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秘的角落》：带着镣铐也能翩翩起舞，现实冷酷但应心向阳光

　　电影总要表达某种隐喻。隐喻总要触及某种人性。因为隐喻动人而人性扎心。《隐秘的角落》是在用拍电影的手法拍电视剧，所以可以看作是一部加长版的电影。

　　原著《坏小孩》要比电视剧可怕一万倍。三个小孩都是坏小孩，三个坏小孩接触的都是坏大人，悬疑故事充满了人性的阴暗和冷酷的计算。或许，现实世界存在这样一个隐秘的角落。

　　但，我们愿意相信这种隐秘的角落吗？这种的隐秘角落又能隐喻真实的人性吗？给原著故事带上了镣铐的电视剧，可能更是我们想见的，也更能传递一种人性的光辉。

　　好读书但不求甚解，是一种态度、也是一种方法。死盯细节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的，所以去其枝蔓而取其主线，把这部剧做一个不求甚解式的梳理：

　　无家可归且各种不幸的严良和普普，逃离福利院。他们要去救普普的弟弟。救弟弟是个不起眼的隐藏任务，却是故事的一个重要意义。

　　父母离异但生活平静的朱朝阳，坚守着自己的平静生活。但他还是给朋友严良打开了门，收留了严良和普普。

　　摄像机记录了张东升杀害岳父母全过程。到这里，故事正式开启了主线任务：三个小孩子要同张东升这个坏人进行斗争，既要从坏人张东升身上“敲诈”出救弟弟的医疗费，又要让张东升恶有恶报、绳之以法。

　　在完成“敲诈”之前，故事一直处于上升基调，孩子们虽然弱小但力量很强，张东升虽然狡猾但举步维艰。

　　但是，在完成交易之后，孩子们暴露了自己的小伎俩，张东升也被逼上了绝路，故事的基调层层下降，普普昏迷，直接跌到了至暗时刻。

　　最后，一定是胜利的大结局，张东升被打败、坏人绳之以法。朱朝阳好像回归了以前平静的生活、普普的弟弟好像也得救了，而严良似乎也被老警察收养了。但，这一切处理得很模糊，可能还是在忠于原著，营造一种悬疑而暗黑的基调。

　　那么，我们应该怎样解读故事背后的隐喻呢？具体就是怎样落实到人性这个层面上。

　　朱朝阳和张东升，是一子双生。他们的共同点是拒绝改变眼前看似平静的生活。

　　严良和普普，也是一子双生。他们的共同点是真诚面对当下已经不幸的生活。

　　两种人生境遇，却是两种不同的人生追求。

　　前者，为了保住平静的生活，从自我欺骗到自私争取，张东升眼见不得不失去，于是接二连三地杀人；朱朝阳眼见不得不改变，于是后悔当初帮助严良与心机设计。

　　后者，为了追求可能的幸福，严良和普普逃离孤儿院，他们要去救弟弟。弟弟，就是普普的追求；而爸爸，则是严良的追求。

　　对比着看：朱朝阳和张东升，虽然一个朝向阳光、一个旭日东升，但为了不失去而走向了人性的阴暗；而严良和普普，为了救弟弟而走向了人性的光辉。前者，惧怕失去平静，而被迫走向阴暗；后者，真诚面对生活，而主动心向阳光。

　　一种是惧怕失去的自私、一种是追求阳光的无私，两种不同的人性则有了两种不同人生。那么，作为局外的我们又该取诸何种怀抱、放浪何种形骸呢？具体就是怎样看待自私和无私。如果生活中只是冷酷计算，那么应该朱朝阳和张东升。如果生活中总是温情脉脉，那么应该严良和普普。

　　群体中的自私打败无私。无私的群体打败自私的群体。除此之外都是注解而已。

　　在《生命的视角》中，戴维威尔逊对自私和无私、对个体与群体，做了如上的解释。

　　自私打败无私，总是一种悲剧的故事，所以阴暗、所以暗黑、所以冷冰冰。于是，现实中一直就是冷酷计算，从来不是情怀满满。现实就是张东升和朱朝阳。

　　但，只有懂得这是悲剧的群体、民族和社会，才能以更多的无私克制这种自私，也才能看到今天的世界。于是，人是建立在某种想象的故事之上的，而这种故事必须是心向阳光的。理想就是严良和普普。

