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LP】《背景小马》(1)旋律之后 伤感 长篇小说
作者:shortskirtsandexplosions
原文:https://www.fimfiction.net/story/19198/background-pony
封面:Spotlight
译者:PinkieSparle,Nightscream
指导:TNBi Lulamoon,魔法师T_T
特别鸣谢:NightlySound
简介:我的名字是天琴心弦。
和其他我遇见的小马一样,你会忘记我,会忘记我们的这一次谈话。我所做的事情,说的话,都会被遗忘。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母都会变成白纸,我留下每一丝存在的证据都会消失。这诅咒也将我困在了小马镇。但即使这样,我依然没有放弃我所爱的事情:作曲。如果我的旋律能走进你的心扉,希望之火仍会为我而闪烁。如果我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那也请让我证明对你们每一存在之马的爱。为我,请听我的故事,听我生命的交响吧。
亲爱的日记本,
音乐的起源是怎样的?是从一个问题开始吗?还是一次呼号?有谁在笑吗?还是在哭?这马是孤身一马吗?还是有别的观众?
我刚上赛氏天才独角兽学院的时候,以为自己能找到音乐起源的所有答案。可后来我却发现,我们最精美,最灵魂,最悦耳的部分——已经永远地失去了。艾奎斯陲亚的文明已经延续了一万年。但在这漫长的时光中,只有最后一千五百年的音乐被记录下来,保存在谱面里,或在一代一代小马的口中流传至今。
我们所触及不到的那些乐章后来成为了什么?时间的虚空究竟吞噬了多少杰作?过去究竟出现过多少音乐神童和奇才,他们的作品又有多少再也无法听到?如果这些音乐不再回响于我们的国度,它们的价值就这样消逝了吗?
几年前,我开始学习音乐理论,以为自己会找到答案。可后来我却发现,创造音乐的过程,就是用自己的心去问问题——去问那些思维问不出来的问题。我们的每一次歌唱与演奏,都是心灵的一次寻觅。空气中每一段节奏与旋律,都是我们用词汇无法表达的话语。
我觉得古代的小马们就和现在的我们一样,都在追寻着什么。所以就算过去的音乐已经消失了,那同样驱动着我们表达自我、发现自我的动力依然存在。我们的文明就是一次美妙交响乐的加演,即使谁也没去听,依然拨动着每一根心弦。只要我们依然能感受音乐,只要我们依旧留存着从前那样的好奇与抱负——一切重要的东西便没有被遗忘,因为它们依然跟随着我们的每一次脉搏跳动着。
现在,我演奏音乐。因为我也在着进行自己的寻觅。因为我正努力谱写的这乐曲,或许有解除我身上诅咒的魔力。也因为我希望加入到这段从时间伊始就不断跳动着的旋律里。只要我依然是这心跳的一部分,只要我继续演奏那会让马国灵魂随之起舞的乐章,或许我就能真正让大家听见我的话。
或许我就不会被遗忘。
* * *
那天,我坐在小马镇大街的角落,用我的竖琴弹奏我最新的试验品。我决定将它命名为《月之挽歌第七乐章》。这就是我这周来一直在写的这一首,之前提到过。这是那个风雨交加的晚上我醒来时脑子里的旋律。也就是风暴差点把一棵树刮倒进我萝卜田的那晚。我一直觉得这是什么预兆,总感觉把它写下来能对我有什么帮助。目前为止我还没有发现曲调里有什么魔力,不过那是因为我还没有让暮光来帮我听听。
暮光小姐总是知道该怎么做。她就是这么有天分。要是她能把自己的天分用到作曲上的话,应该会让塞蕾丝蒂娅公主比现在更加骄傲吧。
真是的,每次写这种日记的时候都会写偏,不讲这个了。总之,我正在小马镇大街的角落,在弹我的竖琴。最近蹄子头有点紧,所以我把我的小罐子也带来了。小马镇的居民都很大方。不到两个小时,我已经赚了差不多二十五块钱。路过的小马们向我微笑,对我投来赞许的目光。不过我没做什么,只是继续演奏我的音乐。那时的我看起来一定是全神贯注的样子。但她们不知道的是,如同她们观察着我一样,我也同样注意着她们。
自然,萝卜尖是第一个。我之前写到过她。她总是打着各种零工,起得比整个小马镇都要早。也因为这些事情,她是最常在镇里来回穿梭的小马。那天她往我的罐子里扔了一块钱,朝我微笑。想起另一天傍晚她教我种萝卜时,她脸上沾满泥土和草屑的笑容也是那个样子。我还清楚地记得那张脸。她像初次见面一般向我挥蹄,然后走了。对她来说,那确实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下一个路过的是镇长。她的鬃毛比平常要浅一些,或许是最近换了新染发剂的缘故。镇长是一只很不错的小马。如果这里不是小马镇,镇里的领导也不大可能喜欢我这样搞音乐的讨口子。不过镇长显然是更有文化的马。她朝我微笑,表扬我弹得好,给我扔一枚硬币,也走了。不知道她有没有鼓起勇气去和自己的女儿说话。最近她和女儿的关系弄得她很累。但除了另一天被我软磨硬泡到坦白之外,她没和任何马说过这事。那是我俩一起喝着茶,一次诚心诚意的谈话。她记不得了,但我会一直记住那次谈话,不为我,为她。
更多的小马路过,正午也慢慢过去了。这段时间里,周围马们对我音乐的赞赏和她们扔进我罐子里的硬币只是附加福利,我只是一直在练习。我用魔法精确地拨动竖琴上的每一根弦,重复着同样的旋律。谁也没有抱怨过曲调的重复。反正她们本也不会发觉。我所能感受到的尴尬注视都集中在我的外套上。每次我到镇上来都穿着同一件外套。这样的注视我习惯了,如同我也习惯了醒来听见脑中旋律时,体内不断传来的寒战一样。可我又能抱怨什么呢?只能继续练习。我知道,同以前一样,只有暮光闪闪能帮我发掘这曲调中的意义。但我并没有停止亲自去感受,一秒钟都没有。
接着瑞瑞来了,在去杂货店的路上停下来听我的乐曲。她漂亮的鬃毛和闪烁的眼睛差点让我分心。她说的话我一字不差地抄在这里好了:“天哟,真是天籁之音呢!”。她往我的罐子里放了整整三块钱,比谁都要多。她这样子时我总感觉有点愧疚,但我也明白瑞瑞就是那种马,要比其它马更慷慨才觉得安心。所以我顺着她来。她凑我来问我,“亲爱的,你看起来可是冻坏了!不是生病了吧?”
