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笔下的人之所以跌绊,是因为他总在凝视繁星

栏目:旅游资讯  时间:2023-08-15
手机版

  原标题:契诃夫笔下的人之所以跌绊,是因为他总在凝视繁星

  契诃夫是个真正的天才,但是他的剧本并不是完美的杰作。他的成就在于他指出了一条脱离因果决定论这一地牢的正确道路,他告诉后来者如何打破牢笼,拯救出被关押在那里的囚犯:戏剧艺术。

  

  Portrait of A. P. Chekhov, painting by Nikolai Pavlovich Chekhov, 1884

  《海鸥》笔记(一八九六)

  [美]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丁骏、王建开 译

  一八九六年《海鸥》在圣彼得堡剧院上演时完全失败了,但一八九八年在莫斯科艺术剧院却取得了空前的成功。

  最先登场的是两个次要角色──女孩玛莎和村里的教师麦德维坚科,两人之间的一场对话把各自的举止教养和心情状态表现得淋漓尽致。这场对话让观众认识了他们以及两位主角:崭露头角的女演员妮娜·查瑞奇尼和诗人特里波列夫,他们正在公园里组织业余的话剧演出。“他们彼此相爱,今晚两人将一起实践同一个艺术理想,他们的灵魂将结合在一起。”乡村男教师用俄国半吊子文人特有的夸张腔调说道。他自己也正恋爱着,因而他的抒情不是完全没有来由的。然而我们必须承认这个开场太过突兀,契诃夫和易卜生一样,凡是碰到要解释什么的时候,总是越快越好。皮肤松弛、性情温和的地主索林和外甥特里波列夫一起出场,特里波列夫对排演自己写的剧本颇感紧张。搭戏台的工人们上来告诉他说要去洗个澡,与此同时老索林让玛莎去告诉她父亲(他是索林的雇工)晚上看好狗,别让它瞎叫唤。你自己去跟他说,玛莎断然拒绝。这是剧中一处非常自然的细节过渡,这些不起眼的点滴零碎异常真实,忠于生活──这是契诃夫天才的表现。

  第二场对话是特里波列夫跟他的舅舅聊起自己的母亲,一位老演员,母亲十分嫉妒那个将出演他写的话剧的年轻女孩。人们甚至也根本不能在她面前提杜丝 [1] 的名字。我的天,你可以试试,特里波列夫叹道。

  [1] Eleonora Duse(1858—1924),意大利女演员,和剧作家相爱,并主演剧作家为她写的剧本。

  换了别的作家,通过对话来刻画这个女人肯定会落入可怕的俗套,尤其还是通过一个年轻人跟女人的亲弟弟的对话;但是契诃夫凭借他的绝对天赋硬是挺过了这一关。细节全都非常有趣:她银行里有七万存款,可是你一开口跟她要钱,她就会哭…….然后特里波列夫开始评论传统的戏剧界,那一套自鸣得意的平平无奇的伦理准则,以及他自己想要创造的新的东西;这就又说到了他自己,他的自卑感,因为他的母亲总是被著名的艺术家和作家们包围着。这是一段很长的独白。接着作者又让特里波列夫比较审慎地讲到他母亲的作家朋友特里果林。有魅力,有才华,但是──读过托尔斯泰和左拉之后,人们就不想再读特里果林了。请注意特里波列夫将托尔斯泰和左拉放在一起──一八九〇年代末,像特里波列夫这样的年轻作者通常都喜欢这样归类。

  妮娜出现了。她怕自己的父亲,这个住在隔壁的乡绅不许女儿出来参加演出。索林去喊自己的家人,因为月亮在冉冉升起,特里波列夫的戏就要开场了。请注意两处典型的契诃夫式的笔法:首先索林唱了两小节舒伯特的一首歌,然后停下来笑着说有人不喜欢他的声音,说过很难听的话;其二,等人群散了之后妮娜和特里波列夫接吻,刚一停下,妮娜就问:“那边那棵是什么树?”答案是榆树。“为什么这树的颜色那么深?”她又问。一个是把自己的生活搅得一团槽的老人,一个是永远都不会快乐的娇弱的女孩──契诃夫可以通过一些琐屑的细节极其巧妙地揭示出人们心底那种缠绵悱恻的无奈感,他在这一点上的功力可谓前无古人。

  工人们回来了。是开幕的时候了。妮娜说起自己的怯场──她要在特里果林面前表演,特里果林可是那些无比精彩的短篇小说的作者。“我不知道,我没读过。”特里波列夫轻描淡写地应道。有文学评论家(他们喜欢观察这些问题)指出老演员阿尔卡基娜嫉妒还在梦想着自己的表演生涯的新人妮娜,而阿尔卡基娜的儿子,这个既无名亦无才的年轻作家则嫉妒一位真正优秀的作家特里果林(他恰好是契诃夫本人的缩影)。观众们陆续到场。首先是老医生多尔恩和沙姆拉耶夫的老婆,两人以前是老情人,而沙姆拉耶夫是索林资产的管理人。然后阿尔卡基娜,索林,特里果林,玛莎和麦德维坚科鱼贯而入。沙姆拉耶夫向阿尔卡基娜问起一出他过去很喜爱的喜剧。“你总是问我一些老掉牙的无名之辈。”她不耐烦地回答道。