　　群体竞争才是高水准的竞争，所以古之圣贤都是道德家的说教。但道德家的道德说教从来战不胜现实中的小人计算。然而，群体、民族和社会却不能拒绝。

　　宏大叙事从来都是遥无边际的，具体入微才是你我真切关注的。那么，作为个体的我们，到底该选择做张东升和朱朝阳，还是做严良和普普呢？

　　是做寂寂无闻岩穴士，还是做无情无义真小人？这个问题该怎么解？

　　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解法。

　　从博弈论出发，相信一个人，你的失去是可见的、而你的所得可能是不可限量的。但还是从博弈论出发，当处于缺少长期博弈的环境中，即便是好人的你，也要装着去做坏人。理想丰满，抵不住道德说教的诱惑；但现实骨感，却从不拒绝冷酷计算。

　　所以，讲到人生层面，就往往顾左右而言他地进入到一种哲学的思辨。与其纠结于好人和坏人的抉择，不如直接进入到幸福这个话题。

　　在张东升和朱朝阳看来，当前的平静生活就是幸福，即便是自我欺骗的幸福，他们也拒绝改变。平静的生活，就是他们的神圣领土，不容他人侵犯。

　　在严良和普普看来，那个病痛中的弟弟就是幸福，即便前路未卜、即便身单力薄，他们也要努力争取。病中的弟弟，就是他们的人生课题，过程就是幸福。

　　那么，凡人的我们，又该去实现哪种幸福呢？是张东升和朱朝阳的、还是严良和普普的？

　　先说一个零阶道理：有钱人真得更自由。

　　这句话暗含了一条人生路线，即：因为有钱了所以自由了、因为自由了所以幸福了。可以这样抽象地画线，即：进步——自由——幸福。

　　而阿德勒的强人哲学，则是另外一种画线：自由——幸福——进步。因为获得了不受驱使的内心自由，所以获得了生活中的幸福，在幸福的基础上再去实现个体的人生进步。

　　要做到这种内心的自由，你就要突破康德哲学的假设律令，即生存、欲望、感情和同理心。这些都是倾向性，驱使着你的内心在不自由中挣扎。

　　阿德勒认为最大的驱使就是你在意别人的“认可”。

　　张东升在意妻子的认可，被妻子的感情所驱使；朱朝阳在意母亲的认可，被母亲的期望所驱使。甚至，在细节中还有更多的驱使，比如张东升的金钱、同事和把柄；比如朱朝阳的成绩、父亲和朋友，以及他们二人最为珍惜的平静生活。而这些都可以归纳为别人的“认可“。别人在意你有没有钱，所以你在意钱；别人在意你的成绩高低，所以你在意成绩，同理其他皆是如此。

　　之所以不自由，就是因为你始终在意别人的“认可”，或者说你总在跟人比。因此，即便庄子《逍遥游》的第一层境界，也是凡人难以企及的：

　　而宋荣子犹然笑之。且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斯已矣。

　　我们不想要什么“列子御风”和“恶乎待哉”的更高逍遥，只要宋荣子的自由，又该怎么做呢？

　　从岸见一郎和古贺史建《被讨厌的勇气》梳理出这样三种心法，权可作为参考：

　　活在当下的认真苏格拉底说：未经审视的人生不值得过。人生需要认真，但不是瞻前顾后的认真，而是活在当下的认真。人生是无数个点的联接，而每一个点都值得认真审视。张东升担心离婚，但他应该在意当下，而不是对未来离婚遭遇的恐惧。朱朝阳在意父亲的爱，但他应该在意当下，而不是对未来淡漠父爱的恐惧。你要登上山顶所以站在山顶是幸福的，但活在当下的认真则要求你体验这种登山的过程。好好体会每一个当下、每一个瞬间以及每一种体验，是首先要修炼的内心自觉。

