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以“我是太子,我心爱的太子妃以为我不爱她。”为开头写一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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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成烬》
《霜殒芦花》的姊妹篇,是君王萧鸢的成长史,我总觉得,人生不是在爱情发生的那一刻才存在,所以,这篇文就诞生了。(抱歉题主,我这个不是特别甜,有一点点虐……)
废话不多说,正文开始:
我是太子,我心爱的太子妃以为我不爱她。
这样也好。
我想。
我总是要离开的,又何必让她空欢喜一场。
1
姑姑拎着剑闯进乾清宫的时候,我正躲在屏风后面。
那年我六岁。
原本,我以为是父皇想同我玩闹,可是没想到当我乖乖藏好,却发现事情和我想的有些不一样。
那天,殿外正下着瓢泼大雨,殿内的烛火也随着溜进来的风摇曳。
姑姑好看的眉眼冷若冰霜,她的衣服几乎湿了一半,贴在身上,莫名显得有些臃肿。
我正好奇她为什么会来,也好奇她怎么平白就淋了雨,可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便看到她举起手中寒光乍现的剑,狠狠刺进了父皇的胸膛。
天下骤然大白,紧接着,一声闷雷响起。
父皇雪白的寝衣开出了大团大团血色的花,可他只是闷哼一声。
我看着眼前的场景,双眼一黑,将将扶住了屏风,这才没有摔倒在地。
耳边嗡嗡作响,我依稀听到他们好像在说话,说的内容我却听不太真切,等终于回过神来,便只听见父皇说道——
“甄儿,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
甄儿,是姑姑的闺名。
我从屏风的缝隙中看见父皇苦笑着,抬手伸向姑姑的眉眼,刚触及她的面庞,手又软软地垂了下来。
他倒了下去。
又一声闷雷响起。
我牙关打颤,忍不住不停发抖,终于坚持不住,摔倒在地,咯噔一声碰响了屏风。
姑姑扭头看见我,一脸错愕。
她的脸上有一股被抓现行的窘迫和难堪,流下的眼泪还未来得及拭去。
我挣扎着想走到父皇身边,可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了,摔了一跤又一跤,只能爬过去,我希望等我过去了,父皇可以睁开眼睛,笑着对我说是逗我玩的。
但我心中也知道,这不是玩笑。
窗外的闷雷声声作响。
我终于爬到了父皇的身边。
我握住他的手,却察觉到他的手掌有些冰了。我拼命用自己的脸去温暖,可却于事无补。
那只手越来越冰。
最后,我却被姑姑一把提起来。
“不要说话。”
她把我塞在了她宽大的裙摆里。
我虽年幼,但也是男子,她这样的行为让我觉得屈辱,我也恨她,恨她为什么要杀掉我的父皇,于是我扑向她的腿,隔着她及踝的内裙用力打她,她却一声不吭。
我猛然听见了胄甲碰撞和人的走路声,这些声响在这空荡的宫殿内回响着。
我安静了。
“镇国狗贼萧慎已伏诛,李修念,答应你的事情我已经办到了,该你了。”
我悚然一惊。
李修念是前朝的镇国大将军之子,曾经多次在战场上和父皇兵戎相见,父皇曾对我提起,说他在军事上拥有独到的眼光,由是,父皇怜悯他的才华,这才在前朝倾覆之后,不计前嫌将他收入麾下,给了他禁卫军首领一职。
同时,他也是姑姑的夫婿。
“不急,得保证萧家一脉全灭才行。”他的声音冷冰冰的,一个字一个字砸在我的耳朵里,“你可见到萧鸢?”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后背倒灌,忍不住牙关打颤。
萧鸢是我。
姑姑……在救我。
“全灭?”姑姑冷笑一声,“既如此,你把我也杀了吧。”
“呵。”
我听见脚步声逼近,直走到姑姑面前才停了下来,“你还真把你当成萧家的种了?”
“够了!”
姑姑在发抖,“你不用再向我展示你有多卑劣。”
“是啊。”李修念戏谑道,“可偏偏就是这么卑劣的我,娶了你,前朝长公主,姜甄。”
他玩味地笑着,“你又何尝不卑劣,我的好夫人,多亏了你,武艺高强的萧慎才心甘情愿赴死——”
他笑了起来,声音近乎癫狂。
“我们还真是,天生一对。”
2
屋外一声闷雷响起。
我瞬间如梦初醒,原来我的姑姑她不是萧甄,是前朝长公主——姜甄。
“你滚!”
姑姑咬着牙。
李修念似乎笑了两声,又似乎没有,但我听见他在屋子里逡巡着,不知过了多久,才走远了,那齐刷刷的脚步声也跟着一起走远了。
良久,眼前忽然亮了起来。
姑姑把我从她的裙摆下放了出来。
我下意识地看向父皇倒下的地方,却发现那处除了一滩已经有些发黑的血迹,什么都没有。
姑姑蹲下来掰正我的脸,让我看着她的眼睛,“鸢儿,记住我的话,你从那扇窗跳下去,然后沿着墙角走到偏殿,偏殿的仕女图背后,有一块砖是活的,当你把它按下去,会出现一扇门,你进去,一直走,别回头,会有人接应你。”
说完,她就把我抱上了窗户。
我拉住了她的袖子,“为什么?”
姑姑的手顿了顿,答非所问,“好好活下去。”
我被她推下了窗,一抬头,便看到窗户已经被关上了。
于是我只能冒着雨往偏殿赶去,在路上,我一边跑一边哭。
直到浑浑噩噩依她所言进了门内,背后的轰隆一声巨响,才将我彻底吓得清醒。
我扭头,只看到一堵厚厚的石墙。
门已经不见了,我只能往前走。
门内是一处甬道,在黑暗中绵延向远方,我感觉到腿肚子发软,身上有些发烫,但还是强撑着摸索向前走去。
湿衣服很冷,贴在我的身上。
在黑暗中,我什么都听不见,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中间我昏过去几次,又不知过了多久醒转,醒过来,便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时间变得没有意义,这里只有无尽的黑暗。
等走到我都有些麻木了,眼前才出现了一点幽幽亮光,我提起一口气,往那亮光跌跌撞撞跑了过去,等到一出去,便情不自禁眯上了双眼。
好亮。
湛蓝的天空上,一轮白日晃晃。
一位面目慈祥的老嬷嬷迎了上来,看见是我,她吃了一惊,但还是走过来盖住了我的眼睛,“小殿下才出来,别盯着太阳看,眼睛会瞎掉的。”
我闭上了双眼,刚放松下来,便失去了意识。
3
再醒过来,便已经是在去江南的路上。
嬷嬷也在,靠着车厢睡着,我掀开车帘,却见到了姑姑,或者说,前朝长公主——姜甄。
姜甄带着有面纱的斗笠,听见我掀开车帘,她侧头看了我一眼,也被风吹起了面纱,一眼便让我惊在了原地。
她昔日是个声名远扬的冷美人,只是现如今,面容却已经被毁了。
一道巨大的伤疤从她右眼的眉梢往下,沿着鼻梁划过,一直落在了左嘴角。
伤很深,还没有好利索。
伤口深处红色的嫩肉,看起来似乎还在渗出血水。
我有些不知所措地低下头,却看见她被风吹开的广袖里,胳膊上层层叠叠缠着白色纱布,纱布上有血迹干涸的印子,深深浅浅,触目惊心。
“还难受吗?”
她说道。
一听她开口,我更加震惊,只听见她原本动听的声音,也变得沙哑刺耳。
我下意识地点头,可忽然又想起,她是杀害了我父皇的仇人,我便立刻冷着脸,不理会她。
她笑了一下,因为那道伤痕,显得面目有些狰狞,我微微皱了皱眉,错开了她的眼睛。
“吓到了?”
她拉了拉缰绳,又看向前方的路,“去吧,车厢的包袱里有干粮,水囊里有水。”
我张张嘴想说些狠话,可想起她的脸,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她忽然一把把我推进了马车里。
马车也骤然而停。
一阵尖锐的口哨声响起。
我正想看看怎么回事,却听她低声喝道:“别出来。”
嬷嬷惊醒过来,一把将我抱在怀里,捂住了我的嘴。
口哨声停了,吴侬软语口音的男声响起,“老子还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姑娘。”
我偷偷透过车帘的缝隙看出去,只见一群露着一只胳膊的匪人,正拦在车前打量着我们,最前方那块头最大的人,抱着一把刀。
刚才说话的人正是他。
“把帽子摘了。”那人又命令到。
姜甄抱拳朝各位一鞠。
“在下是从北方逃难过来的,各位大哥行行好,借个道。”
见她不动,那人气急败坏,便直接走到了马车边,狠狠一刀拍在了车轴上,吓得马匹嘶鸣一声。
“不听话,这下一刀,可就落在你身上了!”