  帷幕徐徐升起。幕后背景是一轮货真价实的月亮,舞台边就是一湾湖水。妮娜坐在一块石头上念一段梅特林克 [2] 风格的台词,很押韵,带点神秘感,但其实稀松平常,是晦涩难懂的老一套。(“这是颓废派的东西。”阿尔卡基娜小声说。“母亲!”她的儿子哀求道。)妮娜继续表演。她演一个灵魂,地球上已经没有生命,这个灵魂正在自言自语。魔鬼的红眼睛出现了。阿尔卡基娜嘲笑了几声,特里波列夫忍无可忍了,大叫一声谢幕,转身走了。其他人都责怪阿尔卡基娜不该这样伤害她的儿子。但她自己感觉受了侮辱──那个坏脾气的、虚荣的孩子……想教我什么是戏剧……极其微妙的一点是虽然特里波列夫的确想打破旧的艺术形式,但他却没有创造新的形式的天分。还有哪个作者敢像契诃夫这样把他的主角──一个正面角色,用他们的话来说,一个要赢得读者同情的角色──谁敢把这样一个人物描写成一个不起眼的诗人,与此同时把剧中最不讨人喜欢的人物刻画成真正的天才,比如自以为是的、可恶的女演员和自我中心、超级苛刻却无比专业的作家?

  [2] Maeterlinck(1862—1949),比利时法语诗人和剧作家,象征派戏剧的代表作家。

  湖面上传来了歌声。阿尔卡基娜回忆起充满青春和欢乐的旧日时光。她开始后悔不该伤害自己的儿子。妮娜走过来,阿尔卡基娜把她介绍给了特里果林。“哦,我一直读您的作品。”接下来一段文字是契诃夫对自己惯用的一种写作手法的模仿,即让诗歌和散文的语言形成对比。“是的,背景很美,”特里果林说,停顿片刻后继续道,“那个湖里肯定有很多鱼。”妮娜很诧异地了解到,一个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经历过创作的愉悦的人,也知道如何享受垂钓的乐趣。

  沙姆拉耶夫回忆了多年前剧院里发生过的一件趣事,这和他之前说的东西没有特别的关联(这又是契诃夫的一个特殊笔法,而且又是那么富有美丽的真实感),但是显然是他自己的思维连贯运作的结果。笑话说完了,却没有人发笑,片刻冷场后,人们开始陆续散去。索林徒劳地向沙姆拉耶夫抱怨夜里狗如何没完没了地叫,沙姆拉耶夫又重讲了一遍有关一个教堂歌手的笑话,麦德维坚科问他这样一个歌手能赚多少钱;麦德维坚科很穷,相信社会主义。很多喜欢在剧本中找事实和数字的文学评论家对于这个问题没有得到明确回答感到很震惊。我记得在哪里读到过有人一本正经地说一个剧作家必须清楚地告诉他的读者剧中每个人物的收入,否则这些人物的心情和行为就不能完全被理解。但是信手拈来的天才契诃夫可以让这些琐屑的对话和谐地相互作用,他所达到的艺术高度是一味服从于原因和结果的普通作家们所无法企及的。

  特里波列夫再次上场,多尔恩告诉他自己喜欢他的剧本──或者说喜欢他听到的有关这个剧本的东西。多尔恩继续阐述他本人关于生活、思想和艺术的观点。特里波列夫一开始被他的赞扬所感动,这时也忍不住打断了他两次。妮娜在哪里?特里波列夫几乎是哭着跑开的。“噢,青春,青春!”医生感叹着。玛莎反诘道:“人们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就说噢,青春,青春。”她吸了一点鼻烟,多尔恩感到一阵厌恶。接着玛莎突然变得有些歇斯底里,告诉多尔恩她疯狂而无望地爱着特里波列夫。“每个人都这么紧张,”医生反复念道,“真是紧张极了。每个人又都在恋爱……这个有魔力的湖。但是我能帮得了你什么呢,我可怜的孩子,帮得了什么呢?”

