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沉默美国人流泪，这部《美国工厂》究竟讲了啥？

　　周二晚上十一点多，就是个一如既往的 “下定决心早睡”却被自己轻易推翻的平常夜晚。刚刚躺上床，拿出手机刷了刷几个经常阅读的订阅号，无意间发现了某个专长评论电影和剧集的微信公众号推送了一篇新文。

　　点开一看，这次介绍的影片来头不小——网飞出品；中美合拍；美国前总统奥巴马投资拍摄；中国“玻璃大王”曹德旺特别出演。再一看影片的“中心思想”，哇咔咔，这部影片要反映的是“中美两种制度和文化的剧烈碰撞”。再看影片名称，《美国工厂American Factory》。好吧，它确实引起了我的兴趣。

　　

　　长久以来，“中国工厂”已经固化为世界对中国的印象，而美国只需通过在“贫穷落后”的国家地区投资赚钱，搅动金融风云榨取他国血汗就能坐享其成，其制造业的衰退也是必然的结果。在与各国关系日趋紧张的当下，美国政府积极倡导制造业回归本土，但事情并不像政客们想得这么简单。美国国内企业缺乏足够资金投入，美国本土工人报酬和福利水平要求远超外国工人，这些阻碍着美国通过自身力量恢复制造业。

　　出乎美国人意料的是，“三十年风水轮流转”，曾经是美国人拿着钱去中国“投资”，如今却得靠着吸引中国企业来美国投资，才能令美国当地人重新获得就业机会。借着“中资”东风建立起来的“美国工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这个“美国工厂”内的“中美两种制度和文化的剧烈碰撞”，究竟是怎样的？

　　这个“美国工厂”，投资方是在中国被称为“玻璃大王”的福耀公司。福耀的掌舵人曹德旺，看中了美国俄亥俄州代顿市的一个大型工厂——该工厂属于已经关闭的通用汽车（GM）。2008年经济危机时，作为代顿市最大的纳税企业，通用汽车没能熬过“寒冬”，导致在通用汽车工作的当地几千名居民被迫失业。这些失业居民的经济情况十分糟糕，不少人的房屋和车辆因为无法偿还贷款而被银行收走，家庭和个人生活都将难以为继。

　　

　　

　　曹德旺豪掷6亿美元，在通用汽车的这个原厂房上，建起了全球单体最大的汽车玻璃制造工厂。这家工厂的名称，在中国人看来不可谓不意味深长——“福耀美国”（意译为“Blessing America降福美国”都是可以的）。

　　

　　福耀美国建厂之初，美国的《华盛顿时报》对其进行了报道，尽管大部分内容还算正面，但字里行间隐藏的“攻击”，其实质是抓住美国人惯常诟病中国企业的一大“问题”不放——中资美国企业设立“工会”的问题。事实上，在福耀美国招聘当地居民时，已经有当地人询问过是否设立工会，福耀自上而下的管理层所给出的答案一致为NO。

　　

　　

　　

　　2016年10月，在福耀美国的竣工典礼上，一名受邀参与的参议员，在未事先告知福耀美国的情形下，突然说出了支持福耀美国的工人组成工会的言辞，令在场的福耀美国工作人员万分恼火，因为这意味着管理层必须在曹德旺的面前，紧急面对和商讨这个棘手问题。此事发生后，曹德旺在召开福耀美国高层领导紧急会议的时候直言不讳道：“工会进来，我关门不做了。”

　　曹德旺之所以坚决拒绝在福耀美国设立工会，其原因在于，根据美国和俄亥俄州的法律，工会拥有与公司管理层“抗衡”的力量，有时甚至影响公司的经营和存续。当管理层为考虑公司经营发展和长远利润而束手束脚的时候，工会会为了不断争取更高的工人报酬和福利，撒开膀子与公司管理层对着干，采取抗议、罢工等方式去寻求更好的待遇，哪怕在许多情况下这会导致公司不堪重负而陷入亏损甚至是倒闭。从某一个方面而言，美国制造业长期衰退的其中一个重要原因，也就是很多美国企业为了减少用人成本和工会带来的束缚，而选择在境外那些用人成本少、劳动保障标准低的国家和地区建厂生产。

　　

　　所以，福耀美国面对的情势变化，是从一开始招聘员工时当地人对于再次获得工作机会和收入的感激，演化为2017年前后部分不满于工作强度、工作条件、工作时间、工作报酬的工人要求成立工会，并希望通过工会的权力来达成他们的诉求。

　　

　　

