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小城与大都会的人生记录,“每个人都可能是我自己”

栏目:影视资讯  时间:2022-1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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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肃野鹊沟,12岁的马百娟笑容纯稚,背着破旧的书包穿行于陡峭的山路去离家几公里的学校上学。她在课堂上用蹩脚的普通话朗诵课文,憧憬着未来的人生。

  湖北咸宁,高考复读生徐佳再次失利。成绩公布时,巨大的打击撕裂着这个十多岁的青年,轻生的念头突然冒出,最终他还是回到那个书籍堆积如山的教室,开始他第三年的复读岁月。

  北京,17岁的袁晗寒顶着一头凌乱的短发,耷拉着惺忪的眼皮,她在想今天是先看碟还是先看书,或者什么都不做,让思维走入幻想的天堂。她从中央美院附中辍学了。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名牌高中,她如吹羽毛一般,轻易拂去。

  马百娟、徐佳和袁晗寒是纪录片《出路》里的三个主角。他们或许从未想到,各自看似永无交集的人生会在一部纪录片中相遇。导演郑琼说,他们人生的某一部分契合着自己的际遇,她为此动容。或许不止导演,很多人也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成长的影子。

  郑琼出生在湖北咸宁,也是纪录片主角之一徐佳的故乡。这是一座卧踞大陆腹地的小城市,四季分明,气候宜人。二十多年前,郑琼三败高考,感觉自己完全被整个社会体系所抛弃。她说,当被甩出这个社会机器后,她才开始独立思考,寻求自己的出路——只身闯荡北京,成为光线传媒创始人之一,而后毅然辞掉工作跑去拍摄鸟类,在没有资金支持下创办iDOCS国际纪录片论坛。大胆、坚毅、热忱成为她的标签。

  二十年后,高三复读生徐佳再一次高考失败,他卸不下去世父亲对他的期望,也找不到除了高考之外的人生道路。无路可走的徐佳再次回到学校复读,最终考取了武汉的一所二本院校。大学、毕业、成家、立业,徐佳努力挣脱底层的桎梏,却没有清醒认识到周围环境对他的洗脑。

  毅然辍学后,袁晗寒靠看书、看电影、开咖啡馆打发渐愈无聊的时间。家中时常洋溢的艺术氛围让袁晗寒很早就有独立意识,她喜欢艺术创作,对应试教育表现出对抗的姿态。物质的优渥亦让她有更多选择,高考对她来说并不是唯一的出路,最终她决定去德国学习艺术。

  当袁晗寒在对抗无聊时,马百娟走了几公里的山路去一所只有两个老师五个学生的小学读书。她并不知道无聊的人生是什么样,因为她永远有事情做。她说自己的愿望就是每个月挣一千块钱帮家里打井买面。初中辍学后去甘肃打工,较小的年纪加上身无技能,马百娟四处碰壁,她接下来的人生似乎一望就到了头——回农村、结婚、生子、干农活,一辈子出不了这座大山。

  马百娟在农村求得温饱,徐佳在小城市改变命运,袁晗寒在大都会对抗空虚。一个半小时的纪录片,三段不同的人生。人间百态,参差富贵,其实所有找寻生命之路的个体都值得深深敬畏。

  我不关心真实的问题,我关心现实的问题

  谷雨:是什么原因促使你拍摄这部纪录片?

  郑琼:2008年,我一个做导演的朋友说自己的女儿退学了,她当时挺痛心的。后来我去看了她女儿的设计,觉得是个非常有天赋的孩子。我觉得北京的孩子有很多机会,大多数人努力都达不到,但他们很轻易地就放弃了,这个点让我很感兴趣。2009年我回到原来的高中,想拍一个高三复读生,就找到了徐佳。后来,我另一个朋友说甘肃野鹊沟有一个小姑娘特别想上学,拿了那个学校的照片给我看,就是影片中的马百娟。

  谷雨:这三个人身上的什么特质吸引了你,让你把他们作为拍摄对象?还有,为什么选择三个人,而不是只拍摄其中一个人?

