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三）姜子牙

　　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火焰如梦魇一般在天边纵横。

　　闻仲早早就嗅到了那股浓浓的杀气，在那被铠甲和披风紧密裹挟着的人形进入离他十步之内时，他就已经感应到了这敌人的位置。

　　心跳，力量，速度，血液的流动，脏腑的位置，骨骼的形状，以及在他体内汹涌流动着的法力，闻仲都感觉得一清二楚。

　　那人的吴钩双剑撕如野兽的两根巨大的獠牙，撕开黑夜的帷幕，而闻仲早已提起雌雄双鞭挡在面门之前。

　　锵的一声，火花四溅，那人收剑退走，闻太师又怎会给他这样的机会，只见他握紧双鞭，如大鹰一般舞起肌肉虬结的双臂，像一个滚动的车轮追着敌人的脚步翻身砸去。

　　他知道那木吒此时正举着兵刃准备格挡，但他这千斤的力道，背后是他一辈子的修为，又岂是这黄毛小儿能挡得住的？

　　砰的一声，火花一闪，黑暗中有人闷声倒地。闻仲回首，斗志高昂，手中的双鞭被捏的暗响。

　　“姜子牙，你不是觉得，就凭你们几个杂鱼也能动得了我闻仲吧！”闻仲大笑。

　　苍老却雄浑的声音从天边传来：“闻太师，如今我王已经带领百万雄兵包围了这牧野战场，纣王无道，坐拥整个大商江山都败于武王兵下，如今只剩这朝歌孤城，早已没了胜算，劝你弃暗投明，顺应天意而为！”

　　“你的百万雄兵在老夫眼里不过是薄纸一张，信不信老夫现在就撕给你看！”闻仲说完，飞身骑上麒麟，向着正在激战的诸侯联军立马发起了冲锋。

　　那悬浮于天际的几员神将即刻吓的面如土色。

　　墨玉麒麟果然是上古神兽，刀枪不入，力大无穷，还未等太师出手，就凭着一对利角在联军阵营中撕开一条裂口。

　　猛兽闻了血腥更加疯狂，爪牙并用，哪个敢于上前立即被拍飞出去数米之远。

　　还是哪吒速度最快，他踩着风火轮第一个冲到了闻仲头上。但闻仲突然把雌雄双鞭向他抛来。

　　哪吒道行不高，尚未发觉其中危险，但紧追他而来的杨戬却已经用天目看透了那雌雄双鞭的奥妙：

　　原本沉寂肃杀的玄铁双鞭内部现在有了一丝异动，闻太师汹涌的法力已经渗透进了武器深处，以他的天眼居然也跟不上那股法力运动的速度。

　　像是破坏，像是创造，法力徐徐的按照一个固定的闭环循环起来，围绕着那闭环，那一坨金属居然渐渐生了经络，生了骨骼，生了体温，再把目光切出双鞭深处，那一双兵器居然在空中慢慢伸展开身体，变成一只凶猛的蛟龙。

　　传说雌雄双鞭为两条蛟龙所化，令人万万想不到的是，它居然真的从兵器变成了蛟龙。

　　三尺长的双鞭在一瞬间变成了五丈长的巨大蛟龙，哪吒周身的火焰与之对比只能是一柄小小的火烛。

　　哪吒现出三首八臂，用混天绫搅乱满天的云团，形成一个巨眼一样的漩涡。

　　如果他再用自己的神力在风暴重心燃起神火，那一定会形成照亮每一片战场的火云。

　　但突然有一条蛟龙在暴风中探出头来，一口把顽童吞了下去。

　　“救哪吒！”

　　“韦护快跟上啊，傻愣着干什么！”

　　“这是什么怪物啊！”

　　“闻仲老儿！放了我三弟！”

　　姜子牙稳坐在战场后方，对于哪吒的危险冷眼相对。

　　身旁的云中子凑了过来：“太公，幸好有他们几个与闻仲缠斗，通天神火柱已经摆好了”

　　“没想到闻仲不但修成了五行遁法，现在连兵器都能化形了”姜子牙面露不悦。

　　“我云中子这辈子都在钻研这些法器，连我的徒弟雷震子其实也是我研究的法器之一，可惜只成了他这一个，不然武王伐纣就能兵不血刃了。”

