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跟踪小贩、流浪汉、倒尿壶的居民,只是想打破建筑的边界

栏目:旅游资讯  时间:2023-08-14
手机版

  

  「我们建筑师做围墙做得再怎么结实,怎么高,怎么去阻碍,各种各样的边界,建筑其实很多时候是制造边界的,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根杆,里外就连起来了。」这个场景启发他最终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研究方向。

  文|安小庆

  编辑|金匝

  十天前,一个名为《一个月里我跟踪了108个居民,发现一个特别好玩的事,80%的人手里都拿着一个尿壶》的演讲在网络上刷屏,主讲人何志森一夜成名。

  身为华南理工大学建筑学院讲师、Mapping工作坊创始人,他通过观察卖糖葫芦小贩的行动轨迹以及城管的巡查轨迹,为对方设计了「逃跑路线」;将广场的垃圾桶盖拿走,提高垃圾桶的使用率,也营造出人们室外的交流空间;在上海的弄堂生活一整个月,追踪108个居民后,终于了解出门倒尿壶是某种最佳社交方式。

  和这个行业大多数的主流建筑师相比,何志森认为自己做的是「一些非常不正规的、非常不正经的城市研究」和教学,目的是「教给学生一个同理心,体察和理解平凡人群的生活方式和他们对日常空间的使用和需求」。

  但初始的刷屏之后,大量的争议和批评也在网络上出现。譬如,他为母亲的需求移走公共花坛的花种菜是否有违公德?帮小贩制作「逃跑路线」是否能带来真正的空间正义?

  这当然不是建筑师和空间话题引发的第一次争议。稍远的可以追溯2012年建筑师王澍获得「普利兹克奖」后引发的不绝争论,近的则能联想到为道路命名「葛宇路」的美院学生葛宇路和观察神奇建筑「奶奶庙」的清华建筑博士徐腾。如果说过去的许多讨论仍旧是在学科内进行,而此次何志森演讲引发的讨论,已经漫过专业的围墙,成为了全社会范围内的公共讨论。

  来自同行的批评成为一股越来越难忽视的声音。一个典型的批评是「首先我很质疑他的设计能力,其次我也好奇他这些年在各高校引导学生做这些热点话题研究的真正动机,这种本末倒置的教育难道不是误人子弟吗?」

  也有人一直支持他。北京大学建筑与景观设计学院教授李迪华认为,何志森这次大火,「是因为对中国建筑设计教育进行了一个反思,也给专业和非专业人士进行了一次启蒙……他只为我们提供了一种认知我们环境的方式,他从未声称他的方式是必须的和唯一的」。

  何志森还没从争论中抽出身来。他记得7年前,自己还在国外迷茫地读博士,偶然一次回国,在华侨大学看到小贩在围墙外支起一根竹竿,把盒饭送到墙内的学生手上,觉得特别好玩。

  「我们建筑师做围墙做得再怎么结实,怎么高,怎么去阻碍,各种各样的边界,建筑其实很多时候是制造边界的,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根杆,里外就连起来了。」这个场景启发他最终找到了自己最喜欢的研究方向。

  有趣的是,7年后,建筑学教师何志森也用一根「竹竿」越过各种专业的高墙和边界,把自己想说的话,传递了出去。

  又一次,里外连了起来。

  以下是我们与何志森的对话。

  

  他们把我神化了

  《人物》:什么时候感觉到自己的演讲「红」了?

  何志森:前几天坐地铁回家,看到有人在看我的视频。然后我侄女告诉我,她的同学也在转发我的演讲,我的一个朋友也告诉我,他微信上加的卖菜小贩也在转发。网上各种讨论,有天早晨一看手机,有100多个未接电话,我猜大部分都是媒体连夜打来的,还有各种各样的综艺节目找我。

  《人物》:你有想过为什么这次演讲能引发这么广泛的讨论?

  何志森:我觉得很多人都意识到这个问题,我们现在的设计跟生活离太远了,所以今天我们的城市会变成这样子,不像人待的地方。大家去欧洲,去很多国家,外面的公共空间坐满了人,建筑物变成一个背景,但在中国,很多公共空间成为了一种摆设。我觉得大家都意识到了,所以会有这么多不同行业的人在转,疯狂地转。里面很多赞同的声音,当然也有很多反对的,但是我觉得无所谓。

  《人物》:其中你印象比较深的声音是什么?

