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我在衡水中学读书

每年高考前后，衡水中学（常被报道为“衡水一中”，下文简称衡中）就免不了被拿出来“说事儿”，被贴上“超级中学”、“衡水第二监狱”等等标签，也会跳出一些“反叛者”述说那段似乎“生不如死”的过往，极尽对（可能是）母校的批判，铺天盖地几乎是清一色的声讨。

最近深圳高考移民事件的爆发，又将衡水中学推上了风口浪尖，其实在此之前，天津等地也有出现衡中转学生或借读生高考极其出色的情况，只不过没有掀起风浪。

这篇不是衡中的洗白帖也不是黑历史，我也不了解现如今的衡中，只是这些事情触动了我的记忆，我想单纯讲讲我当年——十年前了，就读时的衡中故事。

我听说衡中是在初二的时候，从入学开始，我就在自己家那所小城里保持市区初中联考和校考第一，班主任跟我提到这所上百公里之外的高中，于我，还是神秘的。

中考前我拒绝了石家庄地区两所省重点高中抛出的橄榄枝，参加中考并如愿以偿的拿到了市第一，又拒绝了三所省重点的优厚条件，毅然决然选择了衡中。

中考是个分水岭，此前顺风顺水、意气风发，此后命途多舛、心入泥潭。

从进入衡中开始，便伴随了无尽的泪水。

最初是想家哭，叠不好被子哭，军训好苦也哭，以至于那时爸妈都动了让我转学的念头，但倔强的我选择留下。

如今想想，可能于高考，在那所高中我会考的更好，毕竟自由散漫的自己始终没能适应衡中的强大竞争力带来的压力，但于人生，再选，我依然会站衡中。

相较于学习的压力，生活上的紧张已经不值一提了，甚至有点怀念军训时的日子。

重点班的上课节奏是很快的，自己竟然会听不太懂课！而且当天上完课当天就开始闭卷测验，还会排名。我根本没有机会去消化知识点，试卷也做不完。参考书是完全没必要的，每天的学案、自助餐、测验未做完的部分，还有改错题、写错题本，都足以把自习课和课间时间占满。

而其他人，很多都是天才一样的存在，不但可以跟上老师的讲解，还能通过预习把自助餐完成。当时我的前桌就是这样一位尖子生，衡水市的中考状元，不仅聪明、踏实，为人也很谦逊，课间会耐心的给同学讲题，双商都高。后来他保送清华了，然后去了所学专业世界排名第一的某常青藤名校深造。

我清楚的记得第一次月考，年级排名84。

虽然每天一小考的成绩也不甚理想，但高中第一次大考对我而言就是彻头彻尾的滑铁卢（以后我才能明白，84是多么美好的名次）。

衡中的老师是极敬业的，判卷出分奇快，我还没有调整好心情，便噙着泪开始听老师解析试卷。

衡中速度，对心态本来就不太好的我，似乎是个魔咒。

我无法消解自己的情绪，无法保持良好的学习和考试状态，无穷无尽陷入恶性循环。

我曾连续退步6次，退到怀疑人生，哪怕我后来多次进入第一考场，最好成绩是年级第9，都无法保持内心的平和。

该怪衡中吗？

我本身心理素质就不是很好，只是，也许，衡中催化了这种情绪，放大了这种自卑。

陆陆续续有人转学，包括我分班前的一个小姐妹。

但神奇的是，我高二时，在高一跑操队伍里看到了她，

是的，我们发现她回来了，

但没有人会去问原因，也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衡中人才济济。

足够优秀的人在衡中是顺流而进，而更多的人，是被大潮裹挟着前进，至于这种前进方式，到底是让你浑身是伤，还是让你充分挖掘出了自己的潜力，到达了本来无法到达的高度，因人而异。

状元路——连接生活与学习，现在与未来

我热爱写作，从小也发表了不少豆腐块儿，拿了不少奖。

但在衡中，或者说之于当时的高考，我的文字是格格不入的。

高一的班主任就是语文老师，常常毫不留情地批判我写的乱七八糟，我便赌气投稿，然后登报，然后冲她炫耀并被骂。

自由的那段时间是一位新毕业的漂亮老师执教时，我写了很多矫情的文章，她纵容着我。

曾经一次考试还大胆的写了“死亡”话题，全文灰色调，没想到语文组讨论后给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分数。发卷后她只是跟我说高考时千万不要冒险。

不过她因为教课能力问题，调到了普通班，再后来辞职了。

高三的时候，我已经被改变了。

我的大脑里充斥的都是阅读材料上摘抄的语言文句，是气势恢宏的排比，是感人肺腑的事例。

虽然我仍会从图书馆借书，读沈从文、读郁达夫，看三毛、看泰戈尔，但我学会规规矩矩的写，拿规规矩矩的分。

那时的语文老师W会安慰我说等毕业就自由了。

可毕业了我的文字再无色彩。

衡中的自由是有极大的限制条件的，几乎将你的生活和学习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吃饭很快，“过劳肥”情况突出，很多女生都是短发白胖的形象，那个时候谈的恋爱，肯定是灵魂伴侣了吧。

