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化小说】月光光心慌慌:苍白幽灵
1978年10月30日,周一晚上。
凝视着图中人的眼睛,他蓦地意识到自己生命中最恐惧的一切都过去了。当他终于认命,明白自己为阻止这一刻到来所做的一切努力终归徒劳。当他接受自己只是命运机器中一枚微不足道的齿轮时,他的意志,他的梦想,他的欲望都变得毫无意义,因为这一刻总是会来的——也注定要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将结果展现在面前,束手无策。
“他逃走了。他已经离开这里了!”萨姆·卢米斯医生无助地站在暴雨之中,整个身体都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战栗。远处亮着两盏赤红的尾灯,像是恶魔狞笑回望的双眸,逐渐消失在黑暗的地平线上。卢米斯身边的玛丽安·钱伯斯护士拼命喘息着,她刚刚经历了有生以来最恐怖的时刻。史密斯树林/沃伦县立精神病院的精神病患们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如同夜晚的游魂。
卢米斯就站在他们之间,在迈克尔·迈尔斯最新的万圣节恶作剧的正中心。
但这绝不是最后一次,对吗,迈克尔?这只是你计划的开始,不是吗?
卢米斯握紧双拳,迎着风大喊。
“恶魔逃走了!”
自由啊。克里斯·黑斯廷斯蜷缩在他的拖车里心中暗叹着。自由的甜美哪怕只有一丝都教人无法抗拒。
他闷闷不乐地拧开瓶盖啜饮了一口威士忌,品味着酒精带来的烧灼感,然后用手背揩净胡子上沾的酒液。如果菲尔普斯先生知道他的一个拖车司机在工作时间喝酒一定会大发脾气,但克里斯却想“那他妈的又能怎样?”今天是他最后一次为菲尔普斯先生效力了,明天的这个时候,他就会抵达芝加哥。
没错,他的未来已定。全拜贝琪所赐。
“这可真棒。”当硕大的雨点打挡风玻璃上时,他嘟囔着。在沃伦县的时候他听说了今晚的雨讯,现在看来不仅是沃伦县,伍德福德县也会有点潮湿。
高速公路上一片漆黑,偶尔才有零星几个房子或商店打破这片夜的宁静。这些天来若非有必要,克里斯根本不想在这么晚行车,因为去年七月他开夜车的时候差点撞到一头鹿。这场惊吓让他自此之后在孤独的乡间道路上开夜车时不由加倍警惕。但今晚不同。今晚是他最后的独身之夜。明天开始,他就得在贝琪父亲的手下做天花板吊顶的工作了。
克里斯挺喜欢拖车司机的工作。这份工作虽然没什么魅力,薪资待遇也不算最好的,但这是一份体面的工作,菲尔普斯先生对他也很好。然而,修车厂的薪水不足以满足克里斯与之交往七年即将成婚的准新娘贝琪的要求,她威胁道,如果他不能“争点气”并为她的父亲工作的话,她就会带着他们的宝贝女儿玛姬离开他。
“真应该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他口齿不清地低喃,并再一次伸手去拿酒瓶。尽管贝琪总是唠唠叨叨,但是她……
却让他不再孤独。于是,他又喝了一口。
朋友们想在今晚为他庆祝一番。祝贺他们的老伙计克里斯·黑斯廷斯即将脱离独身,并在芝加哥开始新的生活。但在上周末,菲尔普斯先生的另一个司机因为生病周一没法来上班,周五本应是克里斯最后一天的工作,但这个老人承诺只要他能呆到周二下午保持车库生意的运行,就能获得五十美元的酬劳。想到接受工作就不能再享受与朋友们欢声笑语、胡吃海塞的美好时光,克里斯起初很犹豫,但当贝琪再次对他唠叨个不停,提醒他离开前还有多少东西要打包,他就决定接受菲尔普斯的报价。他需要的不是钱,尽管酬劳可观,但他更需要在被贝琪的家人永远包围,承担起丈夫与父亲的责任之前的最后一刻宁静来整理思绪。
家里的事情已经失控了。贝琪总是当着他的面诋毁他的朋友,并埋怨个不停,而辛苦工作了一天的他只想回到家瘫倒在自家躺椅上,小酌两杯以纾解压力。现在他还有小玛姬的事要操心。他从没想过要生一个孩子,至少,不是跟贝琪。但贝琪来自一个有五个孩子的家庭,她的父亲,那个老山羊不停地撺掇着他们,想要享受更多“含饴弄孙”之乐。贝琪是她的兄弟姐妹中唯一一个还没生育子女的人,很快克里斯的耳边就塞满了这个话题。这个女人一心想要孩子,争论的结果就像之前贝琪喋喋不休的大部分事情一样,以克里斯的退让告终。
