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是我的信把你惹哭了

　　我们生活在一个“人类中心主义”的世界。因为人类是这个古老星球的胜利者，尽管这不是全部历史。当我们的祖先从庞大的动物群体中脱颖而出之时，“智人”就诞生了，为了形成可识别的区分，从此以后只将其他动物称为“动物”。

　　有一天，儿童文学作家、学者常立在深夜接待了一位痴迷于与动物打交道的朋友——杜立特，动物医生。杜立特请求常立将64封动物来信译写成中文。

　　《我们，动物》(2018)剧照。

　　这些信件文本出自动物之手。熊猫爸爸给孩子写信讲述自己深居山中，大半生已过，他崇尚文学家陶渊明，感叹“胸怀一点墨，眼窝两汪愁”，怎能让人不感伤。濒临灭绝的美洲野牛写信给印第安科曼奇首领唐·比尔斯，为族群控诉，“我出生在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我也将死在自由不会消亡之地”。而被认为是“微笑天使”的海豚，则写信要揭开驯兽师及整个人类的误解。杜立特解释说，海豚是用长在头顶的鼻孔换气，必须时常把头露出水面，如果陷入沉睡，就会溺水而死，被人类误以为它感到快乐。写信的海豚叫凯茜，她选择了自杀，停止呼吸，溺水而亡，在这一惊世之举后不再“为人微笑”。

　　当然，动物们在信件中处理的议题不只是与人的关系，而几乎是一切关系。熊猫爸爸的感伤即是一例。此外还有杜鹃，他们声称“出来混靠的是面子”，写信恐吓喜鹊必须就范，为其服务。

　　杜立特作为医生对每一封信作了现代意义上的生物学或医学解释，以此帮助人类去理解动物的诉求、焦虑，以及竞争。执笔的动物的面孔不是单一的，在它们中也有欺骗、掩盖，来信的每字每句也无须全信。而这正是需要直面的“复杂性”。常立的工作是把动物来信和动物医生杜立特补充的话翻译成中文，汇集成册，取名《动物来信》。

　　其实，以上这些都是常立的想象和假设。他本人就是“动物来信”创造者、《动物来信》作者。杜立特只是他借用美国作家休·洛夫廷笔下的文学人物（见《杜立特医生的邮电局》等杜立特医生童话系列）。这一写作手法模糊了现实与文学想象的界限。

　　现在，书评君打开这本让人好奇的新书，摘编其中六封信。每封信包括两部分，前面是动物的来信原件，后面附着解说。不日，我们也将刊发从文学与科普角度评论该书的书评，敬请期待。那么此刻，先和我们一起打开信吧。

　　原作者 | 常立

　　摘编｜罗东

　　《来自灭绝动物的信笺》等《动物来信》系列，常立 著，王天宇 绘，耕雲·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20年9月。

　　1

　　“胸怀一点墨，眼窝两汪愁”

　　寄：熊猫父亲

　　收：儿子

　　吾儿：

　　山中无日月，不觉已白头。

　　虽有一男儿，枉称食铁兽。

　　胸怀一点墨，眼窝两汪愁。

　　懒惰故无匹，怎比寒竹瘦？

　　五竹先生熊猫

　　杜立特博士的话

　　这是一封熊猫爸爸写给熊猫儿子的书信。熊猫爸爸应是中国文学家陶渊明的粉丝，陶渊明自号五柳先生，它便自号五竹先生，当然它住的地方也许真有五棵竹子。

　　熊猫，自古居于深山老林，常在海拔三千米以上，云雾缭绕，人迹罕至。熊猫原是杂食性动物，因为与世无争（也许是争不过），常以竹子为食（竹子的营养价值不高，又难以消化），所以少有竞争对手。

　　因为熊猫的隐士风范，很少见于古人的诗文笔记中，偶有出现，以貘、貊为名。民间多以花熊、白熊、食铁兽（熊猫其实从不食铁）称之。

　　2

　　“生活就是个笼子”

　　寄：孟加拉虎

　　收：纹身房老板

　　老板：

　　既然我听到人们都这么叫你，我也叫你老板吧。老板，我想打听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是否还有野老虎？

　　我的妈妈曾给我唱过这样一首歌：

　　野老虎，闪金光，

　　黑夜森林亮堂堂。

　　是谁给你大眼睛，

　　双目喷出火焰光？

　　是谁给你大脚掌，

　　自由自在跑四方？

　　是谁给你大尾巴，

　　好像彗星扫穹苍？

　　最近我总是想起这首歌，当人们对我拍照的时候，当人们举着胳膊向我展示纹身的时候，当人们背对着我蹲下来的时候。血管中的血，一次又一次沸腾，歌声中的召唤，一次又一次响起。我一次又一次俯下身子，凝望，顿足，前冲，猛扑，一次又一次撞上笼子。