  第一幕就这样结束了,我们也完全可以理解为什么契诃夫时代的普通观众和评论家──普通人中间的教士──感到既困惑且懊恼。没有什么明确的冲突性的对白,相反对白都很模糊,冲突也是失败的,在一个脾气虽急躁却不火爆的儿子和一个坏脾气但是同样温和的母亲之间是不可能有什么特别的冲突的,他俩总是后悔自己说的过头话。妮娜碰到特里果林,但是并没有什么进一步的情节发展,而其他人物的浪漫史也都像黑暗中的胡同一样不清不楚。对于期待好好看一场热闹戏的人来说,这样明显的没有戏唱的结尾不啻是污辱。尽管契诃夫的剧本仍然明显受缚于传统(比如平铺直叙的开场),然而他的作品中被普通评论家指摘为胡闹或错误的东西却恰恰是未来真正的戏剧的种子。我本人十分热爱契诃夫,他也的确是个真正的天才,但是他的剧本并不是完美的杰作。他的成就在于他指出了一条脱离因果决定论这一地牢的正确道路,他告诉后来者如何打破牢笼,拯救出被关押在那里的囚犯:戏剧艺术。对于未来的剧作家我不希望他们只是重复契诃夫的创作方法,因为那是他的方法,适合他的天才,是不可能被重复的。我希望未来的剧作家能找到并且实践解放戏剧的更强有力的其他道路。话到这里,让我们转向第二幕,看看它到底给那些疑惑而又懊恼的观众留了些什么样的惊喜。

  

  Guest cottage at Melikhovo where Chekhov wrote The Seagull ?Sergey Ponomarev

  第二幕。槌球草坪,房子的一部分,湖。阿尔卡基娜在向玛莎传授一些保持身材的秘方。从一句不经意的话中我们得知她做特里果林的情人已经有很多年了。索林和妮娜出场,妮娜能从家里脱身是因为她的父亲和继母外出三天。大家随意地交谈着,说到特里波列夫恶劣的心情和索林的健康问题。

  玛莎他大声朗读的时候,他的眼睛会燃烧起来,他的脸会变得惨白。他的声音美丽忧郁,他有着诗人的气质和风度。

  (可以听到索林靠在花园椅子里打鼾的声音。)[多么鲜明的对比!]

  多尔恩医生晚上好,宝贝。

  阿尔卡基娜你好,彼特!

  索林嗯?怎么回事? (坐了起来)

  阿尔卡基娜你在睡觉吗?

  索林没有的事。

  (停顿)[契诃夫是停顿的大师。]

  阿尔卡基娜你对自己的健康毫不在意──这可不是个事,弟弟。

  索林可其实我是想注意的──只是医生对此没有兴趣。

  多尔恩医生六十岁时看医生还有什么用。

  索林六十岁的人也不想死呢。

  多尔恩医生(不耐烦地)哦,好吧。不如试试控制神经的药。

  阿尔卡基娜我一直在想他应该去一个什么德国的疗养地看看。多尔恩医生:嗯……嗯,是的,也许他可以去。不过也可能他不该去。

  阿尔卡基娜你明白他在说什么吗?我是不明白。

  索林就压根没什么好明白的。他等于什么也没说。

  对话就是这样进行的。不明就里的观众也许会以为作者是在浪费第二幕的前二十分钟,让冲突和高潮部分在舞台两边干等着。但是一切都很顺理成章,作者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玛莎(起身)我想该吃中饭了吧。(慵懒地挪动脚步)我的脚都麻了。(退场)

  沙姆拉耶夫出场,他的老婆和阿尔卡基娜要去镇上,他对此很恼火,因为马匹要在收割时派用场。他们吵了起来;沙姆拉耶夫大发雷霆,拒绝再当索林的管家。这能说是一个冲突吗?前面也的确有些铺垫,比如他曾拒绝过问那只晚上乱叫的狗。可是不以为然的评论家到底还是忍不住要问:“这里又是在戏仿什么呢?” ①

  ① 即使是道德家也不可能注意到这是一个典型的腐朽阶级的悖论:雇工欺负雇主──因为这在俄国的农村不是一个普遍现象,这是发生在这些特定人物身上的特定事件,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被纳博科夫删除的写在页边缝上的笔记。──原编者注)

  契诃夫素以求新著称,但这时他却镇定自若地设置了一个老掉牙的情节:让独自留在舞台上的主角妮娜用独白的方式道出心声。她的确是一个崭露头角的演员──但这也成不了她作此独白的理由。这段话其实也稀松平常,妮娜对两件事感到困惑不解,其一是为什么一个著名的女演员会因为不能事事如愿而哭泣,其二是为什么著名的作家一整天都在钓鱼。特里波列夫打猎归来,把一只死海鸥扔在妮娜脚边,“我觉得自己杀了这只鸟实在是太卑鄙了。”他又加了一句:“不久我将用同样的方式杀死自己。”妮娜有些生气:“这几天,你不管说什么都要带点象征性。这鸟又是一个象征。(她把鸟放到长凳上)但是对不起,我是个很简单的人;我不懂象征。”(请注意妮娜的这些想法会和结尾呼应──妮娜自己也会成为一个活的象征,但她自己没有意识到,也没有被特里波列夫正确地理解。)特里波列夫对妮娜一通数落,说自己的剧本演出失败后她就对他爱理不理,十分冷漠,他还说到了自己的愚蠢。这隐约体现出一点哈姆雷特式的情结,接着契诃夫使这一情结由内而外更明朗化,他让特里波列夫对着特里果林念了一句哈姆雷特的台词:特里果林手里捧着一本书昂然上场,特里波列夫冲他大声喊道“空话,空话,空话”,然后退场。