  何志森:就是别人把我变成了一个「弱势群体」的拯救者、代言人和发声者。其实这是非常错误的。我特别怕这种,给我一个标签。

  《人物》:你是不喜欢被标签化,还是不喜欢这个标签?

  何志森:所有的标签我都不需要。我觉得他们把我神化了。我带领学生不只是观察平民或者所谓的「弱势群体」。我们还在香港观察警察如何巡逻,如何抓小偷,富人如何散步。Mapping是一种工具,它的对象不分贵贱高低,最后的目的,都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我们的城市和生活空间,理解不同的人群,更好理解建筑学。所以也不要给我戴上那些所谓「平民建筑师」或者「弱势群体代言人」这些标签,我真的没有这么伟大。而且小贩一定是弱势群体,城管一定是强势群体吗?弱势跟强势不是一刀切,非黑即白。其实我要讲的,工作坊要做的,是希望学生可以明白,在维护或者设计一个空间时,你要真的理解各种人的诉求。

  《人物》:和公众的共鸣相反,现在很多你的同行认为,你在把这种「人文」思路放大成整个建筑学教育应该走的方向,他们认为你在误人子弟。

  何志森:我觉得我并没有告诉他们,我的这个东西是唯一的,说这就是建筑学应该走的路。现实很苛刻的,设计时甲方让你十天出图,你怎么办?所以我觉得我教的东西,只是建筑学特别宏大的结构里一个小小的点,其他老师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建筑最有魅力的是它无限的可能性,但是我觉得无论你怎么去定义建筑,有一个尺,就是一定要有社会责任感,但很多设计师身上已经慢慢没有这个尺了,因为这是一个金钱主导的社会,你的任务很紧,项目很多,这个时候其实你不会考虑太多东西。那么我的工作只是一个补充,不能是主流。如果学生四年都学我的东西,那他出来不会做设计,一定要有其他老师教他们各种各样的东西。

  《人物》:有一部分人的疑问是,何志森自己设计过商业建筑吗?他没有实操经验的话,如何去指导学生?

  何志森:我在澳洲做了六年景观设计师,城市设计师,也要画图纸的。我不知道为什么老师一定要有商业经验才去教书,在国外,有很多大学老师是不允许做商业项目的,只能教书。你说这些老师是不是都要被开除?我觉得老师的教书是最好的实践,就像播种子一样,不是直接造一个房子,是间接地通过学生造。有一段时间,我的微信签名是:「教书是我的在地实践」。反过来,有很多人做了很多巨大无比的工程,那他能教书吗?不一定。如果你会做实践,然后你做的实践又能反馈到你的教学,那么这是一个特别完美的情况。我也做实践,只是我做的实践不是你们想象中的一百层高的房子,一个巨大无比的场所,不是,我做的东西很小,我可能就把垃圾筒盖拿走,放到别处,然后很多人会去使用,这不是实践吗?这也是实践。

  《人物》:说到垃圾筒这个事情,有人说你破坏公物。

  何志森:如果让我爸妈看到,他们也一定会说你这个人怎么这么缺德,因为我爸妈是特别严肃的老师。但垃圾筒这个东西,我是想通过一个实验去理解我们城市更新需不需要大拆大建,可不可以用一个很微小的东西,一个不被人使用,但是放在那里没用的东西,变成一个工具,一个座椅。可不可以以后垃圾筒的盖子就变成一个座椅?它能够引发很多思考。但是如果你只是看表面,这个人拿走垃圾桶盖破坏公物,这个人把公共花坛里的花移走,我觉得太天真了。

  《人物》:还有一些人认为「跟踪观察」这种方法有伦理争议,你怎么看?

  何志森: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不能拒绝被观察,我的研究是希望通过连续和连贯的长时间观察,揭示我们很多行为背后的逻辑,从而发现建筑学传统场地研究忽视的问题,最后学生可以更好地理解生活中的各类人是如何使用我们的城市空间。所以,我们所有的跟踪观察都不是建立在一个偷窥隐私的基础上,最后我们都会和被观察的对象有进一步的交流。我在演讲中提到那位观察站街女的学生为什么难受,是因为最后他连和她们交流的机会都没有。

  

  之前每天都画漂亮的图纸,特别迷茫

  《人物》:你在读研究生的时候也是现在的研究方向吗?