　　课题分离的豁达朱朝阳的母亲与管理处主任相爱了，但她不敢再进一步。因为他担心朱朝阳。她把自己的课题与朱朝阳的课题混在了一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课题，你只对自己的课题负责，不应该混入到别人的课题中。张东升有自己的课题，但他的妻子也有自己的课题，你不能把自己的课题强加到别人身上，让自己受他人支配也让他人受你支配。很多人际关系的矛盾都是因为你干涉了别人的课题或别人干涉了你的课题。父母的观念干涉了大龄未婚男女的课题，成年子女也会干预父母的人生课题。一个豁达的舔狗，对女神的态度应该是：我爱你但与你无关。爱你是我的课题，你爱不爱我是你的课题。所以，课题分离，不去干涉别人也不被别人干涉，就是第二要修炼的内心自觉。

　　不去欺骗自我的真诚课题分离是良好人际关系的出发点，而不是因为课题分离就要拒绝关系。你的烦恼在关系之中，而你的幸福也在关系之中。在人际关系中，你不能自我欺骗。张东升的生活并不平静，夫妻感情已经无可挽回；朱朝阳的生活也不平静，母亲不停期望以及父爱正在淡漠。但是，他们一直在自我欺骗。所以，真诚，就是在内心中接纳这些不可改变的关系，要关爱自己而不是试图改变自己。而严良和普普则是这方面的勇敢者，他们真诚地面对自己的不幸，且在不幸中心向阳光。

　　在内心自觉的基础上，就是要追求幸福。幸福是一种主观体验，而无法进行一种客观测量。在一起浪迹天涯的严良和普普，在内心是一种幸福。因为他们彼此信赖、彼此贡献。而张东升和妻子，在内心就是一种不幸福。因为他们彼此不信赖，也没有彼此贡献。朱朝阳也是如此，他只是应付母亲的期望却期望着父亲的关爱，更没有在同学中建立一种共同体的感觉。

　　幸福是一种主观体验，而这种主观体验来自于人际关系，更确切的说是一种对他人的信赖感、对共同体的贡献感。在实现自由的内心自觉后，就要主动融入关系、主动融入共同体，以获得这种共同体贡献感。一个村长虽然没多少钱，但村里的大事小情都要问他，他很忙但很幸福，因为他知道自己对这个村子是有贡献的。至于大多数村民是不是想换掉他，这个客观问题不重要，幸福是村长自己的主观体验。

　　虽然严良和普普这个共同体很小，但他们仍然从中收获到了幸福的体验。而张东升和朱朝阳虽然生活在家庭这个大一点儿的共同体中，但他们并没有收获幸福的体验。

　　顾左右而言他地讨论完幸福的课题，我们就可以回过头来追问自私与无私、好人与坏人的问题了。那么进步呢？进步属于成功学的问题，这里不讨论。

　　从自由——幸福——进步的路线去行动，你大概率不会成为坏人。而从进步——自由——幸福的路线去行动，你大概率很难不自私。至于何去何从，还是那句话：每个人都有各自不同的解法。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课题。

　　我有一个同事，她拒绝观看《隐秘的角落》。因为接受不了这种阴暗的基调和故事的冷酷。所以说，这部剧本来就是很重的阴暗。

　　那么，做出赘言满满地鸡汤解读，到底符不符合剧创的初衷？到底符不符合原创的主张？到底符不符合剧中细节隐喻的意义？

　　剧创的初衷，已经不重要，因为交付给观众，观众就应该掌握解读的主动权。

　　原创的主张，已经带上镣铐，原创是好故事，但戴上镣铐的舞者也能翩翩起舞。

　　细节的隐喻，已经铺天盖地，但这里只做“好读书不求甚解”式的解读。

　　去其枝蔓而取其主干，至于枝蔓的细节隐喻，很多很多。但大家都在意吗？又有多少会在意朱朝阳的名字寓意、又有多少人在意张东升是不是性无能、有多少人会在意海报里“the bad kid”是单数还是复数。

　　现实世界不拒绝冷酷计算，但人总是要仰望星空的，理想世界更不能拒绝情怀满满而心向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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