戛纳专访北野武:我担不起黑泽明的托付
《极恶非道》上映那天,媒体场里特别热闹,一惊一乍的尖叫和爆笑此起彼伏,北野武回归黑帮题材,用超乎想象的“凶残”成功让观众们同时体验高度的不适和过瘾。但影评人就是这么不好伺候,嘻嘻哈哈过后,官方场刊打出了0.9的史前低分。芝加哥邮报的影评人甚至不客气地说:《又一年》有多好,《极恶非道》就有多烂。
“入围后我就知道会引起争议。电影只是一种娱乐方式,暴力只是其中一种元素”,北野武在接受网易娱乐采访时回应对他无限重复暴力路子的质疑。至于入围这件事嘛,连北野武都很惊奇,“《极恶非道》进戛纳?有没有搞错啊!”
果然都是相声演员出身,采访北野武的欢乐能跟对话郭德纲比美,大叔憨憨地坐着,可说到自己制造银幕“恐慌”,冷笑话蹭蹭地冒:“拍那么多爱情片温情片,我们的世界有变好吗”,“我那么努力拍让观众难受的画面,他们怎么都哈哈大笑呢”,说到high处,还用不太灵活的半边脸表演他挖空心思想出来的杀人桥段。暴力是北野武的玩具,“教化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
只有谈到黑泽明的时候,北野武言语中生出敬意,他提起大师临终前在信中将日本电影托付与他,“每当事业陷入低谷时,就看看大师临终写给我的信,才能坚持拍下去”,不过,黑泽明的时代过去了,他也自觉担负不起这个责任。
谈暴力的社会意义:
“温情片有让世界变得更好吗?”
网易娱乐:你怎么看待戛纳电影节会让《极恶非道》入围?这部影片跟你以前的黑帮片看似没有特别大的不同。
北野武:说到戛纳电影节会让这样一部暴力的电影进入竞赛圈,我知道后也吃惊得不行:“《极恶非道》进戛纳?他们没搞错吧!”不过后来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表示特别感谢这种荣誉。
其实入围后,我就知道这个片子要么会很受欢迎、要么很招人烦,没有中间地带,一定会引起争议。不过对我来说没那么复杂,电影就是电影,一种娱乐方式而已,暴力也只是我这个电影各种元素其中的一种,所以我并不关心暴力在我的电影里有什么特殊意义。
网易娱乐:影片里黑帮分子杀人如麻,彼此的关系全是尔虞我诈,这也是日本黑社会的真实反映吗?你有想过自己的影片需要传达什么社会价值观吗?
北野武:日本的暴力史和黑帮文化不只是作用在黑帮,它渗透在这个高度工业化的国家各个角落,过去日本的公司对员工很是体恤,但现在以国际化、全球化之名,从微薄的薪水、不完整的保险福利都可看出雇主对雇员的关心和友爱越来越吝啬。我不知道是不是先有国际化才有人情淡薄,但这种现象存在于整个社会,人情味越来越少,人与人的交流也越来越少。
既然提到暴力电影的社会意义,我也有一个问题想反问,暴力片的对立面是什么?电影史有一百多年了,人类拍了无数历史片、爱情片、温情片、人道主义片、政治警示片,但它们对人类社会的进步有过什么实际作用吗?我们生活的世界有变得更美好吗?
谈并存的纯真与残酷:
“把暴力片当《动物世界》,小朋友也可以看哦”
网易娱乐:你的画作里有特别温情、童真的一面,但你在电影里却把杀戮表现得特别直白,甚至有点沉溺其中。
北野武:当我要把暴力呈现在观众面前,我才不会顾忌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多大的力度,我就是要制造剧烈的痛感和恐惧感,这就是暴力的本质。教化是我最不想做的事情,如果银幕上的杀戮变得像电玩一样容易,还能指望教给年轻人什么?
不过我那么努力地制造让观众难受的暴力场面,还是有一件事让我蛮困扰的,这也是特别有趣的一个现象:有不少特别可怕的暴力场面居然让大家看的哈哈大笑,喜剧效果可不是我有意制造的啊!我想,可以把这个电影看成《动物世界》那种教科片,把人类想象成蚂蚁和蠕虫,为了生存维系互相寄生的关系或互相残杀,要是这样的话,小孩子也能看了。
网易娱乐:有很多观众看《极恶非道》的时候都笑得特别开心,把它当喜剧片是一种误读吗?
北野武:这绝对不是误读。其实在我写剧本和拍摄的时候,压根儿没想过要往喜剧的方向走,可是到了剪辑的时候,才发现好多场景都太荒谬了,没法让人不笑啊!可能是因为人被迫处于极端的环境、精神高度集中的时候,有一丁点的不对劲就会忍不住爆笑,就像我们去葬礼,看着所有人都沉浸在极度的哀伤里,一走神也会突然有想笑的冲动呢。
只要有一个出岔的点,气氛设置得越紧张、严肃,搞笑的效果就越强烈。比如有一个场景是石桥莲司被我用牙医钻子把嘴巴钻烂了,血肉横飞的一刻,突然把镜头切到他扎满纱布绷带的脸,那种反差最有趣了。我不想影片里只有反反复复的屠杀,总还是要有一些轻松的部分释放绷紧的神经。
网易娱乐:你是怎么想到那些奇怪的折磨人的方法?
北野武:好多都是从我生活的经历里到的灵感。比如上面说到的那个场景就是从我看牙的经历里得到的灵感。有次我的牙医让我躺下来,刚要拿钻子钻牙,就有急事得走开;他走了没多久我就听到有人走进来,不是护士,他也不说话,我的眼睛闭着什么都看不见,心里开始瞎想:“这个人是谁!他要干什么?他是杀手吗?会不会拿钻子杀我啊?哎呀,好可怕啊!咦,这个点子不错,我的小本在哪里,我得赶紧记下来!”然后就有了这个桥段了。
还有那个咬断舌头的点子,是从我小时候跟打群架时学到的。吐舌头做鬼脸在日本是一种挑衅,我有个朋友被挑衅的时候看不惯,一个上勾拳就打到那个正在吐舌头的小孩脸上。
谈黑泽明的“托孤”
“我超越不了黑泽明,但我尽量追赶”
网易娱乐:黑泽明导演真的有跟你说过“日本电影的未来就交给你”吗?
北野武:其实这句话来自黑泽明导演临终不久前给我的一封信,大致内容是:北野,你干得很不错。如果没有你,日本的电影的未来将会一片混沌。我希望你能谨记我的托付,继续发扬日本电影的传统。黑泽明敬上。这封信是他手写的,后来托他的女儿黑泽和子女士交给我。这是我这辈子最珍贵的礼物,我用相框把它裱起来,挂在我的房间里。每当我失落、迷惘、电影事业陷入低谷的时候,就抬头看看它,跟黑泽明导演说一句,好吧,大师,我就坚持再拍一部电影吧。
网易娱乐:你觉得你真的能负担起这个责任吗?
北野武:其实担不起啊,呵呵。因为时代不一样了,现在的社会也跟我们俩共处的时代是两重天了。黑泽明导演对视觉艺术的理解、对电影语言诠释的高度是我无法企及的,尽管我会尝试追赶。
网易娱乐:现在有开始构思下一部作品吗?
北野武:还没决定呢。说不定就拍个《极恶非道2》呗!剧情是关于我扮演的大友被扎伤后死里逃生,然后又在黑道里掀起各种屠杀、各种勾心斗角,然后我再把大头目扎死,哈哈!杀来杀去,这就是黑帮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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