玛姬现在已经一岁了,毋庸置疑,她刚出生的时候跟贝琪简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克里斯觉得,这个孩子比起他自己更像是家庭的一分子。起初,克里斯以为有了孩子贝琪就会带着宝宝四处炫耀,自己的生活就会因此而安定下来。谁料宝宝的降生却带来了更大的麻烦,他本应该预料到的。现在他们有了一个孩子,贝琪的家人便强烈要求她搬回芝加哥。“我可不想看一眼自己的外孙女也得长途跋涉。”她的母亲这么抱怨着。贝琪也表示赞同。
但为什么我也非得回到那里啊?克里斯在心里抱怨着。
他所有的朋友都是在菲尔普斯修车厂里所交到的。他交友这部分贝琪没法染指,是克里斯为自己精心打造的生活,他为此感到非常自豪。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将之舍弃,一切的一切都只因他和贝琪的一次亲热没用安全套。
周一的轮班时间很长,给了克里斯充裕的时间自斟自饮“庆祝”自己的闪亮新生。在夜幕降临时,他内心的某处被酒精所麻醉,决定在这告别前半生的最后一晚里回家道声再见。不是对朋友们和贝琪道别,尽管向贝琪说“再见”总令他真正感到轻松愉快。
克里斯要回到的是他成长的地方。当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总感觉故土在呼唤他归来。
哈登菲尔德。
这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他的生活变成了一所监狱,自由成了一个无法实现的梦想。他轻轻关闭了通讯电台,这样一来菲尔普斯先生就没法承接更多深夜拖曳工作,他占用公车开始夜访故居。
也许,只是有那个可能,他会重获一点自由。
“诅咒!诅咒已经降临到了我们身上!“
埃塞尔·斯特里克兰护士急匆匆地走入史密斯树林精神病院的大厅,精心打理过的红色短发在耳鬓边摆动,僵硬的膝盖提醒她已经58岁不再年轻了。窗外一场可怕的暴风雨席卷而来,就像是那些曾经让还是个孩子的她恐惧不已的老式怪兽电影中的场景,巨大的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声传来,无情的大雨倾盆而至。当声势浩大的猛烈风暴在空中酝酿盘旋,史密斯树林精神病院的病患们惧于大自然的威仪四下奔逃,像是处在一个恐怖至极的惊吓主题之中,面对的是一位残暴至极的国王。
“告诉你们,世界末日就他妈的要来了!撒旦来找他的私生子了!”
当夜,精神病院的大厅里充斥着疯狂的病人,而那个最近加入的——也是最好故弄玄虚的病人——为这份意想不到的自由时刻而放声大笑。天花板上的扬声器频频发着警报,毫无准备的工作人员迎着白色的病号服的人潮,试图将病人们送回房间,拼命想遏制混乱。
心力憔悴的埃塞尔想推开身边的人穿过这群暴徒,却几乎无从下手。她匆匆看了一眼手表,发现已经快要十点钟了。
“你在哪儿,伯纳迪?”她自言自语道。作为一名安保人员,伯纳迪除本职工作外一无所长,但他很擅长处理这些越闹越凶……呃,她讨厌用这个词语,因为它很不礼貌,但是……这真的是些“疯子”。
而今晚“疯人院”就是如此。
站在埃塞尔身边的是一个六十五岁左右邋里邋遢的男人,他斑白的头发凌乱非常,简直像是把手指插入灯座中电造成的结果。当他发表另一则末日宣言时,灰色胡须覆盖下的脸都扭曲了。“他被释放了!他被释放了!”这个老人咆哮着,“我必须从诅咒中拯救我们的灵魂!”
当埃塞尔走近那个胡言乱语的病人时,她收起了自己的情绪。由于所受到过的培训,她得以保持专业的态度从容应对,“这是怎么回事,萨耶尔先生?来吧,是时候回你的房间了。”她注意到他的额头——那块儿全是血,显然是因为他用头去撞牢房的墙。
萨耶尔先生,也被称为“牧师”,是个言辞混乱的老头,总是引经据典、高谈阔论各种世界末日的预言。在承认犯下数起谋杀罪后,他被关进了史密斯树林精神病院。当然,萨耶尔本人声称自己是遵照上帝的旨意惩罚那些人。
通常情况下,埃塞尔会像其他人一样把萨耶尔先生视为一个精神不正常的宗教狂热分子。但今天,万圣节前夜的上一天,暴风雨呼啸而至,史密斯树林精神病院的所有病患突然走出自己的房间,他的那些“诅咒”和“启示录”的说法似乎显得更加不祥。埃塞尔暂且压下因迷信致使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帮助老人走向他的牢房,但她的意识已经飘向了侧厅的其他三十几个病人,他们喧闹叫嚷着简直就是一群从动物园里逃出来的黑猩猩。
“猛兽出柙!”萨耶尔唾沫横飞地说,“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走吧,女人!”