姜甄叹了口气,“那你过来些,我只给你看。”
那一群匪人七嘴八舌地起哄,那人也得意洋洋地靠了过来。
霎时间,如闪电如游龙。
姜甄单手一动,便将袖中的匕首挥出,刺进了那匪人的肩膀。
紧接着,她狠狠将刀拔了出来。
喷薄而出的鲜血溅红了她的面纱,那人哀嚎着,捂着肩膀在地上打滚,原本耀武扬威的匪人,顿时个个噤若寒蝉。
“劳驾借个道,各位。”
她又握起了缰绳。
那些人便瞬间闪到道路两旁,连声也不敢出。
姜甄自顾自趋马前行,可是我分明看到,她在发抖。
4
马车驶进了一片林子。
道路两旁绿油油的树上结满了金橙橙的橘子,我从车窗伸出手去,偷偷摘了好几个,剥开就啃,入口香甜,又解饿又解渴。
姜甄沉默地驾车。
“为什么?”我掀开帘子问她。
她不做声。
随着马车缓慢往山上驶去,路也逐渐陡峭起来。
“为什么?”我不依不饶。
马车停了。
姜甄扭头,她冷冷看我一眼,便又拎着我的衣领,将我从车上拎了下去,“我不想再带你这个累赘了,你就留在这里吧,往前走,那里有个庄子。”
说完,等嬷嬷下了车,她便将马解下来,沿着倾斜的路把马车一推,让它顺着陡峭的山壁跌进了山涧。
过了片刻,才传出了一声巨响。
姜甄挑了一匹高大的黑马骑上,留下了一匹略小的,“我要去江南,后会无期。”
说完,她便扬鞭而去了。
马蹄溅起扬尘,我被呛得咳嗽半天,再一抬头,已经看不到她的影子。
“等等!”
我气急攻心,口中涌出一股甜腥的液体。
嬷嬷见我脸色不对,连忙蹲下来,“小殿下,你可别气坏了!”
“为什么……为什么……”
我拉着她,一开口便吐出好几口鲜血,眼前一黑,生生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便已经是在庄子里了。
我一个人躺在屋中,看着房顶,眼泪不停往下流。
到底是为什么。
为什么姜甄杀了父皇,却又救了我?
她又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面目全非……
她杀了我的父皇,是我的杀父仇人,可却偏偏救了我,成了我的救命恩人。我恨着她,可偏偏还要记着她的恩情。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我想不通,越想越难过,一股气哽到胸口,腥甜味又涌上了喉头,登时就感觉呼不进气。
咣当。
端盆进来的嬷嬷扔了手中的盆子,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小殿下!小殿下你别怄在心里!!”
我眼前又花了起来。
似乎又听见了马车坠落山涧的巨响。
死吧。
死了就可以解脱离了。
我的脑海生出了这样的念头,可却偏偏地,又从心底里生出了一股不甘心。
“呼气啊小殿下!来人!快来人!!”
嬷嬷还在晃着我,她掐着我的人中,大声喊了起来,可我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恍惚间,有人掀开帘子进了屋子,我感到自己被扶起来,尖锐的疼忽然从头顶传开。
我一下灵台清明,整个人从魔怔中清醒过来。
“可清醒了?”
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正整理着面前的针袋,瞥了我一眼。
我张口,哇哇吐出几口污血。
嬷嬷泪汪汪地搂住我,“多谢先生,多谢先生,小殿下,你可吓死我了。”
“他再不舒服,你就来找我。”男子指指门外,“我住在庄子东边。”
嬷嬷擦着泪,“多谢先生,敢问先生名讳?”
“仲由,一介乡野村夫。”
我听着他们对话,低着头一声不吭。
过了片刻,仲由又将扎入我头顶的针拔下,对嬷嬷叮嘱了几声,这才走向门口。
“死比活着容易,人总是会选择容易的方法,而不是正确的。”
他扶住帘子,侧着头,月光透过门,撒在了我的床上,“想让自己不后悔,要先学会好好活着。”
我张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他轻轻摇头,将帘子放下,离开了。
5
我缓缓睁开了眼,眼前出现了陌生而又熟悉的场景。
是父皇的寝宫。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觉得哪里不对,可又想不出来,正想着,耳边传来了殿外的雨声。
不对!
我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便立刻扭头看去,一扭头——
姑姑举着剑,对着父皇。
“不要!”我喊着,想拦住那一剑,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呆呆僵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剑干脆利落地刺入了父皇的胸膛。
“不!”
我猛地睁开了双眼,冷汗涔涔。
静谧的月光透过窗口洒在床上,我才恍惚想起,这里是庄子,距离我离开皇宫,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是我不知道第几次从噩梦中苏醒。
在梦中,我重复着这个不能改变的故事,看见那把剑一次一次地刺进父皇的胸膛。
我叹口气,决定不睡了。
清晨,嬷嬷看见我,心疼得直掉眼泪,“你还是个孩子,有什么心结就给嬷嬷说,别一个人熬,你看你的眼睛,你多久没睡了孩子?”
我不回答,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嬷嬷今晚陪你。”
她开始在我床旁的软榻上睡。
“孩子,这世间除了人和事,还有那样美的花、那样绿的草,你——为什么不看看你身边的世界?”
我不吭声。
“不想了,不想那些事——好吗?”
她的声音有些凄凉,“就当是老婆子求你了,孩子,老婆子身边没亲人了,只有你一个,说句大不敬的话,老婆子是拿你当自己的孙子去疼的,你好好的……”
她哽咽起来,却刻意地压低了哭声。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个废物。
现在,我还一直在让身边的人为我担心。
也就是从那天起,我开始试着去感受身边的东西。
庄子果蔬丰茂,远离市集。
这里的很多人,都是从京城逃出来的。
或许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姜甄把我扔在了这里。
老嬷嬷说,甬道乃前朝所造,通向京城内一处普通的二进二出小院子。
我沉默着点头,不敢深想。
怕越想,就越发现姜甄为我付出了多少。
我不能原谅她,因为我的父皇已经死了。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她救了我一命,我可以把这一命还给她,但在此之前,我要先复仇。
日子忽然变得慢了下来。
“小子,你有酒吗?”
那日,一个胡子花白的老酒鬼闯进了我的房子,我皱着眉,看着他不说话,“你给我酒,我给你授课……我告诉你,前朝的太子就是我的学生……”
说完,他便打着酒嗝儿睡在了墙角。
我见他醉得不省人事,连鞋子都掉了一只,便去找仲由。
仲由正在门前的空地上晒草药,见到我,挑了挑眉,“稀客啊。”
“有个酒鬼,你来看看。”我说完,便也不管他,转身往自己房间走去了。
仲由跟在我身后。
“你倒是个心善的。”
“要你管。”
他笑了,“小子,你心里有恨。”
我猛地扭过头看着他。
仲由说这句话并不是问我,他的语气,是笃定的。
“我小时候得知家中出事,眼神和你一样。”他漫不经心道:“想复仇,现在还不够。”
“你!”
他扭头看着我,眼中似乎有一团火,“你会功夫吗?你知道怎么杀人吗?你能够全身而退吗?”
他朝我走了过来,“我卧薪尝胆三十年终于大仇得报,我就知道——只想而不做,是这世间最可悲的事。”
“但我也知道,只想着复仇,是这天下最幼稚的事情,冤冤相报何时了?罢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
“我……”
我有些颓然。
他瞥了我一眼,扔下了这样一句话。
“每日寅时,来我屋寻我,我会教你功夫。”
我看着仲由,有些错愕,“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的命都是我救的,想帮你便帮了,需要什么原因吗?”
他抬高下巴,甩了甩袖子,走到我的前面去了。
等回房的时候,仲由已经给那酒鬼开始施针,我的内心还未平复。
早就应该看出来,他并不是一个寻常的乡野村夫,也罢,想要复仇,确实要一技傍身。
酒鬼被他扶到了屋外,哇哇张口吐出了好几摊恶臭的秽物,到了下午才悠悠转醒。
从酒鬼语无伦次的描述中,我也得知,他似乎曾经确然是个夫子,只不过如今落魄了。
庄子上还有几处空置的屋子,嬷嬷便安排他住下。
可不料,他竟是个烦人的的自来熟,知道是我托仲由救了他,便在我去向仲由学完功夫后,日日跟在我身后,说是要授课来报答我。
可话虽如此,他却不管我听不听,只顾得在我耳边喋喋不休。
起初,我听得还有些乏味,但随着他越讲越多,我也渐渐收起了轻视。他确实满腹经纶,引经据典更是信手拈来,不仅不比之前教导我的三师三少1差,可能还隐约更胜一筹。
我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甚至闭着眼睛,但其实竖起耳朵,一字不漏。
“魏良之乱后,文井公便派遣新圩南下……”
“错了。”我打断了他,“被派遣的是正良。”
结果夫子居然抚着胡子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小子在好好听我说话,装什么装,我知道你钦佩我的才华,既然如此,我就勉为其难对你指点一二吧!”
听着他这混账话,我只能摇了摇头。
“够了酒鬼,你若真有治国之才,倒不如说说看,现如今天下局势如何。”
他昂起头,侃侃而谈道:“如今镇国先帝驾崩,太子不知所踪,虽有先帝手谕,暂立四王爷为新帝,但四王爷资质平庸,难堪大用。禁卫军联合前朝诏安国遗孤大肆宣扬复辟,开国功臣朝堂重臣皆拥兵自重、囤积粮草,所有人都妄图把朝堂这一滩水搅得更昏,也好浑水摸鱼。”
我沉默着,许久才向他问道:“这一切,都是因为先帝驾崩?”
