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权世界的悲情女性

　　两年前深夜和室友一起看《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只觉得画面血腥暴力，视觉效果非常震撼，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感受。现在重温却看懂了电影要表达的更深层次的含义。不得不佩服导演张哲洙的格局和同理心，他没有选择主流的商业题材，而是将镜头聚焦在底层社会的小人物身上，通过拍摄女主金福南的悲惨遭遇，从而引发观众乃至整个社会对“男女平权”相关话题的深刻思考。故事讲述的是在被男权控制的闭塞小岛上，一向逆来顺受的妇女金福南在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唯一希望破灭后，忍无可忍终于爆发，勇敢地举起了镰刀砍向了那些罪大恶极的魔鬼。 在曾经被儒家“三纲五常”传统思想统治的东亚社会，越是落后的地方，封建礼教的残余就越多，更别说是与世隔绝的孤岛，在这里男人可以为所欲为，女人是男人的奴隶。女主金福南这一生是苦难的一生，是可悲的一生，也是绝望的一生。她是男权世界下的牺牲品，深受传统观念的迫害，没有尊严活得不像个人。丈夫万宗则是整场悲剧的源头，他常常刻意贬低福南存在的价值，诋毁她的人格，说她连畜牲都不如，污言秽语充斥着整个家。不仅如此，万宗对福南的控制欲极强，一旦她抗拒万宗的命令就会遭受一顿毒打，鼻青脸肿是家常便饭的事情。 目睹福南被万宗家暴，岛上那些年长的妇人是典型的“看客”心理，只会围观不会劝阻，她们被古代女子三从四德的陈旧观念所洗脑，认为女人是男人的附属品，男人支配女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影片中万宗的姑姑曾对福南说道：“你要感谢万宗，因为他娶了你。”多么荒谬的逻辑，因为男人娶了女人，女人就要对男人感恩戴德。万宗的姑姑同样身为岛上的女人，对福南的悲惨遭遇不仅没有感同身受，反而还用传统的道德教条束缚她，可见男权至上的思想观念在这座岛上根深蒂固。以姑姑为代表的农村妇人一辈子都没有离开过海岛，早已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习惯这样的思维模式，对福南的冷眼旁观让她们站在了加害人的位置，同时她们也是封建礼教的受害者。 女人生下来就应该老实本分，好好干活。福南在岛上被固执古板的姑姑强迫劳动，累了也不准休息。收割麦子，种植土豆，采集蜂蜜，就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剥削她的劳动力，压榨她的剩余价值。终年的风吹日晒，劳累奔波让她看起来面黄肌瘦，比同龄人苍老许多。愚昧无知的社会往往与原始欲望联系在一起，《孟子》一书中曾写道，食色，性也。食欲和性欲是人类两大最原始的欲望。万宗的弟弟铁宗常常骚扰福南，对她动手动脚，趁着夜晚万宗和女儿小燕出海打渔的空当，跑到福南的卧房强奸了她。从福南麻木的神态可以看出铁宗并不是第一次实施犯罪，而是惯犯。福南没有能力进行反抗，只能忍气吞声，默默承受着男人的暴行。饭饱思淫欲，万宗更是明目张胆的从外面找妓女到岛上做爱，下流恶心到了极点。这群没有开化的男人是洪水猛兽，野蛮无礼，粗鄙不堪，将女人视为玩物，糟蹋她们的身体，践踏她们的尊严，可恶可恨又可悲。 郑海媛是推动剧情发展的关键人物，她是福南儿时最好且唯一的朋友，现在依然是。郑海媛没有选择在封闭落后的海岛继续生活，而是独自一人去往大城市首尔奋斗打拼。因为工作上的失误，她被停职一周，应福南的邀请，她决定回岛上度假。与善良热情的福南不同，郑海媛身上有着都市人的冷漠和自私，亲眼撞见惨案发生却不向警察指认凶手，面对朋友福南的求助总说下次一定帮忙。两人性格的鲜明对比极具讽刺意味，从小到大，条件更好的郑海媛一次都没有对福南伸出过援手，反而是身处炼狱的福南明里暗里一直保护着她。 铁宗在汤里下药，想要迷奸郑海媛，还好福南及时赶到，避免了悲剧发生。小时候也曾有过类似的事情，福南为了保护郑海媛惨遭蹂躏，而她所谓的“好朋友”却见死不救，躲在大树背后看着福南被人凌辱，原来人的善良和淡漠是刻在基因里的。