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王超锋丨不想回家

栏目:影视资讯  时间:2022-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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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想回家

  作者:王超锋

  那天晚上跟平常一样,天黑了大约有半个小时,长生在街上卖菜还没有回家。他是最后一个收摊的,每天都是。他希望多卖几个钱。别的菜贩子在快要收摊的时候常常会打趣他说,“天黑啦,快收摊回家吧!媳妇在家里给你把饭做好啦!”

  长生心里清楚得很,生意人都很小气,他们嫌他收摊收得迟,比别人多卖了几个钱。他却和气地说:“月亮还没出来哩,还早!”

  街上有很多做买卖的,但都是两口子,甚至一个男人带着两个女人的都有。但是长生常常是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都是他一个人,这也是他收摊迟的一个原因。

  长生的旁边是个卖水果的,男人很少说话,女人却叽叽喳喳话很多。她每天收摊的时候,都会跑到和长生的摊连畔的地方,笑着说:“长生!媳妇把饭做好不见你回来,你就等着人家回去骂你吧。”

  长生清楚得很,街上的人多半都知道他的妻子不会给他做饭。她的话让长生有些不高兴,他叹了口气,手里拣着蒜筐里掉落的蒜皮,说:“媳妇会给我做饭倒好啦!”

  卖水果的那家很快就收完了摊,红色的大汽车呜呜地叫了两声,就呼着均匀的蓝气。男人把女人的手一拉,女人就爬上了副驾驶座。

  红色汽车走了。长生一看,车走后地上散落着一些被拣出来的坏了的苹果和橘子,有的被车碾过去,还淌出了水。这时候,街上摆摊的人大半都已经装好车,发动机都呜呜地叫起来了。太阳早从楼那边降落了。天真正地凉爽了下来。长生一点也不着急,他觉得这下才是他卖菜的好时间。

  街上还有人走,汽车呜呜的声音响彻了整个街道。一些干活晚的人这时候就匆匆忙忙跑来街道买菜。长生在这条街上卖了十几年的菜了,他知道这个规律。

  街拐角有个炸油饼的中年人,手里油渍麻花的,急匆匆地在街上乱走。长生正坐在杌子上整理菜,看见那个人像只蒙着头的驴子一样在乱转,就叫了一声:“嗨!你在找啥呢?”

  中年人就停在了长生的菜摊前,嘴里咕哝着:“我在找菜呀!今儿出来得晚了,怎么都收摊了呀!”

  “我还没收么。”

  中年人无声地站着,身体已经扭向了长生的菜摊。

  “我就是为了你们这些人啊,”长生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吃了我的菜可要记着我的好呀。”

  中年人笑了笑,伸出手,说:“给我个塑料袋,我买点。”

  长生几句调侃的话就把这个人拉到了自己的菜摊,他熟练地撕了一个中型的塑料袋,在手里捻开,又在空里摇了一下,袋子里充满了空气,递给卖油饼的人。

  卖油饼的人好像不知道自己要买些什么菜,两只眼睛迷茫地扫视着菜摊,双手抓着塑料袋,在菜摊上空摆来摆去,一根菜也不往里装。

  长生看见他没主意的样子,就说:“天眼看就要黑啦,你不赶紧往里灌,还瞅啥哩?”

  “媳妇没说要买啥菜,我不好买呀。”他攥起了袋子。

  “你爱吃啥就买啥呗,这么多菜,还不够你选的?”

  “我爱吃啥——要媳妇爱吃才行啊。”他开始揉搓袋子。

  “你买回去再说嘛,菜……都是好吃的。”

  “买回去再说?”他惊讶地说,“买回去就不由我说啦!”

  “那你说这上面的菜哪个不好,哪个不新鲜?”

  “要我说都好,我是都爱吃的,可媳妇不行么。”

  “那你买回去是谁吃哩?你不吃吗?”

  “算了,不买了,明儿让媳妇上街自己买。”他丢下手里被揉的油津津的袋子,准备要走,但还是慢吞吞的。

  “你不买菜,回家就只吃油饼,不怕腻吗?”卖油饼的人没有买菜,长生一点也没有灰心,依然笑呵呵地说着话。

  “看你说得,卖油饼的人怎么就会嫌腻哩,”他申辩道,“你是卖菜的,会腻菜吗?”

