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悉达多》：寻寻觅觅，求道者的一生

　　01悉达多的故事背景与黑塞其人

　　“悉达多”既是小说的名字，也是主角的名字。熟悉佛学的人可能会立刻想到释迦摩尼的名：乔达摩·悉达多，从而误会这是一篇佛学演义小说。实际上，这本书虽然与佛教有很深的渊源，阐述了黑塞对于东方哲学的理解，但是本质上，黑塞只是写了一个普通的青年，用他来代表千千万万的求道者。

　　

　　一句话来简单概括这个故事就是：悉达多一生求道，历经波折，老有所得。

　　情节虽然简单，但是每一章都是波澜万丈。原文有诗一样优美的语言，微言大义的哲理语句俯拾皆是，可以从很多的角度去理解。任何解读的努力可能都是原文拙劣的翻版。

　　尽管如此，在阅读的过程中，可能会非常沉迷其中，而不能从全局的角度去看这本书。因此，虽然不自量力，我还是试图去概括一下，这本书写了些什么。

　　02青年第一次觉醒：知识可以被传递，智慧不能被传递，只能被体验

　　悉达多的一生，就是这句话最好的实践。少年时代他天资聪颖，性情和顺。身为婆罗门贵族，有智慧的父亲和慈爱的母亲，人人都喜欢他。

　　有的人一出生就在罗马，悉达多正是如此，他从小就沉迷于学术，早早就立志求道。但是，他发现婆罗门贵族教育并不能引导自己走向“永恒的幸福与平静”。

　　时常，他感到天国近在咫尺，又无法完全够及。他终极的焦渴从未平复。在所有教诲过他的圣贤和智者中，也没有一人完全抵达过天国，完全消除过永恒的焦渴。

　　于是，他决定离开伊甸园，成为一名苦修的沙门。他自小相伴朋友，同为婆罗门之子的乔文达决定与他一起踏上旅程。

　　沙门的修行是十分艰苦的，本质在于灭绝欲望，堕入空无，让心灵在空洞中觅得安宁。种种考验，悉达多照单全收，他很快就学会诸多克己之法，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沙门。然而，三两年之后，悉达多对目前的一切都陷入了怀疑。

　　他曾千百次摆脱“我”。他曾整时整日停驻在无“我”中。这些修行均从“我”出发，终点却总是回归于“我”。尽管悉达多千百次弃绝“我”，逗留在虚无中，化为动物、石头，回归却不可避免。重归于“我”无法摆脱。在阳光中、月华下，在遮荫处和雨中，他重新成为“我”，成为悉达多，重新忍受轮回赋予的折磨。

　　如果一次次的脱离肉体，最后还是回到原点，那么斋戒和修行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沙门之旅，似乎和婆罗门研习一样，永远不会有终点。悉达多对法义和修行感到怀疑和厌倦，决心脱离沙门，与乔文达一起去聆听佛陀乔达摩宣法。

　　乔文达见到佛陀，为其气度和学说深深叹服，自此归入佛门，与悉达多分道扬镳。悉达多的心中却依旧有怀疑，他并没有从佛陀的法义中听到自己渴望的奥义。“如何成佛”这个终极问题，依旧是没有结果。悉达多决心不依靠任何现有的圣贤和法义 ，独自去探索自己的道。

　　您通过探索，求道，通过深观，禅修，通过认知，彻悟而非通过法义修成正果！—— 这就是我的想法，哦，世尊，没人能通过法义得到解脱！哦，世尊佛陀，您从未以言辞或法义宣讲您在证觉成道之际所发生的事！世尊佛陀的法义多教人诸善奉行，诸恶莫作。在明晰又可敬的法义中不包含世尊的历程，那个您独自超越众生的秘密。

　　在经历了漫长的主动与世隔绝岁月后，悉达多决定重新探寻久被忽视的自我。在船夫的帮助和祝福下，他渡过一条河流，踏上了尘世的土地。

　　03青年第二次觉醒：万物归一

　　在尘世中，悉达多与名妓迦摩罗学习《爱经》，与商人迦摩施瓦弥学习如何做生意。他贴近了曾经如同月亮般遥远而陌生的世人，虽然是以游戏的心态和方式。历经尘世之娱，他却不属于尘世，依旧是那个观望克制的沙门，不懂得如何真正地去生活、去劳作、去享受、去爱。

　　数十年来优渥的生活和欲念的满足，让悉达多的灵魂蒙尘和生病。一日午夜梦回，悉达多突然感到自己被深深的悲哀包围。虽然身在尘世，却没有世人孩童般的快乐，求道之心不死不活，这段旅程没有让他得到任何珍贵的、值得保留的东西。