福南想带着女儿小燕逃离这座“人间炼狱”开启新的人生，便请求郑海媛将她们母女俩送往首尔。郑海媛残忍地拒绝了福南，她深知在大城市生活的艰辛，终日穿梭在一栋栋冷冰冰的钢铁大楼，活得像个机器，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照顾他人。其实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城外的人想进去，城里的人想出来。福南走投无路，只好向妓女求助。万万没想到的是，妓女却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就在三人登船准备离开之际，万宗发现了她们的行踪，他不由分说就对福南拳打脚踢，连女儿小燕也没能逃脱他的魔爪。小燕被万宗推倒在地，后脑勺不小心撞到了石头，意外身亡。忍耐性再强的人也是有底线的，小燕的死亡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福南被逼入绝境，她活在这世上没有任何盼头。一个失去希望的人是可怕的，同时也是强大的。福南拿起镰刀，在岛上疯狂杀戮，她憎恨命运的不公，她要向岛上的霸权主义复仇。金福南从一个纯良女子变成杀人凶手，她用生命写下了决绝书，凄凉而悲壮。 《金福南杀人事件始末》让我想起了前段时间看过的一部日剧《绝叫》，女主铃木阳子和福南很像，都是底层社会不被爱的边缘人物。剧里有句台词是这样说的，当人们被某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强烈情感冲击时，只会发出如野兽一般的嚎叫。 福南在女儿死后的绝望怒吼就是这句台词的真实再现，无力感和窒息感充斥全身，让人压抑不已。另外，在电影中长笛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道具，它是郑海媛和福南之间的信物，小时候郑海媛教福南吹奏长笛是两人情感的升温，长大后郑海媛用长笛杀死福南是这场悲剧的落幕。 影片里那个不断咀嚼树叶的痴傻老头没有一句台词，却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是福南杀人事件的见证者，也是岛上唯一没有欺负福南的人。片尾从警察口中得知，老头有一段时间被当成泄欲工具，那时候岛上只剩下他一个成年男性，村里的农妇寂寞难耐，有的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做客，有的直接把他拉到山上蹂躏……老头几乎是村里所有女人的性伴侣，遭受了非凡的折磨。福南杀光了岛上所有人，唯独留下了老头，临走前还给他剪了个头发。导演张哲洙在影片安插老头这个角色别有深意，他是不同时间段的金福南，两个人都是被命运操纵的傀儡，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不同的是福南是女人，老头是男人。由此可见，导演的真正意图在于倡导“平权”，而不是一味歌颂“女权”。 片尾曲是吉他和钢琴结合的纯音乐，悠扬婉转，悦耳动听，明媚中带着一丝忧伤。画面切回到金福南和郑海媛的少年时期，阳光普照，微风轻拂，两人手拉着手，在海岛自由的玩耍，奔跑。那时的她们天真烂漫，无忧无虑，过往的生活竟是那么的美好。看到这里不禁泪流满面，福南也曾是一个单纯可爱的朴素少女啊，如今却活得这般痛苦。今与昔的极大反差给电影蒙上了一层悲凉色彩，让观众切身感受到了片中人物的无奈，心酸与绝望。福南无疑是悲剧英雄，她与命运的抗争让人肃然起敬。 能将现实主义题材完成得如此出色的导演都拥有悲天悯人的好心肠，他们对生活具有敏锐的洞察力，善于捕捉社会底层小人物的喜与悲。张哲洙在片场跟随金基德多年，完全继承了他的衣钵，片中有多处性暗示，隐喻非常强烈，男权社会就是由性欲和控制欲构成的世界。在现实生活中，无论是热闹繁华的大都市，还是相对落后的偏远地区，视“男人为天”的思想毒瘤依旧存在。要想彻底消除这种腐朽观念对人类社会的侵蚀，任重而道远。希望“男女平权”不再是网络上一句空泛的标语，而是能活在真实世界的各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