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雀儿寨：那些依然完好的苗族传统民居和神秘传说

　　苗族传统民居。

　　寨子里残存的断墙。

　　图/ 文 龙骏峰

　　原标题：再进雀儿寨

　　这是我第二次进雀儿寨。这个有七十余户人家的古老苗寨，背倚莲台山，面朝麻苟坡，两条山溪在村口交汇，顺左首山谷上行即是九十九洞。

　　雀儿寨不仅山水秀丽，更难得的是苗族传统民居保存完好，许多看似普通的木屋其实都有不少年代，并挂上文物保护的牌子。寨中建筑能够得到这样的保护，得益于龙京沙先生的帮助。龙京沙是国内知名的考古专家，湘西州唯一的国家考古发掘领队，龙山里耶秦简、永顺老司城、保靖四方城等众多文物和历史遗址都是经他之手闻名于世。龙京沙年青时在雀儿寨插过队，并在这里学会了苗语。专业出身的他，十分清楚雀儿寨古建筑的历史价值，多年前便对寨中传统苗族民居作了普查并进行挂牌保护。

　　寨子中央原有六七座青砖大屋，如今有三座外形完整，两座残存有石基和断墙，其余只剩遗址。这片建筑群都为寨中的石氏宗族所有，据村民介绍，年代最久的一座为咸丰年间修建，主人当年是本地首富，家中田产无数。这座老宅前面，并列有两座大屋，上首那座的主人名叫石有德，曾经在大兴寨担任过苗守备官职，在矮寨一带至今有名。除石有德任守备外，石氏宗族里还有一人担任过外委千总，他的住宅在雀儿寨右边山湾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末被拆除，如今仅存遗址。他的曾孙带领我们去看了现场，遗憾的是这位忠厚老实的男子对先祖的事迹一无所知。

　　雀儿寨有三大姓：石、龙、麻。石姓人口最多，最早来此定居，住在寨子中央。龙姓和麻姓后到，居住在寨子外围。给我们做向导的石发书，对家族历史十分了解。他告诉我说，雀儿寨石氏来自凤凰县禾库镇苟蕉村，明末清初迁来此地，至今已有十一代人。苟蕉石氏的先祖有三兄弟，坟墓均葬在一起。相传，当年苟蕉石氏与柳薄村龙氏发生大规模械斗，双方各有死伤，柳薄龙氏怒气无处发泄，便去刨苟蕉石氏的祖坟。三座坟墓挖开，各飞出一只大白鹅来，一只飞落苟蕉本寨，一只飞往雀儿寨，一只飞往半冲。后人们看见了，赶紧跟着白鹅跑，于是分为三大支系，一支留在本寨，另外两支后人分别去半冲和雀儿寨定居。

　　这个故事去除神话传说的成分，是很有研究价值的。历史上苗族迁徙主要有三大原因：谋生、逃难、避仇。谋生是因人口膨胀需要向外发展，逃难是因为战争被迫远离家园，避仇则是闯下大祸不得已亡命天涯。从故事中可以猜想，苟蕉石氏当年在械斗中处于下风，为了保存血脉，只得安排族中子弟分作两支躲往他乡避仇。这种迁徙的决策、路线、途中经历、定居后的重新创业，肯定有一连串的故事，有心人若肯去作深入探索，会是很好的小说素材。不仅雀儿寨石氏，半冲石氏也对当时外迁进行了一定的神化。按半冲石氏的说法，当年先祖从苟蕉跑到龙牙寨谋生，受当地人排挤，只得另寻出路，走到半冲时觉得地方不错，于是从路旁折下一段光秃秃的桃枝插在土里，并祷告说，如果这里可以落脚，那么桃枝三天后当生根开花。三天后，桃枝上真的开出鲜花，石氏后人便在半冲定居下来。

　　这种神秘化的传说在苗族迁徙史上普遍存在，分析起来，应该是苗族先民们为了保护家园，特地借助神话传说赋予自己在某个地方居住的正当性。即我们在这里定居，是得到神灵指引和同意的，不容外人侵犯。这样的思想行为，东西方文化中都有相似处。《圣经》里记载的“出埃及记”，也极力渲染耶和华上帝借助先知摩西之手，引领犹太人逃离埃及到迦南定居，其中故事和苗族人创造的许多迁徙神话异曲同工。