“不。”他看着我,眼睛中满是透彻,“是镇国高层的那些人,已经烂透了,从根上烂透了的朝堂,除非改天换地,否则国必亡矣。”
他的这些话,同父皇曾经教导我的治国策略别无二致,只是更加激进,我也震惊于他虽不身居庙堂,却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这老夫子,确实有经国之才。
“敢问夫子的姓名是?”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他花白的胡子几乎要翘到天上去,“在下晦如海。”
此后,除了跟仲由练功,剩下的时间,我便都听晦老夫子讲学。
医术官场,为人处世,待人接物,兵法武功……我学着自己能接触到的一切,也累得每一天都倒头就睡,可心里却无比踏实。
慢慢地,梦到那个雨夜的次数越来越少。
就这么过去了两年,嬷嬷忽然替我收拾好了包袱。
她说,晦老夫子的酒瘾犯了,江南的杜康酒2乃是一绝,他要下江南,让我也跟着去凑凑热闹,毕竟,庄子上没有我的同龄人。
那瞬间,我又想起了姜甄。
6
当马车摇曳着进了江南的时候,我心跳如鼓,藏在袖中握紧匕首的手,更是冷汗涔涔。
我早已下定决心,要手刃杀父仇人。
可江南之大,我也不知道该从何找起。
但没想到,机会居然来得这样快,我正坐在客栈房间的窗边,看着底下熙熙攘攘的人群,便见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那是我无论如何也忘不了的背影,哪怕她带着面纱。
是姜甄。
晦如海早就循着酒味儿摸去了酒坊,我顾不得通知他,便立刻转身跑下楼,所幸那身影并未走远。
我悄悄地尾随着,只想等到合适的时机,便给她致命一击。
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
即将报仇成功的喜悦涌动在我的心头,我心跳如鼓,但个中滋味却有些复杂,她是我的杀父仇人没错,但她也救了我。
我不能深想。
因为深想就会心软。
我尾随着,直到她进了一处小院子。
我便提气,一下子翻上了院墙,躲在院子墙角那棵榆树的阴影里,探头看向里面,只一眼,就看到了她的正脸。
是那张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
是那张每天晚上都会出现在我梦中,狠狠将手中的剑送进父皇胸膛的脸。
她和两年前没什么差别,只是那一道狰狞的伤口已经愈合,但也留下了红肿如蚯蚓般的疤痕,疤痕贯穿了她的整张脸,形态可怖。
可是……
她的怀中抱着一个孩子。
我设想过千百次再见到她的画面,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会多出一个孩子。
怪不得雨水打湿她的衣衫,会显得她腰身有些臃肿。
原来她竟有了孩子。
那是个小奶娃,约摸两岁光景,头上扎着总角,黑溜溜的眼睛四处乱转着,看起来很机灵。
姜甄将她放在院子中的竹椅上,轻声细语道:“娴儿,你乖乖在这里玩,娘亲去做饭。”
“好!”小奶娃拍着手。
等她的身影消失,我便跃下了墙头,被称作娴儿的小奶娃不怕生,黑溜溜的眼睛黏在了我的身上,我想跟着姜甄去厨房,可是在路过小奶娃的时候,却忍不住心中一痛。
如果我现在过去杀了姜甄,那又和当年的姜甄有什么区别?
姜甄的孩子,会像当年的我一样啊……
我攥紧了匕首,咬着牙,心跳到了嗓子眼,跳得脑仁都突突疼了起来。
我看着小奶娃,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手更是抖个不停,我觉得自己好没出息,明明杀父仇人就在面前,只要我多走几步进了厨房,就可以手刃仇敌,或者被仇敌所杀。
所有的一切,都可以在今天迎来结局。
可是现在的我,心中却动摇了。
仲由的话仿佛响在我的耳边——死比活着容易,人总是会选择容易的方法,而不是正确的。
这么做,正确吗?
冤冤相报何时了。
我看着小奶娃,终于明白为什么当初姜甄不会对我下手。
又如何能下手呢?
对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甚至都无法性无旁骛地对姜甄下手,即使我恨她,心里无数次想着一定要去杀死她,可等到机会真的来到面前,以这种形式出现,我还是犹豫了。
我决定了。
我狠狠地擦了一把自己的眼泪,然后又跃上了墙头,小奶娃“呀”地叫了一声,鼓着掌看热闹。
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7
回到客栈房间的时候,晦如海还没有回来,我呆坐在暗处。
等他推门进来,被坐在黑暗中的我吓了一跳,嘟囔了一句,“怎么连灯都不点。”
说着,他便用火折子点亮了油灯。
他开始眉飞色舞向我讲述今日白天的趣闻,展示被他视若珍宝的杜康酒,我看着他的面容在油灯下晃动,花白的胡子一翘一翘,忽然觉得自己这两年,仿佛做了一场梦。
而现在这场梦结束了,我醒了。
我终于明白,我不再是在父皇羽翼下的稚子,其实这么多年,我都在骗自己,李修念想造反,他的武艺远比姜甄高强,可为什么他不动手?
因为只有姜甄,才能让父皇心甘情愿赴死。
与其说是姜甄杀了父皇,倒不如说是父皇自己寻死。
这件事其实早有苗头。
自从母后亡故之后,父皇就变得越发沉默,他恨不得把自己的经国之才全部传授给我,也恨不得让我一下子就能够独立处理国事。
这些我都知道,因为我一直在他身边。
我可以不接受、可以愤怒、可以痛苦,但却一定要理解。
我只是在恨自己,恨自己无能为力,恨自己亲手断送了镇国的大好河山。
我明明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偏偏要用对姜甄的怨恨来填满每一天,因为我害怕一旦空下来,就会想起自己当初的无能为力。
我已经想通了。
我要凭自己的能力收复镇国,我要亲手——夺回我父皇的江山。
“晦如海。”
我叫停了他。
他愣愣地看着我,“怎么了?”
油灯的火焰跳动着。
我缓缓问道:“当今天下如何?”
他思索了片刻,便对我说道:“苛捐杂税,民不聊生。”
“那你可愿,同我干一场大事业?”我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救民生于水深火热,还天下以太平盛世。”
“我是当今太子萧鸢,你,可愿同行?”
他张着嘴想说些什么,可话还未出口,便已经红了眼睛,接着后退一步,毕恭毕敬跪下行礼,“草民晦如海,愿从之!”
晦如海跟着我回到了庄子。
仲由看着晦如海神色严肃的模样,嗤笑起来,“晦老夫子,要出山了?”
晦如海点头。
仲由依旧笑,“你可是诏安国人,当真要为镇国太子重新出山?”
没个正形的落魄夫子,难得面色正经,“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不在乎那些虚名,只看这天下有谁肯真心为黎民百姓,萧鸢有气量,是个好太子。”
仲由嗤笑的表情也渐渐收了起来,良久,他才说到——
“是,他是好太子。”
我只隐约猜测姜甄与他们有关系,却并不知道,是姜甄用自己的性命与他们赌了一把,她坚信我有容人之量爱民之心,所以让晦如海带我下江南,借机出现在我的面前。
那一日,我在院子中收回了朝向她的匕首,在客栈中袒露了我的心声,也因此,收复了两位重臣的心。
晦如海神采奕奕,仿佛年轻了十几岁,“如今局势复杂,我们要韬光养晦,待时机到来,再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夫子可有计谋?”
“有!”晦如海抚须而笑,“既然朝堂之上,高层扎根腐败,那么我们,就由下而上,改变整个天下!”
“世家垄断了高官,我们就去拉拢寒门!”
“朝廷克扣了百姓,我们就去收复人心!”
“他们想做天,压着百姓,那我们便做地,翻了他这天!!”
他每说上一句话,我的眼睛就亮上一分。
这样有博学之才的人,居然能被朝廷错过,可见如今的朝堂,都是一群什么样的牛鬼蛇神当道。
我开始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来学习所有的一切——兵法策论,治国经商,学得越多,我便越觉得晦老夫子不简单,仲由也不简单。
一文一武,如虎添翼。
8
时间过得飞快。
一转眼,我便已经是十八岁,只两年就到弱冠之年。
十年的时间,我在他们二人的辅助下,周转镇国各地,拥趸已经遍布整个朝廷,接触得越深,我就越知道朝堂之中触目惊心的真相。
前朝余孽和当朝佞臣狼狈为奸,朝廷拨放于各个工程的款项被层层剥削,官员搜刮民脂民膏,少数两袖清风的官员会被整个朝堂排挤,高官几乎全被世家子弟代代相承,寒门难以出头。
我终于明白六岁的我,有多么幼稚。
同时,我心里也有了一个不敢深想的猜测,我能够东山再起,只怕这一切,都是别人替我准备好的后路。
但这个人,会是谁?
其实,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晦如海收到了江南寄来的信,他面色惨白如纸,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她不太好。”
我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
十年时间足以改变一切,也让我从当初那个无知的孩子长大。并非不介意过去,只是一想到她为我做出的这一切,心里始终不是滋味。
当天,我便快马加鞭赶到了江南,径直打马而去那当年的院子。
未曾想一推门,便看见榆树下一个繁花似的小娘子。
小娘子身着浅粉色月牙掐边襦裙,鸦青色的长发散开堆在脑后,像是层层叠叠的云,拥着一张素白的小脸。
她仰面躺在竹椅上睡得正憨,阳光透过榆树叶洒下光点,点缀着像极了仙子的她,小脸上还有点点泪痕,眼角红肿着,平添了几分艳丽的味道,红唇微瘪,似乎在梦中也觉得伤心。
只一下,我就有点挪不开眼睛了。
我小心翼翼下了马,将马拴在门前,生怕吵醒她,这才绕开她进了屋。
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窗户没有打开,屋中光线昏暗,纱幔层层叠叠,床帷也拉着。
“你来了。”
姜甄开口道。
“是,我来了。”
我推开床帷,坐在床边,打眼一看,便发现她已经瘦得不像样子了。
仲由教我的医术很有用,她口唇甲床发绀,双眼消瘦到凹陷,只一眼,我便分辨出这是虚不入补的迹象,如今,她的身体已是强驽之末,时日无多了。
我的心情很复杂。
她开口:“他们说,你很不错。”
我不置可否,只是踌躇着问出了那句话。
“为什么要……杀他?”
