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小女孩2》影评:三个死妈妈

栏目:影视资讯  时间:2022-1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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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妈妈的忧伤

  《红》2的故事其实始于三位「死妈妈」。这里,我鲁莽地借用法国精神分析师葛林(André Green)临床诊断后提出的概念「死妈妈」(The Dead Mother)。在较严格的定义中,它指的是一种在婴幼儿时期与母亲关系经历某种创伤性断裂而引起的病理反应,同时亦指情感移转后,产生出的「死妈妈情结」(the dead mother complex),也就是「个人对于那忧郁症的、情绪上缺席的妈妈所有的回应」(注1)。但作为一种灵感与引申,在电影中,我们一共拥有了两位新晋与一位旧有的「失魂」死妈妈。「孩子之(未)死」构成了整个故事的前提,一个主体的「创伤事件」。刚好三位母亲都经历了一个孩子或生或死的恐怖过程。

  沈怡君(许玮宁饰)延承上集,她的课题在于如何走过丈夫与奶奶身亡的创伤,多舛的遭遇于此际,还加上了未出世便告夭折的死胎(电影中,那是婴儿换取母亲性命的结果)。沈怡君的形象是一个行尸走肉般的,等待「魔神仔」容纳的载体,她的「恍神恍神」,她的幻象,源于创伤意义未被认纳,即她的「过不去」,因此被隔除的死者(阿伟)会从外在返回,是为「压抑物的回访/返」(return of repressed)。沉最后找到生命前进的动力,是在跨越逝者的伤痛后,领养了林咏晴,以一种错位但还称得上得偿所愿(一个孩子)的方式展开新生活。然而,这部片的问题应在于另两位各自有其篇幅的死妈妈上。

  李淑芬(杨丞琳饰)的人物设定或许稍嫌老套(社工师讽刺地对家庭不够尽心,就如某些老师自身的儿女在管教上有其错差)。她或许较符合我们引述的「死妈妈」的定义,一名忧郁的,有着创伤经验的母亲(年轻时被学长性侵),对那个意外、深烙屈辱印记产下的女儿拥有复杂的情感,管教上十分偏执,控制欲极强。然而,尽管身体可以控管可以规训,但与女儿的心似乎未曾靠近,因此,女儿出走,她的愧疚外显为她当年对堕胎与生产犹豫再三的梦魇场景,报应于女儿身上。

  你只能死两次

  第三位妈妈林美华(高慧君饰)为观众解答了「红衣小女孩」的身世与其真相,她因丧女令忧郁进驻其内,拖带着妹妹林咏晴过着怪异的,被误为家暴的生活。这当然又是一则史蒂芬金式《宠物坟场》的寓言重现:伤心过度的父母为了死去的孩子不惜触犯禁令,跨越生死之界——或者说停留在生死之界——将孩子以渎神的魔咒或术法从死荫之谷硬生生地拖回。台中大坑山区的阴暗森林顿时摇身一变,成为我们的「恐怖禁区」,一个「结界」,一个「原欲物」/「那事物」的禁制领域(the forbidden domain of the Thing)。(注2)

  首先,我们要问的是,为什么会有怪物/鬼魂?为什么逝去的亲人以怪异的面貌回返?精神分析予我们的教益是:因为主体「不能回忆被压抑的东西,甚至连它的基本部分也不能回忆……他更乐意把被压抑的东西作为一种当前的经验来重复(repeat),而不是像医生所期望看到的那样,把它作为过去的一个部分来回忆(recollecting)」(注3),这种以「现在式」出现的压抑物,就会呈现扭曲、非常态的状况,无法被整合进象征世界,未被认纳的「压抑物」,便以「幽灵」,甚至是「活尸」的姿态复临。

  接着,才是我们真正一再回避却不得不回答的问题:为什么死者频频复返?为什么红衣小女孩不断将人「牵去」,不停现身于妈妈??眼前?山老鼠意外的唤醒她可说是一种(戏剧上的)借口,因为不管怎么说,她反正都会回来。纪杰克指出:「因为他们并没有举行适当的葬礼,也就是说,因为他们的葬礼出了点问题。死者的归回是在象征仪式中、在符号化过程中一种扰乱的符号;死者归回是一种讨债者,索求未偿还的象征债务。……是恶质化了某种象征债务,它超越了身体的腐朽。」(注4)

