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将至》：社会转型的时代洪流里，小人物“被牺牲”的群体悲剧命运

　　对于这部电影，相信进电影院之前，所有观众心理预设好的，是看一个精彩的犯罪悬疑故事：一个个未解的连环杀人案，充满智商值、层层推理，寻找蛛丝马迹，追踪穷凶极恶的犯罪真凶。

　　然而，《暴雪将至》的编剧和导演却用作品来告诉我们：你们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这部影片，其本质早已远远超越了刑侦破案的犯罪剧。而是以更加宏大的时代视角，将目光拉长到20年前后，通过一个典型的小人物角色，来审视中国全社会所经历的这场全面转型，在一切都发生着巨变的时代洪流里，更加清晰地映射出小人物们的群体性悲剧命运。

　　故事发生在1996—1997年，那是个国企工人经历大规模“下岗潮”的特殊年代。

　　我还记得：那一年，刘欢的歌曲“心若在~梦就在~大不了从头再来~”红遍大江南北。而这首歌的背景，正是官方口径解释“下岗”的主流宣传片。

　　96年年初，在一座南方小城，钢铁厂的保卫科干事余国伟，因为对工厂里小偷小摸的工人“一抓一个准”，厂里工人都叫他“余神探”。

　　 

　　          [余国伟] 由 [段奕宏] 饰演

　　他对自己的这个外号特别得意，这不，就连厂矿外发生的一起奸杀案，他也积极参与，想配合公安人员一起查案。

　　案情可不简单，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尸体发现于厂矿外的荒郊野岭，受害者为年轻女性，作案手法一致：脑后有钝器击打痕迹，前胸有多处浅显划痕，但致命伤口在颈部的大动脉。这是发生的第三起命案了。

　　因为案发恰逢大雨，因此冲刷了关键的做案痕迹，也给案情侦破留下了难点。

　　因为一心想要通过破案得到正式编制，余国伟对这桩连环杀人案格外上心。

　　绵绵不断的阴雨天，潮湿阴冷的南方冬季，他蹬着破自行车，带着厂里的年轻徒弟小刘，去案发现场苦苦蹲守。

　　果然，大马路牙子上，有人扶着自行车、穿着雨披，不住地向这里张望。余国伟和小刘一起追，马上截获了这个嫌犯。

　　可惜，这人就是厂子里爱听闲话的普通工人，他也是听工友传闻，才跑来看看。

　　虽然没啥收获，但这人留下了一条线索：他听说，被杀死的姑娘在灯光足球场出现过。

　　晚上，余国伟来到了灯光足球场。这里到了傍晚，就是一群中老年人聚会跳舞的舞池子。

　　 

　　站在栏杆外的余国伟，遇上一个半老徐娘的中年妇女搭话，说是好像见过那么一个陌生人。余国伟连忙给中年妇女留下了呼机号，这条线索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没过几天，在火车桥洞附近，又发现了奸杀案的女尸。很显然，这已经是发生的第四起命案了，死者是个女工，厂里人心惶惶。

　　余国伟一直醉心于研究案件，接连几天的蹲守都没啥结果。这天，他突发奇想，打算“引蛇出洞”。

　　他和小刘一起，在工厂门口贴上了他在案发现场拍下的两张物证照片，然后躲在车里观察情况。

　　果然，皇天不负苦心人，出现了一个穿着深色雨披的人，站在照片前长时间的凝视。

　　余国伟下车了，正准备抓住那个可疑人物，车里的小刘不小心碰到了警车鸣笛钮，警铃大作，嫌疑犯拔腿就跑。

　　经过激烈追逐，余国伟和小刘一路追到选矿车间。密集的火车矿道、纵横交错的钢铁台阶，复杂的地形条件让嫌犯如捉迷藏般时隐时现。大雨中，余国伟不断穿梭在火车间、绕着钢铁楼梯爬上爬下......

　　就在余国伟紧张的穷追不舍之时，小刘追上空中高台，不慎碰触高压电线，摔到地上。

　　余国伟继续追下去，在火车道中间，两人扭打在一起，情急中，他拽下了嫌犯的一只鞋。

　　 

　　结果还是被嫌犯逃脱了，那人逃出厂矿，翻墙到门外的大路，然后不见了踪影。

　　回到厂里，余国伟捡走了那只鞋，和小刘一起开车离开。然而，车开到半路，小刘就没气了。

　　痛失小刘的余国伟非常伤心，他打算再接再厉，一定要抓到凶手。

　　然而无论他再怎么辨认，却再也找不到那名嫌犯。

　　余国伟找到刑警队长老张，他正开车蹲守在一个闹市街区，并告诉余国伟说，这里是三厂的交汇处，按照线索，被害的几个姑娘都曾出现在这里。老张怀疑，嫌犯就是从这里开始，锁定下手目标的。

　　为了抓到凶手，余国伟动用所有的积蓄，在这个位置盘下一家理发店。

　　燕子，是余国伟的情人，可怜的她一直在风月场所卖艺。去香港开家理发店，一直是燕子的梦想。余国伟把这家店交给燕子，燕子特别的高兴；而余国伟则在暗中盯梢，出现在这家店附近的可疑人。

　　 [燕子] 由 [江一燕] 饰演

　　 

　　又是一个阴雨天，余国伟所在的钢铁厂宣布下岗人员名单，他就在这个名单里。

　　 

　　这天，余国伟锁定了一个经常出现在店里的年轻男人。

　　经过调查，这个男人就住在这条街，家里开着一间五金用品店。而且，这小子有前科，之前曾有猥亵女人的犯罪记录。

　　 

