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肚内的女尸即众生

　　第54届金马奖上，有一部小成本文艺片在没有任何明星助阵的情况下以黑马之姿意外斩获10项提名，5项大奖。这就是今天要给大家介绍的一部光看名字可能会错过的台湾电影《大佛普拉斯》，豆瓣评分8.7。

　　这个名字源于导演黄信尧三年前拍摄的一部名为《大佛》的短片，后来将短片改为长片，因此命名为《大佛plus》。

　　这是黄信尧的处女作，他之前都是拍广告和纪录片，但就是这部处女作让我印象深刻到即使看了一段时间也难以忘怀，耳边还是断续地传来导演的闽南语。

　　01

　　这部影片究竟讲了什么？

　　菜埔，夜间保安，唯一的朋友就是肚财。

　　肚财是一个拾荒者，靠收垃圾为生，每晚他会收便利店的过期食品和色情杂志来找菜埔，恰巧电视坏了，两人便拿菜埔的老板启文的行车记录仪来看，满足了两个社会底层小人物对遥不可及的有钱人世界的窥探欲。

　　老板黄启文，事业有成，在政界也有所结交，公司正在为护国法会建造一尊大佛像。

　　但菜埔和肚财从新车记录仪中发现老板乱搞女人，被旧情人叶女士知道后，叶女士要钱不成，说出了启文是个同性恋的事实，一直带着假发的启文把叶女士杀了，并将尸体藏匿于大佛肚内。

　　后来，启文知道了自己的行车记录仪被人偷看，这时肚财蹊跷死去，出殡的当天办了护国法会。

　　从主题层面来说，应该很容易发现导演的创作意图：用黑色幽默来揭示社会阶级、贫富分化、权力与欲望等问题。

　　一句话，悲剧的内核，喜剧的外核。

　　菜埔，有生病的老母要养，每天吃些冰凉的过期食品，保安室天花板漏水，冷气很久没开过，电视也坏了。

　　偷看行车记录仪的事暴露后，害怕自己有危险想把老母拜托给小叔，但是目的没达成还莫名其妙被小叔骗了300块钱。

　　肚财，事发后被发现酒驾死亡。死后没有一张照片，只能用被警察抓上过新闻的网络截图当做出殡照片。

　　肚财从不喝酒也没钱去买酒，但没人关心一个拾荒者死亡的真正原因。

　　死前他最后的尊严是吃了一顿加了鸡腿的面会菜，死后菜埔来肚财的家发现他用捡来的废品搭了一个类似飞碟的床，里面放满了夹来的娃娃。

　　导演曾用旁白的方式问过肚财为什么喜欢夹娃娃，肚财说 “因为很疗愈啊”。

　　菜埔去完肚财的家后，导演有一段旁白“我想虽然现在是太空时代，人类早就可以坐太空船去月球，但永远无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

　　释迦，一个神秘的人，住在没人用的海防卫哨，需要听着海浪声才能入睡。全片只有一句台词“逛一逛”， 人与人之间很奥妙，到处逛的他认识的也只有肚财一个朋友。

　　肚财捡垃圾认识一个失志的人，肚财是最后一个见过他并且同他说话的人，之后他就消失了。他没有名字，也没有一句台词，只是安静地呆坐着。

　　肚财问了一句“兄弟啊，有困难吗？”

　　这时，导演旁白响起：

　　“当然有困难，在肚财离开那位兄弟后就开始下雨。对他们来讲，不论是出太阳还是下雨都会有困难，但他们没办法去想生命的困难，因为光是生活里面就有解决不完的困难。

　　社会常常在讲要公平正义，但在他们的生活之中应该是没有这四个字。毕竟光是要捧饭碗就没力了，哪还有力气去讲那些有的没的。”