  何志森:那时我一直很喜欢画很漂亮的东西,漂亮的图纸,那时候反而会比较排斥我现在做的东西,因为之前我觉得这种东西不是建筑,有过很强的这种阶段。因为我是从大山里出来的,看到的都是那些老房子。我学建筑的时候,我就觉得建筑应该是很光鲜漂亮的,跟农村完全不一样,不应该是Low的,建筑一定是特别现代化的东西,所以刚开始我特别喜欢这样的建筑类型。所以那个时候在我心里,我觉得「人文」视角不是建筑学,觉得就是玩玩而已的。

  《人物》:很有趣,现在很多批评你的人也跟当年的你持同一种看法。

  何志森:是的,很分裂,我特别分裂。但是后面我在演讲里说了,我在华侨大学看到小贩在墙外伸出一根杆子去给送饭盒到墙内,我觉得特别好玩,因为我们建筑师做围墙做得怎么结实,怎么高,怎么去阻碍,去形成各种各样的边界,建筑其实很多时候是制造边界的,但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根杆,里外就连起来了。我那个时候就一直在反思,我到底是喜欢漂亮的东西,还是生活中具体的东西?那个时候是一个转折点。

  《人物》:那转折之前你的状态是怎样的?

  何志森:读博士二年级,开始准备写博士论文,但我怕见老师,我特别迷茫,我每天都画漂亮的图纸,但不知道这个东西到底为了什么做。特别迷茫,迷茫设计应该怎么跟生活结合。原来的方向我也不感兴趣了。

  《人物》:曾经感兴趣,后来为什么不感兴趣了?

  何志森:曾经不是感兴趣,是比如说我真的很穷,然后有一天我看到LV,因为它很有名,我就想要,我就每天抱着LV到处炫耀,但是那个东西可能不是我真正内心需要的东西,而只是说我太自卑了,我需要这个东西来装饰自己。但是有一天你发现真正去做生活中的东西,是我最喜欢做的东西,突然间变得特别有激情。后来我花三年时间去观察我提到的打破围墙的小贩,还写了论文。

  《人物》:当时你想过毕业后要做什么吗?

  何志森:我觉得我肯定找不到工作,我对我的论文挺自卑的,我特别喜欢它,但是我很自卑。我的论文答辩应该是我们学校有史以来最快的一次,好像是不到二十分钟,一般是一个小时。最后一个问题是一个策展艺术家问的,他说他看了特别感动,但是如何把你的东西带回到中国?

  《人物》:你当时怎么回答的?

  何志森:我当时就不知所措,一是我没有回国的打算,二是我觉得这种东西肯定没有人会认同,你跟小贩?干嘛要跟小贩?建筑学博士应该研究那些经典建筑大家的哲学,你跟踪小贩怎么是建筑学?别人做的东西都有形,我做的东西没形,真的有点像社会学一样,好像教人怎么做人。

  《人物》:可是你喜欢?

  何志森:我喜欢,但是我特别没信心,论文答辩的结果是很好,但是我觉得理想跟现实有一个差距,当我跟学者讲我的东西,他们都觉得特别好,但是当我要跟一个设计师去讲这个东西,他们动不动就说你好有情怀,你好伟大。这个东西你作为建筑设计师找工作,别人看不到实物,又没有图纸。很多人会说这是建筑学吗?如果我真的回中国教书,我觉得很难找到教职,所以特别感谢华南理工。(注:何志森已经获得华南理工建筑学院教职一年有余)。

  

  做一个业余建筑师

  《人物》:你回国和高校合作成立的工作坊,都选在了广州CBD的花城广场,为什么?

  何志森:就觉得花城广场挺好玩,一个广场特别像天安门广场,那里特别大,但是座位很少。它也是一个不能让人产生交流的地方,人来了,匆匆忙忙照张相就走了,没有交流空间。我想知道谁在使用这个空间,就这么简单。

  《人物》:当时你「跟踪」观察的群体有哪些?

  何志森:有性工作者,有抽烟的人,有卖矿泉水、卖糖葫芦的小贩阿姨,有收垃圾的保洁员,有树,有动物。

  《人物》:你的演讲里提到,分享论文的时候很多学生都问,为什么要在设计里考虑小贩这样的群体,这个问题让你惊讶,为什么?