“没有为什么。”姜甄看着我,却似乎陷入了回忆,“我是前朝长公主,他是镇国皇帝,与我而言,他是乱臣贼子,手刃仇敌,我没有错。”
“你和李修念到底约定了什么?”
“他骗了我!他只想掌权,从未想过复国。”她的眼泪流了下来,“我好恨,好恨……”
她又伸手拉我,那骨瘦如柴的手让我也有些动容,“鸢儿,你怪我罢,是我欠你的,等国师回来,你就回京罢。”
我知道她口中的国师,在我年幼时候,有幸见过他一次,之后,他便一直云游在外。
父皇早就对我说过,他有移山搬海的大本领,出游也是为了解决镇国源自血脉的诅咒。
我点点头。
“我不急,姜甄,我这次来,是为了告诉你,我不怪你,你已经为我做了很多,从出逃,到庄子上……这就是你为我准备的后路罢。”
我静静地看着她的眼睛。
“你不欠我的,你只欠他。”
姜甄愣了愣。
紧接着,她的眼泪大滴大滴往出涌,颤抖着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可好几次都没能成功说出话。
是啊。
她不欠我什么,她只欠我那一心一意对她的父皇。
“但我知道,他不会怪你的。”
我想安慰她,可是听到这话,她却哭得更狠了。
“替我照顾好娴儿,我的桌上有一本册子,你拿去罢。”
说完话,她便将自己的脸埋在了被子里。
我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于是便告别,拿着册子离开了。
一出门,就看见院子中的小娘子依旧睡着,只是纤长浓密如墨的羽睫上,还沾着几滴晶莹的泪珠。
她在梦中哭了。
她叫娴儿。
原来她就是十年前那个小奶娃。
谁能想到,十年的时光,竟能将她从一个小奶娃,雕琢成一位俏生生的小娘子。
我不知不觉放慢了步子,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不像正人君子,可却鬼使神差,忍不住看着她的睡颜。
小娘子的睫毛忽然微微翕动起来,我被吓了一跳,连忙一跃而上,跳出了院墙,和十年前一样趴在墙头上。
她醒了。
小娘子直起身来,有些懵懂地发了一小会儿呆,然后起身整理了一下襦裙,紧接着擦掉眼角的泪水,拍了拍自己的脸,换上了一个甜美的笑。
“娘亲。”
她甜甜地推开了门。
10
从那次之后,我会经常想起她。
想起她擦掉眼角的泪水,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换上甜美的笑。
那笑可真好看。
国师没过几日就到了山庄。
他的模样和十数年前并没有什么差别,倒像是吃了驻颜有术的仙药似的。
“幸不辱使命。”他对我说到,“已经找到了解决诅咒的方法。”
那时我还不知道,所谓的解决方法,竟会这样惨烈。
可知不知道又能如何?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
我和晦老夫子、仲由二人商定了回城的事宜。
嬷嬷仍旧留在庄子里。
姜甄给我的册子中,记录着众多带证据的朝廷密辛,这些都将是我插入朝堂之中、瓦解那腐朽根系的利器。
要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十二年,时机已经成熟了。
我韬光养晦,为的就是拥有能够站上舞台和他们博弈的力量。
现如今,是时候该回京了。
先是有人在京郊掘出了千年前的石碑,上面刻着‘我皇萧鸢,天命所归’八个大字。
之后,街头巷尾的流言也平地而起,太子天命的说法不胫而走,禁卫军首领祸乱宫廷的传言也愈演愈烈,那些寒门子弟,都翘首以盼新皇的到来。
权贵们仍不在意,他们都想着,若是有人辱骂反抗,大不了镇压便是了。
可是他们镇压得了人,却镇压不了流言。
更何况今夕的京城,就连萧瑟的风中,都多了一股名为希望的味道,我知道,他们在等我。
于是我便来了。
在新皇去白山狩猎的时候,我回了京。
迎接我的寒门子弟连绵了十八里,仲由本就同当朝重臣左将军师出同门,他放出消息,左将军便直接提着贵重的礼品,带着府中一队身手不凡的人马,一路护送我入主东宫。
见他表明态度,于是左将军一系的官员,悉数送了礼品。
晦如海以太子太师的身份陪我入宫,这一切顺遂的就和我设想的一样。
可是我心始终悬着未曾放下,因为,我还没见过李修念。
也没见过我的皇叔——当今圣上。
就当他们得知消息回来,也需要在一个月之后,这时间,已经足够让我将自己的势力收入麾下。
“殿下,目前朝廷中,左将军已经是我们的人,接下来,你要拉拢沈中丞3。”
我微微皱了皱眉。
沈中丞位高权重,却并非一介忠臣,但他负责督查,如若将他拉上船,处理朝中官员简直易如反掌。
“太师以为该如何?”
他看着我不做声,我也终于想到了些什么——“议亲?”
“正是。”
不知为什么,脑海中忽然想起了小娘子的脸。
“殿下,这是最快的方法,你要以最快的速度站稳脚跟。”
我知道他说的对。
也知道没有更好的方法,生在帝王家,我没有选择的权利。
“太师说得对,吩咐下去,择日拜访沈府。”
于是晦老夫子便下了拜帖。
等进入沈府的时候,我脑海中还是会浮现出小娘子盈盈的泪痕。
沈中丞是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一见到我,便笑得没了眼睛。
我也不与他虚与委蛇,直奔主题。
“本太子听闻,沈中丞家的嫡女,容貌秀丽,气度非凡?”
沈中丞闻言,只是抚须而笑,“小女受太子谬赞了。”
我又恭维几句,这才说到。
“只是不知,沈小姐有无婚配?”
“小女顽劣,暂未议亲。”他摇着头,眼中精光闪烁,“她倒是个心气儿高的,但是我们寻常百姓,哪有成龙成凤的命啊。”
他这么说,我便知道成了。
又聊上几句,我告了别,沈中丞握着我的手送我出了沈府。
待回到东宫吩咐下去,所有人便开始着手准备,只待我上门提亲。
看着那些礼品,小娘子的脸又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想,我大约是入了魔怔。
11
次日,左冬亦找到了我。
她是我小时的玩伴,我们也算得上青梅竹马,左将军府尚武,小时候,她大多以男子装扮现身。
阔别重逢,她倒没有丝毫客套,“这么多年,怎么也不见来个信儿呢,你知道的,我有什么能帮的,定会帮你。”
我点点头,心中有些触动。
这京城,总算不那么让人陌生了。
可我人在京城,心却不时牵挂着江南。
结果没几天,国师便找到了我。
“朝廷交给我,你需要南下江南,娶姜娴,是解除诅咒的唯一办法。”
“姜娴?”