  长生笑了笑,两只手稳妥地抱着一个紫甘蓝,轻轻地叹了口气,“唉!这么好的菜,没人买!”

  卖油饼的人漫无目的地走了。

  长生把袋子捉了回来,塞进了菜筐里。

  街上各种收摊的人在卖油饼的人走了之后,不觉已经走光了。

  天是黑了。

  摆摊人走了之后,都会留下许多的垃圾,菜叶、果皮、稀烂的西瓜瓤、破纸箱、废纸、废弃的塑料袋……

  街上新安的路灯因为天黑也亮了。长生开始收摊了,街上就剩下了他一个。白色的路灯照在街道上,照在那些被丢弃的杂物上,长生感觉自己仿佛呆在一个战场上,眼前的场景仿佛刚打过一场激烈的仗;而自己一直坚守着阵地,并且成了这场战争最后的幸存者。

  温和的夏风吹着街上的饮料瓶,咕噜咕噜的发出响声,在街道上赛跑。

  长生把菜摊上散开的韭菜和芫荽整理好,用皮筋扎成小捆,装进了纸箱;然后又把紫甘蓝一个一个抱进网袋里,抱进去又用绳子系上口;接着把装豆腐的袋子小心地系好,把卷心菜装进了塑料筐,把娃娃菜装进了纸箱;最后剩下的就是一些原本就装在纸箱子里的,像青椒、红椒、小尖椒、平菇、香菇、莲藕、西红柿、黄瓜、洋芋、洋葱、青蒜、干蒜……

  等一切准备妥当之后,长生就开始往车里一个个装了。他先把洋芋、洋葱这些最重的箱子抱上车,放在底层,然后再抱轻的,平菇和西红柿绝不能被别的东西压着。他吃力地抱起洋芋箱子,走到车箱边,轻轻地放在车沿上,然后用力一推,箱子就巧妙地滑到了车箱中心。就这样,他抱了三四个重箱子之后,就爬上车箱,把它们整齐地摆在底层。然后,他长舒了一口气,从车上跳下来,接着抱别的箱子。

  街道对面的门店里早亮起了灯,店里还不时地传出电视节目的声音,这声音还伴随着家家户户女人和孩子的爽朗的笑声。

  街道显得很空旷,除了满街的垃圾之外,就是几条出来觅食的野狗了。这些野狗每天晚上这个时候就会出来,它们敏锐的鼻子会把它们带到一些散落着烂果子的和摆过小吃摊的地方。它们会吃西瓜的瓤,把它掏个空;它们会去卖豆腐脑和凉皮的地界,用它们的尖嘴挑开塑料袋,舔里面吃剩的白粉条和浓糊汤。街上的野狗一个比一个肥,它们每天都能补上充足又丰富的营养,根本不用人喂,比农村里的胖很多。它们的身体一个比一个长,尾巴一个比一个翘得高。吃完喝完之后,就成群结队地在路灯底下散步,时不时地还会发出浪荡的叫声。公狗会走到绿化带的旁边,翘起一条腿,在树枝上撒尿,尿完就抖一抖尾巴,回到了队伍中;母狗只好蹲在电线杆下面,尿一滩子,然后回过头闻一闻,也加入队伍。走到远处路灯昏暗的地方,同时也是没有经过“战争”的干净的街道,它们就一个追一个,散步的队伍也散乱了。公狗发出它们雄壮的声音,扑到母狗身上,母狗马上就顺从似的躺倒在地,接着就在平坦的街道上翻滚起来。随后,母狗就会发出有节奏的呜呜声,四条腿搭在公狗的肋间。这是一部分有节制的狗的行为。多数是混乱的,它们三五成群,互相追逐着,看不出是哪条在追哪条。追上了就在它们猎物的脖颈上试试探探地咬上两口,如果猎物没有强烈的反应,它们就会翻一个身,骑在猎物的背上,自始至终发出嗷嗷的叫声,以表示自己征服异性的胜利成果。

  这些场景对长生来说,再熟悉不过了,至于别的菜贩、果贩、布贩,大约从未见过了。长生一个人在昏暗的路灯下抱上一箱,然后又从车上跳下来抱另一箱。一遍一遍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使得他的鞋底沾满了掉落在地上的烂菜叶。长生装了大约有一半的菜,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像年轻的母亲寻找贪玩的孩子一样,带着寻觅的眼光来到了菜摊,斯文地说:“长生,还没收摊哪。”

  长生认识这个人,他是街上的修鞋匠。长生微微笑了笑,说:“慢慢收,不急。”

  “长生,你这儿有没有啥……金菇针啥的?”

