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之形 第五卷 （10）

　　（10）烟花

　　结弦看中了名叫鲜味烧的流动小吃店，那里招牌是炒面和章鱼烧，于是结弦便顺也点了一份章鱼烧，炒面是做好后，现成放在快餐盒里的，章鱼烧则要现做。

　　长相俊秀的店员把章鱼烧盛进纸盒，递到结弦手上。

　　结弦道谢过后，对妈妈说:“再逛一圈吧。”

　　“还要再逛啊？”八重子虽然嘴上这么说，但还是跟在结弦身边，和她一起漫无目的地走着。

　　又一束焰火打着旋儿升空。

　　［话说，上次能给你妈妈顺利庆生真的太好了］石田［说］:［虽然阿姨基本上没什么表情，但从她吃了蛋糕这点来看，她应该......］

　　硝子和将也同时把手指散开，掌心朝内，在胸前交替上下动了两次。

　　“嗯！［她应该很高兴吧？］”两个人相视一笑。

　　短暂的沉默，石田心想，干脆顺势就问出来吧。

　　［西宫，你的生日是什么时候？］

　　硝子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呈九十度夹角，在上；右手大拇指和食指呈弓形，弦处朝向石田，在下。两只手其余的手指都缩在手心。随后，保持手的位置不变，右手改变手形，伸直大拇指、食指和中指三根手指，无名指和小指仍蜷起。

　　“六月七日？［那已经过了啊。］”石田左臂横置，右手五指并拢，从左臂上方越过。

　　（注:［过］区别于［谢谢］，[谢谢]——左臂横置胸前，五指并拢呈掌状，手心朝下，右手也是五指并拢。小指展肌边缘朝下，在左臂上方轻轻落下再抬起，并不越过左臂）

　　这样啊，西宫已经十八岁了。石田计算，如果同年入学，没有出现晚上或早上一年学的情况话，硝子已经成年了。

　　石田举起两只手，手指在上升的过程中散开，令人联想到扩散的烟花。

　　［之前不知道，没能帮你庆祝，明年再一起好好庆祝吧。］

　　一......一起......石田脸一红，将靠拢的两只食指收回胸前，指尖点在一起。

　　我居然说一起！？

　　当他再次鼓起勇气，看向硝子时，硝子并没有什么怪异的样子，反而笑眯眯的。

　　石田脸上的红潮还未褪去，他不敢长时间直视她，低下头，全身僵硬，一阵燥热，耳朵里连烟花爆破的声音也一时被屏蔽了。

　　烟火表演再次出现短暂的停歇。

　　在他低头的这段时间，硝子悄悄抬起手，捏住袖子，轻揩眼角。

　　脸颊感受到一丝凉气，硝子的手端着倒了凉茶的保温杯盖子，进入他的视线。

　　［谢谢。］石田接过茶，冰凉的口感令他稍稍放松。

　　硝子旋下另一个保温杯的杯盖，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这时，大量烟花同时升上高空，绚烂地，用不同色彩妆点黑蓝色的天空。

　　硝子抬头仰望，小口微张。不一会儿，她闭上眼，仿佛在谛听。

　　石田目睹硝子的举动，心下疑惑。对硝子来说，看不到色彩的烟花还有意义吗？

　　硝子手中，凉茶的液面中央向周围扩散出一圈圈波纹。

　　硝子睁开眼，看见石田的表情，明白了他的想法。

　　［我能感觉到它们的震动，对我来说，每一下都像是敲在心头。］她向石田［解释］。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嘴角在石田未察觉的情况下扬起，他像个发现想要探究的真相，并且心愿得邃的孩子。

