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评价《阿飞正传》这部电影？

　　王家卫的经典作品《阿飞正传》重映，尽管已经得到公认，这部华语电影至少排名前十的作品，不少人还是一头雾水，就如同1990年它刚上映的时候一样。

　　从几个演员聊跟这部电影/王家卫相关的一些东西。

　　NO1.张学友

　　很奇怪，王家卫的影像风格和张学友本人不够资产阶级的气质/长相根本不搭，王家卫却在《旺角卡门》《阿飞正传》《东邪西毒》里都用过张学友。

　　不过，他给张学友的镜头也很有意思，张学友很少是男一号，不是给刘德华配戏就是给张国荣配，偷偷默默的喜欢为他们情痴的女人们。

　　他不符合王片中的主气质，以一身旗袍作比，张学友只是一点暗暗的挑亮全身的金丝线点缀，以一桌筵席作比，张学友只是一碗小零嘴配菜。

　　但，这就是王家卫的老辣，张学友是他电影中“漾”的那一笔，他会在《阿飞正传》里被刘嘉玲的一支艳舞逗得直吞口水，眼睛下意识的瞟她的胸，做男主角们一般不会做的事。

　　王家卫在张学友身上开了一个口子，那个口子通向“市井气”，让影片不完全沉浸在情绪的呓语中。

　　有的演员是情绪的，有的演员是生活的。

　　张学友真是一个好的配演，他安分守己，知进退明分寸，不去扰乱全片的主气氛，又有基本功能守住这个“口子”，不让观众忽略他。

　　

　　NO2.梁朝伟

　　《阿飞正传》是王家卫第一次用梁朝伟，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梁朝伟初入王家卫片场，急得直哭，因为瞬间发现自己不会演戏了，所有的过往经验不管用了，王家卫的方法与众不同，这里可见梁朝伟与张国荣的区别。

　　从本能的角度出发，王家卫跟张国荣才是良配。

　　张国荣这个人演戏，演生活/故事化的差一些，演情绪化的很厉害，比如《霸王别姬》里一个人活在戏里那种，比如王家卫的戏，比如《枪王》这种呓语式的，他都拍的很好看，但是什么《流星雨》啊《红色恋人》啊就都普通，包括《英雄本色》这种故事性强的他也没有很多优势。《纵横四海》的节奏明显是发哥带着跑的。

　　梁朝伟比较综合，但是遇到王家卫之前，他主要还是拍生活/故事化的多些，所以这也是为啥梁朝伟在王家卫那儿急哭了，而张国荣没这么辛苦的原因。

　　但是梁还是有天赋的，很快就开窍了，这就有了《阿飞正传》结尾梁朝伟梳头的长镜头，各位，导演要是对你没有信心/爱，是不会用这种近景长镜头的。

　　这个镜头为什么难呢？

　　因为各位，梁朝伟是忽然上场的啊，观众对他根本没有任何概念，一个戏剧作品，前面根本没有一个镜头一个字交代过你，忽然你就上去给人演几分钟，而且是一个毫无戏剧冲突的场景，还要演出新一代“阿飞”的特性，跟张国荣的故事形成“呼应”。

　　这一幕对应看张国荣之前跳舞的场景，就很好看了。

　　