  “你是说金针菇吧?”

  “哦,哦,那就是金针菇,”老鞋匠迟钝地点着头,说,“我孙女要吃,天都黑了,嚷着让我来买,我不知道是怎么个菜,我没见过。你这儿有没有?”鞋匠看见长生在收摊,很难为情地说。

  “有哩。”长生和气地说。

  “你都收摊了,真是麻烦你啦。”鞋匠谦逊地说。

  “不麻烦的,金针菇我正好还没有收。”长生走到写着“金针菇”的箱子旁边,提出一袋,松开绳子,问他,“要多少哩?”

  “哎……娃也没有说,”鞋匠也说不清要多少,就说,“你看着弄吧,差不多能吃一顿就行了。我没吃过这东西。”

  “好的,我给你拿一朵子吧。”

  “嗯,好的。”

  长生熟练地操作着,轻轻地拿起金针菇,轻轻地放进塑料袋子,然后轻轻地搁在秤盘上。他眼睛一眯,就读出了秤盘上的读数,然后微笑地看着鞋匠,说:“一斤一两。”

  “嗯,好好。”鞋匠也笑着回答。

  “就算一斤吧,”长生笑着看着鞋匠,说,“给六块就行啦。”

  “哎哎,我这又占你便宜啦,真是……”鞋匠发出温暖的笑声,从衬衣的兜里掏出几张十块二十块的大钱,从中间抽出了一张十块的,递给长生。

  长生接过钱,从装钱的纸箱里找出四张一块的,对齐递给鞋匠,说:“四元!”

  “哎,好的,”鞋匠并没有看就折起来装进了兜里,难为情似的,说,“嗯,占你便宜啦。”

  路灯的亮光显得天已黑了很久。鞋匠急匆匆地走了几步,长生发现鞋匠买的菜丢在了菜摊上,他就急忙喊,“哎!菜忘记提了!”他的声音很响亮。

  鞋匠马上就转过了身,用自嘲的语气说:“哎呀,我这是出来干啥来的?”说着就急往回跑。长生提着装金针菇的袋子,等着他。鞋匠拿回菜,感激地说:“谢谢!谢谢!那你慢慢收摊吧,我走了。”

  鞋匠回去了。长生继续收他的摊。

  这时候,街道两边的路灯越显得明亮了,远处的,看上去像一颗颗明亮的星星。街道很宽,路中间大约能通过一辆大汽车的空间是比较干净的,这是区别于路两边摆过摊的地方的。这条长街一直通向一个公园。自从街上安上了路灯,公园的四周也都装上了华丽的照明灯。不过,街上时常有一些小孩子,在晚上,他们会跑去公园的外面,拿弹弓打这些灯。他们还比赛,比谁的靶子准。所以,公园里的灯有一部分都被破坏了,像一个个破碎的蛋壳。

  长生并没有因为天黑而着急。他有序地装着车里的菜。他一点也不觉得孤单,街上有野狗在跑,一个追着一个,像放学后的中学生一样互相追跑。他在有序地装着车里的菜,他在做一件转移的工作——早上摆摊的时候从车上卸下来,搬到木桌上,摆好;晚上收摊的时候从木桌上一个个搬到车上,装好。这是他常年要做的工作。

  天上的星星亮晶晶的。夏夜的凉风吹着长生的衣衫,他觉得很凉爽。野狗身上的毛在风中时而奓起来,时而掉下去。晚上的风会影响野狗们觅食,它们用尖嘴挑起食客们扔掉的残留着吃食的塑料袋时有了困难。