河北的不少高中熄灯后会有打着手电学习的学生，而我在衡中没有经历过，虽然压力大导致我睡眠质量并不高，但起码在睡觉的时间段大家都是专心睡觉的，每天8个多小时的睡眠安排也是科学的。

同样，课堂上大家也是专心的，不会唠嗑打闹相互干扰，无疑会提高许多效率。

体育场——奔跑，奔跑，奔跑

体育课、活动课上很多时候都是拿着书在看台上学习，男生相对运动多一些吧，打打篮球什么的，而这些课最大的意义可能是可以提前点下课，去食堂吃点好的，夏天还会利用这个时间去洗澡。

其实我是喜欢跑操的，或者说喜欢跑步，晚自习最后两节之间是个大课间，我常常和闺蜜去操场跑两圈，大喊几声，释放压力，体育课最多跑过20圈。

叛逆也是有的。

周末留校是有学习时间安排的，不知道谁找了个足球，我们便逃了自习课踢球，还被年级主任逮到了。

结果只是被狠狠数落了，并没有其他惩处，现在想来格外温情了。

温情的还有同学间的情谊。

没有狭隘的竞争，只有坦诚相待，有提问就一定有解答，我们曾经就一道题讨论出6种解决方法，甚至假期也会通过电话（那时还是固定电话，没有手机）请教问题。

考砸了会有鼓励，考好了会真心替你高兴，也会大大方方发出挑战。

在衡中，1分可能意味着几十名，但相较于分数，大家更看重这份纯粹的情谊。

我们班的整体氛围是活跃愉悦的，除了学生比较有趣，更可能是之前四任班主任都是年轻活泼的。

高三是最压抑的一年，严厉、古板的班主任，热衷于考后谈话。

他让大家更深刻的体会到高考的严肃，鞭策几位同学奋起直追，也有几位心态受到了冲击。

那时候，每天早读前我们会全班起立，大喊出自己的目标学校。

不想上清华北大的学生不是追求卓越的衡中人，但目标真的是衡中赋予甚至强加的吗？我不知道。

我的目标是北大，大概3岁的时候就萌生了，只是衡中让这个目标更清晰。

但很不幸，高考心态崩溃加上理综涂卡问题，我取得了有史以来最差成绩。

班主任劝我复读。

但W鼓励我报考志愿，她说高考不是人生的终点。

我到了北京一所985读大学。

最初自我要求极其严格，早起晨读，晚上泡图书馆，熄灯便睡觉，但离开衡中那个环境，慢慢就会变得慵懒，翘课，考前突击。

不过其实和那个年纪的其他小姑娘也没什么不同，也是爱美的化化妆，也是社团的活跃分子，也是基本跑遍了北京的景点。

没有堕落，也没有很出色。

大三保研北大失败，就毅然决然选择了考研。

不是放手一搏，而是尽人事听天命的心态。

这次老天眷顾了我。

考研复试通过后，我第一时间将这个消息分享给了W。

她说迟到四年的梦想实现了。

而那时，她已经离开了衡中。

再后来，我就毕业了。

找了一份普普通通的工作，嫁个一个自己爱的也爱自己的人，心平气和地码着这些字。

偶尔提到高中，大家会惊呼一下：你不像衡中毕业的人诶，这么活泼，一点都不书呆子！甚至还会夸我双商高。

是吗？我微笑回应，谢谢。

保持联系的同学，有的依然光彩夺目，年纪轻轻已经是行业的翘楚，或是在世界名校做了老师；

更多的是有着一份还算不错的工作，结婚、生子，也有几对班对修成正果，过着平淡而幸福的小日子。

我忽然想起高一时的外教课，那位胖胖的、爱笑的、慈祥的白皮肤老太太曾有一次发出“灵魂拷问”：你们觉得衡中严不严格？

应该是所有人都举手了。

又问：你们恨不恨/讨厌不讨厌（hate）衡中？

举手的人仍然不少。

最后一个问题：将来你们有了孩子，会不会送他们到衡中学习？

刚才放下的手，又有举起来的。

外教惊呼：为什么你们会让孩子承受这份严格、就读你讨厌的衡中？

我早忘了大家七嘴八舌的答案。

但时至今日，已为人妻，我仍有想法让未来的孩子去衡中学习或者说锻炼。

所以，

衡中究竟是怎样的衡中，

哈姆雷特究竟是怎样的哈姆雷特，

冷暖自知吧！

图片来自衡水中学官网

作者：一蘅

来源：知巷（微信公众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