她说的没错。我的牙齿在打颤。这不是装出来的——诅咒的副作用袭来的时候,我也什么也做不了,除了穿着这件连帽衫能让我稍微感觉好一点。我连假装给她们解释的心情都没有。但如果我就这样听从颤抖的身体,缩成一团,那停下来一遍又一遍问我同样问题的小马恐怕就不只瑞瑞了。所以我只能撑着。
“啊,我没事的,女士。”我记得自己是这么回答的。一般表演的时候我不会说话,但我也是一只可以一心二用的独角兽,“我的血液温度比一般小马低一点而已,天生的。”我撒谎了。但相对地说,我对大家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毕竟不论我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对她们来说都不会有区别。
“诶,我可没法看着你这样有天赋的音乐家冻死!”瑞瑞说完,从自己的鞍包里拿出一条黄色的围巾,“亲爱的,拿着。想用多久就用多久吧。”她的笑容像围巾上包围的魔法力场一般闪烁着。我知道自己没得选,但接下礼物时心里完全没有好受一点。
“啊,多谢。”我微笑,暂停自己的演奏,把围巾围到我的脖子上。那时如果试图拒绝太复杂了,“您太客气了。”
“没事,我在精品屋里再做几百条都不成问题。而且黄色本来也不适合我——可是和你的眼睛很配哟。”瑞瑞微笑。有些美丽的面孔让马永远都忘不掉,瑞瑞也是其中之一。“你有空的时候可以顺道过来,我给你做一件新外套。当然,你现在这件也挺好的,只是看上去已经有点旧了。”
我嘿嘿笑两声,“嗯,我再考虑考虑。”
“那行!”瑞瑞哼起我刚刚弹奏的旋律,也走了,消失在街对面的杂货店门里。
继续演奏之时,我能感到瑞瑞心意的温度比围巾的厚度更温暖。下午也慢慢过去了。太阳低垂在西边地平线,深红的光芒给小马们的毛皮抹上一层光辉。等我看见瑞瑞满载着各种商品回来的时候,月之挽歌已经被我弹了超过十遍了。
说实话,看着她跑过来,往我的罐子里又丢了三枚硬币的时候,我心里有些难受。“天哟,真是天籁之音呢!”她凑过来问我,“亲爱的,你看起来可是冻坏了!不是生病了吧?”
这次想要微笑就难了。我只是和着我演奏的旋律之下轻声说道,“啊,我没事的,女士。”我忍不住又抛个媚眼,“其实,一个小时前才有一位善良的女士给了我这条围巾。”
“她一定很有品味!”瑞瑞带着敬佩说道,“颜色和你的眼睛很配哟!你有空应该顺道来我的精品屋这边,我可以给你做一件新外套。当然,你现在这件也挺好的,但是看上去已经-”
“有些旧了?”
“对,我就想这么说来着!”瑞瑞深吸一口气,“你除了演奏这么动听的音乐之外,还会读心?”
“差不多吧,”我回答,“我找机会一定去登门拜访。”
“那行!”她又走了,又一次哼着歌,又一次成了优雅而无忧无虑的陌生小马。
我决定今天下午就这样了,收起自己的竖琴,还有满满一罐子的硬币,放回鞍包里。嘴巴干了,所以我直接去了方糖甜饼屋。蛋糕太太正在工作。我坐到桌子边,她马上过来,笑容同身上围裙般艳丽。
“下午好,女士!是刚来镇上吧?”
“是……也不是。”我也向她微笑,“你们这里最好的花草茶要多少?”
“一块钱。”
“三块钱买杯茶加个雏菊三明治怎么样?”
“可以嗯!”蛋糕太太高兴地说。她的声音一直都那么悦耳,不清楚她自己知不知道。光是她说话的音色我就能写出一整篇论文来讨论。她急匆匆走回方糖甜品屋的后厨,而我在包里找起自己装金币的罐子。
就在那时,我听见两个桌子外传来抽泣的声音。我朝外望去,看见是小呆和她的女儿小乖。小独角兽正在哭——那种忧伤,烦乱的哭。小呆的孩子从来没在公共场合发过脾气,这次也一样。小乖把脸藏在一双蹄子之后,她妈妈正凑过去,朝她耳朵里说着什么安慰的话。我在这里听不见小呆说什么,但能看见她脸上诚挚的微笑……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安慰起效了。小乖的眼泪干了,露出和她母亲一样的笑容。
也差不多是那个时候,萍琪派出现了——同往常一样翻筋斗到方糖甜品屋中央。接着她用各种夸张的笑话和摆造型逗起周围的小孩子们。看着萍琪滑稽的举止,孩子们咯咯笑,拍蹄。小呆拍拍女儿的屁股,朝萍琪的方向指指,示意她和其他孩子们一起玩。小独角兽高兴地蹦了过去,脸上的忧伤又换成了孩子那般灿烂的笑容。小呆用一只眼睛看着她,一声叹息无法抑制地从她嘴唇里滑出来。她带着抑郁的神情趴到餐厅的桌子上。
专注于这一幕的我才发现视线边缘蛋糕太太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附近。我朝她看去。她正端着一个雏菊三明治和一杯热气腾腾的花茶,望着方糖甜品屋的走道。
“怎么搞的……”她眼睛眨巴着,一个字拖着一个字,“明明记得应该有什么……”她转头朝后厨看去,“刚刚我要干什么来着?诶,我真是老糊涂了……”
我清清嗓子。
她低头看见我,立刻礼貌地微笑,“下午好,女士!是刚来镇上吧?”
“唔……”我也笑得很温柔,“是……也不是。你看上去有点糊涂。没有什么事情吧?”
“啊,没事,没事!我就是忘了我刚刚这是……”蛋糕太太望着蹄里的托盘,皱起眉头,像是看见上面爬满了蚂蚁,“哎!不管啦,我还要给明天镇长的晚宴烤蛋糕呢!”
我伸长脖子去看托盘里,“这是花草茶和雏菊三明治?”
“啊,是,是啊。”
“唔……”我往桌上扔出几枚金币,“三块钱够吗?”
“啊!你-你想要?”
我微笑,“看着不错,我想试试。”
“那好!至少它们不会给倒掉了!”蛋糕太太优雅地把茶杯和盘子放到我的桌上。我把金币推过去,看她行一个屈膝礼,“祝您在方糖甜品屋用餐愉快!有什么事只管叫就好了,亲爱的。”
“知道了。”我回答。她走之后,我喝起茶来,让它的温暖慢慢驱散我体内的寒冷。我有时间放松,有时间去思考,去继续完善我的歌曲。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应该是我仔细考虑《月之挽歌第七乐章》结尾丢失的那几个旋律的时候。可我忍不住一直往小呆那边看。
小呆是只忧郁的小马。镇上知道这事的小马不多。在小马镇的邮递员面前,太多马犯了以貌取马的错误。我曾也是。即使现在,在我无数次与她的交流里,我依然没能弄清她忧郁的根源。但刚刚看见她安抚小乖的样子,我想我有了线索。
于是喝完茶,以不那么优雅的风度将雏菊三明治解决掉后,我提上自己的鞍包,朝她的方向走去。自我介绍这种东西从来就没有简单快捷的方法,所以很早以前我就学会跳过了。
“小呆,怎么苦着脸呢?”
