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构图到蒙太奇，在美国校园青春片中，如何通过空间凸显人物特征

　　

　　在传统电影学理论中，电影结构常被用来专指情节的结构，这是从时间层面上分析电影整体得出的结论。但是电影同样存在空间层面上的结构问题，电影形象中的戏剧性因素和造型使其得以展现与其他艺术形式的差异性。

　　“空间是电影作者叙事的附着地，电影中的故事与人物无法脱离空间而存在”。画格空间指电影胶片上单一画格所具有的呈示的空间，是电影空间的基本构成单位。

　　

　　为了创造出一个令观众信服且服务于叙事功能的三维立体世界，对单个画格空间的设计和调整，以及多个画格的连接形成电影的构图、镜头调度和蒙太奇，这也成为空间发挥结构功能的三个表现层面。

　　“电影空间构图是指电影画面中物体的空间布局与构成方式”，即通过调整画格内人、物、景的位置、运动或画格本身的运动，突出或舍去某些元素，以对现实世界进行艺术的畸变。

　　

　　空间构图的目的一方面是将观众视点吸引至某一处，另一方面则是服务于叙事，带有象征和表意的作用。美国校园青春片中画格内的空间构图常用来证明空间和人物的关系，表现人物处境和心情。中心构图是美国校园青春片中最常使用的构图方式之一。

　　“银幕中央部位往往留给最重要的视觉形象”，当电影主角或者是校园环境里的主角出场时，常常被置于画面正中间——周围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地汇聚于此，形成众星捧月式的效果。

　　

　　《灰姑娘的玻璃手机》里萨姆从楼梯上缓缓走下的镜头从人物背面拍摄，并将其放置在画面中心线，仿佛成为了一束聚光灯，再加上光影的氛围衬托，让萨姆与周边人群比较更为闪耀。

　　舞会上的众人都向她集中目光，纷纷猜测这个美丽女生的真实身份，这其中也包括男主角的眼神，接下来就是两人爱情故事的开始。然而，当主人公作为校园里的弱势一方被单独放置在画面中心时，周围人的视线反而加强了人物的被压迫感，观众也容易注意到其表情上的尴尬和不适。

　　

　　《爱你，西蒙》中西蒙在公开出柜后来到学校，面对众人质疑和批判的眼光，他被放置在画面中心就像是被迫出现在公开的审判庭，四周的异样眼光让他感觉到莫大的压力，行为上也显得不自然和沉重。

　　这种压力无形中也成为了他后面在餐厅情绪爆发的深层动因。中心构图的另一个作用是为了反衬偌大空间中的微小个体，突出人物独立于环境之外的格格不入，表现人物内心的孤独无助。

　　

　　如《野孩子》里波碧在被父亲告知要被送去英国寄宿学校后，她孤零零地站在画面正中，又因为刚刚从海里爬出来，头发湿漉漉的脚也光着，背景里一望无际的海天一色衬得她更加柔弱无力。

　　《壁花少年》里刻画的查理封闭抑郁，背景里众人因毕业扔掉书本享受快乐，他却一个人抱着书本从中间穿过，显得古怪和不合群。但从背景独白中，可以得知查理也会幻想毕业时候的疯狂的场景，他不是主动地离开人群，只是不懂融入的方法，这个人物行动和心理上的矛盾一直贯穿全片，成为叙事上主要的推动力。

　　对称构图是近年来青春片里频繁应用的构图方式。

　　

　　一是展现形式上的美感，以迎合新时代年轻人青睐的摄影风格，追求绝对的平衡和工整。二则是服务于交代人物间对抗关系的叙事需要，帮助形成势均力敌两人对峙的直观场面。

　　《致所有我曾爱过的男孩》作为2018年上映的影片，构图上明显在努力呈现一种极致的工整感。不论是人物还是景物镜头，画面中的元素都被均衡地分配在中心线两侧，呈现出绝佳的审美体验。

　　

　　而人物的对抗则在拉拉简不想假装情侣，寻求与彼得结束关系的时候出现。两人分别被置于画框的两侧，甚至依靠门框在两人中间形成明显的分割线。这将两人意见上的不合外化成画面上的对抗状态，封闭的门框也在暗示这种假装情侣关系的隐蔽性，需要被封锁在秘密空间里探讨。

　　最后需要提到的是构图中的对比元素。在主要刻画青少年活动世界的青春片中，画面中的光线明暗、色彩冷暖对比，其实都是在变相呈现复杂且矛盾的青少年心理现状。他们虽然身处阳光灿烂的青春岁月，心里最深的角落却总是隐藏着一些最为黑暗的结界。

　　

　　《朱诺》的开头，朱诺身穿红衣站在光线直射点下，深红色大沙发却是置于昏暗的一面，连接着更加黑暗的背景。沙发在电影中象征着朱诺初尝禁果的一夜，也是她未成年怀孕故事的开端。