埃塞尔死死拽住拼命挣扎的病人,脸颊因为用力过度涨得通红。病人开始逃离精神病院的时候,她就立刻联系了温恩医生,但在此之前,她和其他史密斯树林精神病院的工作人员得竭力让狂躁的病人们平静下来。
“萨耶尔先生,请你控制好自己的行为。温恩医生很快就会赶到这里,如果有什么问题让你感到困扰可以向他求助——”
“那就太迟了,你这个该死的笨蛋!”
在埃塞尔被萨耶尔先生的问题所困扰时,卢米斯医生在钱伯斯护士的陪伴下进入了院所大楼。“我的上帝啊……”玛丽安倒抽一口冷气,大厅里病人们的无政府状态看得她目瞪口呆。无视她的惊讶,卢米斯医生走近埃塞尔,眼底满是怒火。
“看在上帝的份上,这里发生了什么?”
埃塞尔不再紧紧抓住萨耶尔先生的手臂,总算有权威人士来接管这场噩梦了,她松了一口气。
“哦,卢米斯医生,谢天谢地你来了。这真是太可怕了。”
“温恩在哪儿?”
“我们还是没有找到他,”埃塞尔坦白地说,她看起来快因为疲劳而崩溃了,“这里一片混乱。我们仍在试着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到处乱窜……就在突然之间。”
玛丽安仍疯狂地摇着头,焦虑过度地走来走去,她从口袋里掏出香烟,但在她将烟紧紧夹在双唇之间后却发现——“可恶!”她怒吼着,几乎弄断了香烟。“我的火柴还放在车上。”
卢米斯主动拿出了一个他从未用过的打火机,为玛丽安点燃了香烟。通常情况下,他随身携带的是一个古旧的已经用了超过三十年的金属打火机,但就在同一天,它不能再使用了——一个微不足道,但不详的迹象预示着事情在向着不好的方向发展。不过旧习难改,所以他拿了个一次性的替代品。
她很感激对方的体贴,香烟舒缓了紧张情绪,但她仍在颤抖着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卢米斯却已经找回了理智,他向埃塞尔要求。“我需要一辆汽车,立刻马上。我现在必须前往哈登菲尔德。”
“一辆车?”埃塞尔几乎说不出话来,“我们……医院里所有的车都在店里检修。每年的例行公事,卢米斯医生你是知道的。”
卢米斯愤怒地攥紧了拳头。“是的,”他状如癫狂地喃喃自语,“你也一定知道这个对吗,迈克尔?”这看似是不太可能的巧合,但在那个决定命运的片段里,这个男孩曾以某种扭曲的方式打乱了他人生的计划。恼怒与惊惶掩盖了他内心的恐惧。他希望自己能够说服有关当局正视迈克尔的威胁性。机会是个好东西。但他身边却没有任何可利用的机会。如果他今晚得不到帮助,他将不得不一个人去追踪迈克尔。
独自度过万圣节前夜。
埃塞尔看向玛丽安,对方正大口地大口地抽着烟,以转移注意力缓解自己内心的恐慌。然后她就又将目光投向行为古怪的心理医生。“怎么了,医生?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玛丽安仿佛听不到埃塞尔的问话,她拉着卢米斯的胳膊。“今晚我们不能跟着他,医生。你看这里的病人这么多……我们必须协助医院恢复秩序。”
卢米斯好像第一次看到周围的乱象,然后毫无诚意地说。“当然。”接着他迅速补充道,“我们必须联系警察。给罗杰斯医生打个电话。”
“你是认真的吗?”埃塞尔质问着,她用手捂着起了自己的胸口。
卢米斯默默地点了点头。
“发生了什么,卢米斯医生?”埃塞尔恳切地发问,“这一切到底是谁做的?”
“他来了,”萨耶尔先生故意插话,惊得埃塞尔差点跳了起来,刚才那会儿她几乎忘了自己是他的负责人。“诅咒就在我们之间。”
卢米斯皱了皱眉头,眼神越来越阴沉。“是的,萨耶尔先生。我恐怕他就是的。”
车头灯照亮了有着“欢迎来到哈登菲尔德”字样的招牌,克里斯感觉胸中好像压了一块重石。
“我们到了,”他声嘶力竭地吼着,打了个响嗝,“家,甜蜜的家。”
连绵不绝的雨水冲刷着老菲尔普斯的拖车,车上的雨刷器一刻不停地运作着,热切地帮助克里斯看清前路。虽然他近十年来都没有来过哈登菲尔德,但这个地方还跟他记忆中的一模一样,让他怀念不已。哈登菲尔德总是让他联想起明信片图画里一个小镇:简单安逸的生活被冻结在静态的画面之中,匿藏在现代社会的邪恶之下。哦,当然,哈登菲尔德也诞生过一些悲剧,但那都非常稀少,很容易就被遗忘。
但有一个悲剧,克里斯永远不会忘却。
他晃了晃脑袋,又取出了一个酒瓶。绕过街角的尼科尔斯五金商店时,克里斯清了清嗓子。“怎么是尼科尔斯?”斯托达德的五金商店呢?