  我们立即意会这就是林美华无法承受女儿之死所施以的「俯身葬」,一种古老的术法,可以让死者复生。因为无法于象征层(the Symbolic)安稳其位,无法在符号意指的世界找到自己的「名位」,因此,这股索债的身势就爆发为「真实层的鬼脸」(The Grimaces of the Real)。

  这里必须来谈谈象征层(the Symbolic)与真实层(the Real)的对立,这是拉冈心理拓朴学结构所使用的术语。事实上,它是三元的结构:「象征层—真实层—想像层」,但这里只谈前两者即可。如果说象征层代表了我们经由语言等象征秩序所体验的一般社会「现实」,它基本保证了我们于社会上所处的位置;那么,真实层就是描述那些生命无法被知晓的领域。它是象征的边界,是意义以外的领域,我们无法以任何符号理解,但又是象征层赖以建立的「地基」。也就是说,所谓「真实」(the Real)对立于社会「现实」(reality)。

  小标题的引文,就是拉冈吊诡的警言。「你只能够死两次」,第一次,是所谓肉身的死亡,是你真正物理身体的消亡;而第二次,则是象征性的死亡,你在社会现实位置的消亡。比方说,有人英雄般死去,虽然他肉身消亡,但在象征世界仍保有人们对他英勇事迹的纪念;而有些人,比方说死囚,他还未死亡,却早已被社会放逐出界。这就是「红衣小女孩」/姊姊林咏晴的僵局。她卡在「两次死亡之间」,不得动弹。她一来无法真正死去(肉身不朽),二来无法被母亲认纳(名位匮乏)。所以她必须索要她的债务——她应得的死亡。

  询唤:你的名字

  到了电影最高潮,是交叉剪接对女儿们所展开的「询唤」。也许我们会记得,那个关于名字的古老魔法……呼唤一人其名,便拥有控制那人的力量。「询唤」是由马克思主义哲学家阿图塞提出的概念,主要是说主流意识形态会透过「询唤」,来赋予主体主体性,吊诡地说,主体毋宁是「被主体化」的。对阿图塞来说,当警察在路上朝一个路人喊「站住!」而路人回头,此时该个体便被「询唤」进这个社会要他担任的那个「主体」位置。

  在李淑芬与女儿李雅婷身上,或许比较接近一种相互确认,李淑芬透过呼唤女儿,将被魔神仔侵占的李雅婷,唤回当下此刻的「女儿」之位;李雅婷(通过妈妈自身之口)选择李淑芬为自己的母亲,从而使「死妈妈」脱离痛苦的创伤回忆,羽蜕为一个崭新的「母亲」身分。而另一端,是姊姊林咏晴与妹妹林咏晴的和解,其症结「妈妈不爱我,把我变成怪物」,由妹妹代替母亲表达了「你是被爱着的」。双姝皆名为林咏晴,那是妈妈为了纪念姊姊由妹妹所继承的名字/名位,而你,这个困在生死两界的姊姊,是可以藉由让位(予妹妹生)获得安息的。这个原本因为记忆中母亲将其怪物化又一再遭受母亲驱邪暴力的女儿,终于可以在「林美华的女儿」这个名位中获得象征化。

  我以为,李淑芬与林美华这两条乍看并无多大相关的剧情线(李雅婷之所以被「牵走」,仅是偶然),在「母亲—女儿」的交互辩证中,生产出结尾特殊的异质家庭:三个母亲(李淑芬、李雅婷、沈怡君)与一位(虚位)父亲(这个父亲甚至某种层面上,不是人,是神祇;虽则虎爷叱退众魔神仔,但还是依靠妈妈们的认纳尝试使象征债务清偿)。我们在剧始,有着三位死妈妈,在剧末,我们的妈妈向死而生,「穿越幻象」,直面自身的创伤真实层,而有了一次彻底而激进的改变。

  (注1) 刘人鹏、宋玉雯、郑圣勋:〈心不在焉的母亲与家庭亲密关系想像:动漫与文学作品中的「死妈妈」〉,中外文学第四十三卷第三期(2014年9月),页142。

  (注2)纪杰克著:《倾斜观看──在大众文化中遇见拉冈》,苗栗:桂冠,2008, 页38。

  (注3)佛洛伊德著,杨韶刚等人译,〈超越享乐原则〉,《弗洛依德文集》,台北:知书房,2000,页47。

  (注4)同注2,页34。

  (本文经作者同意转载刊登,作者:Wolfshad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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