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佛之下,众生皆苦

栏目:影视资讯  时间:2022-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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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佛普拉斯》是一部具有黑色幽默式的反映台湾南部社会底层人民生活的电影。影片中的主角,菜埔(庄益增饰)和肚财(陈竹昇饰)是好朋友,同是社会底层人物,菜埔白天在外做做兼工,正式工作是在一家叫葛洛泊(Globe)的文创艺术中心做夜班警卫,经常在值夜班的时候把好朋友肚财叫过来作伴,他还有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妈需要照顾;而肚财则是一个捡垃圾的,没有正式工作,他最大的爱好是夹娃娃,他把自己的房间布置成飞碟的样子并在里面放满了他夹的娃娃和从杂志里剪的美女的照片,也喜欢把捡来的情色杂志拿到菜埔那一起分享。

  菜埔工作的这家葛洛泊文创艺术中心的老板叫黄启文(戴立忍饰),肚财在谈论到他老板的时候就羡慕道,“你老板就好运了,出国读书,娶漂亮老婆,开好车,全家人都搬去美国。”但老板很风流,风流到都秃顶了,整天戴着假发。

  某天肚财突发奇想想要看老板黄启文的行车记录仪,想窥探风流的老板是否有一些“激情”片段以解他们内心的寂寞,几次后除了“看”到了一些激情片段,没想到发现了黄启文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亲眼”目睹了他把老情人叶女士杀死并将尸体丢入大佛铜像中,胆小同时深谙这个社会不公的肚财和菜埔却不敢报警,而是寻求神佛的安慰,没想到不仅没有获得实质性的帮助,老板黄启文也不知怎么得知他们发现自己杀了人,除了找菜埔谈话之外,还把肚财杀了。尽管黄启文杀了人,警察也不敢拿他怎么样。在护国法会那天,一众僧侣和百姓围在大佛四周念经诵佛,却没想到蜡烛突然全灭,同时从黑暗中传来了撞击的声音。

  整部影片充满了黑色幽默的意味,也让观众看到了小人物的辛酸与无奈。导演黄信尧在2014年拍摄了短片《大佛》,这部短片电影更多意义上是一部惊悚悬疑电影,《大佛》和《大佛普拉斯》在故事情节上是一致的,但后者却将讲述的重点放在了对底层人物性格的塑造上。

  除了行车记录仪中的画面,整部影片都是黑白的。虽然导演自己表示将影片拍成黑白只是因为在拍摄短片《大佛》时预算不够,而铜又很贵,只能把色彩反差压大来解决质感问题,而在拍摄《大佛普拉斯》中想要重新突破原有的拍摄模式,进行再创作,“菜埔和肚财两个人偷看老板的行车记录仪,其实就跟看八卦杂志一样,他在偷窥别人的生活,加诸很多自己的想象,于是我就决定要把行车记录仪变成彩色,有一种所谓英文里说的“colorful”的概念,然后我想要去呈现说那是他们的想象,即使画面什么都没看。”于是导演决定还是延续短片《大佛》的精神,在行车记录仪中留下彩色。在菜埔和肚财第一次偷看老板的行车记录仪时,肚财就感叹了一句:“有钱人的人生你看,果然是彩色的。”其实是说明,他们所幻想出来富人的生活是彩色的,而实际上,穷人和富人的世界其实都是黑白的。

  影片中大量使用旁白——来自导演黄信尧自己的声音,用的是他们台南本土的闽南话,语气不急不躁同时带有一点点的幽默感。影片一开始,导演的画外音便出现:“各位观众朋友大家好,这部电影是由华文创和甜蜜生活联合提供,由业界最专业的甜蜜生活来制作,我们邀请业界最难相处的叶女士和钟先生来担任监制,我是始终如一的导演阿尧,在电影的放映过程当中,我会三不五时出来讲几句话,宣传一下个人的理念,顺便解释剧情,请大家慢慢看,就先不打扰,需要的时候我再会出来。”这一段话便从电影的一开始打断观众的观影,让我们很明显的知道自己其实是在看电影而不是在电影里面,直到影片的最后肚财出殡的时候旁白才消失,这时观众才真正走进电影里。

