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性侵的男生：“房思奇们”的难言之耻与切肤之痛

　　

　　「 相比女孩，男性似乎天生就可以少修几门自我保护的性教育课程。但现实却告诉我们，这种缺课带来的后果极其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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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月1日，一条揭露高中教师梁岗性侵学生的微博点燃了网络舆论。

　　这条微博集合了十余位学生的证言，记述了曾在四川宜宾三中、石室北湖中学先后任教的化学老师梁岗在十年间对学生进行长期性侵害的故事。

　　

　　在宜宾、成都两地任教期间，梁岗曾多次诱骗学生到心理辅导室、家中进行猥亵。外出开展教育演讲时，梁岗还会约见所在城市的毕业学生，以“叙旧”为名进行性侵。

　　教师、猥亵、性侵......这些在新闻报道中偶有出现的元素和房思琪式的遭遇很容易唤起我们熟悉的愤怒和悲痛。但在这一次的案件中，许多网友的第一反应却是一种惊奇与错愕——和以往不同，这次的性侵受害者全是男学生。

　　男教师性侵男学生，这一并不常见的犯罪关系突破了许多网友对“性侵”本身的认知限度，在假期第一天就把相关话题送上热搜。

　　参与举报的十余名男性受害者，开始打破一扇存在已久但始终模糊的毛玻璃。玻璃背后，是极少被大众注意到的沉默群体：被性侵的男性。

　　他们曾一度是隐身的“房思奇”们，承受着被侵犯的伤痛和随之而来长达数年的心理阴影。而当被暴露在公众面前时，除了群情激奋、悲伤同情外，他们也不可避免地遭受了外界异样的眼光。眼光里，有猎奇，有戏谑，同样也有对于男性而言“不可言说的耻辱”。

　　“不吃亏”的男性和“吃了亏”的性教育

　　别让耻感淹没勇敢

　　无论是在日常的媒体报道，影视画面，还是在社会舆论中，男性好像都和“被性侵”扯不上什么关系。而梁岗事件的爆出，在一定程度上打破了人们对于性侵案件的固定认知。

　　在此之前，谈到性与个人安全，男性一向被认为是“不吃亏”的角色。我们时常看到女童的家长对性侵害事件战战兢兢。作为对比，男孩的家长们却似乎轻松许多，“幸好我们家是男孩儿”，“这方面不用担心”。

　　这种轻松来源于一种长期的对性别角色的刻板印象，对一个男性，社会期望他是“强势的”、“有力的”、“勇敢的”。在一段情感关系中，男性也往往占据着主导的位置，“他不去欺负别人就行了”，“不会被占便宜”。

　　

　　▲ 徐帆在被问及丈夫冯小刚的私生活时多次表示，男人不会吃亏，不会被占便宜

　　也因此，大多数男孩们至多知道自己不能强迫、伤害他人，却很少做好自己被他人伤害的防备。相比女孩，他们似乎天生就可以少修几门自我保护的性教育课程。但现实却告诉我们，这种缺课带来的后果极其残酷。

　　在梁岗案件中，许多男学生在就读期间几次被梁岗诱骗与其过夜，遭到他的抚摸、性侵，却很少有人及时意识到这是一种侵犯行为，以至于让他在十年间屡屡得逞。

　　有时，连家长也对这种侵害不以为意。2017年，网友@阿里山神卤蛋 发文讲述自己在驾校被教练性侵的经历，受害人母亲之后在微博上反省，在听闻儿子被性侵之后，自己只觉得“过度敏感”，甚至跟孩子开玩笑，以至于贻误时机，悔不当初。

　　

　　正是这样不完整的性教育，让许多“无知”的男生缺少防范，被卷入性侵案件中。现实中，遭遇过不同程度的性骚扰与性侵害的男性绝不在少数。数据显示，2002年-2012年间，中国男童遭遇性侵盛行率为13.8%，与女童15.3%的数据差距并不大。

　　

　　▲图片CR：网易数独

　　在2013年发布的《中国白领私生活大调查》 里，49%的男性白领承认遭受过语言挑逗、强迫性行为、身体触碰等各种形式的性骚扰。

　　一边是大众对于男性“不会吃亏”的强势定位，另一边却是数量不容小觑的受侵害群体，这中间存在着一道巨大的鸿沟。

　　对于受害者而言，作为男性却遭遇性侵，从认知中的强势、主导地位跌落到被凌辱的对象，本身就是一种莫大的耻辱。“男的怎么不会反抗呢？”“是不是本来就不够man？”的反应和疑问通常会带来不小的二次伤害。

　　我们的社会对于示弱的男性、流泪的男性、承认自己被侵犯的男性并不够宽容，比起单纯的受伤，男性尊严的折辱、舆论的压力更增强了受害者的“羞耻感”，以至于很少有人能够在第一次遭遇之后，就能勇敢地出面揭发施害者，而多选择委曲求全的容忍和逃避。

　　令人惋惜的是，正当的性教育原本可以为鸿沟对面的他们搭上一座桥梁。

　　

　　“男性也有可能被性侵”，“应该羞耻的是性侵者，而不是被性侵的男性”。这些本来应该是性教育的必修内容，却正因它的缺位，使得被性侵的男生们被耻感所包围，缺少保护自己、反抗性侵的意识与勇气。

　　被模糊的焦点

　　伤害就是伤害，与性别和性向无关

　　在对梁岗事件的讨论中，舆论反应仍然以愤怒谴责为主，但我们不难发现，许多网友的重点已经偏离了性侵案件的本质，而开始关注起了这其中的“同性元素”。

　　有人直言自己被恶心到了，立即上升到整个同性恋群体，高呼“被迫恐同”，有人从性向上开始质疑同性恋有没有教书育人的权利。在虎扑和豆瓣等平台上，也一度涌现对同性群体的排斥和敌视。