小呆抬起头来。她的瞳孔朝着不同的方向,眨眨眼。好在我知道怎么站能让她看见我。“抱歉,我们见过吗?”
我微笑,“谁不认识小马镇最忠实的邮递员呢?”
“啊,你说的有道理,”小呆紧张地笑几声,蹄子梳理起鬃毛,“我……我没有不小心撞进您家房子之类的吧?”
“啊哈哈……没有。”
“啊,那就好。我这马记性不是太好。”
“相信我,小呆,每匹马记性多多少少都不太好。”我在她身旁坐下,指指另一头正和其他幼驹开怀大笑的小女儿,“小乖很有天分。最近三次考试她都是全班第一,你知道吗?”
“我-我知道!”小呆叫起来,用奇怪的角度眯起眼睛盯我,“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之前说介绍不容易就是这个意思。我脑子一转,回答道,“我是个音乐老师,从坎特拉皇城那边过来的。不久前我被叫过来帮车厘子老师拓展她的音乐课程。她打算在学校里组织一个小乐队,你听说过吗?”
“当然了。听说过。”小呆说。
其实我之前说自己说的都是谎言也不完全对:有些话还是真话,不过也只是因为我见过这些事而已。过去一个月来,车厘子确实想组织一个校乐队。只是小呆对这个话题并不怎么开心。
“我的小马芬可激动了,”她说,“每天早上送她去学校的时候她说的就一直是这事。”不远处她的女儿还在全神贯注地看着萍琪夸张的表演。她朝那边没精打采地望了一眼,叹气,“她在音乐上天赋很高。其实就上周,我带她去了一次乐器店。他们那里有那种给试用的长笛,她就去试了。我从没听过那么美的声音……而且我的小马芬可没练习过啊。她那么有天赋……和孩子她爸一样。”最后几个字是她憋出来的,她淡灰色的脸上又多了一抹忧伤。
“我之前看见她哭了。”我说。有些歌声没有通向它们的桥梁。有时不论多么痛,你能做的只是继续听下去,“是因为她不能去车厘子的乐队吧。”
小呆苦笑。但我知道她会说下去。小镇里那么多小马,每一次她们选择将心里话说出来的时候,正好也是我直接问她们的时候。我常常这样想,或许这就是我的存在意义?也只有我能这样想。
“我也想她能去,”小呆终于开口,“可她妈妈帮不了她。”
“嗯?”
“这事我一般不和别的小马说……也肯定不会和她说。……家里最近过得很紧。”小呆望着桌子,一只蹄子懒懒地画圆圈,像是徒劳地调整自己的视线,“我挣的钱只能勉强度日。邮递员的工资实在是不够给我们俩口子用的。如果小乖她爸还在的话,或许我就不用把钱都拿来补这补那的了。只是买吃的还勉强够,但要送她去乐队……?”小呆又叹口气,用蹄子揉揉湿润的眼,“小乖她……多么好的一个孩子啊,那么无私,又支持她妈妈。她自己想要的就是吹吹长笛而已。明明那么有才华……”
“音乐是最好的天赋,小呆,”我温柔地微笑,“她的天赋会去打动其它小马的灵魂。就像现在的她,哪怕只是简简单单地活着,也牵动着你的灵魂。”
“我给不了她应有的东西,她又拿什么来打动呢?”小呆的声音颤抖着,“我的小马芬对大家都这么礼貌——老老少少都是。在学校她也很努力,这么善良,可我……”一颗泪珠被她的蹄子挡在划过脸颊的路上,“可我却帮不了她。她喜欢的只是做音乐而已。她妈妈没她的天分,连给她找一个好一点的地方住都做不到,更别说买长笛去实现她的梦想了。我这算哪门子的爱她啊?”
我靠过去,一只蹄子轻轻搭在她肩膀上,“你的爱是真诚的,她也会永远珍惜和铭记你的母爱。有些父母相信钱能买来一切,却不知道关注和尊重自己的孩子。你不是那种小马,小呆。我相信总会有办法会让小乖得到她想要的。你已经提供了她所需要的一切。如果以后你忘了我说的这些话,请至少记住,现在我们说话时那让你泫然欲泣的感觉。因为这感觉是真实的,也是永恒的。”
小呆又抽泣一声。有那么一刹那似乎她的双眼都注视到了我。那时她的微笑直到现在想起都依旧能让我感到温暖。“像你这样体贴又善良的马儿说的话,我怎么会忘呢?”
我只是微笑,“小呆,和从前一样支持你的孩子吧。我向你保证,总有一天她的梦会成真的。”
小呆还没来得及回答,小乖跑了回来,在她母亲身旁跳着,咯咯笑着给她妈妈讲萍琪的故事。小呆按不住她女儿,最后只能猛的抱住她,将小独角兽搂入自己的怀中,蹭她。小乖也笑着在她的怀抱中微微扭动。
也就是那时,一阵严寒从我体内涌起。我颤抖着拉拉自己外套的衣袖。有那么一下我可以看见白雾从我嘴里呼出。那时我知道,一切已经同以往一样失去了。
小呆的一只眼睛朝我眨眨,一下直起身,“啊,你好!有什么事吗?”
我咳嗽一声,尽力克制寒冷之下身体的颤抖,“抱歉。”我站起来,“我没发现这桌子已经有主了。”
“别这么说!”小呆的声音同她女儿般轻快。“这里是方糖甜饼屋。大家想坐哪里都可以。是不是啊,我的小马芬?”
小乖只是咯咯笑。萍琪对小孩子的影响一直都让我羡慕。摇篮曲一类的乐曲依然不是我掌握的范畴。
“没事,我该走了。”我说。那是真话。太阳已经西斜,而我还要去找暮光。很快就要晚上了,没时间再找马说话。“祝两位晚上开心。”
“嘿嘿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小呆说,“但是感觉已经很开心了。”
我离开方糖甜饼屋,慢慢朝暮光的图书馆走去。黑夜来临之际,天空同一条暗紫色的毯子飘在我独角的上方。周围小马的身体步伐匆匆往家赶。我一直不明白为何日落之时总是小马们最匆忙的时候。尤其是小马镇。只是我不争不急,让夜那阴冷清爽的低语渐渐包裹自己——有时我想是不是只有我自己会这样。我轻轻哼起小时母亲教我的钢琴旋律。我的家庭条件比小呆和小乖好,我也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失去这一切……不论是身还是心。不知道家人们现在又在做些什么。我不敢去想。这钢琴的旋律只能唤起那些温暖的记忆,却温暖不了我现今的生活。
我到暮光的图书馆时,小马镇的街灯已经亮起。图书馆门开着;应该是暮光的助手在往里面搬什么东西。我走进去,知道自己是对的。斯派克正推着几本从坎特拉皇城寄来的大部头。他看见我,高兴地挥爪。
“你好啊!”他抱着一个包裹经过身边,向屋子的另一端走去,“帽衫够帅的!”