　　为了在是否设立工会的投票中争取更多工人投“否定”票，福耀美国的管理层通过加薪、面对面会议、给予优秀员工前往中国上海旅行等方式，希望在福耀美国工作的当地人能更多地理解和支持公司管理层的决定，并以公司获得利润为优先考量，进而保证当地工人们都能继续在福耀美国拥有工作机会和更有竞争力的报酬。最终，公司管理层的努力，以及大部分美国工人自发的选择，让超过60%的福耀美国当地工人投了否定票，最终在福耀美国并未成立工会。

　　就在此次投票后，那些积极领导和参与成立工会活动的员工，被福耀美国以工作能力、工作业绩不满足要求等理由予以解雇。

　　

　　福耀美国从2018年起开始获利，起始薪资仍保持在14美元/小时。公司目前雇佣约2200名美国工人和200名中国工人。

　　

　　以上是《美国工厂》讲述的这起事件的主要条线，我们作为旁观者，目睹了美国工人、美国政客和来自中国的资方之间的“矛盾”和“冲突”。乍一看，这似乎只是两个国家国情、法律规定的差异所导致的问题，但影片中另一支不可被忽视的队伍的存在，让每个观影者都能直观而生动地感受到，这种差异的根源到底是什么。这支队伍，就是福耀的中国工人，包括在其国内工厂工作的中国工人和被派至美国的中国工人。

　　是的，我用了“队伍”这个词，并非是我用错，而是这些中国工人所体现出的纪律性、专注度，足以让目睹其工作、生活状态的美国人感到震撼。

　　

　　

　　

　　明明是同一条生产线，中国工人一天能完成七千片玻璃，这在美国人看来简直是天方夜谭。那为什么中国工人能做到但美国工人却做不到？

　　

　　

　　

　　

　　

　　以上三组对比图，简明扼要地体现了造成这种差异的三大原因：

　　1、对于加班的不同态度；

　　2、对于命令的不同态度；

　　3、对于工作的不同态度。

　　中国人常说“态度决定一切”，事实证明也确是如此。造成这种态度上的差别的原因，在我看来并非是基于个体之间的差异，而是中美两国国民性的不同和在所倡导的“三观”上的不同取向。

　　影片中接受采访的工人中，中国工人和美国工人兼而有之，但美国工人常常只要一两句话就能给我留下印象，进而就能明确地将他/她与别的美国工人区别开来。但中国工人的形象却很难让人一眼记住，更模糊化和脸谱化，个体特点普遍融化于群体形象中中。

　　

　　

　　对于中国人来说，服从命令、牺牲小我、不拖后腿、着眼大局，这是刻在内心深处的自我要求，也是自我满足他人希望和社会需求的一种方式。哪怕委屈自己，哪怕吃苦受罪，只求对得起别人给予的机会，不愿意让人对自己失望。也正是由于这种理念和意识在中国人之中具有足够的普遍性，才使得中国工人在工作中体现出了惊人的效率和实力。但这样的意识，在令集体获得巨大助益的同时，对自己而言常常会过于苛刻，其“忍无可忍从头再忍”的态度也容易产生纵容资方违反劳动基本保障标准情况。

　　

　　

　　再来看看美国工人，打小以来接受的都是鼓励教育，超强的自我意识和自我肯定几乎是美国人身上固有的烙印。对于工作的态度，大部分人都秉持着“为了糊口”的态度，不愿为了工作而牺牲自己最为重视的生活和家庭。对他们而言，工作并非是体现人生价值或达成远大目标的途径，而只是获取生活所需金钱的一种方式。所以，他们对于工作很少做出什么牺牲或拼搏，必须以获得自身权益充分保障和满足为前提下才会同意“对等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这种以满足个人需求为先的意识，对于每个美国人自身而言的确能够最大程度实现人生幸福感，但对于社会和国家进步方面的助力显然不足。

　　

　　

　　我不想评论两种主义孰优孰劣，因为没有人能够抛弃“个体”和“集体”中的任何一个而活，所以无需在这两者间选择其一，而是更应该探求如何平衡。中国工人的付出与牺牲应该得到肯定和重视，但他们在工作和生活中的应有权利必须得到更大程度的尊重和保护。这种尊重和保护，有必要从法律层面和实务层面同时进行，对于滥用中国工人的集体主义精神，违反法律不给予工人应有的劳动待遇和保障的资方，应当接受法律的严惩。而对于中资美国企业的管理层而言，对于美国工人的管理，也需要在侧重于鼓励的基础上加深其对于企业的归属感和荣誉感，同时充分运用当地法律给予的空间，在了解美国工人性格特征和行为模式的情形下做好经营风险预测和防范，将中国人的“集体主义”精神潜移默化地融入其“个人主义”的意识之中。

　　