  特里果林在他的书里记下一段关于玛莎的话:“吸鼻烟,喝烈酒……总是穿黑衣服。小学老师爱着她。”契诃夫自己也随身带着一个这样的笔记本,记下身边人物以备写作之用。特里果林告诉妮娜他和阿尔卡基娜将要动身离开(因为和沙姆拉耶夫的争吵)。妮娜对他说“做一个作家感觉一定非常棒”,特里果林趁机做了一番有趣的演说,几乎有三页长。作家一旦发现有机会在作品中谈论自己,通常都会有些刹不住,以至于完全忘记了在现代剧院中长篇独白是很让人反感的。写作这一行的所有细节都被津津乐道了一番:.……我在这里和你说话,我自己也很感动,但与此同时我不停地提醒自己还有一篇没有完成的很长的短篇小说躺在我的书桌上等着我。比如,我看到一朵云;它看上去像一架钢琴,然后我就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个要用到我的小说里去。一片像钢琴形状的云朵。或者,比如说,花园里有向日葵的味道。我会立即抓住这个味道,浓郁而又甜美,孤零零的花朵,在描写夏日的黄昏时一定要用……”还有这一段:“我刚开始写作时常会导演自己的新剧本,我常有种感觉,好像黑头发的观众会反对我,金发的观众则对我不以为然……”还有:“哦,是的,写作是很有意思的事,写的时候……但是后来……读者读了之后说:是的,引人入胜,才华横溢…….很好──但是比托尔斯泰差远了;……是的,一个美丽的故事──但是屠格涅夫要更出色。”(这完全是契诃夫自己的经历。)

  妮娜反复告诉特里果林,只要能成名她愿意经受所有诸如此类的困难和失望。特里果林望着湖水,将空气和美景一一纳为己有,片刻之后说,很遗憾他必须要走了。妮娜指给他看湖对面她母亲住的那幢房子。

  妮娜我出生在那里。我一直都生活在这湖边,上面的每个岛我都认识。

  特里果林是的,这里很美。 (注意到长凳上的海鸥)那是什么?

  妮娜一只海鸥。特里波列夫把它打死了。

  特里果林这只鸟很不错。我真的一点都不想走。看看,试试能不能说服阿尔卡基娜女士留下来。 (他在他的书上记下什么东西。)

  妮娜您在写什么?

  特里果林哦,没什么……只是一个想法。 (他把书放进口袋。)关于一个小故事的想法:湖,房子,女孩热爱湖,就像海鸥一样快乐自由。有人碰巧经过,一瞥,心血来潮,海鸥死了。

  (停顿)

  阿尔卡基娜(从窗户里)喂,你在哪里?

  特里果林马上来!

  阿尔卡基娜我们不走了。

  (他走进屋子。)

  (妮娜一人留在前台,陷入沉思。)

  妮娜一个梦……

  落幕。

  关于第二幕的结尾有三个要点必须提。首先,我们之前已经注意到了契诃夫的弱项:刻画年轻的具有诗意的女性。妮娜这个角色就有一点假,她在舞台上最后那一声叹息给人过时的感觉,因为和整部戏的其他部分比起来,这声叹息显然既不自然,也不真实。我们当然也明白她是个演员,必定有些演员的矫揉造作之气,但这毕竟还是太牵强。特里果林还告诉妮娜他很少有机会结识年轻女子,而以他本人的年龄感觉很难再去想象十八岁时的甜蜜心情,因此他说凡是在他的故事里出现的妙龄女郎通常都有些失真。(我们可以像肖像画画家萨金特那样加一句,嘴巴好像有些不对劲。萨金特过去常说如果他要给谁画肖像的话,会先把模特的全家观察一遍。)特里果林的话可以说是契诃夫夫子自道,但只是剧作家契诃夫,不是小说家契诃夫;因为他的短篇小说如《带阁楼的房子》和《带小狗的女人》,其中的年轻女人个个栩栩如生。但这是因为契诃夫没有让她们说太多的话。在剧本里,女人们却必须开口,因此作者的弱点也就暴露了:契诃夫不是一个多话的作者。这是第一点。