“对,姜甄之女,姜娴。”
他只说了这样一句话,可这一句话落在我耳中,却无异于石破天惊的一声箜篌。
随即一股狂喜漫上心头。
我头一次感觉自己的心如此剧烈得跳动着,一股除了恨之外的感觉充斥着整个心扉,涨涨的,让我觉得既难受又安心。
他的手中还有先帝的圣谕,钦定姜娴为太子妃,后擢拔皇后,执掌六宫。
这已然是为小娘子扫除了万难。
我原本已经决定放弃对小娘子的肖想,可现如今,却让我生出了一股失而复得的喜悦。
我压抑着喜悦,维持身为太子的镇定,等到国师嘱咐完,才快马加鞭往江南赶去。
我的坐骑是奔宵,整个京城最厉害的千里马。
这是我父皇曾经为我选的良驹,阔别重逢,它居然还记得我。
整整三天?,除了让奔宵每夜休整,其余时间我都未曾合眼,只要想着按照奔宵的脚程,明天一天我就会到那处江南小镇,便觉得疲劳烟消云散。
而这一天夜里,却不太平。
我将奔宵栓在树下,翻身而上,靠在树枝上假寐,刚闭上眼,便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喊叫声。
有男子的调笑,也有女子的呵斥。
我的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了多年前拦道的匪人,真是不怎么愉悦的记忆。
我赶了过去。
一丛篝火袅袅升起。
篝火旁,一群匪人将两个女子围在中间,那女子虽然是中原人的打扮,但眉目却明显比中原的女子要更多上一些野性的风情。
是塞外的人。
匪人身上有些伤,估计应当是这两个女子仗着有些拳脚功夫,便孤胆深入中原,却没想到双拳难敌四手。
我没有拔剑,举着带刀鞘的剑直冲那一群匪人而去,不出片刻,便见他们个个哭爹喊娘瘫倒在地上,虽无性命之忧,但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下不了床的。
“谢谢你,中原的侠客。”
两个女子中,年纪小一些的那个走了出来。
她的脸上没有害怕的表情,那双极其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篝火在其中跳动着,又化成了一潭温柔的水,“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我知道你们中原的报恩,是以身相许。”
我在腰上束好了剑,只淡声说道:“不必。”
没想到她居然上前一步,拉住了我的胳膊,“我们草原的女子没有那么多规矩,我心悦你,我叫吉雅,是草原的郡主。”
我往后一步,把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中收了回来,“不必,你保重,在野外,夜晚不要点燃篝火,这里匪人很多。”
说完,我便转身而去,她的轻功不及我,只追了几步便被我落在身后,只有懊恼的声音传来。
“满得杜尔哈拉奇!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我听得出那是蒙语,却并不好奇是什么意思,我只是心心念念我的小娘子。
12
天,很快就亮了。
直到进了那心心念念的江南小镇,我才终于安心,可我没有急着去找小娘子,而是先重金聘请了镇中最昂贵的三位媒人。
再次找到小院,已是轻车熟路。
待我到的时候,正巧撞见小娘子离开院子,似乎是去买菜,我便只能让媒人进屋见姜甄。
我想给我的小娘子一个一点都不能委屈她的礼仪。
而我,则在院子外等着。
过了片刻,三位媒人喜气洋洋地出来,为首的冲我说道:“新姑爷,事成了,我已经拿到了娘子的八字,虽不太合理,但事有特殊,今日百无禁忌,您家中无长辈,也只能自己出面,进去罢,岳母有话要说。”
我掏出早就为她们包好的大红包,递过去,这才进了屋。
进门后,姜甄只是沉默,她的眉间弥漫着浓重到化不开的忧郁,只是低声呢喃道:“你一定要对她好。”
我重重地点头。
接着,媒人拿着八字去了附近的寺庙,一合籍,竟是天作之合。
当夜,我便在他们附近的一所客栈住了下来。
夜里我却睡不着了,开始琢磨该如何同小娘子相识,这一想,就直到第二日都未曾合眼,也就只能顶着浓重的黑眼圈。
直过了几日,到了端阳。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日头还未毒辣起来,我立刻问小二要了热水,好好地浆洗一番,又换上了新衣,搬了一整个摊子的粽子油糕去小院,却扑了个空。
小娘子不在,姜甄有些无奈,“你也不用如此实心实意。”
我点头。
昏昏沉沉出了院子,一想到即将到来的见面,我就更加忐忑,又觉得双手空空不太雅观,便逛进了街角一处文玩店。
一进门,我就被一柄扇子吸引住了。
扇面素净,只画着一尾鱼,我拿过来,便见扇子另一面题了四个字:临渊慕鱼。
临渊又如何能慕鱼,不过是没有准备的幻想罢了。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还未准备好,便幻想着和小娘子能有以后。
可最后,我还是买了这柄扇子。
我想。
哪怕临渊慕鱼又如何,我甘愿移山倒海,只为让我的那一尾鱼愿者上钩。
13
我还想再买些什么,没想到却在街上看到了小娘子。
遇到小娘子的时候,她正漫无目地逛着。
似乎是想买些香囊,可挑挑捡捡,始终没有寻到称心如意的。
许是在这江南温柔的水乡养久了,她的身上便也多出了一股似水的温柔,我看着她,越看越觉得心中欢喜。
这一刻,我再也管不了什么礼仪,清了清嗓子,提起勇气靠近她。
“你是姜娴?”
我干巴巴地说完,便扭过头不再看她,假装打量着周围的摊子。
其实那一瞬间,我仿佛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装模作样地扇着扇子,只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多余。
“是啊。”她看了我一眼,“你是?”
“萧鸢。”
我忍不住偷偷看她,“我是萧鸢。”
我的小娘子傻乎乎的,还没说上几句话,等我表明身份,说了来意,她居然就领我回了院子,让我先候在榆树下。
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站在院子中,只觉得周围的景色陌生又熟悉。墙角那棵榆树已经长得很高了,洒下的树荫可以挡住整个院子,树上有蝉,它们叫着,我听着。
却不觉得聒噪。
“娘亲,有个叫萧鸢的人,他说自己是太子,要娶我。”
小娘子的声音从屋中传了出来。
可她的声音,却被耳畔的蝉鸣声干扰,我又莫名觉得它们太吵,便将内力运在掌中,往榆树靠近,狠狠拍向了它,榆树叶淅淅沥沥就像下雨一样铺满了整个院子。
我略微有些尴尬,可好在那烦人的蝉鸣声,终于消失了。
于是,我站回了原来的地方,心里还在思忖着一会怎么跟她解释这满院子的榆树叶。
小娘子推门出来看到我,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
我有些不明所以。
满院子的榆树叶,很好笑吗?
她轻轻提起裙摆,快步走了过来,亮晶晶的眼里全是我,只走到我面前才站定步子。
我傻愣愣地看着她,看着她柔柔地笑着,毛茸茸的黛眉舒展开来,双眼就像盛着两汪春水,弯而翘的羽睫翕动着,鼻子可爱地皱起,抿着嘴,却含着笑。
风吹过,她身上特有的药香传来。
心中,好像一瞬间亮了。
她踮起了脚。
我的心跳着,让我感到自己从未如此鲜活的存在着。
小娘子靠了过来,然后——伸手从我头上捻下了一枚榆树叶子。
原来如此,我不禁有些失望。
小娘子歪着头看我,“你怎么笨笨的?”
我不禁哑然失笑。
我的小娘子,她居然说我笨。
“对啦。”她如葱般的纤纤玉指捻着那一片叶子,慢慢低下了头,“我娘说了,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
小娘子低着头,玉般的耳朵在光下就像是透明的,可那透明的玉,却慢慢地泛上了温润的粉。
“你听见了吗?”
我这才如梦初醒般点点头,一想到她看不见,便连忙开口,“好。”
“你上门求亲,是因为我吗?”小娘子嗫嗫啜啜半天,才又问出了这句话,她扬起了素白的小脸看着我,脸颊上浮现出红晕。
“我……”我一时结巴,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违心道:“才不是,是祖上约定了让我娶你,否则……”
我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我看见小娘子眼中的光迅速暗淡下去,可是过了片刻,她又昂起头,眼中重新闪动着光彩,对我说道:“没关系的,我很好的,你可以试着心悦于我。”
我早就心悦于你。
“那便试试吧。”我轻声说道,垂下眼睫,挡住了眼中的欢喜。
14
第二日,姜甄在夜里,托人将我叫到了床前。
昏黄的油灯中,姜甄瘦得眼窝深陷,但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我收到了国师的信。”
我不解其意。
“我要走了,你好好照顾娴儿。”
“我会照顾好她……你要走?”
“我要走。”
姜甄的眼睛亮着,神态仿佛回到了我幼时的模样,“我要去找他。”
“他?”
“萧慎。”
我有些意外,姜甄却不给我开口的机会,继续说道:“活着,我是诏安国的长公主,死去,我只想以姜甄的身份离开。”
我忽然明白,她大限已至了。
从屋中出来的时候,我的心中仿佛压了一块沉重的石头。
但夜色中,姜甄义无反顾地坐上了软轿,离开地决绝,她的屋子门窗大开,就连药味都散得干净。
清晨,我看见小娘子推开了房门,她先是睡眼朦胧地去了姜甄的房间,不出片刻,便又披头散发地从屋中跑出,脸上满是惊慌失措。
我走进了院子里。
“阿鸢,娘亲不要我了!”见到我后,她便立刻跑了过来,抓住了我的袖子,素白的脸上泪痕斑斑,眼泪止不住地流,“娘亲不要我了……”
看着她哭泣的脸,我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
“可能你的娘亲有了自己的际遇,也未可知……”
她拉着我的袖子,没有嚎啕大哭,只是一声不吭地流着泪,一双漆黑的眸子瞪得圆圆的,无尽的雾气在其中酝酿,化成了一阵阵悲伤的雨,我的脑海中,又回想起了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躺在竹椅上的模样,微瘪红唇,连梦中也在哭泣。
我的小娘子,一笑起来就像是糖做的小人,可是她的心里,该有多少苦呀……
我抬手拭去了她脸上的泪痕,却木讷地说不出半句安慰的话,只能任由她拉着我的袖子。
小娘子哭着,我觉得,她应该是将这一辈子的泪水都流尽了,我的手抬起又放下,到底还是没有落在她的头发上,我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却见她擦了擦脸,昂起头,“你还娶我吗?”
我点头。
“那走吧,我跟你回京城。”
之后,我们都没再提起姜甄。
小娘子往日里总是笑笑的模样,可是一旦绝情起来,比谁都要决绝,这一点,像极了姜甄。
当天,她没收拾任何东西,下午时分就跟着我上了奔宵,一起往京城赶去。
那是我最幸福的岁月。
我什么都不用想,没有朝堂碾压,没有权势博弈,我骑着奔宵,只有在我的身后搂着我的腰,跟着我一起奔赴向未来的小娘子。
直到我们回了京。
我早已收到传信,李修念和新帝也回了京,原本我有些担心这路上可能危机四伏,可没想到居然一路畅通无阻。
还未进宫,便被人接进了一间酒楼。
进门便看到国师和另一人正襟危坐,再一看,发现那人居然是新帝——我昔日的皇叔四王爷。
这阵仗。
我准备行礼,谁知皇叔却直接起身托住了我的胳膊。
“国师已经安排过,李修念并不知道我见你。鸢儿,你皇叔我,将这皇位替萧家保住了!”