  晚上幸好有路灯在长生的头顶。

  路灯照在街道上,似乎是为长生一个人服务的。至于野狗们,它们可能用不上,也许还会讨厌这种妨碍它们向异性求欢的亮光。明亮的路灯照在长街上,看上去仿佛中间是一条明亮的河。野狗们在河水里充满热情地戏耍着。

  就在这个时候,长生用他敏锐的余光发现绿化带旁边有一个黑影。他扭过身子,想辨认出这个黑影。他已经知道这个黑影是捡垃圾的。黑影正弯着腰拿着一根棍子在果贩子们白天遗弃的垃圾中找寻吃的。长生看这个黑影有些陌生,是个新人物。他一边拾掇着木桌上不多的菜箱,一边等待着黑影抬起头。但是黑影总是用他的腚对着长生。良久,黑影才转过身子,但还是弯着腰在地上拾捡。长生等得有些不耐烦,木桌上的菜快装完了。黑影就在距长生的菜摊不到两辆卡车的地方,他是那么的安静。野狗们求欢的声音又明显地传到了长生的耳朵里,他似乎希望那是这个黑影发出的声音。

  街上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安静。野狗们嗷嗷的叫声显得特别清晰,这时候路边商店里女人孩子的笑声已听不见了。

  黑影弯着的身体开始迟钝地抬起,看上去很不情愿的样子,脑袋还耷拉着,看着地上稀烂的果皮。黑影在原地转着身继续搜寻着;转到长生这边时,长生看到一个明亮的像灯笼似的脸蛋,灯笼下面还吊着两根灰白色的须子。这个黑影像是军子,是军子吗,长生心想。

  黑影真是军子,真是军子。

  街上有断断续续的嗷嗷的声音。这使得街道更加安静。长生因此不想出声。他看着军子,军子似乎也注意到了长生。长生放下他刚抱起的箱子,向军子走了两步。他刚一起步,军子就害怕似的转身走了。军子走得很急。长生以为他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了,于是本能地转过头看身后,可什么都没有。几只漂亮的野狗在远处晦暗的灯光下互相挑逗。

  长生这才猜出军子大约是不想被人认出才逃走的。军子并没有走远,他在街拐角的石墙边蹲了下去。长生这才加快速度,装完最后一箱菜,把车厢侧门关上,把桌布一卷,顺手塞进了车厢,三个一样大的木桌被扔上了车厢后面的空余处。

  夏天,车很容易就能启动,呜呜的,长生的大白色的汽车也响动了。他从倒车镜里看到军子刚才呆过的地方。现在军子已经不在了。长生知道军子没有走远,就在附近。他知道军子不会这么快就回家的。长生并没有开动车,车后面亮起了两枚大红色的灯,像两个明亮的灯笼。长生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从车上跳下去,走到车的侧边,一只手搭在车沿上,眼睛向远处望了望,他从那堵石墙旁边,看到了一只装着脚的鞋和露在外面的一根棍子。长生看军子可怜,不想让他捡街上不干净的东西吃,于是把车厢里放在顶层的西红柿箱子端到车后面的斜歪着的木桌上,他又揭开箱子盖。