  此外值得一提的是,特里果林的确是个优秀的作家,至少表面看是如此,从他对写作这一行的细致入微的描述更可以看出他深厚的观察力。不过话说回来了,他做的那些关于鸟、湖和女孩的笔记似乎不像是个特别精彩的故事。同时,我们也忍不住猜想剧本的情节发展恐怕和这个故事相去不远。于是真正让我们感兴趣的在于:契诃夫到底有没有本事把特里果林笔记里听起来老掉牙的材料编成一个一流的故事。如果契诃夫成功了,那么我们就有理由相信特里果林的确也是一个好的作家,可以从单调的主题入手,编出一个有趣的故事来。最后谈谈第三要点。妮娜没有意识到特里波列夫拿来的那只死鸟的象征意义,而特里果林同样没有意识到,他留在湖边房子里的结果是自己变成了杀死这只鸟的猎手。

  换句话说,这一幕的结尾对于普通观众来说还是一样不可捉摸,因为他们仍然看不出有什么可以值得期待的情节推动。这一幕中真正发生的事概括起来就是有人互相争执了一通,有人决定要离开,然后又决定不离开了。但真正有趣的东西恰恰藏在对白的模糊性之中,以及极富艺术性的模棱两可的承诺之中。

  

  《海鸥》剧照 (director: Yannis Houvardas, Municipal Theatre of Piraeus, 2017)

  第三幕,一个星期之后。索林乡间别墅的餐厅里。特里果林在吃早饭,玛莎对他说着自己的故事,如此这般,“你,一个作家,就可以把我的人生故事用作写作的素材”。从她最初的几句话中我们得知特里波列夫试图自杀,但他已经没有生命危险。 ②

  ② 根据戏剧创作的规则,你不可以让一个人物在前后两幕之间自杀,但是你可以安排他自杀未遂,我非常讨厌这些规则;同样,你也不可以在最后一幕让人物到幕后开枪自尽作为结尾。(被纳博科夫删除的一段。──原编者注)

  显然玛莎对特里波列夫的爱已经告一段落,现在她决定嫁给小学教师,忘记特里波列夫。我们进一步了解到特里果林和阿尔卡基娜将永远离开这里。接下来是妮娜和特里果林之间的一场戏。妮娜送给特里果林一件礼物,是一块大奖牌,上面刻着特里果林一部小说的名字、某一页的页码和其中一句话的行数。阿尔卡基娜和索林上场,妮娜匆匆告辞,并请特里果林在动身前能再给她几分钟见面的时间。但是请注意,这一场没有什么爱的表白,而且特里果林多少表现得有些感觉迟钝。之后特里果林总是喃喃自语,努力回想奖牌上刻的到底是哪一句话。这个屋子里有很多我的书吧?是的,在索林的书房里。他走进书房去找那本书,这是让他离场的最好的处理方式。索林和阿尔卡基娜在讨论特里波列夫自杀的原因:嫉妒,无所事事,骄傲.…….索林建议阿尔卡基娜给特里波列夫一点钱,阿尔卡基娜就又哭了起来,正如她儿子预见的那样。索林情绪很激动,一阵晕眩。

  索林被扶下场后,特里波列夫和阿尔卡基娜开始对话。这是有些歇斯底里、不太有说服力的一幕。首先特里波列夫建议他的母亲借钱给索林,阿尔卡基娜反驳说自己是演员,不是银行家。接着特里波列夫让阿尔卡基娜为他换包扎头部伤口的纱布,阿尔卡基娜一面仔细地换纱布,一面觉得儿子让她想起自己曾经演过的一幕充满温情的戏,但具体是哪一场却记不起来了。特里波列夫诉说自己是多么爱阿尔卡基娜,但是──第三步:为什么阿尔卡基娜要受那个男人的影响?这话让阿尔卡基娜很不受用。特里波列夫又说特里果林的作品他一读就恶心;阿尔卡基娜反驳说特里波列夫自己是个充满嫉妒的无名小卒;他们于是激烈地争吵起来;特里波列夫哭了;两人再次和好(原谅你的作孽的母亲);特里波列夫坦白自己爱着妮娜,但妮娜却不爱他;他已经无法继续写作,所有的希望都破灭了。这一段人物情绪的波动过于明显──太一览无余了──作者对每个人物的小把戏一一检验了一遍。而且紧接着作者又犯了一个大错。特里果林上场,手里翻着一本书,寻找那一行字,然后,为观众着想,他念出声来:“就是这里:‘……任何时候,如果你要我的生命,你只须过来拿走它。’”

  显然更真实的场景应该是特里果林走进索林的书房,在书橱比较低的一层找到那本书,然后他会弯下腰,站在原地读出那一行字。而一个错误又往往会导致另一个错误,因此下一个场面就更失真了。特里果林大声地自言自语道:“为什么来自这个纯洁、年轻的灵魂的呼唤让我仿佛感受到极其深刻的悲伤呢?为什么我自己的心会这样痛苦地往下坠呢?”这显然是败笔,像特里果林这样一个真正的作家是不会沉迷于此类浪漫感伤的。契诃夫面临的难题是要让自己笔下的作家突然变得非常人性化;为了让观众更好地观察这个人物,契诃夫给了他一副高跷,结果反而弄巧成拙。