“谢谢,”我说,“暮光小姐在吗?”
“怎么了,你有预约过吗?”
“斯派克——!”正那时,我俩口中的淡紫色独角兽从一旁的走廊走过来,“那八部《艾奎斯陲亚文学史英雄选》的快递你开——”她说到一半,看见我,停下,微微吸一口气,“啊!抱歉。不知道有小马来了呢!”她眨眨大眼睛,接着微笑,小酒窝出现在脸上,“有什么事吗?”
我之前有没有说过暮光闪闪特可爱?
“确实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这样啊。我……我一定尽力,但是希望你先知道图书馆快闭馆了,我还有一封很重要的信要写给——”
“赛蕾丝蒂娅。”我点头,“我知道。”
“你好啊!”斯派克又一次路过,“帽衫够帅的!”
“多谢夸奖。”我又把视线转向暮光,笑着,“相信我,暮光小姐。我觉得你对我要给你说的事情一定会……那个……会很想听。然后只需要你帮一件事。”
“嗯?”
“我也保证你给公主写信不会迟的。”
“迟?”暮光闪闪紧张地笑着,白牙露出来,“怎-怎么会怕迟呢?”
“嘿嘿……确实。”我大步走到一个木头凳子旁,扑通坐下,开始翻我的鞍包。我看着她,低声问道,“暮光,你遇到过这种事情没有:一段优美的旋律一直在你脑海里盘旋,你不知道它是哪来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意义,但就是想哼出来?”
暮光闪闪眯着眼看我,眼神里露出无法抑制的好奇。光是遇到我的小马做出的这种表情,我能写一整本书出来。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了不是吗?
我轻笑两声,拿出自己的竖琴抱在我胸前,温柔地看着暮光,“我的名字是天琴心弦。和其他我遇见的小马一样,你会忘记我,会忘记我们的这一次谈话。我所做的事情,说的话,都会被遗忘。我所写下的每一个字母都会变成白纸,我留下每一丝存在的证据都会消失。这诅咒也将我困在了小马镇。但即使这样,我依然没有放弃我所爱的事情:作曲。如果我的旋律能走进你的心扉,希望之火仍会为我而闪烁。如果我无法证明自己的存在,那也请让我证明对你们每一存在之马的爱。为我,请听我的故事,听我生命的交响吧。”
“我……”暮光闪闪猛眨眼。她一只蹄子抹一把自己的额头,摇摇头,带着疑惑的表情消化刚刚的话,“你说的什么?我不明白。你不是在开——”
“别说话。”我将竖琴浮到自己面前,“听就好了。”
我闭上眼,专注于魔法拨动一根根琴弦的感觉。小马镇那一整个下午的演奏只是排练。现在,在暮光面前,在她微微共鸣的木头小屋里,才是我以全部的甜美和表现演奏月之挽歌的时候。虽然还不知道结尾,琴弦起舞的节奏却没有少半分自信。演奏结束,我睁开眼,看见暮光闪闪坐在我面前,脑袋里的余音依然让她的脸颊在激动中微微泛红。
“这……”暮光开始嘟哝,“这……这是……”
“告诉我吧,”我嘴唇紧抿,盯着她,“是不是很熟悉?”
“我…我知道!”她喊起来,“感觉是在哪里听过……”
我探身向前,心跳加速,尽力控制住自己。
终于,暮光闪闪结结巴巴地说,“是-是在露娜的藏书馆!对!那是一首交响乐,新古典早期的作品!”终于想起一切的她笑了,“梦魇之月回来之前,赛蕾丝蒂娅曾经带我听过一次。她告诉我那是在露娜堕入黑暗之前,她用来提醒自己……不至于忘记自己妹妹的东西之一。”
“告诉我,暮光,”我坚定地问道,“你知道它的结尾吗?”
“你刚刚演奏的这首曲子?”
“对。”
“原-原来没有弹完?”
“没有。但显然你听过。你知道它的结尾吗?”
“我……我不明白你是在干什么!”暮光侧着看我,紫色的刘海下眉头紧锁,“确实我听过。但那是赛蕾丝蒂娅亲自在露娜的藏书馆里给我拿出来的!你怎么可能知道?”
“因为我也听到了,”我低语道,“睡着的时候。醒的时候。闭上眼睛的时候。睁开的时候。同这一首一样,我能听到一首又一首曲子的旋律在我的脑海里回响,顺着我思维的弦与我共振……好像我的角接收到了生命频段之外的信号,试图向我讲述着什么。”
“可……可-可是怎么会?为什么?”
“可能因为同样的原因,你听不见。”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因为同样的原因,每一匹遇见我的马都忘了我与他们说过的话。因为她们会忘掉这旋律,就像忘掉我一样。”
“嗯?”暮光闪闪坐到地上,使劲眨眼,“天琴小姐,我不明白。你说你会被遗忘是什么意思?”
我微笑。斯派克正好再次路过。我朝他吹口哨,“喂,绿刺毛的小家伙?”
“你好啊!”他站在最后一个包裹前,“帽衫够帅——”
“斯派克,我们知、道!”暮光闪闪对他皱眉,“这话你还没和我们的访客说够吗?”
“访客?”斯派克皱起了眉头,歪头看看暮光,又看看我,“暮光啊,我刚刚一直在拆包裹呢,忘了吗?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
没等暮光说出什么和她大吃一惊表情相符的话,我先开口了:“斯派克,麻烦你帮我个忙。我想看看《斑马撒哈拉生物学》,珍?古道尔写的。你能去拿一下吗?我在这里先和暮光说说话。”
“当然了,《斑马撒哈拉生物学》马上来!”年轻热切的小助手沿着远处的走廊蹦走了。
“你……”暮光挠头,“为什么突然对古道尔的书感兴趣了?”
