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之形 第三卷 (2)

　　（2）夺走的东西

　　电车到站后，两个人下车了。

　　『不知道佐原同学还在不在学校，我们尽量快一点吧。』石田『说』。

　　硝子点了点头。

　　石田用手机打开导航，搜索太阳女子学园的位置，按照手机的指示尽可能快地向目的地进发。

　　石田的步伐非常迅速，步跨也很大，硝子逐渐落在了他后面。她不得不加快速度，到最后甚至要小跑。

　　石田自始至终没有关注一下硝子有没有跟上。

　　终于到了，看到学校的大门，石田停下脚步，硝子还在往前冲。

　　石田突然感觉后背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把他往前推了几步。

　　一回头，硝子正捂着鼻子站在他身后大口喘气，额头上布满汗珠。

　　『对不起！』硝子不顾自己的鼻子撞疼了，慌忙向石田道歉。

　　石田自然是莫名其妙。

　　有几个女生正聚在校门口喝饮料，石田走上前，向她们询问是否知道一个叫佐原的女生。

　　“佐原学姐已经回去了哦。”一个短头发女生回答他。

　　果然还是来晚了。

　　石田抱着试一试的心态问她们有没有佐原的联系方式。

　　“不知道欸。”

　　“话说你找学姐干嘛啊？你有点吓人啊。”

　　石田推测，她们不一定不知道，应该是不想轻易透露给他。

　　『回去吧，西宫。』石田回身向硝子打起手语，『她们说她已经回去了。抱歉啊，让你白跑一趟。』

　　然而硝子依然面带微笑，『

　　谢谢你。』

　　谢谢吗......她是在担心我的心情啊。

　　石田觉得自己真是没用。虽说弄清楚了佐原在什么地方，但其余一点收获都没有，反倒还让硝子白花了1600日元的往返路费，只是徒增她的疲劳而已。

　　回去的路上，石田和硝子隔着中间过道分别站在车厢左右两侧。和来的时候一样，石田和她没有任何『语言』上的交流。

　　还是应该和她聊点什么的吧。如果就这样回去，往后回忆起这一天，对于她来说除了疲惫的感觉，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点什么好呢？有什么有趣的话题吗？

　　西宫平常都会去哪里玩呢？石田小心翼翼，偷偷看她。硝子满脸倦意，眼皮几乎要垂下来了。果然她今天很累啊。

　　卡拉OK......她应该不会喜欢。想想小学那次合唱比赛就知道了。

　　硝子睡着了，歪着头靠在扶手上。

　　问她家里的情况会不会太失礼了？石田揣度。

　　比如关于她的妈妈。还有结弦，她应该会逃学的吧？每次在外面见到她都是应该去上学的时候。西宫怎么看这件事呢？

　　她现在上的是哪所高中呢？虽然听她『说』过，交到了很多朋友，很开心。但这种开心的感觉，在小学应该从未体验过吧？

　　她本应充满快乐的时光，因我而被破坏了。

　　石田的心情随着思绪越来越沉重。

　　可恶啊，又要消沉下去了。这种时候怎么讲得出有趣的事！

　　车厢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硝子身体一摇，膝盖弯曲，眼看就要倒下了。

　　石田慌忙想要扶住她，刚迈出一只脚，硝子的眼睛就已经睁开，自己稳住了身体。

　　石田悄悄站回原位，心中泛起一阵苦涩。到头来，自己什么都没做。

　　他们下车的地方是这班电车的终点站。

　　两个人在路口告别了。硝子和他走的不是一个方向。

　　目送硝子走远时，石田忽然听到旁边两个学生模样的女生在说话。

　　“你看见了吗？刚才那两个人在用手语交流。”

　　“真羡慕啊，我也想学手语。”

　　石田苦笑，有什么好羡慕的？

　　一个年纪看起来稍长的女生走了过来，训斥她们，“你们说话太不注意了！”

　　那两个女生一下子噤了声。

　　西宫有听见刚才那几个人说话吗？如果她听见了，她又会怎么想呢？

　　石田总是有很多想问硝子却又问不出口的问题。

　　手机闹铃把石田从睡梦中叫醒，他胡乱吃了一点面包就上路了。

　　今天是周二，他要先处理一件在他看来更重要的事，然后再去上学。

　　读着永束发来的邮件，石田冷笑。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永束同学。

　　电车入站后，石田走进车门，车内广播正在播放“请勿拥挤”的提示。

　　石田背后突然毫无防备地涌进庞大的人流，石田直接被挤到了车厢另一侧，就差浮到人层上面去了。

　　石田忍受着几乎要让自己变形的挤压，在高温下艰难地喘息。

　　这时，一个高挑挺拔的背影映入眼帘，对方是一个穿着学校制服的女生。

　　石田一惊，这个女生好高大啊！自己都要抬头看她了。

　　到了太阳女子学院站，电车停车前的缓冲使那个女生被人群压到石田这边，撞到了他。

　　“啊......对不起。”那个女生扭过头向他道歉。

　　看到彼此的一瞬间，他们都愣住了。

　　她是佐原。

　　这张脸几乎没发生任何变化，脸上依旧生着雀斑，头发也还是像小学时那样短。

　　佐原张大嘴巴，“啊......果然......”