他低声在我耳边说道。
我满是震惊,一抬头,却看见国师的表情云淡风轻。
“此事,稍后皇叔再跟你细细道来。”
我点点头。
但知道他是我父皇留下的棋子,瞒天过海骗过了李修念,我更是不由得不多看国师几眼,怪不得他能让我心无旁骛下江南。
身后小娘子静静看着我们,我不放心将她独自留在客栈,于是便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小娘子不慌不忙,不吵不闹。
我又将她介绍给两人。
国师看着我们,他的眼神很奇怪。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种眼神,叫做悲悯。
他在同情,同情那个我们必然会遇到的未来。
“我夜观天象,已经为你们选定了良辰吉日,半年后,便可成婚。”
“多谢国师。”
小娘子看我行礼,便也有样学样。
“对了姜小姐,你非京城人士,也无处可去,现在就入宫实在于理不合,不如,你在我的国师府住下来罢,我也算得上是你的长辈。”
小娘子看向我,见我点了点头,她才冲国师道了谢。
于是,她便在国师府住了下来。
15
还没回到东宫,便和李修念狭路相逢。
“太子殿下。”他冷笑道:“看来当年草草结束了搜寻,是我错了。”
看着他的挑衅,我却面如止水。
他是该嚣张。
京城中的世家,全部站在他身后,皇叔不过是一个傀儡皇帝,现在的镇国,说他一手遮天也不为过。
我只轻声说道:“你拿走的,我会一样一样地讨回来。”
李修念冷哼一声,便和我擦肩而过,我却忽然看到了他佩剑上的吊坠,我依稀记得,那是姜甄当年的手笔,她做的吊坠很丑,但偏偏却结实得紧,我也有一个类似的。
可是当年那个雨夜,李修念和她的对话仍清清楚楚地在我耳畔,莫非李修念……
我回到了东宫。
晦老夫子见我终于回来,气得花白胡子一翘一翘,“你可知你一走了之之后,沈中丞他们有多刁难老头子我?”
我也自知理亏,只能默不作声,听他数落。
晦老夫子不知说了多久,这才终于正了神色,“萧鸢,你是太子,太子要有气量,但绝不可沉溺于小情小爱,你此次去江南所谓何事,国师已经告诉我了,可我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开心,你心悦于她。”
他又凑近了几分,“你别忘了,你还肩负着镇国的江山社稷。”
我沉默着,半晌,才哑着嗓子说道:“我知道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将那份炽热的欢喜藏在了心里,也未曾去国师府看过我的小娘子,我知道她是孤单的,便会时不时差人送些新奇的小玩意儿过去,她也会托人给我回信,娟秀的簪花小楷抄写着一些她喜欢的诗词。
入秋之后,塞外传来急报,匈奴犯边扰境,皇叔拨了十万大军,给了仲由左督军的位置。可他也因为这个调令,被软禁在乾清宫。
李修念疑心病重,哪怕这十万大军大部分都是他的人,可皇叔没有他的命令就调动大军,且背着他送出了虎符,这都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也是,皇叔乖乖地做了十二年的傀儡皇帝,绕是李修念再警惕,人也是会倦的,只要百密一疏,就会露出破绽,而这个破绽,便足以给予他致命一击。
皇叔被软禁后,宫中诸事,正式由李修念接手,他几乎就差自立为王。
我不急。
十二年都过来了,又何必在乎这一时半刻?
更何况,李修念如此霸道行事,早就已经引起了朝廷内外的不满,那些原本支持他的世家,此时也觉得他做事有些偏激,这些一心想求财的蛀虫并不想当真正的乱臣贼子,株连九族的罪名他们可担不起,于是好几个世家私下宴请了我的门客,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晦老夫子笑得胜券在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很快,那东风就来了。
没过几日,塞外便传来捷报,大军勇猛非凡,直直将匈奴赶出了阴山外,仲由的信也递了回来,我和晦老夫子相视一眼,知道成了。
此次大军一路挥兵南下,仲由的任务除了驱逐匈奴,更重要的,便是收服塞外五十万大军,只要他来信,那便是报喜。
根据我们之前商量的谋略,他将带着五十万大军屯兵京城外,而李修念能指挥的,也不过就是京郊神机营的五万人。
这一仗,他必败。
仲由不日便回了京,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左将军也带着自己府中的一队人马,在东宫外守着。
天阴沉沉的,不出片刻便下起了瓢泼大雨。
国师好整以暇地站在屋檐下看着我们排兵列阵,只轻声说道:“你的婚期近了。”
我愣了片刻,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很想你。”
我垂下眼睫,觉得心里有些暖。
“你们大婚过后,第二日来找我,有些事情要告诉你。”
我点头。
时辰已到,我和左将军带着那队人马,径直赶往乾清宫,乾清宫被重兵包围着,李修念手下的禁卫军沉默着站在雨夜中,仿若石雕。
李修念正站在房檐下,遥遥看着我们。
“倒是我小瞧了你们,没想到竟然能派人混在我的军中,干了这样一件大事。”
他拔出了佩剑。
“可你别忘了,皇帝在我手中。”
“好一招挟天子以令诸侯。”晦老夫子站在我身后,朗声道:“如今天下皆知,你李修念狼子野心,太子如今已回宫,自然清君侧,你可知罪?”
李修念没有开口,他的剑已经代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
左将军的人马和禁卫军厮杀在一起,我也拔出剑,与李修念遥遥相对。
他冲了过来。
墨黑色的靴子踏起了雨水,他将剑横在脸侧,穿过人群直直向我刺来。
我挥了一剑。
只这一招,便将他的剑劈飞,再然后,我便将那把剑送进了他的胸膛。
为了这一刻,我练了整整十二年。
天下骤然大白,一阵雷声滚滚而过。
我只觉得,心中前所未有得痛快。
李修念颤抖着跪在了地上,黑发被打湿,凌乱地贴在他的脸上,他抬起头,血迹顺着胸口流下,将这一片土地染成了黑色。
胜负,已经分明了。
我们势如破竹,禁卫军节节败退,不出片刻,死的死,败的败,那些造反的余孽全部被擒住。
我抽出了剑。
“能夺走萧氏的江山,不是因为你李修念厉害,而是因为姜甄。”
雨还在下着,但已经小了。
李修念捂住胸口顿萎下去,他看着我,似乎是刚才的话刺激到了他,那已经有些苍白的脸,居然面色又红润起来,明显是回光返照,“那又如何,姜甄……她……她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我忽然想到了姜甄身上和脸上的伤,难道这一切,都和李修念有关?
李修念的目光落在了被击飞的佩剑上,他缓慢而坚定地爬了过去,将剑抱入怀中,抚摸着吊坠。
心中的猜测终于落定了。
我走了过去,“她没死,她去找我父皇了。”
李修念的脸色忽然苍白。
他抚摸着吊坠发抖,“不会的……我的甄儿已经死了,她死在了那一场火里……死在了我的面前……”
“她说过,活着,她是诏安国长公主,死了,她想做回姜甄,她要去找我的父皇。”
李修念颓然抬头,可他还是舍不得将那吊坠松开。
他惨笑起来。
在雨夜中,他凄凉的笑声传出很远,笑着笑着,他又咳嗽起来,吐出了一口又一口血,我听见他的喉咙忽然咯楞了一声。
他又抓紧了吊坠,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
“姜甄。”
他温柔地叫出了最后一声,合上了双眼。
雨,停了。
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原来不知不觉间,长夜已经过去了。
左将军走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成了。”
晦如海喜极而泣,“这天下,终于能太平了。”
我们穿着湿透的衣服站在乾清宫前,虽然天还没有大亮,可眼前已经有无限光明。
16
李修念死后,皇叔开始着手将皇位传给我。
仲由请命,成了镇国大将军,驻守边疆。
庄子里的老嬷嬷也去了,是喜丧,梦中老的,走得很安详。
随着冬至即将到来,我和小娘子的婚事也提上了议程,宫中百废待兴,我夜以继日,忙得脱不开身来。
左冬亦从左将军处得知了我的婚讯,吵着闹着要帮我准备。
聘礼排满了十里长街。
左冬亦一脸自得地告诉我,我的小娘子一定是全京城最有脸面的新嫁娘。
沈中丞得知我娶亲的消息,颇有微词,但却被国师以先皇手谕压了下去。
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神,便到了正式迎亲的那一天。
我骑着高头大马,空中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那一日,十里红妆相送,我以最贵重的礼节迎娶了我的小娘子。
迎亲礼完以后,我引着我的小娘子回皇宫。
皇宫外,降轿入宫,我揭帘后,宫人以帷幕遮挡,我看见我的小娘子轻移莲步,身着红嫁衣,从轿上走了下来。
我们肩并肩走进宫中,我的小娘子戴着举世无双的头面,跟着我一起,走过这一条雪白的宫道。
一片片鹅毛大雪,纷纷扬扬落在了我的头上,我扭头看着她,有一种已经走到白头的错觉。
真好。
她一直在。
随着宫人指引,我一路将礼仪行得至臻至美,直到晚上入了洞房,看见我的小娘子坐在床边,她用涂着鲜红蔻丹的纤纤玉手转着团扇,半掩眉目含笑看着我,露出来的半张脸如玉如画。
两弯远山黛,一双含情目,我的小娘子,今夜是京城最美的新嫁娘。
我也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唇角。
好不容易行完了所有礼仪,众人都散了,她坐在床畔,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腿。
我关切到,“可是刚才的浮元子?太生,吃得不舒服?”