“书本身是什么我不那么在意,”我说,“我只知道在图书馆里这本书离这里最远。”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这是你第一次来图书馆——至少我到这里做图书管理员之后是。”
“唔……其实,我不是第一次来了。很多次了。”我依然向她微笑,“而且都是在你到小马镇之后来的,暮光。”
“我怎么不记——”
“事实上,你来小马镇之后不久我就到了这里。”接下来的部分就难了。这里我常常不能自己,但在许多次重复之后我也慢慢麻木了,“我之前住在坎特拉皇城,和你一样。我父母和我一起住在白玉区,星璇街。”
“星璇街?!”暮光耳朵一抖,眼睛发光,“那里离我家就两条街的距离!”
“星云大道484号,”我的眼睛看着她,“你住在月亮舞楼上。”
暮光忍不住发出那我听过无数次的尴尬笑声。“太巧了!原来你也认识月亮舞?”
“对,我们从小就是朋友。”
“你俩?她怎么没跟我说过?”
“不,暮光,”我说,“我们三个,你,月亮舞,我。我们三个从小就是朋友。我们一起上的魔法幼儿园,后来的事你也知道……或者说你曾经知道。”
她盯着我,眯起眼睛,嘴巴大张,“可是……”她咽口水,摇头,“我-我肯定记得住的!月亮舞和我——”
“我们一起去魔法夏令营很多年了。你七岁那一年,第一次试传送魔法的时候把自己传送到了皇家警戒塔上。我们花了一个下午找天马去救你下来。那时你难过得哭了。所以我和月亮舞带你去了附近的一家甜甜圈店,想让你振作起来。也就是那时你才告诉我们你被赛氏天才独角兽学院录取的事。之前你一直不说,是害怕我们嫉妒你,不想和你再做朋友。自然那种事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因为我和她都享受着和你在一起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很多年后,我和月亮舞也被录取的时候,你还带我们参观过校园。其他新生在碰钉子的时候,我们在学院里的第一年顺顺利利地度过了——也全靠有你带着。”
暮光仔细听着我说的每一个字。听完,她盯着房间另一头的墙嘟哝道,“我……我都记得。但是每次都只有我和月亮舞。完全……完全没有你,天琴。”她抬头,眉毛皱起,“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玩什么恶作剧?是云宝黛茜让你来的吗?”
“像她和萍琪把你的墨水换成隐形墨水的那次?”我坏笑着问,“还是那次她用一大桶番茄酱泼到你鬃毛上,接着等你跑到浴室才发现浴缸里全都是冻薯条?”我嘿嘿一笑,深呼吸,“还是说是有一次她骗你说你的角要掉下来了,弄得你像个书呆子一样去读了一整晚的独角兽病理学,最后在图书馆里睡着了?我还记得后来非得让她请你去方糖甜饼屋吃了一顿你才肯原谅她……”
“你……为什么这些你都知道?”
“因为你告诉过我。”
“你是说我们之前说过话?”
“几十次了。”我说。在同样的对话重复了无数次之后,我说话开始干巴巴的。但我依然尽力往自己的声音里挤进去一点真挚,“暮光,你是个很聪明的小马。小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能看见你和小马镇的马们相处得这么好我很欣慰。可惜,和以前我们经历过的每一次对话一样,这些你都不记得了。”
“这……太疯狂了,我要怎么相信——”
一旁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那个……暮光?”
暮光转头。
斯派克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表情空白,眨眨眼,站在之前的走廊口,“你让我去做什么事,然后我……我……”他看向手里的大部头,“《斑马撒哈拉生物学》?这书早就过时了,里面对斑马的称呼都是带歧视性质的。为什么还留着啊?”
“斯派克,那是之前天琴心弦让你拿过来的。”
“……天琴是谁?”
“你好!”我微笑挥蹄。
“啊!”他眨眨眼,“你好!帽衫够帅的!”
“你不记得她了?”暮光的迷惑的声音响起,“她在这里和我说了好几分钟的话了!你至少经过了——有三次的样子!”
“哎呀,暮光!对不起嘛!我没看见!而且图书馆不是马上闭馆了吗?这个时候还接待马是不是有点晚了?”
“斯派克——”
“小伙子,我和暮光就是简单说两句话,”我挥挥蹄子,“你忙你的吧。”
“呃……随你便。”他抱怨道,拖着爪里的大部头走了,“我是助手,不是看门的。”
我又让视线回到面前惊呆的暮光身上,“看见了?他离开我之后就记不得我了。距离是我被遗忘的原因之一。”
“那……那其他原因呢?”
我抬头朝近旁的窗外望去。落日的余晖已经消失了,夜的黑暗正慢慢降临,随之而来的将是皎月的微光。
“时间。”我鼻孔微张,终于说道,“有时就是几分钟的事情。最多一个小时,很少会更久。之后你连我存在过都不知道了。所以每一次和你解释这些事情都很难,因为我很少能撑到你真正愿意帮我的时候。”
“请你原谅我,但我真的要知道为什么才可以!”暮光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扭曲,“这种事情真的是闻所未闻!就算是真的,怎么可能有谁可以承受得了这种生活?”
“我可以。不容易,但我自己还过活得下去。”
“我还是很难相信,天琴。如果没有更多的证据的话我还是——”
“你作为赛蕾丝蒂娅的亲授学徒去皇宫的第一个星期……”我开始说起来,“陛下带你去了一个画廊,里面有很多艾奎斯陲亚历史上倍受尊崇的独角兽画像。那时你很自豪,因为你第一眼就认出了白胡子星璇的画像。你的老师把你带到一边,告诉你这些画像有一个共同点。画像的主角都是她数千年来的一个个学生,就像她现在教导的你一样。”
暮光紧盯着我,眼神柔软而脆弱。我向前俯身,继续温柔地说:
“那是你第一次懂得死亡是什么。你是一个年轻的孩子,充满活力与生机。一下子,你发现自己成了公主的学徒,却没想过最后一切都要怎么结束。你看着画像,脑子里回忆起艾奎斯陲亚的历史,于是你发现未来也会有他们的历史,而你就要成为那历史里的一部分——要永远地定格在一幅画上了。你不明白,你开始哭。那一整晚,赛蕾丝蒂娅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眼泪干了才离开。那天她为了安慰你甚至推迟了日出。直到今天,也没有多少马知道为什么十五年前的那一个早上为何格外暗淡。”
我微笑着搭上她的肩膀,像她睿智的老师曾做过的一样,希望她身体能停止颤抖。
“这是几个星期前我们的一次深谈里你告诉我的,暮光。你不断学习的动力也正在于此;你宁愿躲在家里读书也不想出去晒太阳;你在生命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想要知道点什么新东西……因为你想要在自己的脑袋塞进尽可能多的知识,因为历史存在有自己的意义。无数世代兴起衰落,换来的是记录在历史中的一点一滴,好让我们于依然存在的时间里沿着他们走过的路,去创造自己那个更加美好的世界。只有继续锻炼我们的思维,才不至于遗忘前辈留下的一切。你说,赛蕾丝蒂娅在你眼里不只是老师。她是艾奎斯陲亚的心脏。而你作为谐律精华中心的那一抹光火,你想要给艾奎斯陲亚最好的,想要给陛下最好的。你不想就这样变成她墙上的一幅画。”
我的话一句一句说着,暮光的眼睛渐渐湿润起来。
“朋友问过你很多次,为什么你不找一个帅气的男生谈谈恋爱。你从来只是笑笑,随便搪塞过去,假装对这种事情没兴趣。但心底你知道自己只要依然想着改变世界,就承受不起这些追寻另一半的时间。不是你个性古怪,你想要更多,不是吗?暮光,你要写一本书,你要终自已一生,去学习那些重要珍贵的魔法知识,再全都写下来,放到书里去。你也告诉我了这本书的名字,就叫《谐律之道》。每天早上醒来时你都会想到这本书,会想到即使你去世很久了,赛蕾丝蒂娅每天升起太阳之后依旧要读你的书,赞扬你对这个世界作出的贡献。因为同芸芸众生一样,你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被遗忘。”
我说完,暮光已经不再盯着我看。但她还在听,身体颤抖着,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流下。她拿蹄子揉揉眼睛,又抖了抖,用颤抖的声音低语道:
“你……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又一次,她愿意听我说话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快晚上了,我朝窗外望了一眼。月亮还没出来。我叹气,只是说,“我只知道是去年我在镇上参加夏至日庆典的时候。”
“去年?”暮光抽抽鼻子,猛地一眨眼,“就是梦魇之月回归的那个晚上?”