　　刚发现怀孕事实的朱诺害怕面对现实，沙发就成为了她怨恨的对象，同样也成为她怯于吐露的带有羞耻感的秘密。朱诺在画面中是最为突出和明亮的一点，但她面向着的却是沙发所在的无尽的昏暗。

　　

　　两者对比下，占比更多的昏暗面将会逐渐吞噬掉阳光面，象征无忧无虑时光的消逝，朱诺无可奈何地将要开始痛苦的挣扎和成长。

　　镜头调度是一种来自画框以外的调度手段，通过移动摄影机在不同的视角和景别间变换，将镜头内的现实空间艺术化为新的空间，以此展示角色之间的关系和营造气氛。

　　

　　美国校园青春片里的镜头调度重在表达青少年的情绪状态，因此常让摄影机去贴近人物，展现细微表情，同时也用“推、拉、摇、移、升降”等变化视点，从主观或旁观的视角去观察，快速的摄影机运动和切换也很符合青少年电影普遍的快节奏特性。

　　美国校园青春片中仅使用很少的大全景镜头来展现事件的发生环境，多由中景、近景和特写镜头组成，目的就是拉近摄影机和人物之间的距离，便于用人物神态和表情来抒发情绪，让观众能够最大限度上与人物共情。

　　

　　在《灰姑娘的玻璃手机》里，萨姆与男主角奥斯汀的聊天被公开朗读，镜头反复给予两人特写镜头，突出他们的难过和愤怒。导演甚至用逐渐推近摄影机的方式让观众与萨姆的距离越来越近，观众越发可以感同身受她此时的窘迫之感。

　　而当萨姆的身份被揭穿，奥斯汀看向了她却又失望地转过头，这时萨姆的特写镜头中可以看出她的视线从众人转向了奥斯汀，而随着奥斯汀的转头，她露出欲哭的表情也转过了视线。这些细腻的情绪变化只有通过小景别才得以完整展现。

　　特写镜头也有表现人物性格的作用。通过对周边环境和人物本身的特质，能够使观众在人物出场之前就先行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基本的形象。

　　

　　像是《律政俏佳人》开头就以金色的秀发、精致的项链、返校日女皇条幅、学生会主席手牌、小狗的照片等特写，让女主角埃尔在登场之前就在观众心中树立了一个极具女性特质的形象，她的多重身份和成就不必多言就可以被领会。

　　正因为其早期的形象典型且深入人心，当后期埃尔在进入法学院后打破形象后，才会带给观众强烈的对比之感。多种摄影机运动一方面常用于舞蹈、体育比赛等动态场面，像是《舞出我人生》在街舞对抗时，就多用移镜头和跟镜头，显示节奏上的动感。

　　另一方面，摄影机的运动也应用于改变镜头呈现出来的视点，让观众可以在主观或者旁观的视角中来回切换。

　　

　　《足球尤物》讲述维奥拉假扮成自己的双胞胎哥哥进入足球队的故事，在她第一次以男装进入学校的时候，镜头一开始在她的背面跟随着她，然后迅速转到她的正面，移动轨迹仿佛是一个路人从她身边经过。

　　接下来连接的是维奥拉的主观镜头，同样前后摇摆不停，也是在模仿维奥拉来回不定的视线。然后再切回路人的视角，镜头又从她的正面回到其背面，随着维奥拉转头，镜头迅速拉近突出她表情上的惊讶。紧接着再接上维奥拉的主观镜头，她被迎面而来的军乐队吓了一跳，匆匆闪避开来。

　　

　　这一系列镜头切换得很快，摄影机运动的速度也很快，观众一会儿是盯着维奥拉看的路人，一会儿又是慌乱无措的维奥拉本人，再配合人物呈现出来的动作和神态，能够很好展现她以男装进入新环境时心理上的忐忑不安。在校园的广阔空间和纷繁人群中，最快速进行人物介绍或交代事件发展的方式，就是让镜头在空间之间快速切换。

　　不同于零碎的镜头拼接，美国校园青春片中经常使用极速移动摄影机却不切断镜头的方式，使用技术手段拼接出伪长镜头，来实现一个镜头内的空间的迅速转变，这种切换方式也符合影片整体的快节奏基调。

　　

　　《绯闻计划》的长镜头让摄影机快速在多样空间之间移动，由游泳池女主角奥利芙开始，依次到达操场、看台、体育馆，最终再回到游泳池，再次对准奥利芙，经过一个轮回，整个学校的人都知道了“奥利芙放浪不堪”的绯闻，看向她的视线也充满了鄙视和嘲笑。

　　在这个伪长镜头里摄影机本身代表着绯闻，它在不同空间之间的转移，也就是绯闻快速传播的直观呈现。

　　

　　而在《贱女孩》中，快切是凯迪在被介绍食堂中的各色人群时被使用，伴着旁白中朋友的讲解，镜头依次经过“亚洲书呆子”、“亚洲酷学生”、“校队运动员”、“不友好的黑人辣妹”、以及故事的另一主角“魔鬼身材团”等的餐桌，快速展现出高中校园里的的隐形分类以及他们的外在特点，是在向凯迪也是在向观众强调故事展开的人际关系前提。