  特里果林直言不讳地告诉他的情妇他要留下来,他要和妮娜试一试。阿尔卡基娜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用极尽修辞奢华的言辞恳求他:我的国王,我美丽的神……你是我生命的最后一页,等等。你是当代最优秀的作家,你是俄国唯一的希望,等等。特里果林面向观众述说自己如何没有毅力──软弱、懒惰、唯唯诺诺。接着阿尔卡基娜注意到特里果林在他的笔记本里写什么东西。特里果林说:“今天早晨我碰巧听到一个好句子──少女的松树林。也许会用得着……(他伸了伸腿脚)等待我的又将是马车、车站、火车快餐、肉片、谈话……” ③

  ③ 请再次注意,上一场景中我们看到母子两人情绪的转变,这里是特里果林又变回到一个专业作家的心态──这样的转换未免太明显了一点。接下来是另一个类似的比较突兀的人物心理转变的处理:沙姆拉耶夫……(纳博科夫删除的一段。──原编者注)

  沙姆拉耶夫进来报告马车已经备好,一面说起了一个他从前认识的老演员。这符合这个人物在第一幕中所表现的性格,但接着却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我们之前讨论过契诃夫有一个使笔下人物更生动的创作手法,即让人物说一些无聊的笑话,开一些愚蠢的玩笑,或者作些漫不经心的回忆,并非吝啬鬼就得开口闭口金子,医生就三句话离不开药丸。但是眼下剧情的发展却让人感觉是受到伤害的决定论女神在实施报复了,本来是可以揭示人物性格的一句随便而有趣的话现在却成了人物至关重要的特点,变得仿佛是吝啬鬼的吝啬那样不可避免。特里果林的笔记本,阿尔卡基娜一提钱就止不住的眼泪,沙姆拉耶夫戏剧性的回忆──这些都成了贴在人物身上的标签,就像传统戏剧里反复出现的怪人怪事一样叫人不快──你们知道我的意思──一出戏从头到尾不断被重复的某个特殊的噱头,在最情理之外也最意料之中的时刻。这让我们意识到契诃夫尽管几乎已经成功地创造了一种新形式的、更高级的戏剧,但他还是意想不到地落入了自己的陷阱之中。我可以肯定地说,如果契诃夫对于传统束缚的不同形式有更多了解的话──他以为他已经打破了这些束缚──他就不会被这些束缚所困了。此外我感觉契诃夫对戏剧艺术的研究还不够彻底,读的剧本还不够多,对于这种创作媒介的技术问题不够审慎。

  在动身启程的混乱中(阿尔卡基娜给三个仆人一个卢布,相当于五十美分,一再告诫他们要平分),特里果林总算设法和妮娜说了几句话,他讲到妮娜的温顺,她的天使般的纯真,等等,总之特里果林显得口才相当流利。妮娜告诉他自己已经决定做一个演员,到莫斯科去。他们约定了在莫斯科见面的时间,并拥抱告别。落幕。虽然这一幕也不乏精彩之处,主要是台词方面,但较之前两幕却毫无疑问逊色很多。 ④

  ④ 请仔细注意我刚描述过的[决定论女神]的奇怪复仇。每当掉以轻心的作者自觉已经大功告成,就会遇见这样一个守株待兔的恶魔。最重要的,往往就是在这样的时刻,从传统的角度来看作者已经恢复了信仰,类似高潮的部分隐约就在眼前,观众们正满心期待着那必然的一幕(这样要求契诃夫有点儿太过分了),或者至少是必不可少的某一幕(奇怪的是──我是想说,这样的一幕尽管并没有在期待中被有意识地如此定义,但是当它真正上演的时候感觉恰恰能满足“我们所需要的”──我们可以称之为令人满意的一幕),正是在这样的时刻,契诃夫是最让人失望的。(纳博科夫删去的一段。──原编者注)

  

  《海鸥》剧照 (director: Jamie Lloyd, actor: Emilia Clarke as Nina, Harold Pinter Theatre, 2020)

  第四幕。两年之后。契诃夫牺牲了古老规律中的时间一致性,成全了地点一致性,因为把时间安排在次年夏天是很自然的,特里果林和阿尔卡基娜届时将再次到阿尔卡基娜弟弟的乡间别墅来小住。

  一间被特里波列夫变成自己的小窝的画室──堆满了书。玛莎和麦德维坚科登场。他们已经结婚并有了一个孩子。索林害怕一个人待着,玛莎很关心他。两人谈到剧院的那个骷髅架,此刻正立在黑漆漆的花园里。沙姆拉耶夫太太,玛莎的母亲叮嘱特里波列夫对她的女儿好一点。玛莎仍然爱着特里波列夫,现在就希望丈夫工作调动后,自己随他去另一个地方,可以忘记特里波列夫。

  我们又意外地了解到特里波列夫在给杂志写文章。老索林把自己的床排在特里波列夫的房间里,一个有哮喘病的人想要换换居住的环境是很自然的事──这不应该和“保持舞台一致性”的手法混为一谈。接下来医生、索林和麦德维坚科之间有一场有趣的对话。(阿尔卡基娜到车站去接特里果林了。)比如,医生暗示他在国外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花了不少钱。然后他们又聊了其他事情,停顿了一会。然后麦德维坚科先开口。

  麦德维坚科医生,我能问一下吗,您最喜欢国外哪个城市?