  何志森:因为我的博士论文是把小贩当成是「我的上帝」一样的研究对象,是我的博士论文里最重要的人。突然有人问为什么我们设计的时候要考虑他,我是惊讶的。我跟小贩是有感情的,我就觉得他是特别平常的一个使用者。我一直说设计面前人人平等,没有强势跟弱势,不是甲方就是强势,使用者就是弱势,没有的,我觉得我们都要尊重他们的诉求,甲方给我们钱,一定是要尊重他的诉求,但是你要用你专业的知识去给所有人一个平衡点,让大家都分得到一块蛋糕。这个是建筑学最难、最有挑战性,也最最有魅力的一个特点,我们建筑学不应该只是教学生画图,最后变成画图机器。

  《人物》:可是「平衡」这个东西一定做得到吗?每个群体的需求一定都能兼顾到吗?

  何志森:不能,绝对不能,但是如果能兼顾到多一点,你的设计会更包容一点。这个空间很多人使用,但是如果你顾及到百分之一的人,总比你只为一个人设计要强。

  《人物》:我记得你说过,在中国城市空间里,「小」的东西是消失的。

  何志森:对,我们处在一个什么都要讲究「大」的年代,喜欢讲大的道理,迷恋做大的项目。生活中的「小」就慢慢被我们设计师忽视了。其实很多时候正是因为这点「小」的东西,才让我们的中国城市永葆活力。中国的城市化进程到了今天,建筑、社区、街道、公园、广场的尺度变得越来越大,刻板冰冷,没有人性。大的容易做,小其实很难做。你看我们做很多很大的东西,你要去看它的细节,比如铺的砖,没过几年就坑坑洼洼了。我希望学生通过我的工作坊可以重新认识到「小」的意义,作为建筑师来说,这是特别重要的价值,不要去嫌弃「小」。

  《人物》:不接大的项目,你会有经济压力比较大的时候吗?

  何志森:我经济压力一直都很大,现在赚的钱还不到读博士之前赚的三分之一,那个时候在澳洲,我是个资深城市设计师,2009年我辞职,到现在九年了。很多时候我家人会怀疑你都博士毕业了,怎么会越来越穷?我后来发现,那个时候可能我真的是为了钱而生活和工作,但现在我觉得我特别自由,我很喜欢做我现在做的事。

  《人物》:应该不少人说过你「不务正业」吧?

  何志森:我爸我妈都说过。他们看到我带着学生去跟踪流浪汉或者我自己住去城中村的时候,会觉得在你干嘛?这就是不务正业。他们当然知道我做这个东西有意义,但是他不明白这跟建筑学有什么关系。

  《人物》:这些天他们知道你生活的一些变化吗?

  何志森:不知道,因为他们不上微信。看到我这么「红」,他们肯定要批评我了,又搞什么鬼啊你?我爸妈老说,你不要老是批判,老是不务正业。无所谓,我觉得,「不务正业」的建筑师才是最好的建筑师。我总会跟学生开玩笑,你学的专业知识越多,你破坏能力越大。王澍老师(著名建筑师)说过一句话,要做「业余建筑师」。当你是那种「业余建筑师」的时候,我觉得特别棒,我觉得我们都应该是「业余建筑师」。我觉得我们这个年代太多精英跟专业者,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目的很强烈,反而业余的人把事情当成一种兴趣,不在这种条条框框体制下,做出来的东西会更好玩。

  《人物》:那你对自己是如何定位的?

  何志森:我特别不正经,特别业余,应该是王澍老师说的业余的那一批人,什么都干,什么都干不精,做出来的东西都不一样,没有那些条条框框,喜欢自由。我也一直定位我是个业余老师,不是个合格的老师,我怀疑根本就是「误人子弟」,所以我就一直告诉学生,你们对我所教的东西要保持怀疑,我教的东西不一定是唯一的答案。

  没看够?

  长按二维码关注《人物》微信公号

  更多精彩的故事在等着你

上一篇:2022年上,教资笔试(小学)《综合素质》真题及答案【可下载打印】
下一篇:手机浏览器实测乱象多!广告引流涉黄平台,捆绑软件强制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