也许有些事情会改变,克里斯忧郁地想,他突然意识到尽管自己常谴责家乡与时代脱轨,但现在这里发生了些许变化,当那些熟悉的事物不复存在他又感到无所适从。他认为这就是成长的悖论。
突然间,哈登菲尔德对他来说成为了一个陌生的存在,他则成了一个外来者。无论他记忆中的家乡是什么样,这终归已经不属于他了。这些人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生活,他也不再是他们的一分子了。不,他现在被拷在了贝琪和她的家人身上,虽然现在仍感到空虚孤独,但明天,当他搬到最终的安息之所——芝加哥时就不会再质疑自己的存在意义。从那一刻起,他恨上了哈登菲尔德。这本该是他今夜的避难所,通往单纯过去的大门,让他能够摆脱今天的压力。但似乎所有的这些门窗都紧闭封锁,命运的牢笼将他禁锢。
他开车沿着雨水浸湿的街道缓行,这些房屋都是他记忆里异常熟悉的存在,但现在却让他感到陌生。他到底想来这里完成什么心愿呢?他的父母三年前回到庞蒂亚克,城里从未有过他的安身之所。他的生活在是在朋友们之间,而非这里。这只不过是他枯燥的生命历程中的另一座里程碑。一段在他死水般的过去里载浮载沉的腐朽记忆。
这令人痛心的领悟,就如老一代人总在感叹的“你再也回不了家了”的感觉,只是证实了克里斯最深的恐惧。他所以为的那种救赎与并非哈登菲尔德本身,也许一直都是,她。
这意味着他注定要困在人生的监牢,永远不会被释放。
1958年夏,克里斯·黑斯廷斯才13岁,是镇里新来的孩子。他的父亲是庞蒂亚克的一名电工,在邻近的城镇找了一份新工作后,就举家搬到了伊利诺伊州哈登菲尔德镇景致如画的街道上。克里斯是独生子,他从来没有与任何人分享过自己的生活,也没有几个人拿他当“朋友”。他有很多他自认为是“哥们”的本地男孩,他们一起跑来跑去制造麻烦,但他并不喜欢让人接近,也不喜欢亲近他人。
当他的父亲把他带到哈登菲尔德是时候,他没有半分不舍。哈登菲尔德只是另一个中西部小镇,尽管位置发生了变化,但与之相处的人没什么两样。克里斯的同班男孩与他非常相似:都是心思单纯的孩子,怀揣着易于实现的简单梦想。这些人中的大部分来自始终从事工人、农民行业的家庭,对自己的生活没有过多高的期待,克里斯也不例外。他的父亲是个工作勤奋的人,他沉默寡言,深居简出,至多不过是下班的时候跟伙伴们分享一些啤酒。在父亲出去喝酒的夜晚,只有克里斯陪伴着母亲,这个男孩渴望和他的老爹一起出去。坐在他跟前,听他讲故事,听他开怀大笑。但克里斯的父亲并不会在家里大笑,因为他大部分时间都在躺椅上睡觉。这个男人看起来压力很大,克里斯很担心错在他。他经常自我谴责,认为正是因为自己父亲才不得不努力工作,失去了笑容。
在哈登菲尔德,克里斯的父亲找了份不同的工作,发现了一个新的酒吧,于是他频繁光顾,在那儿与他新结交的一群朋友彻夜狂欢。尽管如此,他仍然有着那种不堪重负的眼神,仿佛在他走进门的那一刻,所有的欢乐都从他身上消失了。哦,好吧,克里斯还试过跟父亲一起做游戏。和大多数十三岁的男孩一样,但当他试着去邀请父亲一起玩传接球,掷足球,或者出门散步时,他的父亲总是拒绝。“这太累了,”他会说,“总有一天,你也会明白的。”
现在,克里斯明白了。彻底体会到了父亲的感受。
在家里无事可做的克里斯与其他男孩一道,骑上自行车穿行过哈登菲尔德的街道,但他一直没法跟他们深入交流。尽管总是和他们呆在一起,却从不是他们的一分子。这似乎是他父亲的诅咒,由他所继承。克里斯不断地跟他的新朋友一起闯祸。但罪行都不大,最多不过是搞乱房屋,拿鸡蛋砸人汽车,或偶尔去偷一包香烟。没有什么耸人听闻的罪行,但却让克里斯和他的朋友们都感到轻松,像是从世俗生活的囚笼里解放。
然而,在新学年的第一天,当克里斯第一次带着暑假跟他胡天胡地的哥们儿走入教学楼的时候,看到了她。她比其他的许多女孩都瘦弱,几乎被她怀抱的一摞书藏起来了。她的头发又黑又长,还有一双杏黄色的眼睛。
西尔维娅·罗宾逊。
当然,克里斯从来没有告诉过他的朋友他暗恋这个女孩,也没有人会知道当他在靠近她时,攥紧的掌心全是汗水。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种冲动去询问他的父亲如何跟你喜欢的女孩的交谈,但当他看到自己的父亲木然盯着黑白电视屏幕,似乎与世界相隔绝,这个问题就再也问不出口了。