　　“可我竟也想不通，这闻仲是如何把死物变成活龙的，或许，只有尊师元始天尊才知道这其中奥妙吧”

　　“自那截教的多宝道人死后，道兄的炼器技术就是这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本帅对道兄的本领绝对佩服，只是好奇，这闻仲有金煌真身，五行遁法，天眼神通，又有雌雄双鞭能化龙形，还有那墨玉麒麟力大无穷，道兄的通天神火柱，怎样能破了这闻仲呢？”

　　云中子嘴角上扬，面色也得意了起来：“太公还请耐心观战，那闻仲已经接近我的阵法了”。

　　不愧是兄弟和密友，见哪吒被吞，第一个冲上来的便是金吒和杨戬，二人齐心协力重击蛟龙的喉管。

　　那怪物吃痛，又一口把满身冒着黑烟的哪吒吐了出来，不过他被千斤的咬力压过，已经是不省人事了。

　　而另一边的韦护同雷震子、李靖正在与闻仲和另一条蛟龙缠斗。

　　李靖站在远处，祭出玲珑宝塔，小臂长的宝塔现出一片金光，在空中扩张到了两人多高，向着闻仲砸了下去。

　　但闻仲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他从容的一脚踢开近前的韦护，向后一闪，宝塔扑了个空。

　　雷震子聚了一身雷电在手中的风雷棍上，突然在闻仲背后出现。就在他的棍砸下去之后，听见的声音却不似皮削骨断，而是像敲在泥沼里一般寂静无声。

　　雷震子惊的合不上自己的鸟嘴，在他棍下的物体，居然真是一个人形的泥像，威力无穷的风雷棍把泥像从中间劈出一个凹陷，半边脸还能看出闻仲杀气腾腾的样子。

　　骇人的闪电在泥沼中完全失去了作用。而就在他面前，那泥像居然慢慢站了起来，把风雷棍从内部吐了出去。他黢黑的颜色渐渐退却，露出了皮肤的肉色。

　　“这……就是金煌真身吗？”雷震子一时惊讶的忘记了攻击。

　　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和闻仲交手，可是以往的闻仲施展金煌真身，只是会在身上披上一层玄铁，刀枪不入，曾经他们以为那就是金煌真身的全部。

　　闻仲发白的胡须下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他就在雷震子面前化作一滩清水，狠狠拍在了他的脸上。

　　雷震子被这凉水一激瞬间清醒了过来，但是后脑突然遭到猛击，接着头晕目眩，失去了意识。

　　韦护一边防御一边假装败退，小心翼翼的把闻仲引入了阵法附近。

　　还有两步之遥，韦护心中大喜。但就在他心花怒放的时候，只听见耳边一阵飓风，一只比黑牛还要巨大的身影径直撞击过来。

　　韦护防御不及，被一头撞倒在地——来的正是那墨玉麒麟。

　　闻仲靠近阵法的脚步停顿了。此时，连天边手持长剑与蛟龙鏖战的李靖也怒目圆睁，只恨自己不在现场。

　　但他也已经自身难保，玲珑塔不在身边，仅凭着漂浮之术和一柄能随心而动的宝剑，对付迅猛狡诈的蛟龙十分危险。

　　“就凭你们，也想撼动我大商江山？”闻仲居高临下的把战靴踏在韦护的胸膛上。

　　韦护紧咬着牙齿，两双大拳捏紧了地上的青草，似乎是难以忍受自己被一位花甲老汉侮辱。

　　闻仲的右指一挥，脚旁的青草突然剧烈的颤动起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一直长到了和老将军同等高度。

　　纤细的草叶尖端纠缠在一起，拧成了一把锐利的长矛，缓缓靠近了韦护的脖子。

　　“死前你只有一句遗言，说吧”

　　韦护看着闻仲的脸，突然露出一副狰狞的笑容。闻仲听清楚了那几个字。

　　“你看到我的降魔杵了吗？”