  天上的星子眨着调皮的眼,月亮像块面饼,悬在高高的夜空中。街上装满了亮堂堂的白光,街两头都躺满了无拘无束的黄毛的、杂毛的野狗。

  长生的车开动了,他的车开到了“河”中央,两边的一模一样的垃圾这时候因为长生的离开和晚风的挑拨,连成了一条完整的线。长生的车缓慢地行驶在回家的路上。当他经过街拐角的石墙时,突然加了一脚油,车猛地向前一跃,车厢后边的箱子就栽倒在木桌上。在明亮的白光的照射下,车尾开始往下飞落红通通、圆溜溜的西红柿。西红柿在灯光下显得越发的红透,而且有一种不吃都觉得可口的感觉。车已经飞速向前驶去了。天上明亮的星星像街市上的路灯,街市上的路灯像天上明亮的星星。鲜红的西红柿像下雨似的滚落下来,这毫无疑问把军子的一双饥饿的眼神勾了去。他鼓足劲就往街心跑,西红柿遗落了一路。新鲜的西红柿摔在地上竟然未曾破碎,少数只是裂开了一条口子,口子里在往出渗水。军子跑过去,跪在地上,看见渗水的地方,就先把嘴啃在上面,一个劲地咂起来。这马上就勾起了军子的饥饿感,他大口地咬起来,咬得嘴里的水直往出淌,然后顺着下巴,一滴一滴掉在了膝盖上。他刚吃了三个,就听见街上发出嘈杂的狗叫声。他的嘴还没有停止咀嚼,抬起头一看,远处正向他跑来一群大狗,大狗后面还带着一群年轻的狗。他害怕这种嘈杂声,赶紧疯狂地捡地上的西红柿,他根本捡不完,捡到的就胡乱地装进自己的衣袋里。地上排成一条线的西红柿,在平坦的街道上,在洁白的灯光下,像一颗颗发着红色光芒的夜明珠。他面前的一排可口的完整的西红柿正向着那群激情燃烧的野狗奔去,军子感觉自己瘦弱的身体像是粘在街面上一样,被街道连带着也向着一个个疯狂的野狗跑去。他开始害怕起来,害怕它们狗多势众。他塞满自己的口袋,想从身后逃跑,结果一转身,身后也有一群年轻的富有活力的狗群在向他扑来。街道的灯光顿时定焦在军子的身前身后。他的周围是一颗颗红点,可是巨大的恐惧使得他既不能向前也不能向后。那些红点安静地躺在地上,仿佛在等着风骚的野狗们来享用。两群颜色一样的野狗同时向军子扑来,他只好抱着头,蹲在地上,等着野狗们来摧残。

  狗群撵到了军子的身边。军子害怕极了,紧紧地抱着头,像只即将要受罚的猫一样,身子缩成了一团。野狗们扑捉的对象并不是军子,它们齐刷刷地冲到军子的身边,直奔着地上的西红柿,扑了过去。

  军子捂着脑袋,紧闭着眼睛,斜歪在地上。

  一瞬间,风卷残云,地上除了一些红糊汤,就是野狗们的明晃晃的尿液了。狗群离开了,这是它们这个晚上的第二次进餐了。这次吃得不多,算是宵夜了。吃完之后,它们的队伍又散乱了,一只追着另一只,在它们的屁股上撞来撞去,接着发出肆无忌惮的叫声。狗群又像一朵乌云似的向远处昏暗的街角飘去了。

  军子由于惊吓,身上装的几个西红柿也被胳膊压烂了,稀烂的汁水顺着裤管一直流进了鞋壳里。

  街上的灯光亮了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熄灭的。路上的这个黑影渐渐缩小,后来变成了一个黑点,慢慢地在漂移。

  长生的车从镇上缓缓地走到村庄时,路两边已经没有路灯了,两行大灯在地上充当着指路的明灯。

  这时候,长生突然听到自己的肚子咕噜咕噜叫了两声,腹部热乎乎的,像是什么东西在燃烧。这种热乎乎的感觉伴随着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剧烈了。

  五分钟后,车停到了家门口。长生下意识地向院子里看了一眼,灯都是黑的,大门也是关着的。长生只好从车上下来,去把门打开,然后又爬上车,把车开进了院子里。大门现在是开着的,长生暂时没有去关。他毫无希望地朝厨房里看了一眼,然后走到大房的门前,拉了一下贴在墙上的灯绳,院子里瞬间亮了起来。这时他才走进房间,房间里摆着的菜箱绊了他一下,他走进去又拉开卧室里的灯。妻子侧身睡在炕上,身上还盖着被子。长生早已习惯了。他并没有叫醒妻子,而是走到桌子边,把手里的一串车钥匙使了些劲扔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他又转过身看妻子的反应,妻子一动不动,继续睡着。长生又走到炕边,这时,他看见妻子的额头上出了一些汗。于是他就把她身上的被子轻轻掀开了,这是,妻子还没有醒。长生看到妻子胸脯上也出了汗,就去洗脸架上拿了一条毛巾,准备给她擦擦。可是当他再一次返回炕边的时候,她头上和胸脯上的汗水已经不见了。她的眼睛还是闭着的,嘴巴也紧闭着,鼻孔里出着均匀的气息。