“对。”
“出了什么事情,然后你的身上就有了这个……这个……”
“诅咒。”我嘟哝道,“至少我知道这肯定是个诅咒。除了诅咒我也不知道还能叫什么了。”
“可……怎么会?这是什么原理?它和露娜公主——不对,梦魇之月。和梦魇之月有什么关系吗?”
“我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了。”我低声说,“现在要解释一切是不可能的。我说到一半你就会全部忘掉。”
“那就写下来!”暮光叫道,湿润的眼睛四处寻找纸笔,“一句一句写下来,然后我们可以读——”
“你能看到的只是一张白纸,别的小马也一样。”我微微苦笑,“相信我,都试过了……用不同的介质,在不同的地点……谁都看不到。只要是我写的就不行。”
“也是距离或者时间的关系吗?!”暮光有些喘息,突然眼睛一亮,“我知道了!我们给赛蕾丝蒂娅写一封信!现在就写!龙息会把你存在的消息在一瞬间带到赛蕾丝蒂娅面前!她一定可以解除这个什么‘诅咒’的!斯派克——!”
我举起一只蹄子示意她停下,“我们已经试过了。”
“试过了?!”
“嗯,几个月前,在不同的情况下,试了整整三次。公主殿下收到的只会是一朵绿火和纸灰而已。只要你写的时候还记得我,就没有什么东西能送出去。”
“那就……那就……”绞尽脑汁的暮光已经开始结巴,颤抖着。每次她知道事实之后的专注和真诚都让我羡慕。我知道这种情况不会持续太久,只是时间问题。“对了!照片!”她朝图书馆里的一个储藏柜跑去,“我们可以给你拍一张照片,然后——”
“你有我的照片。”我起身,说道。我走到床边,指着下面挂着的一副照片,里面两只小马正站在坎特拉皇城的街道上,“应该说,曾经有我的照片……你自己看吧。”
暮光看着照片里月亮舞和她向镜头微笑着。她眯起眼,像是第一次注意到这张照片,“有趣……拍照的小马当时真是糊涂了,照片左边空了这么多。”
“空得能再站下一只小马,不是吗?”
暮光咬着嘴唇,把照片挂回原处,咕噜咽一口口水,看着我,“你……你可以到坎特拉皇城去,然后……然后要求觐见赛蕾丝蒂娅公主……”她看见我的表情,声音小下去。
我慢慢摇头,“这个诅咒还把我困在了小马镇。”我走回自己的竖琴和鞍包旁边,“可能是因为诅咒开始的时候我和梦魇之月都在这里。每当我试着离开小马镇的时候,都会感到可怕的温度骤降,像是暴露在极寒的真空里。”光是想到就让我的牙齿开始打战,我拉拉自己的帽绳,“所以我才会穿这衣服,还有围巾。诅咒的寒冷偶尔会钻进来,很难受。”
“我……”暮光颤抖着坐到图书馆中央的地上。声音如一只无助呜咽的幼驹,“天琴,我真希望能找到什么方法帮到你。可马上就要忘了……”
“确实有一件事能帮我。”我用魔法举起竖琴,深吸一口气,“你之前做到过,每一次都能帮上我大忙。相信你这次也一定可以的。”
“好!”暮光站起身,眼里闪着光,“你说!”
“帮我完成这首曲子。”
“你之前弹的那首?”她咽口水,“天琴,有件事你说的对:我确实是在努力汲取知识,但恐怕音乐方面我真没研究过。”
“音乐该讨好的不是你的知识,”我微笑着,温柔地说道,“而是你的心。暮光,你听过这首曲子,还记得它的曲调。我不用你做什么专业的分析,只要告诉我你觉得它该如何收尾就好。”
“我……”她咬住下嘴唇,坐到我身边,“再给我弹一次吧。”
我点头,温柔地弹起来。这一次曲速略微快了些,因为黑夜已经降临,我的时间所剩无几了。很快,曲终音落,我之前所谓的“月之挽歌第七乐章”原来是——
“《夜之悲歌》。”暮光低语道。
“这就是它的名字?”
“对。至少我觉得是,”她紧张地笑着,“赛蕾丝蒂娅公主说,这是在被放逐的几十年前,露娜公主亲自写的。那时的她将自己悲伤在艺术之中表达出来……直到她被嫉妒与愤怒玷污,化身梦魇之月为止。”
“那你知道最后的几个音符吗?”
“我……”暮光闪闪有些不安,“天琴,我真的要说,我不太会写曲子。而且如果我写的话,最后也会变成白纸的不是吗?”
“那就哼出来,”我说道,“我们以前都是这么做的。”我朝她眨眨眼,“放心,我记得住。”
“我……我只要哼出来就行?”
