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晨宇水仙文】《烟火》十绒 一篇完

栏目:旅游资讯  时间:2023-08-14
手机版

  !亲情向,悲剧预警!

  ( 字数8k+ )

  没有山城倾塌,没有洪水泛滥,没有炮火燎原,没有风暴席卷,只是有人悄悄然地踏着绵绵云层离开故土飘去了可望不可即的远方,远方幽深,迷蒙,泛白,空荡,一道铃响可以悠悠盘旋,在空间里头无限回放。

  又或许,它只是无尽的漆黑和无止境的下坠。

  没有哀鸿遍野,没有泪水决堤,没有理智撕扯,没有绝望咆哮,只是有人静默地伫立在那头无声地张望着冰冷堆砌而成的木墙,隔开一道坚硬的壁垒,里头死寂,寒凉,荒芜,外头却有光亮和鲜花,簇拥着盛放。

  哪怕,只有目力所及的黑白纠缠着肆意张扬。

  绒站在那里,有无数人前来,靠近又远离,话没说上几句,眼里却总要带着悲悯。他四处观望,视线扫过一张张脸,陌生的熟悉的,他们就待在那里,黑色染白了他们的面容,鲜红的血液在血管里游走却不敢外露,只在惨白的手背上凸起纵横交错的青紫条纹。

  角落里有一个怪诞的身影,隐没在昏暗中,黑色的运动套装和黑色的鸭舌帽一并融进黑夜,帽檐压低掩盖了情绪,不显山,不露水。

  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大堂正中央。

  平日里嬉笑怒骂快意恩仇都恨不能大声宣扬的人此刻正双眸紧闭着悄无声息待在那头,仿佛将昔日里的喜怒哀乐都弃之如敝履,独留下神明一般庄严肃穆的模样,不言语,不动弹,压得人疼痛也不敢声张。

  绒每次抬眼看去,都只能瞧见围城高耸的墙,踮起脚尖伸长脖子也够不着边。

  于是他放弃了,任这道无声冰冷的高墙横亘在视野前方,阻隔开的任何世间无常都再涌不进去一丝半点,再惊扰不动那片安宁之地。

  —

  约莫一个月前,他们还在为某些事情争论不休到摔了碗筷,两个存有代沟的成年男性之间总是动不动产生摩擦,好似轻易就能点燃引爆,火花四溅。

  事情的由头无非是还在大学象牙塔的绒谈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又不是什么违背伦理纲常的天大罪过,只不过对象同他一样是个男孩。

  他向来藏着掖着,十却不知从何得知的讯息,偏要在餐桌上拎出来斥责他,质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绒年轻气盛,敢作敢当,有试错的勇气和坚韧不拔的信念,自以为世代更迭与时俱进,不乐意耗费心力去和思想陈旧顽固不化的旧时代人掰扯太多道理,试图草草砍了话头,不曾想换来对方愈加高昂激烈的训诫语调。

  十将筷子往桌上一拍,眉头紧皱,眼里有恨铁不成钢愤懑,“你现在大了翅膀硬了想怎样都随你,哪怕你脑袋瓜子一激灵想要扔掉所有再抱着个破吉他跑到娱乐圈里横冲直撞我都能随你去甚至还要夸上你一句皮够厚胆够肥。可你现在在做什么?明知底下是深坑只会落得一片狼藉还要往里跳,明知道路的尽头是南墙你还非要往上撞,你是嫌自己生活不够安逸偏要找点波澜吗?粉身碎骨浑不怕是吗?”

  绒甩手撇下碗筷掀了情绪,激动地站起来时一不留心翻倒了座椅,饭菜从碗里滚落到干净的台面上,散乱地晃人眼,他没有心情去管顾,只朝着十怒目而视,“同性恋怎么了?现在很多地方同性结婚已经合法了!相爱为什么要有禁忌?难道所有人都要像你一样孤注一生吗?”

  没有看错的话,十眼皮抖了一下,也站了起来,对峙的眉间沟壑淌着浑浊的洪流,一路随着毛孔汇入记忆的汪洋,“可你生长在这里!”

  “那我就远离这里!”不卑不亢,踌躇满志,独立自强,为爱能走遍天涯,这是绒给自己的定位,于是他毫不犹豫脱口而出的话语,像尖刃出鞘般闪过锐利寒光,披荆斩棘大刀阔斧而去,“路是我自己选的就算他妈结果不好那也是我自己的事情,最后再怎么狼狈我自己受着我用不着你来指点我!”