　　石田喝了一口红茶，放下杯盖时，他看见了细微到难以察觉的圆形波纹。

　　石田突发奇想，要是声音有形状该多好！能被看到。

　　硝子手撑着草席，缓缓站起，每一个动作都极其安静。

　　［怎么了？］石田［问］她。

　　［我差不多要回家了。］硝子穿上木屐，［答］道。

　　［可是烟花还没有放完啊。］

　　硝子的双手像捧书一样抬至面部以下。

　　学习？哦，也对啊。西宫不可能像我成绩那么差才对。

　　［那我送你吧？］石田也站起身，拿起身后的运动鞋。

　　［不用了。］

　　［没关系吗？］石田已经提上了一只鞋子。

　　硝子的右手在胸前从左滑向右边，力度很大。［真的没关系。］

　　［那就好，那我们下次见。］石田停止穿另一只鞋，站起来光着一只脚踩在草地上。他不想强人所难，惹得硝子厌烦。

　　硝子快要被人群淹没时，回过头，右手在左臂上方轻点。

　　［谢谢你。］

　　石田目送硝子，她的身影终于被一个又一个游人遮挡住，完全看不见了。

　　我要怎样，才能证明我有所改变，与以前相比有所成长呢？石田再次思索这个问题。但还是得不到答案。

　　虽然不知道那个问题是否有一个令人满意的回答，但我现在只有一个信念。石田目光坚定，凝视硝子离开的方向。

　　那就是，今后不管发生什么，都要守护好西宫！只要有这个信念，我就能活下去！

　　“这不是西宫同学吗？”

　　石田怀疑自己听错了，但刚刚那句话实实在在，不知从何处进入耳中，而且似乎来自熟人。

　　她还没走远。石田伸长脖子，想要寻找硝子所在的位置，但来往的人中已没有她的踪影。

　　还是送她回去比较好。石田穿好鞋，只要快点往她家的方向走，就一定能追上她。

　　左脚刚迈出半步，右膝传来剧烈的疼痛，石田顿时失去支撑自己行走的力量，重重跪倒在地。

　　石田捂着右膝，痛苦地喘息，脸已经皱成一团。是那天摔倒的那次吗？不是已经好了吗？怎么又开始疼了？

　　“石田，怎么了？姐姐呢？”

　　一双女款运动鞋出现在石田眼前，石田视线上移，两条细瘦的小腿露在七分裤外。结弦站在他面前，端着装满食物的纸盒，八重子在她身后，手里拿着两个可丽饼。

　　“结弦......她回去了，说是要继续学习。”石田撑着膝盖站起来。他回避了结弦的第一个问题，觉得没必要让别人知道自己受伤的事。他当然是不知道硝子早已告知结弦。

　　结弦闻言，微显恼怒。“混蛋姐姐，都没和我说一声！”

　　八重子惋惜，“我还买了可丽饼的。”

　　看来可丽饼应该是硝子爱吃的零食。

　　结弦眼珠一转，收起怒容。“对了，我相机忘记带出来了。”她平举拿着炒面的左手，把右手的纸盒放稳在左臂上，腾出右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所以，石田，你回家帮我拿过来。我想拍一下烟花。”