　　NO3.刘德华

　　这部电影成就了很多人：

　　刘嘉玲的表演精彩到让明报提前给她拍了封面，她也喜滋滋的以为自己要拿影后了。

　　梁朝伟从此被王家卫看中，御用爱将。

　　张曼玉成就了“苏丽珍”的神话，后来反反复复的王家卫电影中都有“苏丽珍”的故事。

　　张国荣拿下了金像奖唯一的影帝奖杯，“有一只鸟，一生都在天上飞”，这句台词永久被影史记载下来了。

　　张学友本来就不是纯演员，歌坛公认的歌神，也没人以演员标准要求他。

　　尴尬的只有刘德华。

　　这出戏后，王家卫再也没有找过他，而王家卫的风格雏形确立，第一部戏就是把他当男主角的《旺角卡门》。

　　但是这不只是王家卫的问题。

　　刘德华也认为陈可辛不喜欢他，陈可辛专门在书里解释过这个问题，刘德华说我不喜欢他，那我也没办法辩解，不过后来他开演唱会，很努力，我很感动。

　　刘德华也说过李安答应要用他，结果每次都轮不到他。

　　刘德华的演技问题，各大名导心里都有把尺子。

　　《旺角卡门》是王家卫的处女作，1988年，三个明星演员，刘德华/张学友/张曼玉，张学友是配演，对刘德华冲击不很大，张曼玉也是通过这部电影开窍，对比不明显。

　　《阿飞正传》，1990年，时隔两年，而且成了四男三女的竞争，潘迪华/张曼玉/刘嘉玲，张国荣/梁朝伟/张学友/刘德华，个个都是狠角色，刘德华一对比，直接下来了。

　　一方面是，从主角C位划分到边上了。

　　整个《阿飞正传》是以张国荣为中心的，其余人都是围着他做互文对比的（这也是这部电影有戏剧性地方，互文对比），三个女人都爱他，后母/张曼玉/刘嘉玲，三个男人，梁朝伟是新一个“阿飞”，张学友爱刘嘉玲，而刘嘉玲爱张国荣，刘德华爱张曼玉，张曼玉爱张国荣。

　　就相当于张国荣是一根主轴，串起来了所有人。

　　而梁朝伟是新进的，张学友在《旺角卡门》时候本来就是配角，类似于，只有刘德华降了咖位。

　　另一方面，王家卫给刘德华安排的角色，一个黑夜巡警，后来跑船去了，沉默寡言，性格不分明。

　　这个角色之前是常常在黑夜里行走，关键是带一个大帽子，盖住了很大一部分脸，而这一部分也确实刘德华演的比后面跟张国荣菲律宾相遇的戏好。

　　所有人跟张国荣形成互文的戏里，都在同一个时空里，只有刘德华在火车上和旅店里的戏，没有这种融合感。

　　为什么呢？

　　刘德华演戏不能露眼睛，他一露眼睛，这个人本身的气质就压不住了，跑出来了。

　　人们常常说刘德华跟黄晓明一样耍帅，这种说法不对。

　　黄晓明没救，是真的觉得他自己帅。这是审美低下和态度问题。

　　而刘德华只是控制不住，眼睛神态/面部肌肉的纹理抖动，他就是个彻彻底底的聪明人，很正能量，即使身处困境，也会奋发图强自立的人，来不了颓废潦倒绝望感。

　　《无间道》刘德华也是这个问题，展示不了困境。

　　演电影的确不是刘德华的长处，但是做为电影人，为香港电影奔走，包括梁朝伟等，试问谁做到刘德华的程度了？

　　刘德华是真正的名副其实的优质偶像，香港精神的典范。

　　

　　NO4.刘嘉玲

　　刘嘉玲要感谢王家卫。

　　不是每个人都看得到刘嘉玲的美感——一种明晃晃的“骚气冲天”的俗艳美感，在文艺电影里，这可能是大忌，这种美感容易庸俗化。

　　但是在王家卫的镜头里，刘嘉玲太美了。

　　王家卫用反差感处理了刘嘉玲的美感，在外形上，把“俗艳”做到极致化，裙装打扮就是亮闪闪/坦胸露肉小吊带，旗袍打扮就是上面一大朵花，骑在张国荣腿上摇屁股，尽一切俗艳之能事，但是，这个时而叫露露，时而叫咪咪的看似贪慕虚荣的女人，实际上笨拙又卑微。

　　很多人拍刘嘉玲，低级点的只看到了她的艳俗面，稍微比这高级点的，看到了她风尘中的疲惫强势，只有王家卫，拍到了她的天真脆弱。

　　天真脆弱，像婴儿一样的皎洁状态。

　　王家卫镜头里，后来又出现了一个类似这样的女人。

　　《2046》里的章子怡，一个风尘的女人，最后自己埋在了自己挖的情爱坑里。

　　王家卫看章子怡也很牛逼。

　　其余人只看到章子怡的“刚烈/野心/纯情”，王家卫看到她的脆弱/糊涂/寂寞。

　　《2046》里，她以为她装老道，却败在更老道的周慕云手里，她以为自己很牛逼了，结果对方只是钓鱼一样等着她上钩。

　　人是展现了缺点才有人爱的。

　　演员也是。

　　章子怡在《一代宗师》里表现了“寂寞”后，观众缘才好转，大家才觉得她是个好演员。

　　

　　NO5.张曼玉

　　王家卫是爱张曼玉的，看《阿飞正传》他交给她的角色就知道。

　　苏丽珍很难，难在她的“静”，还有“隐忍”。

　　一个跳跃的东西，是很容易把观众注意力拉过去的，比如刘嘉玲那个角色。

　　那个角色张曼玉能不能来呢？能的，虽然胸没那么大，屁股没那么圆，但是气质张曼玉能来的，比如《新龙门客栈》金镶玉不就风骚泼辣吗？

　　这也是为什么张曼玉是香港90年代最出色女演员的缘故，气质多变，你让刘嘉玲来“苏丽珍”恐怕就有点难度了，让梅艳芳来演《双城故事》那种青春无邪女学生可能又有点难度了，让朱茵这种女学生气质的演《新龙门客栈》《甜蜜蜜》可能又hold不住了。