  多尔恩热那亚。

  麦德维坚科为什么是热那亚──有那么多的城市呢!

  医生于是解释道:只是感觉而已,住在那里仿佛是在游荡,在融合──就好像,他补充道,好像您剧本里的那个世界灵魂──对了,她现在在哪里呢,那个年轻的女演员?(非常自然的过渡。)特里波列夫向多尔恩讲了一些妮娜的情况。她和特里果林发展了一段恋情,生了一个孩子,孩子死了;她算不上一个好演员,虽然现在也是个专业演员了,演一些主要角色,但是表演很粗糙,没有品位,大喘气,手舞足蹈。有时候在她的大喊大叫里观众也能感觉到一点表演才能,比如她演的角色死去的时候,但只是某些时刻而已。

  多尔恩追问妮娜是否有天赋,特里波列夫回答很难讲。(请注意妮娜和特里波列夫在各自的艺术事业中的处境如出一辙。)特里波列夫又继续说,他为了见到妮娜,跟随她的脚步到每一个她演出的城市,但是妮娜从来没有让他再靠近过自己。有时候妮娜会写信给他。特里果林离开她之后,她似乎有点不太正常。她的信署名都是海鸥。(注意特里波列夫已经忘记了自己射杀海鸥那件事。)他又补充说妮娜此刻就在附近,四处晃荡,不敢过来,也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索林她是个很迷人的姑娘。

  多尔恩什么?

  索林我说她是个很迷人的姑娘。

  接着阿尔卡基娜和特里果林一起从车站回来。(这些场景中间还夹杂了麦德维坚科被他岳父欺侮的悲惨处境。)特里波列夫勉强和特里果林握了握手。特里果林从莫斯科带了一份文学评论月刊的复本,上面有特里波列夫的一篇小说,然后特里果林以著名作者面对后辈小生特有的带点轻浮的友好态度告诉特里波列夫,人们对他的作品很感兴趣,觉得他有神秘感。

  除了特里波列夫,其他人都坐下来一起玩抽数码的赌博游戏,下雨的傍晚他们常玩这个游戏。特里波列夫一边翻看月刊,一边自言自语:“特里果林读了他自己的东西,可登我的故事的那几页他根本还没裁开。”我们来看抽数码游戏,这是一个迷人的典型的契诃夫场景。契诃夫的创作天才似乎必须在笔下人物最放松的时候才达到顶峰,他让他们感觉在自己家里一般,非常舒坦,尽管这样难免会产生一些枯燥的细节,晦涩的微妙感受,激起种种回忆,等等。人物的各种古怪陋习尽显无遗──索林又打呼了,特里果林大谈钓鱼,阿尔卡基娜回忆自己辉煌的舞台生涯──这些比起前一幕中虚假的戏剧化的背景要自然得多,在同一个地方,同样的人,两年之后,旧戏重演,不着痕迹地、可悲地重复,这一切都是极其自然的。有对话暗示评论家对特里波列夫这个年轻作家颇多微词。大家在游戏中高声喊出数字。儿子写的东西阿尔卡基娜连一个字也没念过。然后游戏暂停,去吃晚饭,特里波列夫没有去,他继续研究自己的手稿。独白──我们可以不顾传统真是一件好事:“关于新形式我已经说得太多了──现在我感觉自己一点点落入俗套。”(这也许可以和契诃夫本人对上号──就像剧本中大多数关于写作的专门论述──当然只是在某种程度上,比如在前一幕中他的种种失误。)特里波列夫念道:“‘她黑色的头发衬托出她那张苍白的脸。’真差劲,什么‘衬托’,”他大声嚷起来,把手稿扔了出去,“开头应该写主人公被下雨声吵醒──其余的都去他妈的。关于月光的描写太长太具体了。特里果林创造了他自己的一套把戏,对他来说很容易。他会写一只打破的瓶子,瓶颈闪闪发亮,躺在河坝上,水车轮的黑色影子──就这些,月光的感觉自然就出来了;而我呢,我就会写‘颤巍巍的光线’,‘温柔地眨着眼睛的星星’,要不就是远处钢琴的乐声,‘融化在这温柔的让人陶醉的夜色之中’。太可怕了,可恶……”(这里我们看到的恰恰是对契诃夫和他同时代作家之间的区别的精彩概括)