  郑琼:马百娟身上单纯的喜乐,和一心想上学的劲,很打动我。至于徐佳,因为我也有过高三复读的经历,当我再回到以前的高中,二十多年后,教室还是那样——桌上成堆的复习资料,墙上的布置一切如昨。那个时候能考上好大学的人很少,大部分人又只能通过高考找到出路,复读的人很多。袁晗寒辍学的事触动了我,她是一个很有独立思想的女孩。

  我并不是要做一个人的人物自传,这三个人其实都有“我”的成分——小时候在农村,周围有很多像马百娟一样的女孩;复读失败后在北京打拼,就像徐佳一样;后来我像袁晗寒,有了很多选择。很多人会把这部影片解读成阶层固化与教育问题,其实最先是有个体的触动。不是你去找一个故事,是故事找到你。

  谷雨:你之前是否会预设一些拍摄场景?有什么意料之外的变化?

  郑琼:我拍纪录片是有计划的,百分之八十吧,都拍到了,当然也有很多变化,但是因为有调研,所以都能应对。当时我去徐佳的高中拍摄,保安要赶我出去,我就打死也不走,走了就拍不了了。然后我就跟保安周旋,他撵我,我就躲就跑,最后托关系得到拍摄机会。我当时是想拍英语课,但是上课的老师因为怕播出来不好,不让我拍,我就只有拍摄物理课,物理课的老师是我一个亲戚,所以相对来说好沟通一些。

  谷雨:在看前半部分时,会觉得被摄者和所处环境的其他人有一些扭捏和不自然的“镜头感”,没有表现自己真实的一面。一般导演如何消除这种隔阂?

  郑琼:前期一定要做调研和沟通,了解你的人物,这样你才能去拍摄。我最开始跟着袁晗寒时什么都不做,也不带设备,就看她干什么。这工作得花一些时间,做很深的调研,得到很多细节。

  我不关心真实的问题,我关心现实的问题。很多国外纪录片工作者跟我说,为什么中国还在讨论纪录片是不是真实的?我觉得国内有些纪录片拍摄并不专业。何为导演?不是拿一个摄影机到处跟拍。你得有取舍。我去武汉拍摄时,要先去学校看什么能拍什么不能拍,有拍摄计划。我知道徐佳要跟公司签合约,我就先跟公司联系,请他们改一下签约时间(因为原定的签约时间我来不了),这是制片需要做的。

  日常生活不可能短期内就有很多惊心动魄的事,你得主动去找,去联系。要有精彩的瞬间,可这些瞬间并不能主宰你的电影,一定要有一个大的框架。纪录片就是电影,怎么拍电影,你就怎么拍纪录片。我想好了我要的三个人物,表达出差异,我还剪辑出很多荒诞讽刺的场景。

  纪录片还是影像的艺术,应该透过画面讲故事。我虽然换了好几个摄影,但是风格是统一的,导演的作用就在这里。

  谷雨:那如何把握这其中的拍摄尺度呢?比如协调签约时间这种事。

  郑琼:我之前说过,我拍摄的纪录片关注的是现实的问题,你可以将纪录片进行合理的安排,纪录片也是讲故事,一切都要服务于你的故事。签约这种事情是真实发生的,不是虚构的,不是表演出来的,这就是拍摄的尺度。还是我前面说的,要去寻找重要的点,不能跟着屁股后面拍,必须要有计划和调研,很多尺度是你做完调研才知道的。其实像更改签约时间这种拍摄,前期都要制片人去谈的,这是制片人的工作。

  对他的苛刻是更深的爱

  谷雨:看纪录片时有种很强烈的时间流逝感,能看到人的改变。听说时间跨度有六年?