　　他几欲求死，希望投入水中，了结一切。但是在灵魂荒芜的一角，传来了往昔的声音，他意识到了自己在做蠢事。疲惫使他昏倒，倒在树下大梦一场。醒来之后，一切都焕然新生，他彻悟了尘世之旅的价值。

　　在这漫长曲折的路上，一个男人成了孩子，一位思考者成了世人。然而这条路又十分美好，然而我胸中之鸣鸟尚未死去。这是怎样的路！**为重新成为孩子，为从头再来，我必须变蠢、习恶、犯错。必须经历厌恶、失望、痛苦。**可我的心赞许我走这条路，我的眼睛为此欢笑。为收获恩宠，重新听见“唵”，为再次酣睡，适时醒来，我必须走投无路，堕入深渊，直至动了愚蠢的轻生之念。为了重新找到内在的阿特曼，我必须先成为愚人。为了再活，我必须犯罪。

　　正是这段生活让他再次感受到，亲口品尝尘世的一切很好。许多的词汇，例如淫乐和财富，他自孩童时代就知道，却刚刚经历，不仅用思想，还用眼睛、心灵和肉体经历。

　　

　　我对这部分的理解比较浅。只是联想到了史铁生的哲思名篇《我与地坛》，里面也有对万物归一的顿悟。

　　...当牵牛花初开的时节，葬礼的号角就已吹响。

　　但是太阳，它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它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它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

　　当然，那不是我。

　　但是，那不是我吗？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还想到了木心的那首《杰克逊高地》，在越来越慢越来越淡的暮色中，体悟到天地广大，万物宽容而柔软，他说：

　　不知原谅什么

　　诚觉世事尽可原谅

　　04青年第三次觉醒：爱是世界的第一要务，言辞并不重要

　　悉达多人生最后阶段的老师，是船夫瓦稣迪瓦和那条大河，通过日复一日的摆渡，倾听河水之声，他有了至深的彻悟。在这条河上，他与迦摩罗以及他们的儿子重逢，然而很快又失去了他们。

　　悉达多的一生之爱，是与迦摩罗的情欲之爱，是与儿子的露水父子情，是对芸芸众生的怜爱，更是对世间万物的宽容。

　　青年时候，他被别人爱着，自己却从来不懂爱，因为理论和词汇不能教会人去爱；他有了儿子，却不明白如何去教导，旋即失去了儿子；他哀怨世人，羡慕舐犊情深、父子同心，那是他不曾拥有的简单。在历经种种，生来死去，复活顿悟之后，他已经垂垂老矣，也终于学会了爱一切。

　　故事的最后，乔达摩与挚友悉达多重逢。他向他讲述了自己的故事，也说出了自己的顿悟。在最后，他们的话题又回到了爱上，悉达多说：

　　我爱石头、河水，爱所有我们可见并可以求教之物。我爱一块石头，乔文达，爱一棵树或一块树皮。这些是物，可爱之物。但我不爱言辞，学说于我毫无价值。它们没有力，没有柔，没有颜色，没有棱角，没有气味和味道。作为言辞，它一无所有。或许正是言辞阻碍你获得安宁。因为救赎与美德，轮回与涅槃也只是言辞。世上并无涅槃，涅槃只是个言辞。

　　对于我来说，爱乃头等要务。审视世界、解释世界或藐视世界，或许是思想家的事。我唯一的事，是爱这个世界。不藐视世界，不憎恶世界和自己，怀抱爱，惊叹和敬畏地注视一切存在之物和我自己。

　　爱，是求道之旅的终极答案。

　　05题外话：文学的现实性与阅读的乐趣

　　悉达多本身是一个类似于诗歌形式的故事，全书洋溢着哲理之美。虽然书讨论的议题是与每个人息息相关的，但是本身绝对不是一个写实派的小说。

　　我由此想到，可能不同的读者会从书中看到完全不同的东西。对于感受或者体验派的读者比如我自己，我们总是会去接受故事的设计，愿意不由分说地沉浸在故事里；但是对于不喜欢虚构故事的读者，可能会不断地去质疑细节，或者去思考故事内容是否现实。对于悉达多这种诗歌类的寓言，后一种读者可能会因为缺少足够多的细节支撑，而认为书中内容不值一提。

　　我自己是非常以身为体验派读者而自豪的。人很宝贵的一个学习技能是共情。如果不能去体悟和感受不同人所处的环境，那么人的视野永远是密闭的，狭窄的。所以，如果不断地去质疑故事的真实性，试图找到缝隙和虚构，那么阅读的乐趣必然会受到损伤，缺少虚构故事的世界是多么的乏味呀。

　　可能就是需要点那么一下，顿悟只在那么一瞬间，但是有的人可能很多年都不会遇到。

　　这就像悉达多向乔文达的邀请：弯下腰，吻我。那一瞬间，就是乔文达的顿悟。

　　无论如何解说，终归不如沉浸入书里，走那么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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