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而伟大》的草蛇灰线与迷影情结

　　《隐秘而伟大》的人物关系线，可以用“传承”一词来概括。顾耀东是年轻时的夏继成，夏继成也是长大后的顾耀东，同样的关系也投射在青禾和福朵身上。最近二刷该剧，发现了一些隐秘的草蛇灰线，拼贴这些细节，成了破解夏处长前史之谜的过程，十分有趣。

　　夏继成赴任南京前，与沈青禾在桥上有一段敞开心扉的谈话，为探究二人的过往经历提供了重要线索。淞沪会战时（1937年），蔚家遭难，20岁的夏继成救下13岁的沈青禾，此时夏应是从陆军大学毕业后奔赴淞沪战场。两人再次见面已是留学苏联期间，青禾18岁，可知此时为1942年。夏继成说在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时，他遇到了此生挚爱，但他到苏联时已是孑然一身，沈也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可见夏的心上人很可能在1941年不幸去世。

　　在夏继成与顾耀东亦师亦友的交往中，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顾即是夏的前身。顾耀东曾问夏处长，您年轻时也查过户口吧？夏处长陪孔科长下棋，陪齐副局长打牌，都被顾耀东一一“继承”。由此反推，顾耀东的经历极有可能也是夏继成的经历，顾耀东与沈青禾的爱情之路极有可能也是夏继成与心上人走过的。也许就是那个女孩引领夏继成加入组织，进而打入上海警察系统，两人结成生死搭档。就像耀东入党宣誓后拥抱青禾时的动人表白，我们是同志，是搭档，至死不渝。

　　为救杨一学，顾耀东去南京求助夏继成，夏决定去参加海军司令部的茶会。为打消秘书的怀疑，将动机合理化，他故作不经意地回忆了当年还在工部局警务处时，听到大西洋围猎 “俾斯麦”号战列舰的消息，激动不已，这一历史事件发生在1941年5月。后来钟百鸣审讯沈青禾时说，当年杀害青禾父母的凶手被刺杀后，工部局警务处一名小警察就失踪了。这个时间点恰好对应夏继成心上人去世的大致时间，也许两人共同执行了刺杀日本人的任务，夏继成转移，女孩牺牲。

　　从青禾撤离到重庆执行策反任务，还可以推测女孩的另一种结局：她也许并未因刺杀任务而牺牲，而是转移到重庆执行类似的策反任务。夏继成去南京之前曾感叹前路艰险，特别提到了南京市委陈书记的爱人送给她的临别诗。历史上的陈修良书记正是隐蔽战线的一位女性革命家，在策反工作中功勋卓著。1941年的重庆正被日军疯狂轰炸，联想到夏继成最终是从一场爆炸中死里逃生，那么女孩会不会在空袭中遇难？有人说夏继成是克制了对沈青禾的爱情，我想如果夏处长的爱情曾经像耀东和青禾一样刻骨铭心，那么任何人都难以取代那个女孩在他心里的位置，青禾之于他更像是亲人和战友。

　　1945年抗战胜利后，上海市警察局成立，夏继成的新身份变成了总局刑警二处的处长。从警察总局的人事格局看，齐副局长和王科达都来自法租界麦兰捕房，王处长还曾是齐副局长的老部下，而夏继成来自公共租界的工部局警务处，对齐来说不是嫡系，夏之所以能当上二处处长，一方面是以做生意为名给齐输送利益，另一方面恐怕也有平衡警局势力的考量。