她似乎又想起了方才的玩笑话,顿时脸颊羞红,轻轻推我,“你笑我。”
我轻笑。
眼前千娇百媚的小娘子,终于被我娶来了。
红烛长,春宵短。
我将她拥在怀里,像是呵护着易碎的珍宝。
次日清晨,我将睡梦中的小娘子安顿好,然后去了国师府。
国师在正厅侯着我,饶有兴致地沏着茶。
“你叫我来,是什么事?”
“先喝茶。”他挥手,示意我坐下,“这是上好的太平猴魁,尝尝?”
我依言坐下,他将白玉小盏递过来,清亮的茶汤氤氲出阵阵茶香。
我却莫名觉得不安。
但还是端起茶啜了一口。
“好茶。”
国师抬眼,“你对皇室的诅咒,知道多少?”
“诅咒?”我皱眉,想起父皇的话,“据说,是因为诏安国皇上不肯相信亡国的事实,诅咒了镇国。”
“对也不对。”国师放下茶壶,“诏安国皇上诅咒是真,但却是为了——血脉不灭。”
“血脉不灭?”
“血脉不灭,永世长存,他献祭了诏安国两百年国运,以及整片土地的人民,本以为换来的是对皇子皇孙的庇佑,没想到却只是那所谓的神跟他玩的一个文字游戏。”
“那位诏安国皇上信奉的神,吞吃着诏安国皇室的魂魄,可又不让他们彻底魂飞魄散,那位神让他们生生世世与这片土地纠葛,这就是所谓的血脉不灭。”
“所以娴儿会?”
国师看着我,“她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咳血、消瘦,再慢慢死去,并且生生世世如此。”
那一瞬间,我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
国师又一个字一个字说道:“所谓的神,最爱吃的就是拥有爱的魂魄,那样的魂魄是甜的。”
“他不爱吃仇恨的魂魄,仇恨的魂魄是苦的。”
我懂了。
所以,要我的小娘子恨着,不再明白爱的滋味,她才能活下去,是吗?
这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滑稽的笑话吗?
“两族皇室注定彼此纠缠,彼此吸引,你们都是那位神的食物。”
“是注定的吗?”
我只觉得苦涩,“难道我爱她也是注定的……”
国师看着我,“吸引并不等于相爱,只不过是命运牵引你们见到彼此,至于爱上她,是你自己的选择。”
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居然觉得有点安慰。
起码,我对小娘子的爱是独一无二的,我甚至有点感谢命运把我指引到她的身边。
脑海中瞬间就闪过了父皇和姜甄,莫非……
“我父皇知道这件事情吗?”
国师摇头,“他应该不知道。”
“可是……”想起姜甄的样子,我心中有些不太认同,但到底没有再说些什么。
但一想起刚才国师的话,我忽地又觉得命运是如此讽刺。
17
我忘了自己是怎么从国师府回去的。
我开始计划让小娘子恨些什么,可她笨笨的,就当差点被贼人掳走,就当被下人欺辱,也只不过是多了些警惕,而非恨意。
我的小娘子是那么善良,她未曾彻底恨过任何人。
国师对我说,“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爱可以变为恨,爱之深,则恨之切。”
我想说话,可一张口却吐出了一口血来。
“你是骗我的罢,你如何能知道这一切?”
“因为那位神,骗走了我最心爱的女人。”国师抬起头,我第一次在他云淡风轻的脸上看到这样刻骨铭心的恨意。
都是有故事的人啊。
我只能苦笑。
现如今,除了让我的小娘子恨我,还有什么别的办法吗?
姜甄在死前曾对我说过,希望我好好对小娘子,可是我要食言了。
我只想让她活着。
于是等再见到我的小娘子,我就开始对她横眉冷目,每一次,每一次看见她眼中闪动的光渐渐熄灭,我的心就痛得无以复加。
可是我没有办法。
我只想让她活着,我也确实如国师所说,越来越虚弱,甚至有时候莫名其妙地咳出血来。
可是她活着。
她还好好地活着。
只是神情变得越来越落寞。
我开始纳妾,最先过门的,是沈中丞的女儿,之后又纳了几位名门贵女。
几日后,左冬亦见到我有些吃惊,“你怎么变得这样憔悴?”
我只是笑而不语。
再后来,一次宫宴上,我不小心吃多了酒,等醒来,却发现居然是左冬亦照料着我,她看着我,眉间神色复杂,“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了什么?”
“没想到前朝那位蠢皇帝为了血脉不灭,竟然做出这样白痴的事情,你这么爱她,却偏偏要让她恨你……”她的眉宇之间满是纠结,“这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我想她安好。”
有些话能说出来,心中便好受太多了。
她看着我,很认真地说到,“你早可以告诉我这些事情的……这样吧,你让我过门,我家老爷子反正也逼着我嫁出去,我可没什么心仪的郎君,与其嫁得不明不白,倒不如帮帮你,也当你帮我了。”
她拍拍胸口,“你家的小娘子,我看得也甚是喜欢,有我在,没人敢欺负她!”
虽然她话说得玩世不恭,可我心中不可谓是不感动的。
女子的名节大于天,我不能平白耽误了她。
可她软磨硬泡不成,居然哭着去告诉左将军,她已经是我的人了,于是左将军拎着剑来了我的府邸,我百口莫辩,只能把她抬回府中做了侧妃。
府里的人多了起来。
我经常会在府中的花园里,碰见孤身一人的小娘子,我有意对着身边的女人随口嘘寒问暖几句,便看见小娘子一个人落寞地站在远处的花丛里,只用那一双雾蒙蒙的眼睛看着我。
可她却从来不说自己介意。
我对她凶过吼过,蛮不讲理地发过脾气,可她都只是静静地听着,不吭声。
到了后来,我甚至有些气了。
为什么她不说?
她难道真的不在乎我究竟心悦于谁吗?
或者……她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爱我。
可是想着想着,我就会又吐出血来。
虽然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但头脑却一天更比一天清晰。
根据晦如海的计谋,在沈中丞的协助下,我已经铲除了朝堂上几颗大毒瘤。待将他们抄了家,所有财产充公时,也被他们几人的财力震惊,那些珍宝,居然达到了国库五分之一的量。
这一下敲山震虎,让那些人彻底小心翼翼起来。
可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
继位的事宜已经准备妥当,不日,我便从太子成为了皇帝。
夜晚,我偷偷溜到小娘子的屋外,看见她一个人落寞地收拾着行李,我很想推开门进去,抱住她,细细地向她诉说我心中的思念,可是我不能。
小娘子比年前要清减一些,她的眼中,再也没有当年那亮眼的光。
我甚至想着,要不要干脆放她离开,然后相忘于江湖,可我舍不得。
我舍不得我的小娘子。
就这样吧。
就这样吧……
哪怕她恨着我,我只是自私地不想再失去她。
我真是这天底下最可恶的人。
待我登基之后,便下了一道圣旨,立小娘子为皇后,我要让她,成为镇国最尊贵的女人。
不出所料,前朝重臣纷纷反对,因为他们都认为,小娘子只不过是一介草民,最重要的,便是他们都觊觎皇后的位置。
我拿出了先帝的遗诏。
我国向来以孝治天下,这一个‘孝’字,便压得他们无法推翻立后的决定。
沈中丞面露不甘,我知道,他一定会动些手脚,于是我虽然立了沈家嫡女为沈妃,但也提了左冬亦的位分,让她成为贵妃,可以压着沈妃。
日子也算是安分了几天。
我每夜都会偷偷到小娘子的寝宫中看着她的睡颜,她的眉蹙着,仿佛再也展不开了,我忍不住想伸出手去触碰她的面容,可又觉得自己不配。
其余的夜晚,我几乎都是在御书房度过的,偶尔也会找冬亦喝几盅,但最期待的,还是每月的初一十五,佯装恼怒地宿在小娘子那里。
其实,我心中欢喜得不得了。
不日,仲由传信回来,他和塞外的蒙古建交,可汗派使节来访。
可我没想到,跟着使节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女子。
塞外的风气比中原要开放一些,那女子也大大方方进了朝堂,还好奇地四处打量。
等她看到我的时候,那双眸子却亮了起来。
我看着这双眸子,莫名想起了我的小娘子。
当初在江南的时候,她也曾这样眼睛亮亮地看着我,要我试着心悦于她。
“满得杜尔哈拉奇!”
那女子笑着,“我找到你了,我的侠客。”
18
后来吉雅才告诉我,原来那句话的意思是——你这个傻瓜。
可汗不止带着建交的诚意,还送来了自己的女儿和亲。
“我看到你的衣服内里绣了四龙纹,就知道你一定是太子,没想到好不容易说服阿爸,你居然都成了皇帝。”吉雅昂头,一脸骄傲,“我的眼光就是好,心上人都是中原最厉害的男儿。”
我有些头疼,“朕可以为你赐婚,满京城的青年才俊,必定会有你喜欢的儿郎。”
“可吉雅就是心悦于你。”
“我不会心悦于你的。”
“我心悦于你和你有什么关系?”