　　余国伟在绞尽脑汁，想让这小子认罪，而燕子，却在无意中发现了余国伟送她这家理发店的真正原因。

　　绝望之下，燕子自杀了。

　　 

　　余国伟将这个五金店的男人带到犯罪现场，可他拒不认罪，一时激动之下，余国伟对这个男人连续猛击，被人看到。

　　五金店的男人人事不省，余国伟被抓入狱了。

　　 

　　潮湿阴冷的天气，大雨瓢泼；寒意森森的画面，质感阴郁。

　　这是《暴雪将至》带给观众最多的影像记忆。

　　影片中，所有的重要事件都发生在大雨里。压抑而又阴暗的画面，描绘出主人公凄惨的悲剧人生。

　　唯一的一抹光亮，就是让主人公余国伟念念不忘的得意一幕：96年的工厂年度劳模表彰大会。他不但当了劳模，而且还代表劳模上台发言。

　　 

　　这代表着他的功劳，受到了权威人士的肯定——这是一个小人物内心深处最得意、最荣耀的事迹。

　　然而，正是这次表彰，却直接成为埋下这个人物悲剧命运的决定性伏笔。

　　在生活中，那些看上去没才华、没本事，一无是处但是安守本分的小人物，其实往往并不是最可怜的。

　　这类人凭借着他们的本分和随遇而安，常常也能获得一份平淡是福的心安理得。

　　而最可怜的小人物，其实就像这部影片中的余国伟：“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对于一个内心涌动着“英雄”式梦想的小人物来说，梦想不但不会因为小人物的坚守和偏执而发热发光，反而会成为小人物的灾难。

　　事实证明：小人物余国伟确实有着敏锐的直觉，也是侦查破案方面不可多得的人才。有才干的他迫切渴望融入到那个代表权威的群体里，获得来自权威体系的价值感评估。

　　可惜，生活在那个唯“体制论”的年代里，他的才干完全可以被忽略不计。

　　然而，假如这份才干一直被人忽略，倒也不打紧。假如把才干和梦想比作火苗，冷水泼多了，心火自然就灭了，倒也只剩麻木；

　　怕就怕，烈火烹油。对余国伟来说，这次的表彰大会，可不就是火上浇油吗？他的代表发言忠心已经表的很明白了：哪怕是牺牲自己，也要继续努力！

　　也就是说，表彰大会直接成为他日后走向自我牺牲、梦想破灭命运的导火索。

　　而随着剧情发展越往后，徒弟小刘惨死、下岗失业打击、半生积蓄全部用来买下理发店、情人燕子自杀，这些连环锁一般发生的种种事件，从经济上、感情上彻底切断了余国伟的后路。

　　最后，在案发现场，情绪失控的余国伟一下下打死了嫌疑犯。显而易见，当一个人在一件事上投入过多而损失惨重，导致彻底失衡的时候，往往会让人丧失理智。对余国伟来说，与其说是无法找到真凶的失望让他失控杀人，倒不如说是梦想一个个破碎的绝望将他逼上绝路。

　　在这里，实在不得不表扬一下，演员段奕宏炉火纯青的演技。

　　由于他的出色表现，将影片中一个为了进入体制，处处用力过猛的执拗，同时又时时向着领导献媚讨好，他把这两股极端的“拧巴”劲儿浑然融入在一个小人物身上，把他既张扬又隐忍的性格特征，刻画得活灵活现。

　　而正是这两种分裂般的表现，又让这个小人物倍添沧桑和心酸。

　　当我看到段奕宏，在大雨泥泞中，蹬着破车赶到案发现场，那句“需要我配合些什么”眼里热切的光芒；为老张点烟神色间刻意的谄媚；在老张办公室里，听到线索时的亢奋难以自持......一举一动无不流露出这个小人物的可悲和可怜。

　　如果说，之前的余国伟起码还有一些来自小人物自己身上的小骄傲和小得意，那么，出狱后的余国伟，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温顺的、卑微的，被残酷社会从思想上“改造”教训过的悲情小人物。

　　段奕宏用脸上的微表情，完成了这段前后对比鲜明、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演绎。

　　除了对主人公的感慨，影片中还有两个细节让人难忘：

　　一个是揭示真凶时，连他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就算尸体认领告示发布了一周多，都没有一个家属前来认领。由此可知，凶手是一个身份更加卑微的底层小人物；

　　另一个是，当钢铁厂要拆除时，一大群中老年人自发聚在门前，他们默默地看着直立的高大烟囱被爆破推倒。

　　这一幕实在太悲壮。与宣布下岗职工名单那天一样，黑压压的人群，却静默无声。

　　这就是典型的小人物群体。无论悲喜，他们都是默然无声、面目模糊的一群人。这是一个人数庞大的人群，也是被忽略不计的人群。

　　他们无法选择出身，也无法选择所处的时代。

　　在时代的洪流面前，小人物个体就像一粒沙子，被风浪裹挟着，漂来漂去，想要挣脱，又无可奈何。

　　就像沙子，小人物最终的群体命运就是沉没河底，被人遗忘。

　　这既是一个人的悲剧，同时，又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在浩浩荡荡、大浪东去的时代洪流里，除了极少数的几个“弄潮儿”，其实，我们都只不过是个小人物罢，谁又不是呢？

　　可是，站在时代的滚滚巨轮之下，又有多少人能够逃脱被无情碾压和被牺牲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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