　　《阿飞正传》张曼玉跟张国荣的床戏，近景长镜头，是张曼玉的视角展开的，跟心爱的人纠缠的甜蜜期盼，被拒绝后的失落，脸部背过去，都是苏丽珍浅浅的情绪展现。

　　王家卫是个好导演，苏丽珍的隐忍痛苦，是近景镜头的眼角眉梢，是远景镜头里孤独的背影。

　　“苏丽珍”的故事，从《阿飞正传》讲到《花样年华》再讲到《2046》，也是她的“静”。

　　“闹”的人，故事一下就讲完了，缺醇厚感，而“静”的女人像一口井，需要你不停地挖掘，才涓涓流出。

　　

　　NO6.潘迪华

　　王家卫想到/找到潘迪华，厉害了。

　　讲上海话的老女人，潘迪华的存在本身就既是影片时代的指向，又是人生“无力感”的明证。

　　她的戏份不多，但是每一下都令人心惊。

　　骗她钱物的小鲜肉/跟儿子的互相折磨，美人迟暮，交际花既抓不住时光，也抓不住男人，从前的老顾客，没有了，解决性的年轻男人，解决情感的儿子，都要用钱换。

　　年轻的时候，她拿自己换钱，老了，她用钱换人。

　　刘嘉玲上门找她的儿子，问她，你看我，是不是好傻？她说，不会，因为我也曾这样。

　　出钱买的男人从后面抱着她，她回应了她的拥抱，耳鬓厮磨缠绵起来。虽然知道这是假的，自己也可以当成真的骗骗自己，一生，这么“唰”的一下，也就过去了。

　　张爱玲所谓的，人生是一个美丽苍凉的手势。

　　潘迪华的表演证明了这点。

　　

　　NO7.张国荣

　　《阿飞正传》的源头是张国荣，他是那根主轴。

　　整部影片都是虚无感，无论是爱/不爱，寻找都解决不了这种虚无感，女人们找张国荣要安全感，张国荣从“寻找中”找存在感，最后发现找到了也虚无。

　　后母是个高级交际花，两人间与其像母子，不说像男女，互相折磨，你找我苦苦要爱，可是我也没有。

　　他的后母养着他，给他钱，他很早就对男女情厌倦，厌弃却又摆脱不了，于是，他惹女人，又对每个女人的表现形态都一样无情。当然，可能对张曼玉爱一点，也因为她与他的后母是不同的，但是那也是没有意义的。

　　虚无中他给自己的活着，找了个借口，去寻找亲生母亲，然鹅，寻到了，也不过如此，接着死在了火车上，他的死是自找的。那只无脚鸟，不想飞了。

　　人人都是无脚鸟，一生都在天上飞，飞不动了就在风里睡觉。

　　身边有一万个人，我还在站在孤独的路口。

　　张国荣是个神奇的演员，很多人爱他，不是因为他的才华，有才华的人，太多了。

　　而是因为，他是一个非常擅长于跟陌生观众分享他的情绪的表演者，分享给你，不留余地，非常真诚坦率。大概只有他才会在演唱会上说，你们以后一定要记得80年代后有个很有名的歌手叫张国荣。

　　人人都像张国荣，越了解越爱他，是源于这点。

　　

　　28年过去了。

　　京剧《红鬃烈马》里薛平贵站在寒窑外，让王宝钏开门，说是你丈夫薛平贵回来了啊，王宝钏说，我丈夫哪有你这么老噢？

　　薛平贵说，三姐不信菱花照，你容颜不似彩楼前。

　　寒窑内没有菱花镜，对着水面一照，王宝钏叹了一句，啊，十八年，老了我王宝钏。

　　休说他弱冠少年两鬓灰，我也是春去秋来多憔悴。

　　18年尚且如此，何况28年，换了人间？

　　张国荣死，张曼玉退，张学友基本不拍电影了，刘德华和梁朝伟刘嘉玲还在，天王和影帝却很明显的带不动年轻人的流量了，据说王家卫开始拍电视剧挣钱了。

　　一个时代过去了。

　　属于我们这一辈死忠香港影迷的时代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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