　　

　　

　　还有人已经开始对案件进行“性转想象”，思考如果梁岗是一名女教师，性侵是不是就不再成立，而成为一种“勾引”。

　　然而，性侵事件之所以发生，并不在于施害人与被害人属于什么性别，持有何种性向。在案件发生的那一刻，只有一个事实，即强者对弱者施加了性暴力，完成了侵害。这和当事人的身份属性没有任何关系，无论是同性或是异性，都无法抹杀性侵行为本身的恶劣。

　　但令人遗憾的是，在男性被侵害的案件中，舆论失焦却时常发生。美国作家约翰.科尔维诺就曾总结到：“当人们看到男子性侵女子时，人们想到的是性侵本身。当人们看到男子性侵男子时，人们却想到他的性取向”。

　　除开对同性取向和行为的批评，这种失焦有时甚至以戏谑的方式存在。

　　2013年，台湾当局教育部门制作了一部短片《如果早知道男生也会被性侵》，讲述了一名男生阿玮被同性性侵后向他人倾诉，最终用法律捍卫自身权益的故事。

　　

　　▲ 影片的初衷是加强对男性被性侵的性教育知识科普

　　短片播出后，其中的台词“杰哥不要啦”，“给杰哥康康”却被网友拿来进行恶搞，演员对被诱性侵的演绎也被做成表情包，时至今日仍然是鬼畜文化中的常见意象。娱乐之余，影片本身的平权意味和性教育意义反而被遗忘。

　　

　　

　　同样地，我们也能看到，在“果园大爷被90后男子性侵”的新闻下，评论区却被谐音梗和玩笑话所占领。

　　

　　即使是在此次的梁岗案件里，也依然存在“给杰哥康康”，“ 还好我长得丑”的无理数评论。

　　

　　

　　对于同性性侵的猎奇眼光和玩梗的欢乐色彩逐渐淡化了性侵本身的痛苦，这种戏谑和“反同”的情绪一起，都将性侵案件的核心越来越推离人们的视线。

　　被戏谑和情绪绑架几乎是每一个公共议题都会面临的境遇，我们习惯了用玩笑话来消解一些并不熟悉的事件，试图给每一个话题都找一些简单输出的情绪和轻松的理解方式。这是娱乐时代的惯性，但我们往往会忽略的是，这种解读必须有它 的禁区和底线。

　　在男性性侵案件上，任何对伤害和暴力本质的回避都是另一种无视和放任。无视痛苦，放任犯罪，而那些试图其中找到乐子和争论快感的人，与施暴的人也并无二致。

　　打破成见

　　“就算敏感一点也无妨”

　　在所有的男性被侵害案件中，普遍存在着一种“钝感”。

　　以梁岗案件为例，梁岗对学生实施的行为包括但不限于邀请其一同洗澡，要求学生陪宿，在心理辅导室要求学生脱光衣服对其按摩等等。在学生们的回忆中，这些行为开始只是让自己感到“不适”，但并没有将其视作是性侵的一部分。

　　而在其他同龄人性侵案件中，男性的一些越矩的行为往往被看做是“打闹”和带有玩笑意味的“耍流氓”。

　　这种对自身安全的钝感，很大一部分源自男性在隐私边界上的相对宽松和模糊。“不过是兄弟间打闹”，“男生就是要开朗一点”，对于自我空间领域的随性却使得其常常成为性骚扰行为发生的灰色区域。而如果自己拒绝，又好像显得斤斤计较，缺乏男子汉的阳光。

　　韩国热门网剧《就算敏感一点也无妨》曾经因为鼓励女性“保持敏感”，杜绝一切感到让自己感到不安的因素，而成为韩国Metoo运动中的代表影像。

　　而对于男性来说，或许也需要接受同样的“敏感教育”：无论对方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在感到不适，以及任何有疑虑的时刻，都需要“敏感”地拒绝。

　　

　　到了今天，男性被性侵的案件已经越来越频繁地展现在公众的视界中。但相比起在女性性侵上所建立起来的社会共感，我们的关注仍然不够。

　　谈到女性性侵时，我们会想到房思琪，想到《熔炉》、《七号房里的礼物》，会为李星星愤怒发声，也会为勇敢抗争的伊藤纱织用力鼓掌。

　　但在男性性侵议题上，大众却记不住一个“房思奇”的姓名，也没有哪一个男性被性侵案件能够给大家留下如同鲍毓明事件一样的深刻记忆。在媒体报道中，男童性侵案例远远少于女童，也与真实的情况有极大出入。

　　

　　▲ 据数据，媒体曝光的男童性侵案件数量远低于女童（CR:网易数读）

　　打破毛玻璃们的“房思奇”，距离得到合理的认知和重视还有很长一段距离。 而要保障男性的安全不被侵害，也在呼唤着越来越多的受害者，尤其是公众人物站出来，说出来；同样呼唤着社会公众以更加冷静、平等的方式予以关注，表达观点。

　　社会舆论的感温器需要被调整，直到我们“对男性被性侵的风险”足够敏感，直到同类事件的迹象也能够轻易点燃公共空间的关注热情。 那时，作为受害者的男性的耻感才能够得以消除，而痛苦也得以不再在更深远的空间蔓延。

　　（图片均来源于网络）

　　参考资料：

　　1.花26年才走出阴影： 被性侵的男生，伤害远比想象要可怕 - 搜狐-漫 说健康

　　2.每小时约有8名男性遭到性侵，他们为什么不报警？ -Lens

　　3.中国男童性侵：数量不比女童少，但缺乏关注 - 网易数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