  长生掀掉了她的被子,被子也再没有回到她的身上。

  长生去了厨房。

  一会儿就听见厨房里铁铲和铁锅之间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接着就闻见油菜和平菇混在一起的喷香的气味。炕上的妻子翻了一个身,睁开了眼睛,嘴唇开始吧嗒,两只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拍打着。

  长生炒菜的速度快极了,锅里的香味转移到了盘子里,盘子里的香味又抢先长生的脚步,飘向了卧室里。这香味在妻子的鼻孔边打转,勾引着她翻来翻去。她听见长生踩到卧室的铁门槛时,她又开始闭起了眼睛,假装还在睡觉,从来没有醒过。长生搬出卧室里的一张小桌子,然后挪过一把小杌子,坐下来,开始吃他太晚的晚饭。

  刚开始,长生只是一边吃着馍,一边吃着菜,没有理睬;后来,大约吃了五六分钟,他已经吞下了两个馍。这时他的目光投向炕上平卧着的媳妇,说:“菜,炒得多了,吃不完了,你穿上衣服下来吃点吧。”

  “我不吃!”妻子赌气似的说。

  “哎,你没有睡着啊?”长生装出一种惊讶的语气说。

  女人哼哼地笑了一声。

  长生又说:“快下来吃吧。”这时长生已经快吃完他的那一部分了。

  “我不吃。”妻子固执地说。

  “叫你吃你就下来吃,还要我喂吗?”墙上挂着的表盘正一秒一秒地响着,长生又催了一次妻子。

  妻子这才慢慢坐起来,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长生看见妻子下了炕,他便站起身,走到桌子旁边,端起缸子,咕咚咕咚在喝水。妻子大口吃着盘子里的热菜,一会儿就吃光了,盘子里的两个馍也都吃完了。长生已经走出了房间。

  她吃完后,也像长生一样,站起来向着桌边走去,但是缸子里已经没有水了,旁边放着一个暖水壶,她看了看,就爬上了炕。

  夏天的晚上,房间里显得很闷热,院子里却很凉爽。妻子刚爬上炕,还没有睡下,就听见大门口的水道边,一股歘歘的猛烈的水流声。她知道这是长生在院里的墙边屙尿。她抿了抿嘴,闭起了眼睛。

  长生在院子里呆了一会,两只光膀子觉得有些凉,就关了院里的灯,进了房间。进了房间,他看见妻子又躺在炕上了,他厌恶似的瞪了一眼。然而妻子早已闭上了眼,下半身盖着一张轻薄的被子。长生看了一眼时间,八点二十分。他去打开电视,然后找到遥控器,爬上了炕,盘腿坐着,换着电视频道,这个点,电视节目几乎都在加广告。他把频道从头到尾换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喜欢的,最后找到一个凤凰卫视的节目,踢踏踢踏的,是一些模特在走台。这声音的节奏和人的心跳声很配,很刺激人的心脏。妻子这会儿突然喊叫起来,但声音不是很清楚,“都这么晚了,精神好得很吗,还看电视?”

  长生瞥了一眼妻子,再没有理睬。

  妻子又说:“把声音关了,你不睡觉我还要睡觉哩。”她一直都是闭着眼睛的,嘴里哼哼着抱怨了两声,就睡着了。

  长生没法子,只好关了灯,摁了“静音”,看着那些裸露的女人在台上扭来扭去,一次和一次的动作都不一样,有手叉腰的,有手放在胸部的,还有放在胯部的。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长生的困意猛地上来了,两只眼睛涩涩的,忍不住了,便一头倒在了枕头上,四肢也舒展开来。

  半夜三点,长生起来屙尿的时候,发现电视还开着,上面已经没有模特了,是一部电影。困倦的他再没有关心是什么电影,心里只可惜白费了那么多电。于是他走去摁灭了电视。 

  文/王超锋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平方,原名王超锋,1993年出生于甘肃省灵台县。2013年开始文学创作,2016年10月短篇小说《大风》被浩然文学纪念馆收藏,2017年3月短篇小说《变脸》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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