  “你在说什么?”十眯了眯眼睛,眼神里投来的讯号那么强烈,像被尖刃剜了一刀,露出腥红的血和森白的骨。

  绒觉得不寒而栗,挪开视线没敢看他,却总不甘示弱,“十辰于,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再没权力管制我。”

  接着他听见呼吸声沉重,夹杂着难以置信情绪的怒音,“华绒,我是你爸!”

  于是他抬头时眼神凛然,亲手抽开了积木的基底,年年岁岁搭建起高耸的楼房顷刻轰然坍塌,“你也晓得我姓华,反正也不是亲生的。”

  你来我往的辩驳戛然而止,绒看见十神色突变地沉默了,没再望过来,而后转身回了房,关门的时候无声无响,叫他心脏抽痛了一瞬。

  掌心有些痒,绒低头看去,上头嵌了四个指甲印,红里透着漆黑幽谷。那场架好像谁也没有赢,现在看来,从十转身回房那一刻起,自己就输了,输得彻底。

  床头柜上的灰树叶随着窗口流通的风飘出落回了故土,玻璃盅里囚禁的蝴蝶煽动翅膀飞回了广阔天空下的花圃,渔网层层缠住的鱼儿挣脱束缚游回了自在世界潺潺的溪谷。

  那时候他总以为,这里不是他的故土,不是他的花圃,也不会是他的溪谷。

  那句话落在峭壁上,底下是万丈悬崖,摇摇欲坠,岌岌可危,最后被高处不胜寒的狂风打碎。

  他好像有什么事情忘记了,大抵是忘记了,这个自己眼中冥顽不灵的固执大人为了什么才选择的孤注一生。

  —

  程序推进,场景迁移,他们滞留在原地。

  又或许,周遭在往后撤,只剩他一个人。

  绒看见了火海,熊熊烈焰燃烧,包裹吞噬着失去灵魂的躯壳。火光明灭映照在眼眸里,有一道黑色的影子置身其中,闪烁,愈演愈烈,略过,无休无止,镌刻,若隐若现。

  渐渐的,渐渐的,他看见了光影斑驳。

  —

  那天是周五下午,绒终于得以从学校备战高考繁重的课业里逃脱,踩单车回了家。沿途的空气里满是灰烬,他空出一只手捂住口鼻,抬起头来时瞧见了山火。镶嵌在远处的云层,蔓延了几乎一个山头,染红了天际,像一场壮烈的火烧云。

  回到家的时候,绒匆匆摆好单车,想跑进去同里头的人讲讲这场奇遇。门开了,厅里却没有人,茶几上散落着不少老旧的纸张卡片,凌乱地铺展开,碎片般残败。

  绒放下书包走近去,蹲下身随手拿起几张对照着看了看,每一张的落款都是同一个名字,单字写得潦草而飞扬,字如其名般,裹挟着清晨微风里的云卷云舒。

  那个字,就写作「 卷 」。

  然后他才往上看到叠在最上方的信纸上的内容,那藏着深深眷恋的,倾注沉沉心绪的,宣泄浓浓悲情的,字字句句,像被敲响的钟,悠远绵长却浑厚空旷,飘浮在空荡荡的世界里,比尘埃渺小,比磐石坚定。

  「 这世界那么多人,你说我不属于你。 」

  「 你说虚无才是你的世界,可你是我的世界。 」

  「 原先我想说,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可我不害怕孤注一掷,我不想变成你的软肋,也不想再当被他们囚于笼中的鸟雀。 」

  「 原先我想问,我们可以等到那一天吗?可如今茫茫漫长,好像已经无所谓了。 」

  「 我们分明不是异类。 」

  「 那日我听到了,街上有人在奋起反抗,他们在摇旗呐喊,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 」

  「 但我知道,不会是我们。 」

  「 你叫我等你,可我已经,等不起了。 」

  「 我实在太想沐浴晨昏了。 」

  「 对了,悄悄告诉你,我在阁楼的小窗口看见了火烧云,你曾万般期待着的。 」

  「 人生至幸可以遇着你,足矣。 」

  「 我会等你,在属于我们的世界里。 」

  他在字里行间看见火焰滔天,灰烬弥漫,泪水被滚烫蒸发。好似影影绰绰里有一道长发身影印刻在中央,恍惚烧灼着心田。

  不知什么时候从里屋出来的十倏忽抽走信纸,绒抬头看时,瞧见了淡淡的红色,在那双素来沉着的眼睛上。十没有正眼看他,只是不发一言地俯身整理好所有信纸,用手心轻柔抚平,而后抱在怀里转身回了房。

