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说《姜子牙》是给大人看的神话

　　在豆瓣影评栏目里，我已经表达了自己的观点。21世纪20年代涌现的国产神话题材动画大电影，无疑是中国电影史中的西部片。因为它们所传达的气象，民族文化内核的意旨，已经达到了时代图腾的地位。西部片之于美国好莱坞，犹如今日的国产动画大电影之于华语影坛。

　　那么，继《大圣归来》、《哪吒》之后开启封神宇宙的《姜子牙》，票房数据没能继续突破新高，网友评价竟也是大量差评，原因何在？

　　拿出《哪吒》的叙事内核，核心矛盾冲突与《姜》一片进行比较，我们就不难发现。《姜子牙》的立意虽然谈不上新颖，却是破釜沉舟式的吹毛求疵，追求深刻的内涵。而《哪吒》在造型方面搏出位的想法，在宣传片流出的时候就成为了众矢之的，这是其一。其二，《姜》一片在场景设计上，有详有略，有浓有淡，并没有执迷于复杂的计算机CG特效，而是着了许多笔墨在几个人物的心灵成长上，这一点又和把人物性格同人物遭遇混为一谈的《哪吒》形成鲜明对比。

　　先看人设：

　　作为神仙大弟子的姜子牙，是一个经典意义上的英雄形象，影片通过一系列快节奏的动画“回溯”了这段传统的武王伐纣故事。姜子牙一袭白金风格的道袍，足见其身份尊贵，能力高强。与九尾狐妖的对战，更是宣告了自己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替天行道。

　　“斩九尾”一段，十二金尊与姜子牙师尊的形象设计可谓用心良苦，夸张扭曲的面具造型，雕塑般的固定形象，都把上位者的固执、傲慢通过具象的方法得以表达。而与天尊至高无上的律令形成对比的，是小女孩苏妲己一个柔弱的“救救我”，这情节真让人想起《海贼王》中娜美戴上路飞的草帽，流着泪喊出”塔斯可忒“的情景。

　　《哪吒》的人设自然不必说，准备位列十二金仙的太乙真人是个好吃懒做的肥猪，而勤勤恳恳的申公豹却因为出身和口吃而饱受歧视。哪吒阴差阳错被塞进了魔丸，导致六七岁的年纪就变成了烟熏妆少年。这些刻意讨巧的人设无不是在弥补人物性格上的空洞，因为哪吒本人的邪念完全没有来由，几乎由于被注入了一颗魔丸而天天做坏事，而魔丸的注入又是由于申公豹嫉妒太乙真人，太乙真人喝醉了酒。而申公豹嫉妒太乙真人又是由于师傅偏袒太乙真人。所以一切都是由于那个老师傅太糊涂了。这不是开玩笑吗！你又不是当年路过牛家庄的丘处机，凭借一番神操作带来了一波射雕江湖。

　　再来分析叙事：

　　姜子牙是一个自我流放式的英雄形象，这一点影片是运用北海的十年闭门思过来展示的。也正是这个情节设定，让姜子牙的形象同美国经典西部片中的”硬汉“们形成了呼应。

　　在好莱坞电影传统中，做着”美国梦“，一夜暴富，搂着金发美女的男主角大有人在。但是背井离乡，一人一马一把枪，单挑西部的王者也确有其人。这些主角大多是经历过人生的挫败，意图在荒无人烟的西部无人区，寻找内心的真相，建立新的人格。这一种”流放者“的形象，为世界电影艺术提供了一个经典的案例。

　　同样，姜子牙对自我的流放，源于影片的核心矛盾冲突：权威（师尊的话）与内心的道德准则（拯救无辜元神）的矛盾冲突。

　　因而影片在一条明线——帮助小九去幽都山的掩盖下，还有一条暗线——姜子牙对于事情真相的探究。这二者是互为表里，小九一路上表现出不符合狐妖邪恶的人设，更倾向于一个无家可归的人类少女，这更加坚定了姜子牙拯救眼前一人就是渡苍生的信念。至于遇到冤魂，玄鸟降临的设定，更是把”善念“作为影片中至高无上的价值体现出来。

　　故而，《姜》一片在整体叙事上是十分严谨的，因为一些情节点的设定都紧密围绕着这组矛盾内核来展开：在北海，姜子牙思过是天命，他想要探究真相是内心。在路上，姜子牙恨狐妖作孽是天命，天道，同情小九，帮她找回记忆是心中善念。在幽都山，斩杀重生的九尾是天命，拯救小九的性命是内心。高潮部分，让姜子牙回归封神榜是天命，而姜子牙返璞归真，搭救小九与众人的亡灵，斩断天梯则是内心的抉择。

