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以继日》：鬼魅浮影

　　毫无疑问，《夜以继日》是去年一整年，评价最为两极分化的一部电影。

　　还记得戛纳主竞赛首映之后的一片吐槽，想不通为什么这样一部“狗血言情剧”为什么会被福茂看上眼，让一个才拍到第三部长片，且没有任何戛纳履历的导演穿着西装走进卢米埃尔厅。

　　但在最具权威的日本电影榜单——旬报十佳上，《夜以继日》排名第四，高居前列，豆瓣上接连出现的一星和五星评价也让所有观看这部电影的观众形成了两个阵营，互不理解。

　　《夜以继日》的评分两级，牵扯出的其实是一个很难得到标准答案的问题：看一部电影，究竟是剧情更重要，还是电影语言更重要？

　　说《夜以继日》的剧情狗血，是绝对的有理有据的，影片的剧情由一个名叫朝子的女孩切入，在一次摄影展的门口，她遇见了一见钟情的男子，鸟居麦。

　　在短暂的相处之后，麦不辞而别，从此没了音讯。两年之后，朝子在东京遇见了与麦的长相极其相似的大丸子亮平，并与之坠入爱河。

　　但曾经许诺一定会回来找她的麦的突然现身打破了平静，朝子毅然决然的舍弃掉安稳的感情与麦私奔，但却在短时间内再次返回，离开了麦，再次选择回到了亮平身边。

　　如果仅看文本层面，《夜以继日》是一部名副其实的“狗血言情剧”，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事实上麦和亮平都由东出昌大一人扮演）接连出现在朝子的生活，而朝子的做法则更无行为逻辑，莫名其妙的接受、疏离、逃脱、回归，影片中的数次转折都在毫无铺垫中直接展现给观众，也难怪在戛纳这样一个对电影艺术包容至极的地方，都有人在放映过程中数次笑场。

　　但单靠文本，当然没办法入得了福茂的法眼，《夜以继日》厉害的地方是，在一个“狗血言情剧”的外壳中，构建出了鬼魅而又诡异的意向，在现实与超现实中穿梭，最终落脚在了“当代爱情”这一宏大命题之上。

　　《夜以继日》的英文片名为<Asako I & II>，Asako为朝子，影片分明是东出昌大饰演了两个相同面孔的角色，导演滨口龙介却在标题上将女主角朝子一分为二，很明确的交代了导演的创作内核：女主角朝子才是影片中真正，拥有双重人格，甚至是以两种不同形态出现的人。

　　如果影片分为四段来看的话，朝子的第一、二段选择都是接受，她在摄影展外遇见鸟居麦，接受了与他的感情，两年后在亮平的公司与之相遇，接受了这个拥有相同面庞的男人的感情。而在第三段中，麦的回归让朝子义无反顾的抛下已对她爱入骨髓的亮平，随后第四段，她抛弃麦，又一次回归到亮平的身边。

　　女主角的行为动机毫无逻辑，但如果将其分为一个人的两种状态的不同选择来看待的话，就似乎说得过去。

　　而说《夜以继日》鬼魅而又诡异，就必须要提到导演滨口龙介的老师：黑泽清，这位中生代日本导演以超现实的鬼魅拍法闻名，在他的视觉体系下，现实经常与虚幻融为一体，给观众带来介于两者之间的体验。

　　滨口龙介确实师从黑泽清，但又没有拘泥于他师傅的拍法，在《夜以继日》中并没有点出任何超现实的线索，一切似乎都是现实中发生的种种巧合，但长相一模一样的男人这件事本身就已经足够诡异，再加上麦的突然出现，以及没有做过解释的究竟麦是如何找到他们一行人的晚饭地点，都为影片蒙上了一层鬼魅的薄纱。

　　而在表演上，鸟居麦似乎也是一个没有血肉的人，这时候的东出昌大面无表情，周遭生活好像也与之无关，第一次出现时的升格镜头也更增添了这种氛围。

　　而影片中出现了四次的Main Theme，前三次的使用都是在朝子和麦的相遇时，最后一次则是在朝子和亮平重逢前，看似节拍规整，但数次诡异变奏背后的声调对人物关系和鬼魅氛围的营造都及其有效。

　　影片进行到后半段的一场戏，正在和亮平搬迁进新家的朝子打开门，门后出现的是麦的身影，吓的蹲在厨房角落的朝子却发现，之后进门的不是麦，而是亮平，这又是影片中的鬼魅时刻。

　　就更别说那只总是犹如幽灵一般出现，中间还“失踪”过的猫了。

　　在上一部排名当年旬报第一名的《欢乐时光》中，滨口龙介使用了近似于纪录片的拍法，素人演员的介入让影片在视听上显得并不那么精致，但在《夜以继日》中，滨口龙介的调度水准得以出色体现。

　　在我看来最精彩的一场戏是麦的回归，毫无预兆的他走进朝子、亮平与朋友之间的饭餐聚会，麦坐下来与朝子形成平视，向她伸出了手，镜头在朝子、麦、亮平之间切换，几个眼神变换，朝子牵起麦的手跑出餐厅，此前一直毫无波澜的亮平由不解到愤恨，情绪在这一刻完全爆发。

　　

　　滨口龙介巧妙的使用了凝视这一概念，从影片最开始朝子对摄影展中的照片的凝视，到最结尾朝子和亮平面对河流的凝视，凝视的对象有时是人、有时是物、有时是观众，观众从始至终和朝子保持着这种互相凝视的状态，与朝子和片中人物大多都刻意保持距离和疏离的情形下，朝子的这种打破第四面墙的凝视，似乎也在向观众传达着什么。

　　滨口龙介也就是在这样的疏离和亲密之间，构建起了一个看似狗血，看似无行为逻辑的故事，通过双男主和“双”女主的设定，将爱情的几种状态集中展现在一部电影中，朝子和麦的恩爱、麦对于朝子毫无理由的抛离、朝子和亮平的相濡以沫、前男友插足、回归求原谅。都是身处当代的你我，或多或少曾经体会过的爱情状态。

　　当然，上述也只是我的一面之词，但对于《夜以继日》这样一部文本和视听蕴含着无限可解读空间的电影，一面之词也有它的价值，哪怕二刷过后我会推翻我的所有言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