  我们可以发现影片中的台词甚至还不如旁白来的多,很多情况下他们想说,但是没有说话的权力,说的话没人在乎,渐渐的也就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暗示着社会底层的失语现象。通过导演缓缓道来的内容,让我们感慨这个世界多么不公,但他意不在此,导演更多想让观众看到的是那些像肚财和菜埔一样在直视这个社会肮脏后,转身默默地继续生活的人。回想起来,我们每个人并没有权利选择是否出生,而这些所谓“底层人民”来到这个世界上却不能有尊严地活着,但他们只能选择活着,何尝不可悲呢?

  影片开篇的几个镜头:送葬、捡回收品、带阿母看病……便把观众带入了一个台南底层社会的图景中,看到了底层人物生活的艰难。通过几个镜头和画外音对小人物的行为展现和介绍,也让我们看到软弱、沉默的菜埔,畏畏缩缩、好色、爱夹娃娃的肚财。老板不在的晚上,肚财就会来到菜埔上班的地方——葛洛泊文创艺术中心消遣,在分享了很多次捡来的色情杂志后,肚财突发奇想想要窥探文创中心老板黄启文的行车记录仪。行车记录仪本来是作为在事故发生时的佐证,但却被他们当来像色情杂志一样的工具来窥探和遐想别人的生活。在偷窥了几次后,事件发生了转折——菜埔和肚财竟然从行车记录仪中“目击”黄启文杀人的全过程,在这个时候,他们本应该第一时间选择报警,而肚财的话:“你是忘记你还有老母吗?工作不要做了吗?你不知道警察跟法院都是有钱人开的吗?”连续三个问题让菜埔陷入沉默。“神通广大”的黄启文知道菜埔和肚财发现了他杀人,最终把肚财推向了死亡,他的死却是因为酒驾被撞死的,导演在这里讽刺到:“肚财应该是中华民国在台湾,少数喝醉酒被撞死的,而且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肚财是不喝酒的,就算说他要喝,也没钱喝到不省人事。”听到这里让人生出一丝悲凉感。

  肚财出殡的那天也是护国法会,法会现场严肃庄重,远景拍摄中大佛居于正中央,周围坐满了人,让人感觉佛祖正在普渡众生,还有对大佛的仰拍镜头以及特写镜头都展现了大佛的威严和神圣,却没想到听到了从大佛中传来一阵阵撞击的声音,倒数第二个镜头中,大佛的头肩部呈现在我们的视野中,而头部上方有一束黑影,让观众有一种在看恐怖片的既视感。最后一个镜头则是远景拍摄,大佛仍位于最中央,与之前的远景镜头不同的是后者大佛周围似乎空无一人,让人恍若置身地狱。这是不仅怀疑到,他们拜的究竟是佛还是鬼呢?传来的撞击声也不知是来自大佛内“尸体“的声音还是撞击人内心的声音,讽刺意味由此可以看出。

  特写镜头

  

  后中间少数插入的段落展现了有钱人的风流和为所欲为:一群富人在“游泳池”里纵情声色,在车内上演激情片段、警局接到叶女士的失踪报案后审讯黄启文,却被副议长刘三成以“要搞清楚社会规则”一席话不了了之。

  其实整部影片黄启文等人的镜头不算多,更多的是从菜埔、肚财口中,以及从行车记录仪中听到的声音了解,但就是这小小的部分,也给菜埔、肚财这些人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他们在有钱人的势力之下,无处可逃。

  有趣的是,整部影片中没有一个人被赋予观看/视点镜头,都是最为一个个独立的行为主体,而不是观看者。因为这个崇尚权力的社会不可能赋予他们这些底层人物一点点的权力位置,同时这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认为是一部“纪录片”,纪录底层人民的生活以及在他们眼中富人的生活。