　　王科达为了将我党同志一网打尽，策划了一场假押送，让刘警官做陈宪民的替身。时移世易，兜兜转转，最后他俩都成了顾耀东的替罪羊，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对比一处的努力，二处警员成天“摸鱼”，恰恰是对警局作恶的无声反抗。胖子感慨这些年良心不安，不想再当警察。他们无力改变现实，也做不到投身革命，但至少守住了不助纣为虐的底线，同样值得敬佩。纵观全剧，看看警局办的这些案件：陈宪民案、维持游行“秩序”、莫干山事件、尚荣生绑架案、搜查共党电台，哪件是在“匡扶正义，保护百姓”呢？赵志勇作为顾耀东的对照，名字里的“志”与“勇”，他一样也没有。刚进警局时，他也许和耀东一样是一张白纸，夏处长拉他进二处，一定也是有心栽培他的，可惜无知让他误入歧途。搜索电台时，钟百鸣在车上问他你知道什么是“假作真时真亦假”吗？他尴尬地看了眼窗外说“我不知道”。描述母亲病情时，他说是胃里长了个什么东西，医生建议做手术，可他不清楚这个东西究竟是什么，反而去信偏方。学识有限的赵志勇，学不会自己游泳，永远随波逐流，最后挣扎了几下，淹死了。

　　《隐秘而伟大》暗藏的伏笔，不二刷是难以体会到的。比如耀东的人生选择，导演早在第一集就暗戳戳地告诉我们了。耀东查完户口回到警局时，夏处长说我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耀东无心的借口十分微妙：“对不起，我走错路了。” 此时夏处长手里拿了一本《新世界》杂志，这是一本介绍国内外先进做法的经济刊物，也是一本“社会主义杂志”，这几乎明示了夏处长究竟选择的是哪一条路。出于好奇，我根据剧中杂志封面出现的“民国三十五年”“五月刊”“第二卷 第九期”几个信息，检索民国时期刊物的数据库发现，这一期杂志的真正封面其实不长这样，而且1945年以后杂志从半月刊改为了月刊，所以五月刊不会出到第九期，这算是道具的小小疏失吧。另外，关于二处警员的东北口音，我在第一次看剧时以为是个bug，但查询上海市地方志后发现，1897年以后工部局招募了大批其他省份的华捕，后期甚至达到三分之二以上的规模，以解决本地华捕利用职权收受贿赂等问题，所以警局有很多外地警员这个细节非常真实，要赞一个。

　　东鹅啊，人间正道是沧桑。

　　夏处长拿的《新世界》

　　其实这期封面长这样最后再来说一说本剧的迷影情结。第一集耀东去警局报到时，逆人潮而行的画面致敬《黄土地》。夏继成和沈青禾在电影院接头，青禾欲言又止的爱慕，恰好借由银幕上《卡萨布兰卡》的女主角说出。赵志勇在天台上拿枪指着耀东的头，与《无间道》如出一辙。上海解放前夕，二处兄弟们在天台喝酒的场景，是不是神似《肖申克的救赎》里的经典一幕？

　　逆行者顾耀东

　　《黄土地》憨憨逆人潮而行

　　青禾说不出口的挽留，就让电影替她说吧。

　　卡萨布兰卡

　　天台对峙

　　无间道

　　屋顶喝酒，向往自由。

　　肖申克的救赎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杨一学遇害和顾耀东入党宣誓的地方，都在一片田野的一棵树下，“一棵树”的意象往往被认为具有象征意义。圣经中提到伊甸园有一棵善恶树和一棵生命树，狡猾的蛇引诱无知的夏娃吃了善恶树的果子，夏娃获得了分辨善恶的能力，但必须面对死亡。这个故事暗示了杨一学的遭遇，再看尚荣生绑架案真凶的行刑地，没有田野也没有树，就是普通的刑场而已。与之相似，在《极度寒冷》中，男主角齐雷意识到自己只是一场阴谋中的一颗棋子后，同样死在了一棵树下。生命树有不朽和永生的含义，《雾中风景》的结尾，一路风尘的姐弟俩在雾中看到了一棵树，意味着终于抵达了目标和信仰。青禾与耀东在树下宣誓，唯美，浪漫，又神圣。

　　杨一学遇害

　　极度寒冷

　　顾耀东入党宣誓

　　雾中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