在接下来的五年里,克里斯把爱慕藏在心底,别的也没有太大变化。他仍然和一干狐朋狗友们厮混在一起,他们的那些鬼把戏也没有破坏度升级,尽管他们已经会在深夜来到足球看台下,一边喝酒一边互相吹牛,描述自己未来会做的壮举。同时,西尔维娅出落地越**亮,青春期的性征也越发明显,胸部变得柔软充盈。很快,所有的男孩都注意到了她。
不过,当克里斯鼓足勇气——也许还有杰克·丹尼尔斯对他的一点鼓励——向她告白,得到的答案是“是”。然后,西尔维娅笑了起来。她的笑容是克里斯的一生中见过的最闪耀美好的事物。在学校所有为吸引她目光而争执个不停的男孩中,她选择了克里斯。
她在他的身上的发现了某些东西。她给了他一个机会。
但一切都被我搞砸了。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克里斯不得不停下车,扶着拖车的侧面将胃囊中的宵夜吐了个一干二净,并竭力避免飞溅的秽物将他深蓝色的连身工装弄脏。沿街道排水沟流下的雨水冲走了他的呕吐物,他感觉有点发晕,但整体好多了。他用衣袖擦了擦嘴,摇摇晃晃地撑起身体,看向眼前的房子。
那是西尔维娅父母的住宅。
这里可能还住着西尔维娅的父母,但他没法真的确定是谁住在这里。哈登菲尔德已经不属于他了。也许,它也从未属于他。西尔维娅才是这个地方对他的魅力之源,无论喜乐,还是他想要得到的内心的平静,都只能在她的身上找到。
恶劣天气迫使城镇的居民们呆在家里,被禁锢在了他们安静街区的温暖舒适之中。在遥远得仿佛是另一段人生的记忆中,克里斯意识到有一个同样温暖舒适的家等着他。他几乎可以看到贝琪在通电话,接收器夹在她的下颚和肩膀之间,她的拳头撑在她的髋部。毫无疑问,她会打电话给他的哥们,对他没有早点回家吃她精心准备的饭菜而愤怒不已,装点行李,或者花更多时间陪着玛姬。她必定会做其中一项事情。他对贝琪的期望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永远别找他的麻烦。其次,他担心菲尔普斯先生也许已经因为联系不上他而报警了。想到会给菲尔普斯先生带来麻烦,或者会让他善良的老板对他失去信任,克里斯的胃中就又是一阵翻腾。
毫无疑问,明早克里斯会为自己的冲动而追悔莫及,他会受千夫所指,然后不得不解释自己是因为醉酒后伤怀往事才犯下的过错。他愿意接受任何惩罚以求宽恕……但什么都不会改变。不管他做过什么说过什么都不会改变一个现实:他哭泣的小孩和烦人的太太仍是他生命的枷锁,而且他的余生都得去吊石膏顶,为了所谓的“家庭”。
今晚,虽然……今晚他是自由的,哪怕只有一瞬。
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启动了老旧的引擎,他驾驶着车子,脑中却只有西尔维娅蹁跹的倩影。
“你觉得怎么样?”在1969年8月,西尔维亚问他。
他当时的心情不能用任何文字来描述,九年后仍然无法言说。
她在他面前转着圈,展示那条闪亮的白色婚纱,笑逐颜开。是啊,她的脸上总带着笑意。
克里斯坐在她父母家里的沙发上,惊呆了。
“怎么样?”她紧张地笑着问道,“是不是不太好看?”
“不,不是!”克里斯不假思索地回答,他站起身来靠近她。“这真漂亮。你太美了。”
西尔维娅吃吃笑了起来,显得异常开心,她小心翼翼地将衣服放回特制的盒子中,静候两个月后的结婚日。在这段时间里克里斯简直度日如年,恨不得明天就是那个好日子。
在向西尔维娅求婚之前,克里斯已经和她交往了整整六年。不是说他不愿意结婚。不,当然不是像他之后向贝琪求婚那样不情不愿,那是屈服于社会与传统。天知道他从十三岁开始就想跟西尔维娅结婚。她是一盏明灯,超越平凡,闪烁着不同寻常的光芒。他过了很久才求婚是因为他要先存一些钱——他想给西尔维娅的一定是最好的。她一如既往地对他充满耐心,但他知道尽管她揶揄地说着“千万别求婚”,实际上却渴望与他共度一生,因为他也是。当他终于鼓足勇气向她求婚的时候,那种强烈的情感决堤了。他们哭泣着,彼此亲吻着,他想像以往那样和她亲热,但一脸喜色的西尔维娅却告诉他“不”。她说,下次在床上时,她希望他已经成为了她的丈夫。
他当然愿意遵循。他会给西尔维娅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哪怕是等待一千年才能听到一次她的笑声。但他无需等那么久。只用两个月。仅仅是两个月而已。
他怎么能不答应呢?