  接着妮娜出场,从传统戏剧的角度来看,这可以说是全剧的关键场景,但我称之为全戏中一场带来满足感的场景。这的确是相当不错的一个场景。契诃夫没有试图描绘纯洁、热情、浪漫的年轻女子,因此妮娜此时的台词非常自然。她很疲惫、伤心,回忆千头万绪。她仍然爱着特里果林,特里波列夫最后一次努力想挽回妮娜的心,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但妮娜对他的热情不屑一顾。“我是一只海鸥,”她没有隐射什么的意思,“我现在把一切都搅乱了。你还记得你以前射杀过一只海鸥吗?一个人碰巧路过,看到这鸟,把它杀了。一个小说的素材。不……我又搅混了。”“再待一会儿,我给你些吃的东西。”特里波列夫说,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这些处理都非常到位。妮娜拒绝了,又说到了自己对特里果林的爱,特里果林如此粗暴地抛弃了她,然后她又开始背特里果林一部戏剧中的独白,第一幕刚开始的部分,然后急匆匆地离开了。

  这一幕的结尾精彩绝伦。

  特里波列夫(片刻停顿后)要是有人在花园碰见她又告诉妈妈就糟了。妈妈会难过的。[注意这是他最后的台词,因为在冷静地销毁了自己的手稿之后,他打开右面的门,走进里面的房间,他将在那里开枪自杀。]

  多尔恩(使劲想打开左面的门[几分钟前特里波列夫搬了一把椅子抵住门,以免和妮娜谈话时被打扰])奇怪……这门好像锁住了。(他终于进了屋,推开了椅子)嗯……有点像障碍赛马。

  [其他人也吃好晚饭进来了。](阿尔卡基娜,沙姆拉耶夫夫妇,玛莎,特里果林,端着葡萄酒和啤酒的仆人)

  阿尔卡基娜放在这里吧。啤酒是给特里果林的。我们一起喝酒,继续游戏吧。大家都坐下。

  [蜡烛点起来。](沙姆拉耶夫把特里果林领到一排抽屉前)

  沙姆拉耶夫看,这是去年夏天你让我做成标本的那只鸟。

  特里果林什么鸟?我不记得了。 (想了一会)不,真的不记得了。

  (后面传来枪声。众人惊起)

  阿尔卡基娜(惊慌)那是什么?

  多尔恩我知道。可能是我药箱里的什么东西爆炸了。别担心。 (他走出去,半分钟后[其他人继续游戏]回来)是的,我是对的。一瓶乙醚炸开了(他哼起歌),“哦,女孩,我再次为你着迷……”

  阿尔卡基娜(一面在桌子边坐下来)喔,我真吓了一跳呢。让我想起那一次……(她双手遮住脸)我的头晕极了。

  多尔恩(仔细读着评论月刊,对特里果林说)一两个月前这里有一篇文章……从美国来的一封信……我那时就想问你……(他把特里果林领到前台[十分温和地])……因为,你看,我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轻轻压低声音)──能否请您把阿尔卡基娜夫人带到别的屋子里去?她的儿子开枪自杀了。

  落幕。

  我再次重复一下,这是一个精彩绝伦的结尾。它打破了关于后台自杀的传统,因为相关的主要人物并没有意识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是回忆起先前的类似事件,模仿对自杀的真实反应。还需要指出的是,说话的是医生,所以也不必为了让观众满意而把他的反应硬说成是真的反应。最后请注意,特里波列夫在第一次自杀未遂前曾说起过要自杀,而在这一幕里,他对此只字未提──但是他的自杀仍然有充足而完整的动机。(纳博科夫删除了这最后一段。──原编者注)能我永远也做不到。或许生命并不意味着成为了什么、做到了什么花好月圆,它原本就是这般自在安然。

  选自《俄罗斯文学讲稿》,上海译文出版社,2018.6

  /点击图片跳转购买此书/

  /纳博科夫文学讲稿三种/

  |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1899—1977),二十世纪公认的杰出小说家和文体家。一八九九年四月二十三日,纳博科夫出生于圣彼得堡。布尔什维克革命期间,纳博科夫随全家于一九一九年流亡德国。他在剑桥三一学院攻读法国和俄罗斯文学后,开始了在柏林和巴黎十八年的文学生涯。一九四〇年,纳博科夫移居美国,在韦尔斯利、斯坦福、康奈尔和哈佛大学执教,以小说家、诗人、批评家和翻译家的身份享誉文坛,著有《庶出的标志》《洛丽塔》《普宁》和《微暗的火》等长篇小说。

  题图:《海鸥》剧照 (director: Michael Oakley, actors: Joshua James and Olivia Vinall, National Theatre, 2016)

  责编 | 排版: 阿飞

  转载请联系后台并注明个人信息

  我要把爱情从我的心上摘下来

  “上帝给人送来孩子”

  在文学界失败比成功好一千倍

  责任编辑:

上一篇:企业管理课程上新啦!
下一篇:本土、现实、小说的回归 | 莫言近作研讨会实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