  绒被焊在原地没有动弹,因为他看见那场烈焰从信纸里跑出来,自十脚底下的土壤中喷涌而出,盘旋而上,焮天铄地燃烧着,附了魔般,却烧筑出一尊金光灿灿的佛像,叫绒浑身颤抖。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绒凝视着紧闭的房门喃喃自语,他恍然间想起,自己在家中背过的这句诗,简简单单的一句,让十不经意烫伤了手臂,狰狞的疤痕至今还在上方顽固驻扎,而今他似乎明白了因由。

  「 如果有幸能够阅读你的人生,我想瞧一眼,在我从未曾见闻的岁月里,你如何面对独自一人的分岔。 」

  绒在第二周的写作课上天马行空自由发挥,写下了这样的话语,这个真切站在自己面前却潜藏无数个自我的人,他曾度过怎样的年华。

  那篇文章的名字叫《至幸》。

  —

  他们坐上车踏上了漫长旅途。

  绒坐在前排,隔着车窗玻璃看着没有丝毫色彩的世界,他不敢低头,只要视线稍稍往下偏移,就会被闯入视野的怀里那扎眼的红刺痛双目。

  红色沉甸甸压在大腿上,冰凉的触感从指尖电流般输送进大脑,冷得他抖了抖身子。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方才响了一声闷雷,好像就要下雨了。

  中巴客车的车厢有些大,他略显无措地抠着指甲,身后有太多跟随的人失了脸孔,独留一张空白的面具,鬼魅似的沉默着。

  绒在余光里瞧见有人在身旁坐了下来,压低的鸭舌帽帽檐叫他看不真切,却莫名安了心。

  石头被风化成了粉末,在空气里消散,尘土飞扬。

  车驶进了无边荒漠里,四下无人,除却风沙遍地苍凉,却是他见证过的人间最盛大的景象。好似即将趟过的这一场送别,便是不妄人生里千锤百凿的修炼。

  —

  晚间八点,绒坐在副驾驶座位上,扒着车窗一眼一眼瞧着,恨不能将这难得一见的繁华都市都装进眼眶里。

  街景倒退,夜色苍茫,车窗外霓虹灯闪烁不止,人群川流不息,走马观花一般的画面不断略过,五彩斑斓的影像重重叠叠混杂在一起,交织出一幅浓墨重彩的抽象画烙印在记忆深处。

  小轿车被红灯拦下,绒还没来得及看清眼前的建筑便被后方伸来的手扯了回去,“别挡我看后视镜。”

  “哦。”绒撇了撇嘴,看了眼驾驶位上的十后才安分地往后靠,而后紧盯着前方宽敞的柏油马路和压在上头密密麻麻的车辆,白色黄色红色的车灯纠缠在一起,或由远及近,从身旁掠过,或愈行愈远,像闪烁的星星消失在路的尽头。

  绒很享受这一刻,他喜欢这种感觉,置于宽广天地里,淹没人海中的虚无缥缈,叫他浮浮沉沉也能随风飘摇。

  这趟旅途的目的地是孩童的天堂KFC,至少在这个初中时代的他眼中绝对是十足的究极乐园。

  若不是他破天荒在期中考考了个全班第一,也难有这样的机会。十听到消息的时候高兴地大手一挥,说要奖励他,任他提要求。于是两人一车,在夜色迷蒙里临时起意开了一小时的车程去市区吃炸鸡。绒下了车欢呼雀跃跑到前台点单处同点单员要了一支甜筒,再转过头便看到十挂在脸上僵硬的笑。

  后来午夜的钟声敲响,两个人丢下了车,跑去了江边广场,听闻夜里会有喷泉。

  那时候,绒只觉得世界陌生,偌大到望不见边界,广场灯火阑珊,人群络绎不绝,假若牵住手腕的手掌松开哪怕半成力度,他会不会就此迷失在这里,再找不到回家的路。

  绒沿着精瘦的胳膊向上悄悄抬眼看十的背影,高大伟岸的,叫人安心了数年的人,他的记忆宫殿里仿佛搭筑起了城邦,四通八达,装满了世界的每一条道路,永远不会迷失方向。

  望着江对岸的霓虹星光不知出神了多久,才被十拍了肩膀叫自己往一边看,于是飞舞的泉水随着灯光映衬进瞳孔里,像鹰击长空,从水平面喷薄而出,划破了被玻璃笼罩的暗夜,绽放出一瞬的黎明,最后如流星陨落,在江面碎成银珠。