把礼服收入她父母楼下的衣柜后,西尔维娅搂着克里斯的脖子,她凝视着他的眼里一片热诚与渴望。“我们真的要结婚了。”她深吸一口气,兴奋到忘乎所以。
“是真的,”他开怀地笑着,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哪怕他的父亲将他视为一个负担,从未期待过他的降生,又能如何呢?哪怕他身旁从未有过真正的至交好友,又能怎样呢?他有西尔维娅,一切都很好。“嘿,但别为了证实这事用这种错误的方法,婚礼前看到礼服不怎么吉利吧?”
西尔维娅拉上暗锁,听到他的话后讶然笑了起来。“我觉得不穿上就不会有事的。”
“好吧,好吧。我只是不想触任何霉头,仅此而已。”
西尔维娅给了他一个深深的热吻。“你没什么可担心的。”
克里斯开着车穿行过哈登菲尔德空荡荡的街道。现在雨已经停了,黎明的曙光即将到来,风暴也将散尽,或者去肆虐别的地方了。
泪水在克里斯浮肿的眼睛里打转,他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以免眼泪落下。驶过他们曾经有过美好时光的熟悉的地方,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浮现起了西尔维娅的身影。他像是一个旁观者,目睹了他与西尔维娅之间所发生的一切……但随着事情一步步走向不可避免的结局,克里斯发现自己已经陷入了一个怎么也甩脱不掉的噩梦。
他来到哈登菲尔德原本是为了触碰到西尔维娅所留下的记忆碎片,为了用指尖去轻抚他毕生无法企及的自由。但现在,这所迷人的风景如画的小镇忽然展现出狰狞的爪牙,展开蛛网像是捕获一只苍蝇一样抓住了他。
他开始疯狂地加速,向城市的边缘开去,不顾一切地想要从他记忆的噩梦里脱身,像是要甩脱背后猎犬的追逐。
滚开!他在心里大喊。然而,已经太迟了。一个个不堪回首的画面如走马灯般蜂拥至他的脑海。想到他曾经犯下的那个最糟糕、更无法挽回的错误,他绝望地痛哭起来。
她的名字是珍妮?里维斯。她身材高挑瘦削,鼓起的眼睛和金黄的长发毫无吸引力。除此之外,她还是居住在哈登菲尔德迷失河的“河住民”之一。镇上的人谈论起“河住民”那口气几乎将他们与麻风病人等同,实际上,他们只是落后的乡下人,固守着自己的传统而非加入其它进步的文明。克里斯从未与“河住民”有过多的接触,但他理解他们的困境,因为他自己也从未融入过这座城镇。
那天晚上,他在红兔子酒廊里看到了珍妮。那是他与西尔维娅成婚的两天前,他和他的老朋友们一起去了那里,度过一次随心的单身派对。在夜晚的某个时刻里,当他们血管中所流淌的血液都多不过摄入的酒精时,他的朋友们开始对坐在柜台边默默思考自己的事情的珍妮评头论足。小镇偏见在那一晚显得尤为明显,他们从酒吧的另一边含糊不清地喊着她的名字。克里斯忘情地站到了这位女士的这边,甚至为她买了一杯饮料,来证明自己的好意。他亲自把饮料递给了她,为他的朋友道歉并开始与她闲聊。
三个小时后,在他的雪佛兰后座上,在原始欲求的驱使下,他们赤身礻果体地纠缠在了一起。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清醒过来后,克里斯立刻将珍妮从车里赶了出去,像其他人对待她的那样:当她是一场意想不到的可怕瘟疫。但大错已铸成。
“滚出去!”他尖叫了起来,心中满是愤怒和羞惭。
珍妮一件一件地拿走了自己的东西,低垂着头回到了俱乐部里,她的自尊心被摔了个粉碎。克里斯在车里放声大哭,将头撞在方向盘上,他突然清醒地意识到自己无法抹去刚刚对自己完美的生活所带来的伤害。
现在只有一件事情要做。那就是,他必须告诉西尔维娅。他无法容忍自己对她的不忠和欺骗。他知道,她会恨他。她会咒骂哭喊,甚至取消婚礼。但……
但是,也许一旦她冷静下来,她就会意识到他们仍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其中一方的一次酒后失责不应该把一切最美好的事情都毁掉了。
她会原谅我的……她会的。
哈登菲尔德已经被他甩在了身后,足足一个小时的时间了,但克里斯仍在寂静的夜里疾驰,仿佛恶魔仍紧紧跟随。他已经不再掩饰,痛哭流涕,眼前一片模糊,胡子也浸湿了。每一次思及与西尔维娅所经历的种种过往,都如同千万把匕首刺透他的心脏。他现在真的很想回家。他能听到贝琪的抱怨,可以抱着自己的女儿,无奈地瞪着她,因为这个小东西哭闹不止,好似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永远也无法理解也不能满足她的需要,他情愿将自己锁入这监牢之中……
只是,请不要再跟着我了!他苦苦哀求着。但他眼前仍挡着最后一个障碍,阻止他通往自由之路。
火车轨道。天呐,我为什么要走这条路?我为什么要回来呢?