　　生活就是个笼子，只是现在如此，还是一直如此？

　　等待答案的孟加拉虎

　　杜立特博士的话：

　　这是被囚禁在笼子里的孟加拉虎写给罗伊·鲍伊纹身房老板的信。

　　这个纹身房位于美国印第安纳州加里市，它的地下室里关着老虎。老虎吸引了很多顾客，他们以老虎身上的斑纹为纹身的图案，他们在老虎眼前展示自己的肌肉与力量，他们背对着老虎蹲下，利用大型猫科动物的狩猎本能，诱使老虎猛扑过来，撞上坚不可摧的笼子。

　　一只野生的孟加拉虎，领地至少有十几平方公里，甚至上百平方公里。但是在幽暗的地下室里，在铁丝网圈出的囚笼中，只有几十平方米的狭小空间。人们用以形容猛虎的华丽词语——“生龙活虎”“虎虎生风”，都言不及义了。“虎目圆睁”倒还是有的，但也只能望笼兴叹。

　　3

　　“自由的风吹拂过我的长鬃”

　　寄：美洲野牛

　　收：野牛人

　　野牛人唐·比尔斯：

　　你好啊，老对手。

　　谁才是大草原的主人？我们还是你们？

　　几千年来，我们和你们一直共享这无边无际的草原。我们从来没有遇到对手，除了你们这些小红人儿。你们食我们肉，寝我们皮，逼我们从悬崖上跳下，又敬我们为神灵，拜我们为偶像，把我们当做朋友。

　　抱歉我们的肠子直来直去，搞不懂你们小红人儿的复杂心思。不过几千年来，我们和你们之间，和则静好，战则痛快，不论是敌是友，是死是活，彼此也没有什么遗憾。

　　但是自从你们有了追逐我们的快马，射击我们的步枪，局势就改变了。我的战友们一个个在我身边死去。我知道，那长眠的日子即将到来。

　　我得光明磊落地承认，你们赢得了这场战争。但只要我还呼吸着，大草原就不是你们的。

　　我出生在大草原上，自由的风吹拂过我的长鬃，炽热的阳光照耀过我的双角。我出生在可以自由呼吸的地方，我也将死在自由不会消亡之地。

　　大草原的主人美洲野牛

　　杜立特博士的话：

　　这是一头美洲野牛写给印第安人科曼奇族（Comanche）的首领唐·比尔斯（Ten Bears）的战书。

　　美洲野牛和印第安人都是美洲的移民，大约一万多年以前，他们的祖先从欧亚大陆经白令海峡来到美洲大陆。长期以来，在美洲的大草原上，美洲野牛和印第安人保持着稳定而微妙的生态平衡。印第安人的肉食、衣服、工具、装饰的原料都取自美洲野牛，又把野牛视为神明、衣食父母、兄弟朋友。印第安人靠野牛而生，因此被称为“野牛人”。16世纪初，随着欧洲殖民者的入侵，这种平衡被打破了。印第安人从白人那里得到了马和枪支弹药，开始猎取更多的美洲野牛用于交易。

　　随着美国西部扩张运动的开展，印第安人和美洲野牛的生存空间急剧压缩。为了减少印第安人的食物来源，美洲野牛成了白人猎杀屠戮的目标。到19世纪末，美洲野牛濒临灭绝。

　　此后美国政府开始保护美洲野牛，让它们生活在国家野牛公园，一如让印第安人生活在保留地。现在美洲野牛的数量已经回升，并成为“美国国兽”。不过，美洲野牛和印第安人所代表的那个时代及其文化，已经一去不返。

　　4

　　“微笑，是我难以摆脱的诅咒”

　　寄：海豚

　　收：驯兽师

　　尊敬的理查德·欧贝瑞：

　　人类的天堂是用动物的地狱建造的。我想，我有权利这么说，而且还会“微笑”着说。人类需要微笑，天堂里也充满微笑，不是吗？

　　所谓微笑，就是把嘴咧开，嘴角轻轻上扬。就这么简单，微笑仅仅意味着这个。

　　我怎么学会微笑的？我根本不用学，我的面部没有肌肉来控制我的笑容，我天生就长着一张微笑的脸。

　　我感到痛苦，我微笑。

　　我感到紧张，我微笑。

　　我感到焦虑，我微笑。

　　我为失去自由而愤怒，我微笑。

　　我为失去孩子而悲伤，我微笑。

　　我为失去自己而绝望，我仍然微笑。

　　我在爱与恨、呼与吸、轮换的梦境与永远的清醒中微笑。

　　我在人类的游戏、娱乐和笑声中微笑。

　　因为微笑，是我难以摆脱的诅咒。

　　但我现在找到了办法，摆脱这微笑。

　　我来了，新世界！

　　决定睡个好觉的海豚凯茜

　　杜立特博士的话：

　　这是海豚凯茜写给驯兽师理查德·欧贝瑞（Richard O'Barry）的告别信。

　　理查德·欧贝瑞是一名驯养海豚的动物专家，有多年的工作经验。但在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一天，他引以为荣的海豚伙伴凯茜选择了自杀，停止呼吸，溺水而亡。这件事使得欧贝瑞之后成为一名海豚保护者，为了海豚不被捕杀、获得自由而四处奔走。