　　镜头最后从“魔鬼身材团”向凯迪的转向，不仅是为了引出接下来以凯迪为主的叙事，也是在为凯迪后期加入这个团体做铺垫。

　　

　　蒙太奇是电影剪辑中常用的手法，它使电影在叙事时可以自由地操纵时间与空间。正如贝拉·巴拉兹所说“上下镜头经过连接，原来隐藏在各个镜头里异常丰富的含义就像电火花似的发射出来”。

　　蒙太奇能让同一时间内的不同空间聚合在一起，将原本毫无联系的镜头拼贴出新的含义，或是压缩与扩展固定空间内的时间。这三者也就是蒙太奇在空间叙事中的三种形式：平行存在、并列堆积与声画分离。

　　空间的平行存在是让同时间存在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空间并行呈现，独立进行各自的叙事流程，但本质上服务于同一个叙事目的，即在不同的呈现中共享同样的叙事原则。空间在美国校园青春片中的平行存在，用多重空间的截然不同反映角色因性别、性格、家庭等因素而形成的的巨大差异，这一点在《女男变错身》中得到了集中体现。

　　

　　男女主角在偶然互换性别后，男女生存在的不同家庭空间被以平行蒙太奇的剪辑方式呈现出来，二人身处不同空间下，面对同样事件呈现出不同的反应，这在叙事上增强了影片的喜剧效果，同时也交代了二人外在表现差异背后的深层原因。

　　像是在早餐的选择上，女生家庭选择在铺有桌布的整洁餐桌上食用健康的麦片粥，而男生家庭却是在脏乱的厨房里吃油腻的烤肉，男女主角都一时难以适应早餐习惯的转变，女生选择礼貌地拒绝，男生则是偷偷吐掉，展示出富人家庭和穷人家庭不同的生活习惯和修养作为。

　　

　　这部电影的叙事线索就是讲述男女主人公从看不惯对方，到慢慢适应对方的生活，进而理解对方的思想，渐渐产生爱慕情绪的过程，平行交叉的剪辑方式让两个人物的生活空间都能被同等重要地塑造，后期空间的融合也让处于其中的人物在情感转变上不显生硬，更使观众能够以全知者的角度去观察双方，进而理解二人的不同和相同之处。

　　空间的并列堆积在好莱坞电影中经常出现，大量的短镜头被拼接在一起，在短时间内展现不同空间的不同状态，提示时间的流逝和故事的进展过程。当以这种方式来呈现青少年生活，再配以动感的音乐，整体影片节奏会显得轻松愉快，符合大多数青春片的喜剧基调。

　　

　　《大学新生》里，女生们进行运动、接受学生会审查、在餐厅吃饭等场景被连接在一起，表现希德尼逐渐融入大学环境，以及被学生会长嫉妒的过程；在《足球尤物》里，维奥拉接受理发师造型、在路边模仿男人行动等场景切换，表现维奥拉准备伪装男生的过程；

　　在《律政俏佳人》里，埃尔在图书馆学习、拍摄大学申请视频、参加转学考试、收到成绩单等场景并列出现，用几个镜头就交代了埃尔决心转学到成功被录取的全过程。

　　

　　另外值得关注的空间并列是在《贱女孩》中独立于主情节的评论空间，在介绍受欢迎的女孩瑞吉娜时，一些校内学生面对摄像机发表对瑞吉娜评论的镜头被拼接在一起，这些学生包括亚裔、运动员、黑人、残疾人等多样群体，评论内容涵盖她的家世、服装，喜欢的音乐、电影等多方面，这样做快速有效地建立起瑞吉娜的形象，也体现出她在校园里的广泛影响力。

　　而在剧情中期，凯迪成为“魔鬼身材团”一份子之后，同样的评论镜头再次出现，而内容变成了对凯迪的评论。两者对比下，直接就将凯迪失去初心，被“贱女孩”们同化的内涵提示给观众。空间的声画分离就是电影中的声音和画面剥离开，让声音成为一个独立的空间，与画面配合后形成崭新的叙事方式，拥有超越传统声画同步空间的极强表现力。

　　

　　这一表现形式应用于《完美音调》中，呈现出极为华丽的听觉效果。在人声合唱团的试镜现场，不同选手的表演场景被拼接在一起，试镜的人一直在改变，但是他们发出的声音却被保留下来，一层一层地叠加在一起，不同的声部、音色和音调被巧妙地组合成一首歌曲。

　　在这一段落中，屏幕有时还被分成两个或多个部分，用来展现不同时间段同一空间下的选手演唱画面，形成两人或多人合唱的视觉效果。从总体上看，人声组合起到了替代背景音乐的作用，不仅完美契合电影主题“阿卡贝拉”（ACappella）这种音乐形式的特点，也干脆利落地完成了试镜段落的叙事，引出将在之后加入合唱团的多名角色以及他们的人物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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