  郑琼:我并没有想拍六年,原本想拍到他们结婚就不拍了,但每次剪片子的时候总觉得又得补拍下。也不是六年一直在拍。很多人要我继续拍,我不会再拍了,我想说的已经说完了。有人说我的镜头表现出对马百娟和袁晗寒的爱,但对徐佳却很严厉,其实这种苛刻是更深的爱,我不希望他变得只是依附于周围环境而没有独立的思考。

  谷雨:马百娟相比其他两个孩子,似乎对于自我处境没有很强烈的要改变的意思。

  郑琼:马百娟因为环境的原因,自我意识没有崛起,表达能力弱,也没有强烈改变的想法,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打工挣钱让家人吃饱有水喝。徐佳自我认识模糊,但是表达能力不错。袁晗寒自我认知清晰并且表达能力好,有她自己精神世界的出口。

  谷雨:对徐佳高考接连失败的拍摄比较少,时间跳跃性过大。为什么不把镜头更多地放在高考上面?

  郑琼:我讲的是三个人的故事,并不是只讲高考。高考是大背景,但没有必要过分去渲染,故意撕裂这些现实拿出来给人看。有段剧情是徐佳去高考,妈妈在家里,家中只有电风扇的声音,我觉得这样的画面就够了。

  谷雨:你对高考的看法是什么,徐佳对自己三年高考的看法是什么?

  郑琼:当年我复读时很懵懂,我跟徐佳一样想改变命运,但根本不知道高考对我意味着什么,大家去复读我也去,后来三年高考失败,当时感觉自己被整个社会体系抛弃了,这时我才开始审视自己:我在哪里?要到哪去?

  对于小地方来讲高考是唯一体现公平的地方,我问过徐佳。他大学毕业时,我又采访了一次,他说高考不是唯一出路,还可以创业打工。我问他这种想法什么时候转变的,他说是读了大学后。我们吃到一百个饼饱了,并不是这第一百个让你饱的,是前面的九十九个饼。

  用物质定义出路是没有出路的

  谷雨:你有专门拍摄这三家人对孩子的态度,你认为他们的人生跟父母有多大关系?

  郑琼:他们来自三个不同的地区,有着不同的家庭背景,家庭环境对他们的影响肯定很大。袁晗寒掉了钱包,她妈妈听说后说太好了,此时马百娟还在期望着每个月挣1000块钱为家里打井。徐佳拿到了3000块工资,他和父母非常详细地讨论着钱该怎么用,怎么节约。把这些放在一起,就能清楚家庭对于他们的影响了。

  谷雨:你如何看待家长对一些问题的看法,譬如马百娟的父亲认为女人的最终宿命就是嫁人。

  郑琼:之所以拍摄这个场景,不是为了让人愤怒,而是希望去记录这些人为什么会这样想。马百娟父亲说的话,我不认同,但是我能理解他,我知道他为什么说、他经历了什么。

  谷雨:你觉得他们的人生有没有相似的地方?

  郑琼: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困境,他们在各自的框架内寻找出路,这就是共性。马百娟想成为徐佳,徐佳奋斗就是为了到达袁晗寒的生活,但是袁晗寒却说生活无聊。我觉得单一成功学是很错误的,追求物质层面当然让人绝望,用物质定义出路是没有出路的。我期望马百娟生活变得更好,但我希望他们最终都要有精神的出路。

  谷雨:你选择的这三个拍摄对象,分别来自大都会、小城市、农村,你有想表现出他们的困境是阶层、区域发展不平衡等社会原因造成的吗?

  郑琼:我当年复读后有强烈的羞耻感,当我认识到有部分是社会结构的原因,我就放下了很多。我不想去批判这些,这不光是现实的问题,也是历史的问题。现实社会的问题我并不是故意去表现出来,这些问题都存在,我不用去放大。我关注的是个体,是具体的人怎么活下来。

  这三个人是我生命的三段。我们不负责改变或者扭转一个人的命运,我们要尊重别人命运的轨迹。马百娟说我改变了她,我觉得不是。我选择他们三人,不是想造成更大的分裂,而是想促成更多交流,让大家相互了解。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谷雨计划”,作者/羊蔓珺,运营编辑 / 张琳悦,校对 / 阿犁,运营统筹 / 迦沐梓。原标题《农村、小城市与大都会,她记录了三个少年的人生轨迹》文章为作者独立观点,不代表芥末堆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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