  —

  稀稀散散的泥沙陷落,尘土将房屋掩埋。

  绒站在前方看得出了神,才发现站在不断堆叠升高的土堆旁如神明般高高在上的身影,鸭舌帽帽檐遮挡住大半张脸,隐藏在阴影下的神情看不清晰,绒却分明感受到了俯视的悲悯。

  绒想叫他回来,说他冒犯了魂灵,却开不了口,喊不出声。

  许是下雨了吧,他们都撑起了黑色的伞,躲在黑色的阴影下,成为黑色的傀儡,只有那人独自隐于白色里,傲然自立,倔强突兀,绒便不再看他。

  也许雨水会渗入土壤,层层游走充斥每一处缝隙,将炽烈烤干的水分重又注入腐朽境域,滋养生机。也许被埋葬的枯木会破除禁制,再度伸展出的枝节深陷扎根于此,于是这一片拥有了新的灵魂驻守。

  也许黑色会被吞噬净化,在天色破晓时分重又破土而出,长出艳丽的花蕊,朝着暖阳在晨光熹微里绽放。

  —

  山在朝他们奔来,从远远的只可窥见一隅,到硕大的遮盖所有视野。他们将代步而来的老式男装摩托藏在山脚下高高的杂草丛里锁好,至下而上望去,山顶就在远方的天边,被晨雾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绒伸手去摸那山与天的交界,远得触不及,高得攀不上。

  他苦恼地转头看十,对方正双手叉腰看着自己,而后轻挑了挑眉,一言不合就往前冲,踏上了盘曲的山路。绒远远地听见他在喊,喊了多少字句,已经记不清了,只独独可以回想起来,跑的时候他手里拎着的两人份早餐前后晃荡,轻薄的透明塑料袋不堪重负,一不留神将能量补给散落了一地,矿泉水瓶沿着斜坡滚落到自己脚尖。

  两人一路走走停停,累了歇下来喘口气,倦了赏赏花摘摘草,绒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手里甩着玩。终点太遥不可及,叫他一度打起退堂鼓,想干脆就地躺下顺着山路的坡度滚回去,却还是逃不开虚脱般被十拽着走。最终登上顶端时,花了将近半小时,盘旋的雾气已然散尽。

  绒站在边沿俯瞰,每一条交错的河道,每一处错落的房屋,每一隅晨间飘扬的烟火,通通尽收眼底。忽而脑海闪过一个念头,想像自己成为一只小鸟,当张开双臂朝前飞奔,俯冲而下时,背后就会长出翅膀,只需要煽动它就可以翱翔。

  绒没有俯冲成功,他被拎着衣服扯了回去,大抵是脑袋挨了一掌,痛得他灵魂出窍。也是这一刹那,他睁开眼睛瞧见了坡上的丛花,被野草围绕着傲立其中,在太阳探出头来的那一瞬,白色的花瓣闪着晶莹的五彩斑斓将熠熠生辉的生命怒放。

  绒实在是饿极了,抓起面包一顿狼吞虎咽地干啃,也不管渴没渴,进程过半时才舍得分神,抬眼却看见十蹲在边缘,手里正攥着矿泉水瓶倾倒,水流缓缓往瓶口外淌,轻轻地浇灌着滋养鲜花的土壤。十的眉眼装满了晨间的清风和暖阳,嘴里的低声呢喃顺着风飘进绒的耳朵里。

  “嘿,早安。”

  忘了有多久以后绒才知道,原来那丛白花的名字,叫“桔梗”。

  —

  眼前的沙堆消失了,垒成一座石碑,上头红色的字鲜艳夺目,在黑白灰的世界里亮得晃眼。天空灰蒙蒙的,大雨滂沱,绒在乌云中央孤身而立,空气中潮湿的水雾隔开了重重壁障。站在身边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嘴巴正一张一合在说话,淹没在雨声里,绒听不见他的声音。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绒的肩膀,被倾盆雨水沉重的砸落混淆,绒感受不到他的触碰。