“对。”
“好。那……开始了。”
一个优美的声线牵出那串隐形的音符,飘荡在树洞图书馆的空间里。我仔细听着,用心跳为暮光灵魂的共鸣打着拍子。曲子结束得比预想中要快。要不是我忙着笑,估计会流下一滴眼泪吧。
“果然呢,哈哈哈……真是阴冷。”
“就是这么结尾的,我清楚!”暮光说道,“到现在我还记得一丝不差。那时悲歌一下子就停下了。还记得我问殿下为什么——那是我第一次听见赛蕾丝蒂娅笑。她说,‘露娜从来就不知道怎么优雅地退场’。唔……”她傻傻笑着,摇摇头,“咋直到现在才想起来呢……真好笑。”
“开始都很好笑,”我嘟哝着,将魔力注入我的竖琴里,弹奏出暮光刚刚哼出的最后几个音符,让旋律在木制的墙壁间回荡。现在我知道这首曲子如何结尾了。又一周,又一首挽歌。如此简单,简单得痛。“行,那就这样了。”
“你不打算再演奏一遍全曲了?”
“不。”我干脆地回答,“不会在这里弹。”我无声地将竖琴放回我的鞍包,“那样……不安全。”
暮光闪闪眯起眼睛,“这曲子……这曲子里有魔力,对吗?”
“大部分有。但只有在我弄清楚所有的音符,然后用竖琴弹出来才会显现。它们不过是我日日夜夜努力追寻的一副庞大拼图的碎片而已。不过,我不是孤军奋战。多谢你,暮光,又一首挽歌完成了。”我向她微笑,“你从来没让我失望过。”
“真希望我还能做点什么。”
“其实……”我离开鞍包,转过身来,不敢看她的眼睛,“我之前说只需要你帮一件事是假的。我还有别的事情想要你……”
“嗯?”
“就是……”我没法看她。直到现在,我依然难以相信那时我都做了些什么,难以相信我会提出那样的要求。那么多个月过去了,我自己应该坚强起来。那晚我需要暮光做的事情已经完成。真正能帮到我的事情已经结束,再做别的事情都是没有意义的。可惜,我应该是比我想象中的脆弱吧。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写下这样的文字。“听起来可能比较奇怪,所以你要是不愿意我绝对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怪你……”
“天琴……”暮光离我更近一步,“到底是什么事?你还需要什么?”
我一直觉得自己很擅长微笑。不论什么情形,微笑总是最好的表情。我无时不刻都在微笑,因为我希望我周围小马都能快乐一点,毕竟这才是世界需要的我。但那时,站在那里,在暮光闪闪的注视之下,我微笑依旧,眼泪却脆弱起来。终于抬头看向她时,她的形象已经模糊不清。
“能抱抱我吗?”
诅咒之后,我和暮光谈话已不下五十次,同样的对话也进行了二十多次,但只有今天,我说想要她抱抱。也不知道为什么。也许那个下午格外的冷。也许想到了小呆她可爱的女儿。也许是就是那葬歌……让我感到如露娜的葬歌结束之后的那般空虚。
我也没能想更多,因为那时我已经在暮光的怀抱里,无法呼吸,只因又回到如此温暖的感觉之中。我让她抱着我,前蹄搭在她的背上,把头埋进自己儿时挚友的肩膀里。如果遗忘是罪,那我也不是圣马,光是她的怀抱就让我在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苦苦追寻的究竟是什么。音乐是一种美妙的东西,但它也只是一个投影。真正的旋律带着心的温度,流淌在我们的血管里。
小马真是一种脆弱的生物。一种如此孤立,却又独特的生灵。需要笑声的灵萃,需要琴弦的振动,才能代替泪与尘,填满我们之间淡漠寒冷的沟壑。我突然好想说话,想要告诉暮光很多很多事情,但知道这些话语毫无意义。说的话终究会被遗忘。只有我们之间的友谊方可长存,绽放在现在的这个拥抱里。倘若这拥抱能延伸到永恒,那即使我的名字永远失去意义,也没有什么关系了。
“谢谢你,暮光。”分开之后,我再次被寒冷包围,抽了一下鼻子,笑容很快回到自己空洞的脸上,“对我的意义比你想象的还要大。”
“可惜我却做不了什么,”暮光忧伤地嘟哝道。她对着空处望了一会儿,突然高兴地吸一口气,“我知道了!用记忆魔法!”她跌跌撞撞向另一头高大的书架跑去,“如果我能施展一个足够强大的魔法,说不定就能反制这个什么诅咒,让大家能暂时记住你,直到公主和我想出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案。”
我叹气,“暮光,省点力气吧。上次你失败了。以前的无数次也一样。”她在我身边来回穿梭,从墙上拿下一本又一本大部头扔到地上。“你还是别这样大费周——”
“没事!一定可以的!这是白胡子星璇发明的魔法!”
“你是说专注提升咒语?”我嘟哝道,向窗外看去。一抹银色的月光。我心一凉。
“对!你怎么知道的?只要我能找到配方,再用魔粉作为介质来施展这个魔法,说不定就可以——”她的话语和蹄声一起消失了。
一股严寒从我体内涌起,唇间溢出寒气。我不想转身。这种事情发生的时候我怎么也不想看受害者,但每一次,我还是看了。这次也一样。
暮光闪闪一动不动地站在房间中间,角依然发着光,四周几本书环绕着她。她好奇地看看周围的书,好像那书是一群招马厌恶的蛾子。
“这……我是在干什……?”她眨眨眼,皱起眉头,将书放回墙上对应的位置里,“现在不是做什么小实验的时候!还有《艾奎斯陲亚文学史英雄选》要拆箱呢。”书都回到原位,她转身,看见我,一下叫出了声,“诶呀!我……诶,你-你好!你是哪位……?”
“抱歉,”我已经背上鞍包,“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我就是在给自己的一个……一个项目,做收尾。”
“明白了。不过请您理解一下,”暮光难为情地笑着,“图书馆很快就要……”她抬头看看墙上的钟,“啊呀!都七点多了!那个,抱歉,图书馆已经……已经闭馆十五分钟了?!”
“这样啊。那我就先走了。”我行礼,随后向门口走去,“再见,女士,晚安。”
“啊哈哈……你也是。”
离开的路上,我还能听见身后传来模糊的声音。“斯派克——?你在哪里去了?箱子自己可不会动!晚饭我们等到拆完了再吃!”
* * *
今天,在写这篇日记的几个小时之前,我又一次来到了阳光明媚的小马镇主街。自然我没笨到在公共场合演奏完整的《黑夜的挽歌》,只是弹奏它的一些片段而已,这样真正独奏全曲的时候才能水到渠成。
很多小马路过,也有不少给我面前的罐子里投钱。我看见神秘博士,史密斯奶奶,萝卜尖,还有其他许多可马的面孔。但我一直专注于自己的演奏,直到有谁靠近,在她看见我之前,我偷偷用蹄子把罐子推进了一边的灌木丛里。
“天哟,真是天籁之音呢!”瑞瑞海蓝色的眼睛在正午的太阳下闪着光,“可亲爱的,你看起来可是冻坏了!不是生病了吧?”