　　雀儿寨的麻姓，从大兴寨、小兴寨、黄岩冲、联团村这几处地方迁来。他们在原住地是姓时，迁到雀儿寨后改写姓麻。不了解苗族姓氏的人，会觉得十分奇怪。其实时和麻，在苗族里属于同一支系，包括梁、欧，这四姓同属苗姓里的大卡(又称代卡)支系。所以姓时还是姓麻，外人看着不一样，他们自己知道其实并无区别。小兴寨的时姓有一支发散到凤凰县禾库镇下茶寨，也写成姓麻。这一支对外的说法是，先祖住在小兴寨时犯了事，被人追杀，一路逃命到茶寨来，危急时刻，藏身在苎麻地里终得逃脱，于是在下茶寨定居，为不忘苎麻救命之恩，特地改为麻姓。杜撰这个故事的人，并不了解时、麻两姓在苗姓里都是同宗同族的一家人，否则绝不会有这样的胡编乱造。

　　雀儿寨龙姓的来历，也极富传奇性。这一支来自城江村(旧名地母城)的鬼井寨(苗语叫了滚)，当年亦是因为械斗而避居于此。在城江村，鬼井龙氏曾经是传奇式的存在，至今当地村民仍津津乐道这个宗族的种种神秘事迹。据说他们人丁兴旺，实力雄厚。村人们形容其有“七十少男、七十少女”，出入村寨成群结队，所到之处引发轰动。不知什么原因，鬼井龙氏与城江村民发生纠纷，双方多次械斗，每次均以城江村民失败告终。最后城江村民联合周边的三岔坪、地岑坡(勤丰)、劳神寨(劳动)等村一起攻打鬼井龙氏，才勉强占得上风。当日战斗惨烈，到天黑双方才不得已罢兵各回本寨。第二天城江村民睡醒来，却发现鬼井寨已是人去屋空，一夜之间整寨人消失得无影无踪，从此不知去向。

　　鬼井龙氏在城江村留下了一个百年谜团，我多次到城江考察，想要寻找出他们当年的去向，但一无所获。所以，当从石发书嘴里听说雀儿寨龙氏来自城江村，因与人争斗而避难于此时，内心的震惊和惊喜难以形容。石发书说，鬼井龙氏在雀儿寨定居的只是极少一部分，大部分人迁往凤凰腊尔山台地的两林一带。根据他的讲述，可以大致推断出鬼井龙氏在械斗失败当晚发生的情形。因人员伤亡惨重，鬼井寨战斗力大减，第二日若再出战，可能会带来全族灭亡的后果。生死存亡危急关头，龙氏族长当机立断，马上带领族人远走他乡避难。他们从寨后山梁翻越大塘坡，或下到排乃村沿溪而上抵达雀儿寨，或沿山梁过麻苟坡再下雀儿寨。他们在雀儿寨进行休整，并召开长老会议商讨去留问题。最后有一部分人留下来，另外大部分人继续沿溪而上，经九十九洞、洞吉、芭科、禾库进入两林。这里可得出两点结论：一是龙氏族长是个智慧果敢的人，看见形势不利，他果断带领族人远走避祸;二是鬼井寨凝聚力很强，一夜之间能够全部撤离，其组织动员能力令人称叹。

　　鬼井龙氏去两林的那一支族人命运如何，石发书没有了解，讲不清楚。他说雀儿寨还有几位龙姓老人知道根源，我请他带我去登门拜访，可惜老人出门办事去了，没有见到人。湘西大山里的万千苗寨，都有自己的独特历史文化，它们是埋藏在这片土地里的宝藏，等着有人去深入发掘。除了龙氏家族去向，雀儿寨还有护寨枫树的神秘传说，古老水塘的历史变迁、杨岳斌立的九福堂界碑等诸多历史遗迹和民族文化，这一次都没能来得及去进行深入了解，感到十分遗憾。不过换个角度去想，留下遗憾同时也是留下牵挂，心里有了念想，就一定还要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