  同样值得一说的是电影中的音乐,两次送葬时演奏的《友谊地久天长》,摇摇晃晃、人生荒芜,就连出殡也这么不“走心”。还有林生祥为电影中的高委员还有黄启文以及每一个小人物创作的主题曲,如《红木桌下的秘密》、《跟着董事长去冲浪》、《菜埔的苦衷》、《释迦的预感》等等……影片的片尾曲《有无》,感叹人生虚无,有即是无,无即是有。仅从这些配乐,也能体会出到人生的悲欢。

  大佛这一意象在影片中一共出现了五次,分别是开篇时菜埔把生病的阿母带回家后回到工厂,当时的大佛还没有完全制作好,头部和身体是分开的;第二次是黄启文杀了叶女士后将尸体藏入大佛内,呈现的是第二天早上头部与身体已经连接起来的画面;第三次是本师等人来工厂参观已制作好的大佛;第四次和第二次其实是重合的,只是把黄启文在大佛面前杀叶女士的画面通过行车记录仪展现出来,此时的大佛头部还没被接起,在灯光的照射下生出一种幽灵之感。第五次也是最后一次,大佛被送往护国法会。

  以往我们所了解的佛祖,都是法力无边慈悲为怀的,但是在大佛面前杀人的黄启文却没有遭到佛教所谓“因果轮回”的报应,底层人物却因为无意发现而惨死,这难道不讽刺么?在第三次大佛出现时,出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师姐在描述大佛的面部表情时,是这样说的:“不过我感到怪怪的是,眉毛不对称,这脸颊哦,这个肉好像不知道是右边还左边有稍微歪了一点,还有这眼睛闭起来是在想事情还是打瞌睡,最重要的是,祂的下巴一定要抬起来,有精神才可以普渡众生,不过祂现在看起来,好像垂头丧气。”其实以观众的视角,大佛的面部表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而师姐这一番看似是胡言乱语,却让人觉得毛骨悚然。“有精神才可以普渡众生,不过祂现在看起来,好像垂头丧气”似乎提醒着大家,埋藏着一具尸体的大佛是不可能普渡众生的。

  同时影片也包含着对于宗教的戏谑,和黄启文在车内上演激情戏的Gucci让黄启文叫她Puta,而Puta在西班牙语中是贱人的意思,而它又与“Buddha”大佛谐音,也具有双关意味。

  影片中出现过三次拜神的镜头,第一次时黄启文杀人,对着还未完工的大佛下拜,第二次则是菜埔和肚财在发现老板杀人后不敢报警的第二天去庙里祭改,第三次则是最后的护国法会,众人朝拜;这三次拜神中,不管是杀人者、目击者以及不明真相甚至向死人朝拜的群众,都把神/佛看作自我救赎的途径,然而神佛却不能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普渡众生。

  在护国法会上,法事进行中途,突然蜡烛全灭、不知从何而来的撞击声,让那些信佛之人认为佛祖在冥冥之中暗示什么,却不知道祂里面是什么样子。这也在暗讽虽然法律神圣不可侵犯,但当法律内部出现问题的时候又应该怎么办呢?

  影片中大多数片段,大都充满了消极厌世的意味,但闽南话以及幽默的台词在某种程度上消解了这份消极厌世,带有戏谑之感,但看完之后仍有无可奈何的悲凉之意,浓浓的宿命感让人感觉永远无法逃脱出来,只能从自嘲中获得解脱。

  比如肚财说:“你不要笨了,要不要帮你点光明灯,人家有钱人出来社会走跳,是三分靠作弊,七分靠背景,你呢?什么都没有,你有背景吗?你后面有什么?”