“我……我没事。”我微笑着,琴弦上的旋律没有停歇,“没生病。我就是比一般马怕冷而已。好在我有这外套和漂亮的围巾呢。”
“那可太好了!”瑞瑞绕我一圈,“我可没法看着你这样有天赋的音乐家冻死!这围巾挑得好,和你的眼睛很配哟。”
“给我这围巾的小马也是这么说的。”
“要我说啊,你受之无愧。你的音乐可是给我们小马镇添了不少彩!美得我都想给你几枚硬币呢!”
“啊哈哈……”我咳嗽一声,尽力维持曲调的律动,“相信我,没必要了。我……我想都不敢想。”话是这么说,我肺里的肌肉却不争气地软了下来。
“别胡说!”瑞瑞挥挥蹄子,“亲爱的,这句话你听过没有?慷慨是心的镜子,正是分享之中我们才能体会生命的美好。”她一歪头,“不过要是你坚持的话,我就不打扰你继续演奏你美妙的曲子了。找个时间再见?”
我的呼吸顺畅了些,微笑,“嗯,一定会再见的。”
“那就好!再见了,女士~”她离开了。
* * *
一小时后,我坐在方糖甜品屋里,蹄中捧着一杯茶。我一口也没喝,只是呆呆看着茶杯上一缕缕游丝般的蒸汽。和那晚拥抱的温度比起来,我觉得蒸汽太冷。
桌子上放着一整罐子的金币。在小马镇中心连续演奏四天之后,我又一次攒够了钱,足够买我小小实验所需要的材料。现在夜之悲歌我已经熟悉,但光直接演奏是不够的。还要买一些魔法材料,以防出了差错。毕竟错误的代价我体会过一次——琴弦最后几个音符之后随之而来的寒冷就是全世界的围巾和外套也救不了我。
只有这样继续做下去,我才有可能从这诅咒的深渊中爬出来。那为什么现在我感觉花这钱就是犯罪一样?之前我也曾利用过我的“特殊情况”,做了一些见不得马的事情。虽然最后结果是好的。但现在,已经走了这么远,我却犹豫了。在我……找回自我之后,我真的能接受自己这段时间的作为吗?
“诶!竖琴?你是做音乐的吗?”
“嗯?”我有些迟钝地抬起头,“啊,嗯,差不多。”
暮光闪闪站在甜品屋的中间,向我微笑,“我一直都很羡慕音乐家。我在坎特拉皇城那边学别的东西的时候,我很多独角兽朋友都去学音乐了。后悔当初没有学一点乐理。音乐多美好啊,又那么引马入胜……”
我轻轻呼气,“生命里能做到这两点的东西还真不多呢,是吧?”
“啊!唔……抱歉,光顾着自个儿唠叨了。”暮光嘟哝着,随后一转眼睛,傻笑道,“我叫暮光闪闪,是小马镇的图书管理员,就在东区那边。”
“也是赛蕾丝蒂娅公主的亲授学徒,以及净化梦魇之月的圣物,谐律精华里的魔法元素使本尊。”
“啊……”暮光不好意思地微笑,淡紫色的耳朵垂下来,“这些你都听说了。”
“没什么不好相信的吧?”我终于喝上第一口茶,似乎也不是那么凉。“小马们都是要做些什么,才可以被铭记。我靠弹音乐——你靠拯救全国。”我举杯示意,微笑道,“说到底咱俩都一样的。”
她眨眨眼,也微笑,“哈哈……各有所好,是吧?”
“说的好。”
“有空你可以来图书馆这边。我们在音乐方面有很多书,挺想给你看看。光是给古代竖琴的书就至少有十二本,肯定够你啃一阵子。”
“哈哈哈……”我不忍心告诉她我早已看过了,还不止一遍。“如果哪天我有需要,暮光,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希望你能来。”暮光温柔地微笑着,“我们都有自己的天赋。分享自己的天赋就是……就是一种认识其他小马的方式。做自己最擅长的事情,再拿来分享,就不会感到孤单……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这就是通往谐律最基础的钥匙,我这么想的。”
我听着她的话,视线不自主地飘到装满金币的罐子上,突然醒悟,“我记得有小马说过这样一句话:‘慷慨是心的镜子,正是分享之中我们才能体会生命的美好。’”
“唔……说这话的小马口才真好。”
我点头,“可不是吗。”
“那你好好喝茶,我要去见朋友们了。再见。”暮光闪闪挥蹄告别,往门口走去。我又看着面前的桌子。突然听见什么声音,转头,耳朵捕捉到那熟悉的挽歌。是暮光。她正微笑着哼唱那曲调。想知道她会不会真的清楚其中的意义,但后来我明白那不重要了。
我满足地深呼吸,收起我的东西,第一件便是桌上的金币罐子。我知道今天下午该做什么了,实验什么的可以再拖一会儿。一周的时间又算什么呢?
这天晚上,一个细长的包裹在魔力包裹下飞到镇西边一户人家的门前,向门铃按钮上蹭。在这么远的地方控制我的魔法不容易。终于门铃被按下,清脆的铃声后,我把包裹放到地上,躲到前院的一棵树后面。
几秒后,门开了,小呆往外一望,踉跄两下,眼里流露出一整个下午在小马镇来回运送包裹的疲惫。她左右张望,有那么一秒我开始害怕她会错过我刚刚在路上买的东西了。
终于,她一只琥珀色的眼睛转向下方——她看见了,皱眉,蹲下,轻轻碰了包裹一下,好像那纸盒子会活起来,跳向她一般。盒子上没有标签,没有字,找不到是谁给的。她抓住盒盖,一下掀开。被里面的东西惊呆了。
我静静观察,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小呆就地坐下,颤抖的蹄子从盒子里捧出一根金色的长笛。她的两只眼睛同时注视在怀里的乐器上,变得晶莹起来。小呆抑制住自己的哭腔,站起身。
“小乖!我的小马芬!”她跑回屋子里,“看妈妈给你找到了什么!”门在她身后慢慢关上。最后门缝逸出来的,是一只幼驹兴奋的尖叫。
记忆里暮光怀抱的温暖再次涌现。但这次不需要别的小马了。一如既往,只有我自己。下一次实验的资金少了一些,但这一等,等的值。
或许……只是或许。生命中最甜美的事情恰巧是历史无法记录的。
我将兜帽拉过头,微笑,转身,融化进夕阳温柔的深红里。小马镇永远都是这么美。
* * *
你的脑海中可曾有一段优美的旋律回荡,你却不知道这旋律从何而来?
那旋律是我。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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