　　你除了尸体还拍烟花？八重子神色狐疑。

　　石田看着掉在手掌心的钥匙。

　　“如果没电了，记得帮我充一下。”结弦做了补充要求。

　　来得及吗？相机充电哪次不要花一晚上？八重子越发疑惑，怎么有种刻意为之的感觉？

　　“我知道了。”反正石田也打算去找硝子，这样一来正好顺路，而且见到她后还可以把这件事做借口，像［担心你］什么的还是不太好意思[说]出[口]。

　　“拜托你了。”结弦点头。

　　“你干什么啊？”目送石田走远，八重子终于忍不住道出出心中的疑惑。

　　结弦只是嘻嘻地笑，不做回答。

　　离开观赏烟火的地点，周围慢慢不再那么热闹，逐渐冷清，终于到了四周空无一人，连虫鸣都听不到的黑色街道。

　　石田无法按照预想的那样快速前进，因为膝关节还是会毫无规律地突然疼痛。

　　硝子会害怕吗？不会吧，她都一个人出来找过结弦的。

　　走了有一段时间，石田终于来到西宫家所在的公寓楼下。路上并没有遇到硝子，看来她应该已经安全到家了。

　　她家住几楼来着？石田仰头往上看，结果发现自己出现了记忆丢失，虽然上次刚来过，居然已经记不清了。

　　发邮件问一下吧。手伸进裤兜，却摸空了。

　　对了，想着反正也用不到就扔家里了。

　　石田拿出钥匙，插进自动锁，打开了一楼的大门。他打算放弃电梯，通过楼梯一层一层去找。既然没能追上硝子，只能用最笨的办法了。他记得是离楼梯较近，在角落的那间屋子。

　　找到了，西宫家的门牌。石田抬手擦去额头上的汗水，不光是因为爬楼梯的劳累，伤痛也让他很吃力，一路上只是在察看门牌，完全没有精力去数到了几楼。

　　石田拿出钥匙想要开门，门没从外面反锁，里面也没有用链条上锁。

　　“硝子，我进来了，你在吗？”石田脱下鞋子，朝里面看。没有开灯，很黑。

　　西宫还没回来？石田担心起来。也许是走的路不同吧。说不定她想在附近转转，所以绕路了。可门为什么没有反锁？

　　石田找到了相机，就放在进门处过道边的鞋柜上。

　　他拿起相机，旁边的一个小物件引起了他的注意，那是一只红色的助听器，这说明，硝子在家。

　　看来是在书房吧。不想浪费电才没开客厅的灯。但石田立马又发现了疑点，为什么要把助听器放在这里？难道西宫在家里都是这样的吗？仅仅只是习惯？可是那晚......

　　这时，手中的相机发出咔擦咔擦的声响。石田一下子紧张起来，他不会玩相机这种东西，害怕自己是不是无意间按错了哪里，万一弄坏了，没法跟结弦交代。

　　忽然响起了爆鸣，石田抬起头，过道尽头通往客厅的玻璃门开着，能看见正对的阳台玻璃门打开，被风吹起的帘子翻卷，一束烟花在远处照亮夜空，硝子站在阳台上，光着脚，手扶着护栏。

　　原来硝子在那里，这里也看得见烟花啊。

　　他刚想叫硝子，她却做出一个让他不解的举动。

　　硝子抬起左手，解开盘好的头发，发丝一瞬间像瀑布一样流泻下来，被散在后背，又在风中飘舞。

　　她踮起脚。

　　石田有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僵硬地站在原地，紧张地注视着硝子的一举一动。

　　硝子慢慢爬上护栏，颤巍巍地站直身体。烟花绚丽的光，竟让硝子的身体在石田眼中映照出一种不真实。

　　火星滞空之后，下落，湮灭。

　　石田手中的相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已经顾不上会不会摔坏什么的了。

　　“西......西宫！你要干什么！？”石田撞开门，奔向客厅。

　　地上的相机荧屏显示正在录像，镜头对准阳台。

　　硝子双腿微屈。石田的预感得到证实。

　　“西宫！”石田大喊一声，冲向阳台。

　　右膝再次不合时宜地刺痛，石田腿一软，扑倒在餐桌边，肩膀撞在椅腿上。

　　石田呻吟。

　　西宫！不要！

　　石田艰难地用手撑着地面，身体里如同有火炭一般焦灼。

　　餐桌上有东西落下来，是一本摊开的笔记本。那本书面交流本，石田一眼就认了出来。

　　翻开的那一页上，写着大大的“去死吧！”。

　　石田已经记不清是谁写下了这句话，笔迹绝对不是他的。

　　这是碰巧还是......石田觉得心被撕裂了。不，一定是硝子提前翻开的，看完后顺手放在餐桌上，然后去了阳台。

　　石田发出野兽样的惨叫，一咬牙，挣命般地爬起，蹬出右腿，膝关节在一瞬间由剧痛变为麻木。

　　帘子被风扬起，遮住了硝子的身体，阻隔了石田的视界。

　　还差一点！还差一点！快！快啊！石田已经跨入阳台。

　　“硝子！”石田撕心裂肺，发出近乎绝望的呼喊。

　　大片的烟花同时爆炸，掩盖了石田的嘶吼，光华在夜空中流淌......

　　帘子落回一点，硝子的身体离开护栏，还能看见和服背后的结带。

　　帘子完全落定，仿佛一切归于宁静。

　　硝子已经消失不见。

　　石田趴在阳台护栏上，一只手拽住栏杆，头往下探，他的脚踝在颤抖，脚尖死死抵住护栏底部的墙砖。

　　石田感觉右肩膀和整个右臂的关节仿佛都被拉扯开了，但他没有放手，也绝不会放手。

　　右手，死死抓住硝子纤细的手腕。

　　硝子仰望着她从未想过会出现的石田，泪水从眼睛里滚落，顺着脸颊，坠向无尽深渊似的黑暗。

　　声之形the shape of voice? ? ?第五卷「和西宫见面之后，我开始想改变自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