  画外音:“像肚财这种不被社会认同很难翻身的人,常常都会遇到和他一样 在生活中出状况的人,他们都会想要帮助对方,但俗话说,当乞丐还养猫,自身都难保,如何保别人。 ”

  “当然是有困难,在肚财离开那位兄弟之后,就开始下雨,对他们来讲,不论是出太阳还是下雨,都会有困难,但他们没办法去想生命的困难,因为光是生活里面就有解决不完的困难,社会常常在讲要公平正义,但在他们的生活之中应该是没有这四个字,毕竟光是要捧饭碗就没力了,哪还有力气去讲那些有的没的。”

  黄启文杀了人却没有得到法律的制裁,肚财因为无证驾驶摩托车被扣压,却被新闻媒体“误解”为疑似精神病,并与警方发生冲突……实在是让人觉得灰心丧气。

  杀人却不偿命、有法律却不公正、有警察却不正义、有媒体却不客观等等这些存在于现实的社会现象,让人觉得,社会本就是这样却无力反抗,却也只能这样了。

  整部影片只有一个镜头让人略感欣慰,在肚财的摩托车被警察没收后,找洗门商店的打工仔土豆仔借他的旧摩托用,两个人一起在路上骑摩托的镜头,在两人的对话中土豆仔骑的那辆摩托变成了粉红色,让我们看见这个黑白世界还是会有一点点的彩色。

  粉色的摩托车屁股在波伏娃滴《第二性》中,她认为“定义和区分女人的参照物是男人。而定义和区分男人的参照物却不是女人。”男人从来将自己设定为主体,而女人只是作为性对象附属于男人。而《大佛普拉斯》也正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以男权为中心的社会,女性都被定位成被观赏的对象,要么处于失语的状态,又或者是在男性权威下放弃自我认知的角色。

  整个影片中,我们都见不到有确切身份的女性,唯一说得上的也就是黄启文在美国的老婆和去参观佛像时对佛像面部有所意见的师姐,而黄启文的老婆远在美国,处于失语状态,师姐作为一位出家人女性形象被淡化;其余出现的女性镜头,一是高委员的秘书、二是黄启文的前情人也是被杀害对象叶女士、三是与黄启文在车内有过激情的Gucci;

  在菜埔和肚财那里,肚财的女朋友跟别人跑了,每天只能看色情杂志来幻想,后来通过偷看黄启文的行车记录仪来幻想,身边并没有实实在在的女性出现。

  女性在这部影片中都是作为欲望消费的对象而存在的,对于底层人物菜埔和肚财来说也是这样,而非现代女性的独立自主的形象。

  影片中大多数的底层人物其实都是无身份者。

  虽然菜埔是肚财的好朋友,但是在肚财死后,菜埔第一次去他家坐在他飞碟似的房间中,才发现自己对他好像并无太多了解。肚财生前一张照片也没有,他的遗像都是从曾经被报道的新闻中截取的一张被警察压在地上的照片,表情也很狰狞,全无逝者的平和感,而土豆仔在这时却说:“有就很好了,反正也没人认识他。”他这一句话同时道出了他们三个人的心声——肚财、菜埔、和整个影片只有一句台词的释迦。菜埔在听到土豆仔这句话突然发脾气,而在这之前无论别人怎么对他、欺负他他也不会生气(也或许是不敢生气),却因为土豆仔这一句“反正也没人认识他”,骂了一句脏话—“干你娘”,这句“反正也没人认识他”又何尝不是说的他呢?而释迦,他连肚财的死都羡慕,因为肚财死后还能被警察在地上画出一个人形,而他——一个流浪汉,可能在死了很久之后才会被别人发现,而那个时候,尸体都烂光了,只能勉强在地上画出尸水的圆形。

  左:释迦 中:菜埔 右:肚财在某种意义上,肚财和菜埔都是释迦,如果菜埔没有当晚班警卫、肚财没有捡垃圾,他们都会变成释迦,每天忙的也就是到处逛一逛;同时,“释迦过的才是他们想要的生活,一种不被捆绑的人生。”[1]

  这三个人,都是不被社会承认的底层人物,但同时,从他们反照我们自己,我们想要表达,想要呐喊,但我们永远都很难摆脱自己的命运,最后黑暗中的敲击声也是我们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悲鸣。就像黄启文对菜埔所说的那样:“我是觉得人最重要的就是要平安。”

  我们这一生,能活着已是万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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