,荧摇了摇头,“不是给你的,这些都太普通了,”她将椭圆款式的霄灯放回去,“要是我们更早遇见,我还有时间亲手编一盏给你。”

   

  更早遇见?降魔大圣轻笑,没有说话。

   

  街的另一头放炮打鼓,鼓声震天,荧朝人潮涌动的方向望去,原是霄灯协会搞宣传活动,特等奖是一盏四彩霄灯,精致小巧,由传奇工匠精心打造,飘尾灵活,状似蝴蝶翩翩欲飞。

   

  知他不喜人群,荧对降魔大圣说:“你去斜坡榕树下等着,那里没人,我去赢个最好看的头彩给你!”

   

  没等对面回应,人就急冲冲挤进人群拿号排队,娇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野中,“愚蠢。”降魔大圣低声道,也不知在说谁。

   

  比赛设置双环节,先文后武,采用积分制,先是对对子,胡桃最擅长的领域,荧从小便耳濡目染,对答如流出口成章,然后是踩花灯,魈身形轻捷,一步一踏不扬微尘,她跟魈学过几招水上漂,足尖点在莲花灯,沿着竹竿架三两步腾空而上,沿途的绣球悉数被她取入囊中。

   

  结果出来,有一人总积分和她不分上下,两人要登台比武,选出最后的赢家。

   

  气氛被看热闹的观众炒到最热,世家公子是夺冠热门,在人群的喝彩声中登台,彬彬有礼向四周作揖,见到荧跟见了鬼似的,连连倒退三步,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左顾右盼,“那位钟府的公子哥不在吗?”

   

  荧感到烦躁,为什么魈不在她身边,人却阴魂不散,降魔大圣老让她想起他,现在大圣不在,又来一个,当着她的面提他,“为何要问魈?”

   

  世家公子顿时松一口气,“不来就好,”他苦笑,“实不相瞒,我前段时间刚和贵府少爷切磋一场。”

  鬼门关走一遭,骂都骂不痛快,喜事差点变丧事。

   

  打打杀杀不利于建设和谐璃月,他清了清嗓子,预备顺势退赛,成全荧,还能给心上人留个好印象。

   

  不料荧一下抓错重点,“你和魈打过?”能让魈动手,想必两人势均力敌。“正合我意,”她径直跳过开场白,“看剑!!”

   

  怎么又来?!世家公子懵了,剑光一闪,他本能闪避,以不太优雅的姿势就地躺倒,四仰八叉。荧进攻没几下,热身都算不上,对面就跟泥地里打滚的猪,一路嚎叫着“别打脸”滚到比武台下,灰头土脸。观众嘘声一片,荧也愣住,讪笑着拉他起来。

   

  “抱歉,我下手重了,我没想到你这么……”荧止住,将某人经常挂在嘴边的“无能”咽下去,委婉地换了个说法,“这么不经打,魈他虽然喜欢比武,但从不恃强凌弱。”

   

  世家公子:“???”

  他那英气逼人的帅脸现在还疼着呢。

   

  荧笑道:“魈他性格如此,习惯下死手不留余地,并非针对你。”

   

  世家公子:“???”

  他怎么觉得就是故意的,从奇葩的考题到那句无能的废物,全是主考官夹带私货。

   

  “要是哪里冒犯到你,我代他道歉,补偿任你开,你别放在心上。”

   

  喜欢的人都开口相求,世家公子的心彻底软化,只觉得她向人求情的样子真可爱,先前再大的龃龉都烟消云散,大度地摆手,“怎么会,区区小事,我不跟他计较。”

   

  荧又说道:“不过他打你,应该也有他的缘由,肯定是你先前做错什么事。”

   

  世家公子:“…………”

  他现在算知道为什么那个叫魈的混账长这么大还没被打死了。

   

  他忽然发现,这两人特别般配。

  世家公子望着台上兴高采烈地接过奖品的荧,来去匆匆,显然赶着去赴谁的约。

   

  姻缘没了,他惆怅地掏出一根微型烟花,为自己逝去的爱情点上。三无产品劣质,风一吹火苗就灭,他眼含热泪,一边悼念无疾而终的初恋,一边画圈圈诅咒两人恋情不顺遂。

   

   

  夜色稀薄,荧拎着霄灯归来,降魔大圣坐在树下休憩,背靠树干姿态端正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她不由放轻脚步,蹑手蹑脚靠近。

   

  傩面戴得很紧,贴在脸上像第二层皮,但也很容易摘下。荧越看越心痒难耐,屏住呼吸聚精会神,悄悄伸出手。

   

  她就看一眼,偷偷看一眼,回去还能告诉魈降魔大圣长什么样。

   

  窥仙人真容大计中道崩殂,指尖刚碰上翘起的鬼角,冷硬的触感转瞬即逝,手腕被凌空捏住,傩面上双目光芒一凛,“又胡闹。偷偷看我?”

   

  “哪有偷偷,我这不是担心你,戴面具睡觉闷得慌……”理不直气不壮,声音小小的。

   

  他松开手,轻哼,“不敬仙师。”

   

  “看在贡品的份上,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这一回吧。”荧嘴上熟练地讨要放过,一边将霄灯递给降魔大圣,跟着在他旁边坐下,长裙素白,坐下像茉莉花开。

   

  霄灯内芯被点燃,在轻风的托举下缓缓升空,灯面五光十色,不落一字。怎么又碰上一个不爱许愿的,荧纳闷,难不成这类个性的人都这样?