  于是陷入水流倒转时分,在混沌中瞧见了雨水凝滞蒸发,在天际聚而成幡。于是发觉时间停滞片刻,在寂寥无声的世界里看见人潮涌动,却随云散风流消失无踪。

  原来太阳的光辉沉甸甸泼洒,雨水未曾降落。原来他们从未撑起伞,反而空出虔诚的双手,前来郑重其事地拍拍他的肩膀,嘴里念念有词诵读的经典篇章早滚瓜烂熟,已然无需记挂。尽管他们走时不曾留恋决绝转身,绒也没有心思去思考为什么所有人都略过身旁这位神秘男人,哪怕包括他自己。

  一直到周遭被虚空取代,鸭舌帽男人依然迟迟吾行踯躅不前,分明近在眼前却仿若立于异端,终了依旧不声不响,只是庄重地同绒挥手作别,转身去了远方。

  绒没有回头看,默不作声定睛看着前方那处错落的像石阶般,总有股子冲动想往上坐,像幼时每一个鸟语花香的清晨,将语文课本里新学的成语一字一顿牙牙学语似的背给十听,叫他做评定。

  譬如总爱念错的什么“大智若愚,学无止境,邯郸学步,相濡以沫,血浓于……”

  “血浓于水……是什么意思啊?”小绒绒背了一半停下来,看着十挠了挠头,眼睛里扑闪扑闪着纯净的求知欲望。

  “血浓于水就是……”

  眼前的十愣怔着思索了好久好久,久到记忆一不小心被尘埃封存,久到岁月一不留神斑驳了前程,久到迈进的步调一不经意忘了归路。

  记忆的闸门悄然无声被打开,往昔骤然如洪水倾泻而出,顺流而下,奔腾间消融了途径之地的皑皑白霜,竟叫人瞧见了彩色的土壤。

  绒记得,小的时候爱极了看动画片,有时看入了迷会忘记写作业,最后被十追着打屁股,打得嗷嗷叫疼。但十向来不阻止他看动画片,甚至会陪着他一起看,看哆啦A梦,看喜羊羊,看西游记……

  可他最爱看的动画片不是这些,而是一部将主题曲烂熟于心的动画片,是一部简单平凡没什么故事性的动画片,是一部他怎么也找不着爱看的理由的动画片。

  这部动画片叫做《大头儿子小头爸爸》。

  略显好笑的是,光这个名字已然对照着他和十,契合度百分百。每当他们因着看到某个雷同点而面面相觑时,十总会抱着臂装作若无其事波澜不惊,却趁其不备扣下了绒的帽子挡住他的心灵之窗。

  那时候绒总会不厌其烦地问,他们的围裙妈妈去了哪里,为什么从来无声无息,他读不懂十眼里猝不及防的兵荒马乱,听不懂十语重深长的诗和远方,只记得十曾经的长吁短叹和缄口无言,却偷偷背着他盯着一张照片出神,于是神魂随着深夜隐没,独留下漆黑一片。

  绒记得,他学过一篇文言文,叫什么已经忘了,只记得里面有一句让他记了很久很久,久到忘却了原意,也依旧记得它描述的有关父与子的场景。

  「 他日趋庭,叨陪鲤对。 」

  敦敦教诲在脑海里回荡,循环播放着。

  父亲满是威严的脸庞显现,下一秒也许会有藤条加身。桀骜不驯的小狼不愿服软,于是他哭过闹过,不甘过抗争过,始终换不来平和片刻。可那人也曾温声笑语着抚摸他的发顶,称赞他的聪明伶俐,表扬他的未来可期。

  他想起那些熙攘的旧时光,在那间老房子来来往往奔忙,吵闹的,温情的,平淡的,如水流淌过,滋润心房的每一个角落。

  绒记得,有段时间酷爱音乐的他迷上了吉他,悄默声在学校买了一把木吉他,每天每天抱着练习,许是天赋异禀,从最简单的弹唱曲目,再到即兴演奏自行创作,不过两年多时间。然而一直到高考结束那天,他才同十坦诚相待。十没有说什么,反而饶有趣味地看着他,叫他露一手听听。

  绒指尖拨弄琴弦,将乐曲娓娓道来,弹了一首当时很火的民谣,哼唱的嗓音还略显稚嫩。结束时绒期待地看向十,却见他眼底失了焦距般,回过神来时摩挲了阵下巴,分辨不清是真情还是假意,他只说了一句,“还行吧。”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绒轻轻抱起吉他,低头抚弄着琴弦,扣响旋律,声带发出的歌声低沉沙哑,哀伤沉痛。

  “南山南,北秋悲”

  “南山有谷堆”