　　车门打开，佐原被一股涌出的人流强行拽了出去。她把手伸向石田，可他现在被卡在一角什么也做不了。

　　下车的人群散去，佐原一屁股跌坐在站台上。石田强行往外挤，他就像是被弹射出来的一样，自己也摔倒在电车外。

　　“石田同学，你没事吧？”佐原关切地询问，“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佐原啊。”

　　“记......记得。”

　　石田当然记得，他就是来找她的呀。

　　两个人从地上爬了起来，佐原跺了跺脚，拍掉身上的灰尘。

　　和佐原面对面站着时，石田忽然间意识到佐原将近高出了自己半个头，身高至少接近188厘米。

　　地上传来“哒哒”的声响，石田低头一看，佐原脚上穿着一双高跟鞋，鞋跟至少有8厘米。

　　整理完衣装，佐原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在车站看见你了，然后就一路追过来的，结果上车的时候就看不见你了。”

　　石田一时竟觉得好笑，到底是我找她还是找我啊？我怎么没看见她？

　　佐原接下来一句话着实让石田尴尬了一把。

　　“我最近看到了网上的帖子，发现你还是那个老样子，正觉得怀念呢。那篇帖子说的是你没错吧？”佐原说话时，爽朗地笑了。

　　“哈哈......那个帖子啊......是......”石田只好打了个哈哈。

　　石田重新审视了一遍佐原，身段可以说是模特级别的了。虽然她以前并不是个很出众的女孩子，现在长相上也没发生太大改变，但是言谈举止和气质比以前自信、优雅了不少，完全不像是以前那个腼腆的她。

　　石田感叹，佐原的变化很大啊。

　　站台那边通往出口的台阶上两个女生在向这里招手，其中一个是那天石田遇见的。

　　“佐原学姐，早上好！一起去学校吧。”

　　佐原冲她们点了点头，跟石田告别。

　　“那，再见了，石田同学，你要保重哦！”

　　“啊！等一下！”石田真正要说的话还没说。“佐原同学，有个人很想见你。”

　　佐原面露疑惑。

　　“谁？”

　　“西宫，就是小学六年级转学过来的西宫硝子。”

　　佐原的神情一变。

　　放学后，石田如约回到车站出口等佐原。

　　佐原终于出现了，她向石田走来，鞋子后跟不停地和地面碰撞发出声音。

　　“让你久等了！”

　　“那就出发吧。”石田把书包甩到肩上。

　　“嗯，去见西宫同学。”

　　路上，石田和佐原聊了很多，前面主要是关于这几年都在干些什么。

　　“对了，石田同学。在我的印象里，不记得你以前和西宫同学的关系这么好啊。”

　　“啊......过去......确实是。现在也说不上关系特别好，只是最近经常见面而已。”

　　“真好，我也想成为经常跟她见面的朋友.....不对，要是当初，能够早点成为和她经常见面的朋友就好了。”佐原像是在叹息

　　石田的心一沉。

　　佐原后来一直没来学校，所以她没有见过石田曾经是怎么对待西宫的。一直到毕业典礼那天她才出现，那时，硝子已经转学很久了。

　　石田想起来上初中时，曾在医务室里见过佐原一次，当时她好像在看书。

　　石田问佐原，那时在医务室里做什么？

　　她似乎很开心地笑了，“我看完了一本书，一本关于手语的书。”

　　石田沉思，即使在当时，佐原没能再见到西宫，也仍然坚持着想和她做朋友的想法吗？

　　“说起来，佐原同学。我记得你在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曾经说过要学习手语呢。”石田放平心态，继续和她聊天。

　　“对啊，我也只有这一件事不曾间断。”

　　佐原低下了头，看着地面，喃喃自语。“但还不精通，而且到目前为止一次都没有用上。不过，马上就能见到她了，应该很快就能派上用场了，我好高兴......”

　　石田不再说话，默默地在前面带路。

　　硝子像往常一样出现在桥上。

　　石田和她打过招呼，便往旁边一闪，让出身后的佐原。

　　“猜猜我是谁？嗨，你留长头发了？”佐原笑着对硝子挥了挥手。

　　硝子手里的面包掉在地上，她吃惊地凝视着佐原。

　　“卓原！卓......”硝子跑了过来。

　　石田退到一边，静静地看着她们。

　　佐原双手置于胸口，左右手的掌心各朝向左右两侧，向两边划开。

　　『好久不见！』

　　硝子对佐原打出了石田第一次去找她时她『问』过的问题。

　　“你说手语啊？『我学了一点点，以前小硝你也教过我不是吗？我还记得呢。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真的是抱歉啊！我读书读到一半就突然消失了。所以，我想重新来过。』”

　　佐原的声音轻微哽咽，嘴角挂起悲喜参半的微笑。硝子望着她，眼睛里渐渐起了雾。

　　那个雨夜，八重子的话语又回响在石田耳畔。

　　如果我，不曾那么对待过西宫，如果毕业典礼那天西宫还在学校，佐原说不定就能和她说上话了。

　　如果上中学的时候，西宫也和我们在同一个学校的话，每天都会到教室去上课了。

　　是我亲手夺走了这一切。

　　目睹两个人手牵着手，快乐的样子，石田越来越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从硝子以及她身边人那里夺走了太多太多。

　　必须把这些全部偿还给她！石田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