但没有回转的余地了。他再也回不到哈登菲尔德了。有命运插手介入了他的人生,将他束缚在24号高速公路上,最后将他拉到了最终的目的地。
火车轨道。记忆中他所最不愿回首的一切都回来了。
九年前,克里斯?黑斯廷斯在24号高速公路上驶过同样的道路,满心都是绝望。几个小时前,他含着泪向西尔维娅坦白忏悔,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他跪倒在她跟前,紧紧抱着她的腰,宛如在海上溺水的人抱紧跟前的浮木。然而面对他的哭泣,西尔维娅什么都没有做。微笑似乎永远从她的脸上抹去,那曾经耀眼的光芒也从她眼中消失不见。她只是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如同一个幽灵。
在他恳求宽恕,并承诺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后……她只是背对着他走上楼梯,轻轻关上了房门,将他隔绝在她的生命之外。
那天晚上,当他躺在那黑暗房间的床上,两眼怔怔盯着虚无,他开始感到被束缚的困境,直到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是西尔维娅的。
“你在哪儿?”接到电话他在一瞬间坐了起来。
她在抽泣。“我在……在电话亭里。我开了车……不知道现在在哪儿……我沿着24号公路走,离镇子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这儿有一个工厂直销店的标志……”
“就在那儿别走动。我接你。”
她的哭声愈演愈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啊,克里斯……为什么?”
他的心都要碎了,连忙说:“我们稍后谈,现在让我来找你。”
简短地停顿,然后。“好的。我会等你的。”
她挂了电话。
克里斯从他的房子里冲出来,跳进他的雪佛兰,然后迅速发动汽车。不到一个小时之后,车前灯就照到了西尔维娅的汽车,它停在一个电话亭旁边的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驾驶一侧的车门开着。
“不......”他倒抽了一口气,担心最坏的结果发生了。
他在路边急刹车,车轮扬起了灰尘和松散的沙砾,他急切地冲向汽车。往车里看去,却没有看到一个人。西尔维娅不在那里。
“西尔维娅!”他在群星沉寂黯淡的夜里大喊。“你在哪儿?”
“我在这儿,克里斯。”一个声音从远处传来。
他吃了一惊,转身看向她。她穿着结白的婚纱,这是他从未拥有过的新娘。
“西尔维娅,”他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你怎么——”
西尔维亚在铁轨上摇摇欲坠地走着,手里拿着一个半空的苏格兰酒瓶。她的脸因悲伤而麻木不已,眼睛茫然地凝视着。
“你……”她喝醉了,说起话来有些口齿不清,“你伤透了我的心,克里斯……”
顺着铁轨,克里斯听到了火车驶来的汽笛声。
“哦,天呐……西尔维娅,从那里下来!”
但她只是摇摇晃晃地走着,摇了摇头。“我把我的一切都交给了你,你却……”
他加快了脚步,一路喊道:“西尔维娅,快下来。到我这儿来,别做傻事。”
她却置若罔闻。也可能,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我爱你……你知道吗?”
“我知道,亲爱的。你快回来!”
火车越来越近了,西尔维娅转过身来,心中只有痛苦。克里斯跑向她,然后,准备好如果时间不足以带她离开,就推开她为她而死。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克里斯……”她喃喃道,但他听不见。他跟在她后面哭叫着恳求她离开铁轨,但她还是一动不动。他知道自己必须及时拦住她才能救她,他能做得到。火车在逼近,但他还有足够的时间——
但世事总不遂人。他绊倒了。
一切都来不及了。当西尔维娅喝下最后一口威士忌时,他才抬起头,声嘶力竭的尖叫被列车的轰鸣声无情吞没。天地间只余下刺目的红与白,她的身体被冰冷沉重的钢铁撞得支离破碎,美丽的面容在不可阻挡的力量撕扯下扭曲变形。
偷走了西尔维娅的那片铁轨一地血污狼藉,飞驰而过的火车后,一片扯裂下的白色婚纱迎风飘起。
灯熄了。他被永远缚入了黑暗与冰冷之中。
“贝琪?”他的声音还拖曳着哭腔。他就站在同一个电话亭里,那个多年前西尔维娅联系他,然后又让他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的地方。
“你去哪儿了?”她气愤地大喊着。她从不为他担心也从未关心过他,没有爱也没有理解和关怀。“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这几个小时里吉姆?菲尔普斯不停的打电话给我!他以为你可能遇到什么事故了,但我告诉他你可能只是偷了他的卡车开去镇上过了一宿!我说的没错吧?你是不是喝醉了?”