　　影片从起承转合几个部分，都牢牢地把姜子牙内心的这组冲突，外化为外界的一些事件冲突，因而让整个故事显得紧凑，整一。

　　然而，《哪吒》一片的叙事，可以说是一个动力不足。

　　一辆加长载重货车，如果只用一个小轿车的发动机，相比肯定是爬不了坡，上不了高速的。可以说《哪吒》就犯了这个错误。宏大的口号”我命由我不由天“是喊的响亮，可是最终打动观众的不过就是一个坏孩子改邪归正的故事，你说浪子回头？哥哥，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还不知道什么是真的浪。

　　影片的前60%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全部是哪吒从小被关在家里，没人陪着玩，就算有人陪也因为自己是魔丸转世而玩的不开心。这活脱脱是一个中国独生子女的成长纪实，从小被关在家里，父母上班，没有兄弟姐妹。好不容易有个小伙伴，人家还是个富二代，好学生，各种条件不匹配。所以哪吒人设吸引了大批观众的原因，也大抵因为类似的童年遭遇，这张卖惨牌打得好。

　　影片可看的部分差不多是从敖丙和申公豹要灭了陈塘关开始，这已经是剧情的高潮部分了。水火灵珠的正邪地位发生扭转，原本灭世的魔丸要救人，而真正的灵珠却要为了一己私利而害人。这种老掉牙的叙事，基本上就是90年代香港TVB神话剧的水准了，详情可以参考《日月宝剑》、《东游记》等作品。

　　当然，影片有一个出乎意料打动人的地方，却是许多影评人和观众忽略了的，那就是哪吒的家庭。李靖也好，李夫人也好，二人戎马一生，护卫陈塘关百姓，这是郭靖夫妇一样的人设，”侠之大者“。然而生了一个孽种，二人宁愿背负骂名，也想要让这个孩子幸福一生，这样的大亲大爱，我想是可以打动每一个孩子，每一个曾经是孩子的人。所以，当哪吒妈妈发出对孩子生命危在旦夕的哀嚎时，我也落泪了，这份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母爱，我想是为影片拉高一颗星的原因所在。

　　最后讲主题：

　　成年人都知道，有付出才有回报，而胜利，是要有人牺牲的。

　　《姜子牙》中是有人牺牲的。

　　姜子牙率兵讨伐纣王，无数冤魂做了刀下鬼；为了苏妲己而被贬北海，曾经的失败的人们齐聚一堂，他们为太平盛世牺牲了自己的荣华；为了救小九一命，四不像和申公豹都舍生忘死，四不像魂鬼天听，这都是牺牲。

　　《姜》一片已经能够勇敢地看待”为谁而死亡“这个国产电影不愿意面对的话题了。

　　虽然所有的抗日救国电影都有为了英雄去死的人，但是为了一个素不想干的身份不明的小女孩而赴汤蹈火，似乎有违一些传统的”大英雄“的人设。救一个还是救一万个，这其实是伦理学上的一个铁轨悖论，哲学家们讨论了千年没有给出一个答案，然而艺术家会回答这个问题，他们用姜子牙的话语回答了。

　　”是神，是妖，是人。不可不救，不可操纵，不可欺。“

　　《哪吒》把最终的一切托付给了友谊。

　　友情这张牌是永远政治正确的，尤其是在欺骗小孩子这点上。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这是哪吒和敖丙的友谊，就是许多八零小哥后追求的江湖义气。我们在海边一起玩耍过，既然玩得好，那么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

　　这，讲究人！

　　但我们说，这是一种叙事上的幼稚病。

　　电影不是人生，也不是偶然的故事。它讲述的是一些长久的、永恒的真理。如果每一个孩子从小顽劣不堪，长大后却能遇到一份敖丙和哪吒这样的友谊，那他是幸运的。影片就是用这种名为”幸运“的甜头在诱导观众。

　　影片的深层价值其实是在讲出身。

　　这是一个我非常不愿意提及的领域。敖丙得到灵珠，是因为龙族有难，求助于申公豹。哪吒能够成为英雄，是因为他父母是一方官员，守土有责。敖丙要灭了陈塘关是他老爸吩咐的，哪吒要救陈塘关也是因为他是这里的一员。到最后一切都是出身决定的，这是近二十年中国社会最让人不齿的一个套路。一句话，骗小孩！

　　本文无意褒扬这个，贬低那个。单纯从电影叙事的角度，评判高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