吉雅说急了,便拔出了腰间的弯刀,“在我们草原上,我若是打败了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我感觉到暗处有无数目光锁定了吉雅,便不留痕迹地伸手让他们退下。
吉雅娇喝一声,提刀过来,但几招就在我手下落败。
我将她反剪了双手,她冷哼一声,“既然你打败了我,那么我就只能做你的女人了。”
我被她闹得有些无奈。
“你留下我吧,我还能帮你守一守江山社稷,我是草原上最聪明的女军师,只要我在这里,我的阿爸就会归顺于你们。”
她瘪着嘴,眼看眼泪就要流下来,“你有一后宫的妃子,又不多我一个,我又不要你的宠幸。”
“……好吧。”
于是,她便成了我的婉贵人。
我在宫中养着她们,却从不曾宠幸过除了小娘子以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我偷偷把最好的东西送去椒房殿,可这一切,我的小娘子都不在乎,她不吵不闹,安静地就像不存在一样。
到了选秀女的日子,她甚至连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我不知是该感到喜悦还是失落,可心里总是庆幸的,她活得好好的。
这真好。
冬亦莫名其妙和吉雅走到了一起,她们两个常常彻夜长谈,居然揪出了后宫所有和前朝勾结的棋子。
那份名单里有沈妃,也有其他妃嫔,甚至还有几个不争不抢,已经老了的嬷嬷。
我把这份名单压了下来。
现在还不是时候。
既然他们爱通风报信,那么便透露一些我愿意让他们知道的,这样,才能让局势变得更精彩。
冬亦气冲冲闯进了御书房。
“喂,你知道吗,沈妃在对你的宝贝心尖儿用毒呢。”冬亦气得吹鼻子瞪眼,“被我拦住了。”
那一瞬间,我心底无比愤怒。
她怎么能伤害我的小娘子?
“你换成一味普通的药,对了,让娴儿知道这件事情。”
冬亦有些不明白,“为何?”
我只是想看看,我的小娘子,我那如同木头美人一般的小娘子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不会来找我。
“我想看看她会怎么办。”
冬亦摸摸下巴,“好。”
她便买通宫女,假装下毒漏馅儿,被小娘子撞了个正着,可没想到小娘子却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用着香料。
我忽然有点难过。
她可能已经不在乎了。
不太在乎自己是生或者死。
我开始再一次地想着,要不要放她离开我。
可还没做出决定,给妃嫔请脉的太医就告诉我,我的小娘子有了身孕。
那一天,我对着面前的奏折都能笑出声。
19
我抽调出所有暗卫,在椒房殿保护我的小娘子。
冬亦和婉贵人两人热衷于宫斗,看起来像是怨恨小娘子,其实只是口中不饶人,从没真的动过小娘子,她们不动声色地清理后宫中居心叵测的人。
也确实给我帮了很大的忙。
很快,小娘子就到了临盆的时候。
我吩咐着专门为宫中妃子接生的稳婆,让她把刚生下来的孩子先抱给我的小娘子。
我知道小娘子的多愁善感,哪怕所有人都是先将孩子抱给生父,我也想在她身上破一次例。
小娘子分娩的时候,我连奏折也没心思批阅,一直守在她的寝宫外,听着她压抑的喊声,我只能咬紧嘴唇。
不知不觉,竟咬得满嘴鲜血。
我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恨不得让疼痛落在我的身上,过了不知道多久,我感觉自己几乎要跟着昏厥了,却忽然听到一阵嘹亮的哭声,从寝宫内传了出来。
“母子平安!”
守门的宫女冲出来报喜。
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小娘子安然无恙,实在太好了。
等稳婆把那个丑兮兮的孩子抱给我的时候,我只想推门进去看看我的小娘子。
“皇上,这可使不得!”稳婆拦住了我,“您有龙气傍身,要是冲撞了,皇后可就危险了。”
我只能硬生生地收回了脚。
在窗外听着小娘子的呼吸声变得绵长,我知道,她应当是脱力昏睡了过去,虽然见不到她有些不甘心,但这样也不错,我们离得不远,不过是一扇窗、一堵墙罢了。
她和我的孩儿都在里面,母子平安。
我靠着墙坐了下来,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已经很久没有睡得这样香了。
第二天,冬亦派人来让我去她宫中,她喝了点酒,双眼闪着光,“你不知道,他好可爱!”
她连说带比划,我才终于明白,她口中的‘他’,说的就是我的孩子。
婉贵人也来了,坐下便灌了口热酒,给了冬亦一记眼刀,“她可差点儿耽误了大事,不过还好,我把凤印带出来了。”
“她打算给沈妃铺垫铺垫,让她好退场。”冬亦解释道。
我点了点头。
那一日,冬亦喝多了,干脆宿在了靠窗的软榻上,婉贵人也喝红了脸颊,她看着我,眼睛亮亮的,“萧鸢,我这么心悦于你,你真的不试试心悦于我吗?”
我端酒的手顿了顿,“对不起。”
她眼里的光慢慢熄灭着,“我到底有什么不好?”
“是我的问题,我什么都可以给你,唯独爱不行,对不起。”
我有些难过,“对不起。”
婉贵人的眼睛一点一点红了起来。
“罢了!”她又狠狠灌了自己一口,“最烦你们这些中原人。”
我沉默着离开了冬亦宫中。
20
后来,我知道了孩子名叫小阿渊。
按理说,他的名字与我同音,应当是要避讳的,但这是小娘子起的名字,同音又如何?
更何况,只不过是小名罢了。
冬亦很喜欢小阿渊,我却发现小娘子一天又一天地清减了下去,我心中知道,这应当是小阿渊的缘故,可哪怕每天都在说服自己把小阿渊从她身边带走,但只要到了椒房殿,我又总觉得于心不忍。
把她困在深宫中,再夺走孩子,是不是太残忍了?
“她也未生病,只不过是有些清减,想来可能也是劳累。”国师进宫只看了一眼,便对我说道:“你且等等。”
这一等,就是三年。
我的小娘子也病倒了。
太医在请脉的时候没有发现病因,倒是发现她又有了身孕。
朝堂上却有人参了她好几本。
这三年,我已将朝堂上的人暗中轮换交替,将那些有才学的寒门子弟选拔上来,可有些根深蒂固的老臣,我还未动过。
比如说沈中丞。
这一次就是他发起的,由头便是皇后善妒,后宫子嗣稀薄。
我气得在金銮殿上摔了奏折,“朕可真是养了一群鞠躬尽瘁的好大臣,居然还管到了朕的后宫来!”
“吾皇息怒!”
众大臣纷纷以头叩地。
我一挥衣袖直接下朝,便是他们再怎么说,也不再议废后事宜。
小娘子病得越来越重。
我心中猜测是因为小阿渊,她爱着他,便日复一日不停虚弱。
事不宜迟,我找到了冬亦和婉贵人。
婉贵人决定趁机将沈妃拖下水,于是就有了厌胜之术和皇后克扣中馈的事。
栽赃成功的那一天,我从乾清宫坐着步撵去了椒房殿,我的小娘子牵着小阿渊,抬头看着我。
无论我怎么问,她都只说无话可说。
我已经能感觉到,她在我和她之间,筑起了一道看不见的隔阂,明明她就站在我面前,我却觉得我们之间的距离无比遥远。
沈妃以为废后的事宜十拿九稳,禁不住得意忘形起来,我趁机抓住了把柄,将她禁了足。
之后,又提了婉贵人的位阶,以此压制她。
我是不可能废后的。
给不了小娘子全部的爱,我还可以给她最尊贵的地位。
我将她保护在椒房殿内,限制了她的行动,但也让周围众人想害她都无机可趁。
小阿渊被我交给了冬亦。
我每天晚上都会来到椒房殿,看着我的小娘子逐渐显怀,可她却越来越瘦,看的我心惊胆战。
我的心里很难过。
我情愿她多恨我一点,也不愿意看到她的身体就这样每况愈下,我开始许可那些怨恨她的妃子去椒房殿。
这样做可真残忍。
可我不后悔,只要能救她,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后来,我怕她联想到自己如今的症状,和当初的姜甄如出一辙,便让婉贵人去提点几句,嫁祸到了沈妃的毒药上。
小娘子不疑有他。
再后来,她娩下了小鱼儿。
这时候的小娘子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消瘦,我知道她刚娩下小鱼儿,元气大伤,便派了奶嬷嬷去帮忙。
可我低估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爱。
太医告诉我,小娘子的身体损耗太大,恐怕撑不到年关了。
在这个时候,无论是什么治疗,都来不及了。
“人可以治病,但治不了命。”国师这样对我说。
“可为什么病的不是我?!”
“你不是主餐,哪怕再美味又如何?”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节哀吧。”
我失魂落魄地走着,一路走到了国子监附近,看到了小阿渊一个人伏在桌子上,闷闷不乐的模样。
“你怎么了?”
“啊……”他被我吓到,待看清楚是我后,连忙对我行礼,“父皇,儿臣想念母后了。”
我蹲下身揉揉他的头。
他看着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然后对我说道:“父皇,他们都说你不喜欢母后,母后很好的,你试着喜欢她好吗?”
我忽然想起了江南时候的小娘子。
“父皇很喜欢你的母后,可是为了救她,我不能告诉她,我现在告诉了你,这是男人的约定。”我伸出手,“拉钩,不许告诉你的母后。”
他点点头,和我拉钩,很开心,“父皇喜欢母后就好。”
孩子真的很容易满足。
次日,我下令许可小娘子离开椒房殿自由活动,然后又把她心心念念的小阿渊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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