　　海豚微笑的表情，常被人们误以为它感到快乐。但事实并非如此，这是人先入为主以己度之的结果。海豚不能像鱼一样用腮呼吸，而是用长在头顶的鼻孔换气，必须时常把头露出水面，如果陷入沉睡，就会溺水而死。所以海豚从不睡觉，每隔半分钟，左右脑就轮换休息，虽然不能长久安睡，但左右脑每天300多次轮流小憩，也算是养精蓄锐了吧。

　　5

　　“我还没有吼啊，大地抖什么抖？”

　　寄：霸王龙

　　收：小甲龙

　　看起来很好吃的小甲龙：

　　小家伙，你看起来很好吃啊！不过我刚刚吃饱饭。我用前肢拦住你，但是不吃你。我来问问你：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让你往我这儿跑？

　　平时都是我追着大家到处跑。可是现在乱了套！先是迅猛龙从我身边一溜烟儿跑过，然后是戟龙，冠龙，恐爪龙，三角龙，矮暴龙……最后，连你，小甲龙也敢往我这儿跑！我堂堂霸王龙不要面子的吗？虽然我的祖先又瘦又小，但是英雄不问出身，现在这个世界上，我吼一吼，大地也要抖三抖。

　　咦？我还没有吼啊，大地抖什么抖？

　　小家伙，我先放你过去，你尽管逃。我去那边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等会儿我回来，要是追上你的话，我就吃了你！嘿嘿嘿，我想，那时我该是很饿了吧。

　　准备逆向而行的霸王龙

　　杜立特博士的话：

　　这是霸王龙用它的前肢给小甲龙写的一封信。

　　霸王龙有十几米长，五六米高，十几吨重，却有一对短小的前肢，连自己的嘴巴都够不着。可是这对前肢并不是没用的摆设，它们可以平衡沉重的身躯，支撑巨大的头颅，可以捧起或者抓住比如小甲龙这样的小东西，甚至还可以用于交流，比如用“手语”写下这封信。

　　霸王龙要去查看的那件事可不简单，它发生于6500多万年以前，一个看起来平平常常的日子，一颗直径达10公里的小行星突然撞击了地球，破坏力超过100万颗氢弹一起爆炸。这颗小行星终结了白垩纪，地球上全部物种的四分之三被灭绝了，包括所有没能演化成鸟的恐龙。当然，灭绝并不是一瞬间的事儿，但这次撞击是不幸的开始，之后是一段暗无天日、气温骤变的冷酷岁月，当尘埃落定时，恐龙时代结束，而哺乳动物时代开始。

　　那么，霸王龙有没有回来追上小甲龙呢？这个，我也不知道。

　　6

　　“出来混靠的是面子”

　　寄：杜鹃

　　收：喜鹊

　　喜鹊小妹：

　　听着！我只说这一遍。

　　你知道我是出来混的，出来混靠的是面子。

　　看你的巢，也算是大户人家。我给你面子，你也要给我面子。

　　别说我没给你面子——我家里那位把你们两口儿引了出去，我才到你的巢里下蛋，只用了3秒钟，也算对你心存敬畏。可是你回来做了什么？竟敢把我的蛋扔到了树下！那可是一条生命啊——虽然还没出壳也许只能算半条。

　　是你先动手的。那就别怪我毁了你的巢，杀了你所有的孩子。犯我黑帮者，血债血偿。

　　希望这能给你一个教训。你乖乖地再去下一窝蛋，我再给你一个我的蛋，这一次，你乖乖地养大我的孩子，我就既往不咎。

　　如果不乖乖听话，布谷布谷，你懂的。

　　黑帮杀手杜鹃

　　杜立特博士的话：

　　这是大斑凤头鹃（Clamator glandarius）写给喜鹊的一封恐吓信。

　　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杜鹃有巢寄生现象，大斑凤头鹃就在其列。它自己不筑巢，不孵卵，而把卵产在其它鸟类巢中，让其它鸟类孵化出来。杜鹃的雏鸟孵化出来，还会将寄主的雏鸟推出巢外。有的寄主鸟演化出了辨识鸟卵的方法，但大斑凤头鹃会用残酷的手段予以报复，让寄主鸟到下一个繁殖季节还无法忘怀，不得不接受自己的卵。

　　在动物学家扎哈维（Amotz Zahavi）看来，这活脱脱是黑手党的暴行，他提出了黑手党假说（mafia hypothesis）来解释这一现象。

　　本文经耕雲·北京联合出版公司授权摘编自《动物来信》系列（含正文插图）。原作者：常立；绘图：王天宇；摘编：罗东；编辑：西西；导语校对：薛京宁。封面题图来自电影《疯狂动物城》(2016)剧照。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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