　　一语中的，在某种层面上说，这个社会一点也不公平正义，被害死的穷人根本无人问津，杀人嫖娼的富人不会受到相应的处罚。

　　叶女士失踪后，警局的人找启文谈话，当地的副议长过来大吵“这样的大善人，你这样糟蹋他，干你娘勒，要搞清楚社会规则”。

　　是啊，要搞清楚社会规则。所谓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在社会规则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只有一句台词的释迦和那个没台词没名字的失志人就是每一个人的缩影，没台词在我理解为失语，底层平民没有话语权，就算有了机会也没人耐心聆听，就算听了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渐渐地每个人都麻木了，无从开口了。

　　推荐大家去看忻钰坤导演的《暴裂无声》，也是讲的底层人民失语的社会现实，他导演的《心迷宫》也非常精彩，也是将镜头留在了农村，留在了底层老百姓身上。或许农村才是中国的现实，城市只是幻想而已。

　　影片的结尾特别有意思，护国法会前面是和尚在敲木鱼、念经，镜头一个个略过闭眼祷告的普通人，突然大佛肚内传来巨响，蜡烛全都熄灭，佛身闪耀着光芒，戛然而止，画面一黑。

　　我一直在想，大佛在这部影片中到底有什么寓意？

　　以我浅薄的观点来看，从贯穿全片的修佛到最后的护国法会，好像是人们需要“佛”这个载体来坚定自己的信仰。

　　我们常说“信佛”，到底信的是什么，可能每个人都不一样，但是光有信仰太缥缈了，所以我们需要具体的实物来坚定信仰，说通俗一点就是，总是要去相信一些什么，才能在摸爬滚打的现实社会好受一些。

　　但是好笑的是，大佛肚内传来的巨响是什么意思？叶女士没死吗？不可能，她肯定死了。

　　我认为这个巨响更像是警钟，它好像是在提醒我们：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活在大佛的肚内，只有你努力撞了佛身，才会发出那声巨响，不然你也只可能像叶女士那样沦为人、生活甚至是社会的牺牲品。

　　02

　　这部影片有强烈的导演个人风格，具体表现之一就是大量的旁白。

　　影片中出现过十几次旁白，或许旁白比演员的台词还要多，但是你不会感到突兀或者不适，就像导演在一开头说的那样：

　　“在电影的放映过程当中，我会三不五时出来讲几句话，宣传一下个人的理念，顺便解释剧情，请大家慢慢看，就先不打扰，需要的时候，我才会再出来。”

　　导演的旁白更多是在解释剧情，偶尔会有一两句自己的见解，但是你很难发现其中掺杂着任何的个人情绪，导演并没有站在道德制高点去批评恶人，也没有对小人物施与同情。

　　从这种冷静到可怕的氛围里，悲剧的内核更能直抵观众内心，让人想哭又哭不出来。

　　这类贴近平民、贴近生活的影片很容易抓住观众的泪点大量煽情或者是导演直接奔着结论去，但是真正好的电影从不会主题先行，而是用摄像机记录了客观事实，让观众自己去感受和思考。

　　03

　　影片是黑白和彩色画面交错的，只有行车记录仪里的画面是彩色的。肚财有一句台词是“有钱人的世界是彩色的”。所以黑白与彩色是贫富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的象征。

　　但是豆瓣上一位网友提出了全新的见解：

　　“同肚财的床榻一样，行车记录仪所记录的彩色影像，都发生在老板的奔驰车里。那是属于他的私人空间，也是他展现内心世界的场所。

　　车外是伪装，是苟且，是卑躬屈膝，是黑白色调的压抑。

　　车内是放纵，是偷欢，是翻云覆雨，是灯红酒绿的快活。

　　黑白与彩色区分的其实不仅仅是贫富，更是一个人内心的宇宙和外部的空间。”

　　这就和菜埔去肚财家发现我们永远无法探索别人内心的宇宙连在一起了。

　　所以我想，这部影片或许也不仅仅只是呈现了社会阶级、贫富分化这些根深蒂固、看得见的东西，也展现出了现代人内心孤独这个更抽象、不易被发觉的问题。

　　有钱人的世界是彩色的，

　　平凡人的生活和内心的孤独是黑白的。

　　无能为力，

　　但是可以坦然接受，并且试着活出自己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