克里斯侧过头靠向玻璃窗,心中充满了挫败感,对贝琪的数落充耳不闻。“我很快就会回家了,亲爱的。”他空洞地回答。“替我亲一亲玛姬。告诉她,爸爸爱她。”
贝琪没有放过他仍旧抱怨着,但他已经完全不关心了。他将电话挂回接收器上,瘫坐在电话亭狭小的空间里,用粗糙的手摩擦着自己的脸。他终于迎来了过往种种对他灵魂的最后一丝拷问和折磨,现在只余一具躯壳。
他从一个牢笼中脱身,现在,又将进入另一个。
“芝加哥。”他轻笑起来。雨水骤降,淅淅沥沥地划过玻璃,仿佛追随他而来。“我来了,风城。我已经准备当好一个新的囚徒。”
他嘲笑着自己,一个失去所有再也没有生气的傻瓜。他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无济于事,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了他红色的拖车,眼睛的余光里有什么醒目的东西一闪而过。但他看向雨幕,却一无所获。
他转身最后一次看向铁轨。两条线,被必然地焊接在一起,这些脉络的方向便从不改变。就像我们一样,西尔维娅。远处,另一辆火车穿过黑暗的阴霾。它又来了,像以前一样,这种带来死亡的幽灵会一次又一次地自那些脉络顺流而来。
这一次它感觉不同,那描摹着他皮肤的雨滴近乎是温暖的。在金属巨兽通过时,他感觉背后有什么不同的存在:还有另一个人在那儿,就跟他之前感受到的一样。他转过身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
幸福的泪水从克里斯的眼中涌出。“西尔维娅?”
那个身影向他走来,白色的长袍在微风中飞舞,他伸出了双臂。克里斯跪在了他的面前,朝圣一般伸出手臂,准备好被他所拥抱。
“你在等我……”他因从天而降的喜悦急促地喘息着。
她原谅了他。他知道她一定会原谅他的。只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只需要让她记起她有多爱他,他们在一起多么完美契合。
他阖上双眼,甜蜜的狂喜将他淹没,她温暖的手环绕过他的脖颈,寒冷的黑暗让位予光明,束缚他的一切都烟消云散,他自由了。
真正的自由。
1978年10月31日上午,在经历了精神病院漫长的一夜之后,萨姆?卢米斯医生的汽车驶出24号高速公路,停在了一个十字路口的简易电话亭旁。尽管无法确定,史密斯树林精神病院所有的病人是否都被重新关押。他的朋友和兼同事的特伦斯?温恩医生显然已经失去了一个病人,但他对此并不关心。只有一个人——他的脑海中只有这一件事。
迈克尔?迈尔斯。
最后,卢米斯放弃了劝说地方当局和史密斯树林的行政人员,决定独自出发。他一路追寻着他的“汉塞尔”所留下的面包屑,在这里,24号公路上,他发现了新的线索。
他的电话徒劳无功这一点都不奇怪。然而,灌木丛中被退下来一辆旧式红色的拖车,车身上还喷绘着“菲尔普斯车场”的字样。车门大敞,地上掉着玛丽安失踪的火柴。
在所有他必须停下的地方都有火柴的存在,这是哪个怪物造访过的地方。这些火柴可能是故意放在那里的,仿佛他沉默的敌人按部就班地执行着自己的计划,并对他的紧追不舍发出嘲弄的笑。他发现史密斯树林精神病院的制式白色医院长袍丢弃在了树叶丛中。
所以你脱掉了一层人皮,迈克尔。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的呢?你是如何为万圣节前夜而盛装打扮的呢?
如果卢米斯看得更远些,他会找到解释——但这并没有什么必要。几英尺外,一名年轻男子的尸体正面朝上放在灌木丛上。他的衣服被脱掉了,胸膛和脖颈上呈现出骇人的淤青。血液从他的嘴角流出,渗在胡须上,草地上最后凝结变黑。很显然这具尸体根本没有被费心掩藏起来。它只是被毫无怜悯地丢在那里——不再是一个人,只是具死物。
如果卢米斯发现了尸体,它就不会是这样。他会希望了解这个男人的姓名,如果他有一个家庭或过着富足的生活。卢米斯会希望他有两个账户。
当他重新开始他的旅程时,他的真实想法也遵循了类似的主题。他希望哈登菲尔德的每一个人都过上充实的生活,知道爱情的乐趣和活着的喜悦。他悲哀地笑着,并默默祈祷他们能够享受自己人生,融入光明之中,因为在他的心中已然明白,这一切都将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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