　　马丁路德金的著名演讲，“I have a dream”，表达了美国黑人要求获得自由平等权利的心声。事实上，对于每一个美国人而言，也都以拥有“美国梦”而骄傲。

　　

　　这位福耀美国的美国工人，他的“美国梦”，是可以拥有中产的生活，有自己的房子、车子并可以送自己的孩子去上大学。我相信这代表了大部分美国民众对于自己生活的期待和愿望。可以发现，“美国梦”的每一项内容，几乎都是以实现个人更好水平的生活为核心，毫不掩饰将自己的欲望放在首位。

　　虽然影片中并没有中国工人直接谈及“中国梦”，但从影片中的一些细节，是可以找出一些“蛛丝马迹”的。

　　

　　

　　“中国梦”的官方定义，是“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就是中华民族近代以来最伟大梦想”，这种描述更多属于抽象的政治概念，对个人而言有点不那么接地气。若把它融入日常生活，具体到影片中的中国工人，我所理解的属于他们的“中国梦”，是尽全力完成自己分内的工作指标，是和同事一起努力完成工作目标，是完成更快更高更强的工作挑战，然后从集体、社会和国家的进步中获得个人生活水平的保障和提高，进而实现自己的价值和理想。

　　一言以蔽之，“美国梦”的核心是“我有什么权利”，“中国梦”的核心是“我尽什么义务”，这种“截然不同”要求中国投资方在美国投资前，必须调整对待美国工人的“思路”，用他们的思维方式去理解他们提出的诉求并从更合适的方向寻求解决问题的途径。

　　【When in Rome, do as the Romans do. 入乡随俗】

　　福耀美国对待“美国工会”的态度，会让很多不了解中国的外国人认为，是不是因为中国本来就没有“工会”这样的存在，所以才会在美国工人要求成立“工会”时“如临大敌”？

　　当然不是。

　　中国的《工会法》于1992年颁布，2001年修订，其中突出和强调了工会维护职工合法权益的职能。经过修订的《工会法》规定:“中华全国总工会及其各工会组织代表职工的利益，依法维护职工的合法权益。”"

　　对于一些企业无视职工的劳动条件与安全，随意延长劳动时间、克扣职工工资、不提供劳动安全保护，甚至限制职工人身自由，严重侵犯了职工的合法权益，工会有责任及时向相关政府部门反映情况，并代表职工与企业方面就维护职工劳动权益的问题进行交涉，使企业予以纠正。就该等工会职能，《工会法》亦进行了规定:"企业、事业单位违反劳动法律、法规有下列侵犯职工劳动权益情形，工会代表职工与企业、事业单位交涉，要求企业、事业单位采取措施予以纠正;企业、事业单位应当予以研究处理，并向工会作出答复;企业、事业单位拒不改正的，工会可以请求当地人民政府依法作出处理:(一)克扣职工工资的;

　　(二)不提供劳动安全卫生条件的;(三)随意延长劳动时间的;(四)侵犯女职工和未成年工特殊权益的;(五)其他严重侵犯职工劳动权益的。"

　　同时，根据《劳动合同法》的规定，对于单位单方面解除与职工的劳动合同关系的情形，单位必须书面通知工会并听取工会的意见。

　　无论是从立法还是从实务角度去理解，在中国设立“工会”，其目的是倡导职工积极参与企事业单位的生产、经营和管理，并通过发挥职工的主人翁态度为企事业单位的发展助力；同时，对于企事业单位侵犯职工劳动权益的，工会有义务主动提出纠正要求并就拒不改正情形要求政府部门予以处理。中国“工会”的设立，其出发点并非是单位和职工之间的矛盾和纠纷，而是在强调整体利益一致的前提下对员工进行引导和保障。

　　

　　有些人吐槽，认为中国的“工会”形同虚设，不如人家“美国工会”可以和企业主直接叫板那么拉风，甚至还有人认为“美国工会”就是工人的“保护神”。但事实真的是这样么？

　　美国劳工联合会（American Federation of Labour，AFL）在成立之初，确实是非常具有进步意义的。例如，在1930年代的美国汽车产业中，工人每天工作12-14个小时，一周工作6天，工作期间不准上厕所。工伤也非常普遍。经过AFL领导工人们的所进行的斗争，汽车寡头们被迫提高工人的权利，上涨工资。

　　但随着时间的演变，AFL也逐步退化成了一个官僚组织，对内腐化贪污不断，对外为了自身的利益完全不顾其他非工会成员。

　　首先，由于工会组织在某些行业力量的空前强大，其在超出合理范围的基础上要求企业给予报酬和福利，导致众多企业几近破产。福耀美国的美国厂房的前“主人”通用汽车，就是由此走向破产的“受害者”之一——通用汽车平均为每位员工每小时支付73美元，比其他公司高出每人数十美元，过高的用人成本成为导致其在金融危机时“倒下”的重要原因之一。