  “南风喃,北海北”

  “北海有……”

  “北海有……”

  绒哽住了喉咙,他抬头朝北边的窗棂外看去,只有重峦叠嶂,看不见海洋,瞧不见远方,更没有谁伫立在那头,给予他回响。

  以前他总以为,时光漫漫,殊不知眨眼湮灭。

  曾经他魔怔般想过此般场景,却从没想过会成真。那时他分明还计划着,等春天来临要一起去看花开花落。

  思绪飘飘荡荡百转千回,绕过了崇山峻岭,茂林修竹,越过了惊涛骇浪,渤澥桑田,最终归于平静,将所得悉数还清。

  他满怀赤诚叩开了世界的大门,被无尽繁华迷乱了眼,被声色犬马绊住了脚,直到神明突如其来降下的雨幕冲刷,洗涤了千钧重负的过往,剥开世俗满溢的嘈杂喧嚣,却一眼瞧见光阴长廊的尽头,满载虚无的白茫,深不见底的空荡。他仓皇失措朝来路望去,才终于晓得,那些寻觅不得的浓墨重彩本该触手可及。

  原来血浓于水,便是汗水,泪水,血水相互交融,浇筑于每一滴时光,从平地而起,生长出的累累硕果,里头有你,有我,有晨曦,有黄昏,有喜怒哀乐,有酸甜苦辣,彼此命脉相连,同根而生。

  原来当回溯时间,才终于发现,我们之间的连结嵌入魂灵,丝缕未断。

  原来假若爱有实体,便是那融于年月的三餐四季,袅袅烟火气。

  那天夜里绒做了个梦,老房子狭窄,破旧,一幕一幕却锥心刻骨。视线前方被蒙了一层薄雾,朦胧间脚步声回荡,悄然地踏向前方,十就站在家门口朝这边看。

  绒试图上前拉起他的手,要同他一并踏入未知的旅途,他却轻声笑了起来,缓缓推开绒的手叫他往前走,语调里蕴满琉璃剔透的温润,裹挟宇宙深邃的混浊,他说他会陪着海市蜃楼下沉,他说他不再踏入另一片陌生境地,他说他只想在这里留守往昔。

  有风在推着绒迈步向前,叫绒怎么也挣扎不脱,抵抗无果,回首时只能瞧见他的笑眼,末了竟也来不及道别。

  在浸满泪水的梦里醒来,绒感觉心脏抽着疼痛,异世而来的巨响穿透耳膜,翻搅着记忆汪洋,混沌不堪。尖锐的利刃出鞘,残忍地将血肉之躯凌迟,苦痛随着时间成倍增长,绒将头埋进被褥里,咬紧的牙关终究泄不出半点嘶鸣。

  绒回了一趟老房子,和梦里的模样丝毫无差,残败了好些年的,无人打理,荒无人烟,只是他在一处角落里瞧见了一本积了灰的相册。

  他扫落了厚厚的灰尘,颗粒在光影下飞舞着,舞动出了一段抽丝剥茧的历史剧目,经典得毫不刻意。

  翻开了相册厚重的封面,绒才乍然看到,那张泛黄的带了缺损的旧照片。照片里穿着黑色运动服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揽着一个小男孩靠在自己腿边,男人面带柔和的笑意看向镜头,男孩却不甚自在,然而细看便会发现,在男孩怯懦的神情下,混杂了隐约可辨的对未来的期许。

  那张照片的背景赫然是孤儿院门口,鸭舌帽男人是十辰于,男孩是华绒,这是他们交叠人生的开端,是他们悠长命运中的第一张合影。

  那天十穿着一身轻便来到绒面前,蹲下身摸着他的头发,笑着同他说,从今往后,他不会再是孤身一人。绒的稚嫩叫他还不懂思考,为什么二十来岁如此年轻的十,却决定担起抚养他人一生的职责。他只知道,他就要有家了,未来的未来,面前这个人将会成为他人生当中最最重要的角色。

  “父亲……”

  或许,你还记得吗?传说,爱你的人离去以后,会甘愿被封印在你们最珍贵的相册,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光里,等待你笑着去开启。

  命理已然逝去,魂灵正在重生。

  献给碎裂的时光和永恒的辰星。

  —END—

  (纯脑洞产物,切忌上升)

上一篇:李纪才:马克思恩格斯的平等理论与方法
下一篇:日本脂肪干细胞抗衰老 (全球领先的抗衰老疗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