　　闻仲大惊，张开天眼四下搜寻，果然不见那宝具的身影。他突然感觉到一丝杀气，一回头，只见一道金光直奔胸膛而来。

　　金煌真身下意识就已经发动。闻仲的胸口瞬间化作金刚石。

　　叮！的一声脆响，那高速飞来的降魔杵被巨大的力量弹飞，七扭八歪的沿着一个不自然的轨迹飞了出去。

　　但闻仲也同时吃下了这冲击力，他的脚后退了一步。

　　一瞬间，八道热烈的光芒从脚下的大地直指天空。

　　两条蛟龙像是被烫到一般用最快的速度奔向闻仲，墨玉麒麟也嘶吼着朝主人飞奔而来。

　　只有他们苍老的主人还没有意识到危险，呆呆的望着这一切。

　　轰隆！八根三丈高的柱子破土而出，围绕着闻仲行成一个囚笼。

　　蛟龙化作双鞭，却撞在了柱子之间的空隙上——原来那里已经有结界形成。

　　墨玉麒麟扑在囚笼前，对着里面的主人哀嚎着。一众神将迅速上前，控制住双鞭，李靖的玲珑塔也紧随其后，收了墨麒麟。

　　“闻仲，这是我专门为你设计的通天神火柱！”云中子和姜子牙从天边飞来，一众神也爬起来向这边靠近。

　　闻仲看着瞪着眼睛的金吒，遍体鳞伤的杨戬，也看到了狞笑着的韦护，最后把目光放在了稳坐中央的姜子牙。

　　“我倒要看看你们如何囚住我！”闻仲怒发冲冠，双手高举向天。

　　脚下的大地似乎听到了他的召唤，轰隆隆的颤动起来。就在这时，那八根雕刻着图腾的石柱居然瞬间燃烧起来，流光从闻仲体内四散而去，如飞虫一样在阵法中乱窜。

　　“此神兵乃通天神火柱，任你有再高的法力，也终将在这阵中散尽。每根柱子散发的火焰都能加速你体内法力的运转，即使你按兵不动，法力也会迅速发散。”云中子说。

　　闻仲没有回应。刚刚他已经发觉，自己的五行遁法已经无效，他没法用自己的法力控制天上的风和风中的水汽，也没法撼动脚下的哪怕一方泥土。

　　原因就在于这八根火柱居然让自己体内的法力以远超平时的速度运转起来，然后平均分散在这个空间内。

　　闻仲强忍着身心的灼热，感觉着法力迅速的流散。

　　他又不甘心坐以待毙，拼了命连续变化了几百种身形，但他却发现，自己的金煌真身没法维持太大或太小的形态，也没法维持太久，自己的法力似乎越来越难以精密的控制自己的每一段身体。

　　而兵器被夺，坐骑也难逃一死，似乎他命运，已经到了极限。

　　姜子牙缓缓的坐了下来，说有事与闻太师聊聊。

　　其他人慢慢地离开了，他们也发觉闻仲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力的老头，再无半分危险，只能在这里等待着被烧成灰烬的命运。

　　“姜子牙，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闻仲质问。

　　“除暴君，正天道”姜子牙说。

　　闻仲笑了笑：“跟我就不用来这一套了。”

　　姜子牙沉思了一下，又说：“子牙觉得，这人的世界，还得由人来统治”

　　“自鸿钧祖师爷开始，历朝历代都有我们修行之人下山辅佐。你可知道，你这样一闹，我教死伤惨重，你教也尽数归顺武王，从今以后，三山五岳将再无修行之人”

　　“想当年，鸿钧祖师爷也是从妖族手里习得这仙法，才让我们人族和妖族有了抗衡之力。如今子牙帮武王除了这妖的王朝，由我族当家做主，我也得让武王的江山，坐的稳固。”

　　闻仲叹了口气：“仙法这东西，始于妖族，兴于我道，交给凡人手里，一代代传下去，传着传着，可能就没咯”

　　姜子牙也同样的叹了口气：“若是它没了的时候，也就是妖族被彻底铲除的时候吧。妖法固然美妙，若为我族昌盛，弃之也无妨。”

　　这时，两人一个笼内，一个笼外，同时注意到了一道强烈的光芒在夜空中形成一根闪耀的光柱，直冲云霄——正是来自朝歌城的方向。

　　闻仲看着姜子牙脸上疑惑的表情，语重心长地道出一句：

　　“这妖法可比你想象的玄妙多了啊！”伴随着老者爽朗的笑声，一代名相闻仲最终陨命在了火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