   

  降魔大圣看穿她的疑惑,“并非没有愿望,”他看向她,傩面目光幽寒,像锁定杀人目标,“我的愿望,不足为外人道也。”

   

  “我的愿望倒是简单,天上地下,只你一人能办到。”荧说。

   

  这倒勾起降魔大圣的兴趣,“何事?”

   

  荧答道:“我要你摘下傩面。”

   

  降魔大圣叹气,被她不屈不挠的态度整得颇为无奈,“为何执着于相貌?六道轮回中,灵魂不灭皮囊易变,无意义。”

   

  荧的理由也很简单,“好奇啊,”她说,“戴面具的人,要么丑得惊天动地,要么帅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沉默几秒,降魔大圣告诉她:“我样貌平平无奇。”

   

  “大圣你放心,我绝对不嘲笑你,”荧捂住良心保证道,“这世间最好看的人我早就遇见,再看其他人差不多都是一个样。”

   

  降魔大圣:“………”

  这到底是安慰还是贬他。

   

  他忍不住追问:“那人是谁?”

   

  “魈啊,”荧坦白道,“要不是对着那张脸实在说不出狠话,我早跟他绝交一百回啦。”

   

  她向来活得恣意洒脱,一双秋水明眸生得慧黠灵动,说谁好看,那便是真的好看。

   

  降魔大圣愣住,而后轻轻地笑了,“你且背过身去。”

   

  有戏!荧立刻转身背对他,双手主动遮眼以示诚意,一颗心砰砰乱跳,莫名忐忑,不知这人是丑还是俊。

   

  降魔大圣单手揭下面具,露出一张完整的脸。剑眉星目,眼尾嫣红,引无数风流折腰,俊美世无双,只脸色略显苍白,赫然是魈。

   

  他的青梅还在背对着他,捂住双眼不耍赖不使坏,乖乖问好了没有。

   

  魈凝视她,心中藏着千章万句,不知所起,激荡狂烈,但在这一刻都宣泄成脉脉柔情,百转千回。

   

  他看向手中傩面,人神敬畏的假相,亦是最好的伪装,妄念一动。

   

  “荧,”魈轻声喊她名,语气是自己都未曾发觉的温柔,“你转过身。”

   

  荧雀跃地转身,圆眼睛睁得大大的,还没看清楚,脸被覆盖上傩面,黑黢黢的视野什么都看不到。她咕哝哪有这样狡诈的,想要掀开这层厚实的障碍,却被对面按得更紧,不让挣脱。

   

  魈俯身,隔着凶恶的鬼面,吻上冰凉的唇角。

   

  微风拂过,疏影横斜,烟花砰砰升空,碎屑如金雨落,落在眼里星火冉冉。树荫下一对璧人,对影成双。烟火盛大,两人素衣青衫绽出无数花朵,又像是数尾金鱼在空明积水中畅游,一圈圈涟漪散开。

   

  松手时,一眨眼的功夫,人不见了,来无影去无踪,墨绿的光粒漂浮在半空,如萤火虫萦绕。旁边放着降魔大圣的獠牙傩面,荧捡起面具,内里还留着暖暖的余温。

   

  “真是个怪人。”她将傩面收到怀里,摸了摸嘴角,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笑起来。

   

   

   

  回去后,荧逐一登门送礼,魈房间的灯还亮着,她视而不见,将霄灯交给淮安,让他代为转交。

   

  淮安急忙说魈少爷未就寝,霄灯也没放。暗示不能再明显,就差求爷爷告奶奶,让荧进去说几句。

   

  荧不为所动,说我忙,就不亲自交给他了。

   

  淮安将霄灯交给魈,粗制滥造,一看就是廉价品,往好处想,“荧小姐心里还是惦记您的。”他大着胆子安慰道。

   

  魈收下那盏破破败败的霄灯,听见这话,看了淮安一眼,心思难测,“多余的话不要跟荧说,”他说,“多余的事也不要做。”

   

  另一头,花匠老王勤恳工作一天,精疲力竭,人刚躺下,荧小姐上门,神秘兮兮地拉他到无人小角落,说要送一份礼物给他。

   

  手里被塞进硬硬的小物件,他借着月色看清,那是一块龙纹白玉环,光泽晶莹质地剔透。无功不受禄,事出反常必有妖,他再三推拒,“小姐,这份礼物太贵重了,小的不能收!”

   

  荧被他不求回报的善心感动,更加坚持,“我明白你不想被魈知道,我不会告诉他的。做好事不留名,君子如玉,老王你今日所作所为,担得起君子。”

   

  生怕他不要,人把玉环往怀里一塞,丢完就跑。

   

  这又关魈少爷什么事?老王满腹疑问,没过几秒,魈少爷幽灵一样冒出,吓他一跳。人赃并获,他光速举手投降,一米八的壮汉怂成狗熊样,结结巴巴道:“少少少少爷,你听我解释!”

   

  玉环揣在手里还没捂热就被取走,怀里多了几锭闪亮亮的金元宝。

   

  少爷素来沉默寡言,他沉默地拿走玉环,沉默地丢给他金元宝,又风一般走了,留老王在原地发懵。

   

  这是什么年轻人夫妻情趣吗?他不懂。

   

  有钱拿,管它君子不君子,他放弃思考,抱着金元宝美滋滋回屋闷头大睡。

   

   

  时间过去数月有余,魈和荧依然没和好,冷处理零交流,一举一动如楚河汉界泾渭分明,颇有死生不复相见的架势,府内上下一片死气沉沉。

   

  皇帝不急太监急,淮安频频问起荧的去处,侍女没好气地说还能去哪,小姐又去望舒客栈了。

   

  屋漏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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