　　其次，美国工会的领导层，逐渐退化成官僚机构并脱离了一般工会成员本身，成为了“工人贵族”，对他们而言一般工人的利益不再是最优先的目标，而是将工会组织的利益排到了第一位，“贵族们”也可以从中获得经济和政治力量。观察者网专栏作家杨鹏飞，和另外一位作者施昌书在《社会观察》中的文章《美国工会:贸易保护主义的幕后推手》中写道，在2008年美国总统选举期间，工会除了呼吁成员给奥巴马投票以外，还大肆向民主党捐款。美国工会为奥巴马花费的竞选资金高达3亿多元，远远超出奥巴马自己筹措的经费。 更为重要的是，美国工会为奥巴马竞选提供了数不尽的“蚂蚁雄兵”，散布到美国社会的各个角落，为奥巴马造势，把奥巴马的竞选口号“yes, we can”喊得响入云霄，从而取得了超出竞选对手麦凯恩的压倒性胜利。所以，有评论说美国工会是奥巴马的政治班底，这绝非虚言。

　　最后，美国工会耍“流氓”的例子比比皆是。举例来说，在高晓松的节目“晓说”的一期节目中，高晓松大致介绍了美国的演员和编剧工会。

　　演员工会利用自己垄断的权利（300万美元以上的制作必须使用演员工会的成员）和资方签订了苛刻的条约，比如在解雇导演方面。高晓松介绍说，除非是出现了“我得傻得认不出演员是谁了”这种奇葩状况，否则不得解雇导演。而在编剧工会罢工之时，工会直接封锁了办公大楼，任何成员不得进入，否则直接罚10万美元。 可以说美国的这种工会垄断、只顾自身成员利益的行为，几乎和“流氓”无异。

　　

　　

　　【前述关于美国工会介绍及事例内容，来源于，作者张珩】

　　这么一比较就该知道，工会两家都有，定位各有不同。自家的工会或许有所不足，但人家的工会也是问题重重，不比较也就罢了。

　　事实上，中国法律、法规等规范性文件中，并不缺乏对工人权益保护的条文和内容，但不可否认的是，各地在具体实施中仍存在不少实际问题。

　　例如影片中出现的中国工人多加班、一班工作的规定时间为12小时、劳动保护不足等情形，其是否全部依法而行，是一个应该引起关注的问题。

　　法律上加班并非不被允许，但对于加班的时长、加班工资或补休等问题，《劳动法》、《劳动合同法》及相关实施条例、司法解释等都有明确和详细的规定，单位必须严格遵守。

　　同时，对于需要施行不定时工作制和综合计算工时工作制的单位（不定时工作制，也叫无定时工时制，没有固定工作时间的限制，是针对因生产特点、工作性质特殊需要或职责范围的关系，需要连续上班或难以按时上下班，无法适用标准工作时间或需要机动作业的职工而采用的一种工作时间制度；综合工时制是指分别以周、月、季、年等为周期，综合计算工作时间，但其平均工作时间和平均周工作时间应与法定标准工作时间基本相同），应该严格依法履行向劳动保障行政部门提出申请的程序，经审批同意后方可实行。

　　此外，根据《劳动法》规定，用人单位必须为劳动者提供符合国家规定的劳动安全卫生条件和必要的劳动防护用品，否则劳动行政部门或有关部门应责令改正并处以罚款，并可在情节严重时提请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决定责令停产整顿；《劳动合同法》第三十八条规定，对于未按劳动合同约定提供劳动保护或者劳动条件的，或违章指挥、强令冒险作业危及劳动者人身安全的，劳动者可以解除劳动合同，

　　《美国工厂》中采访的一名在福耀美国工作的中国员工，在接受采访时说过这样几句话：“我还以为他们的生活很优越呢，不用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子，不用为生活去失去很多东西，但事实上比国内压力大好几倍。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更多人相互去体谅。”

　　

　　而被福耀美国派来中国学习的一位美国高管，则在看到福耀中国员工举办的集体婚礼后流下了眼泪，并感慨道：“我们是一个大星球，稍微有点分裂，但我们是同一个世界。”

　　

　　不同的国家、社会之间的差异必然存在，但人性中的善良和包容一定是共通的。人和人之间的释放善意、相互体谅，彼此理解，很美好，也值得去为之努力。

　　这或许是这部《美国工厂》纪录片之中，最值得我们欣慰的镜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