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为什么没有出现“衡水中学”？其实，这是1亿河南人的万幸

深圳“衡中高考移民”事件，终于落地。根据新华每日电讯的报道，深圳市有关部门证实，富源学校进入此次“二模”前100名的学生中，有10余名学生是从河北衡水第一中学转入的。

每年高考季，衡中总能引起几次“大地震”。最吸人眼球的，莫过于这所中学的高考成绩：2018年高考，河北全省理科前10名，衡中7人；理科前20人，衡中12人；理科前30人，衡中17人；文科700分以上全省共5人，衡中3人；2018年，衡中超过200人被清华北大录取。

无论是媒体对衡中超强高考实力的褒扬，还是对其破坏教育生态的指责，都印证着这所高考神校的努力和挣扎。

反观河南，作为考生第一大省，每年的高考状元花落谁家似乎都是一部悬疑剧，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答案。别说几个教育大市之间谁也不服谁（周口、信阳、南阳、郑州...），即使省会郑州内部，郑州外国语学校、郑州一中、河南省实验中学三校之间的同城暗战也从未停歇。

如果说河北的高中与高考是“一家独大”，那么河南的高中学校则完全是“群雄争霸”。

有人“赞赏”衡中模式，认为“集全省尖子而育之”提高了高考成绩，拉高了分数线和投档线。证据是河北近年来的高分考生数量和985大学投档线都高于河南。

从上表可以看出，985大学在河北的投档线，普遍高于河南！除了高校录取分数，河北在衡水中学的带动下，高分考生确实比较突出， 以2018年理科为例，虽然两省一本线分别为511和499，差异不大，但河北675分以上（即相当于平均90分以上）的考生人数高达1580人，而河南仅为389人。

河北高分段考生数量大大多于河南，尽管可能存在评卷标准的略微差异，但不可否认，河北这种“掐尖”式的过度教育对于提高分数确实起到了作用。

以至于有人说，河南就需要一所像衡水中学这样把优质生源集约化培养的龙头高中。这对提高全省的高考成绩和吸引重点大学增加在河南的招生计划，具有重要意义。

那么，河南这个考生第一大省是否需要衡水中学这样一个“龙头”呢？衡中模式对河南近300万高中学生到底是否适用呢？今天，学习哥就结合数据分析，来和大家讨论一下这个话题：河南没有“衡中”，到底是福是祸？

不可否认，“衡中”是一个神话。神在哪里？

一是教学成绩远超其他学校。

在2019年2月18日发布的《中国学科竞赛500强中学排行榜》中，河北衡水中学位列全国第一名。

二是教学规模远超其他学校。

衡中首先是一个学校集团的简称，它在当地就至少有三个成员——

河北衡水中学

官网上这样介绍：衡水中学始建于1951年，是河北省首批示范性高中。2005年以来，有500余名学生在全国青少年科技创新大赛等各级各类赛事中获奖；有553名学生夺得全国学科奥赛省赛区一等奖，其中102名学生摘取全国学科奥赛金、银、铜牌；有675名学生考入北京大学和清华大学，19名小天才考入中科大少年班，21700余名学生考入全国重点大学……

衡水第一中学

这所学校是2013年2月，河北衡水中学与河北泰华锦业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投资9亿余元，决定投建衡水第一中学。同年8月，衡水第一中学正式动工兴建。2014年8月，衡水第一中学落成并正式投入使用。

衡水中学实验学校

去年是这所学校第一年招生，目前还没有官网，只在衡水中学网站上有招生报名链接（见上图）。招生简章是这样介绍的：

衡水中学实验学校，是由河北衡水中学托管的民办寄宿制中学。学校全面贯彻衡水中学办学理念，全面落实衡水中学管理经验，全面执行衡水中学教育教学方法，全面借鉴衡水中学各种活动方案，全面享受衡水中学各种办学资源。衡水中学实验学校优秀毕业生，可进入衡水中学或衡水第一中学继续学习，实现初高中一体化培养。

综上：“衡中”只是一个泛称，它至少包括三所学校：公办的衡水中学，公办民助的衡水第一中学，民办托管的衡水中学实验学校。当然，这还不包括全国其他省份十几所挂着“衡中分校”牌子的“亲戚”。

衡水中学扩张版图

显然，衡水中学是“成功”的。成功也不只是偶然，衡水中学拥有满怀激情和抱负的校领导，精心设计了激励教师积极研究教学考试的机制，找到了筛选和管教学生的好办法，更重要的是，恰恰地处愿意举全市之力支持一所高中学校建设的地方。

轻易指责衡水中学为“应试教育”、“高考工厂”，是居高临下的轻率。但衡水中学成为河北教育的“黑洞”则是可以量化的，也是完全可以感知的。

衡水中学的招生情况并没有公开过，外人难以知悉。据媒体报道，衡水市2018年的高中招生计划显示：

民办普通高中

这张表说得再清楚不过了，衡水中学的两所“分校”从河北全省其他市乃至省外，招收了共计3667名学生。而衡水中学本部仅仅招收了1120名学生，衡水一中在当地也仅招了800人，而新办的衡中实验学校，则把700人的招生名额全部投向外地。

还是回到文章开头的衡中神话，2018年，衡中超过200人被清华北大录取，一本上线率93.9%。这176人和93.3%，他们是来自衡水中学还是衡水一中？他们中有多少是衡水当地生源？他们的中考成绩是多少？

这个“衡中三问”，目前没有答案。据网上透露的信息，2016年衡水中学高考文科状元是保定人，理科状元来自于秦皇岛，前18名中只有一名衡水籍学生，同样显示了衡水中学全省范围内“掠夺”优质生源的特点。

衡水中学是一个矛盾体。教育强市，教育弱省，是河北高中教育的黑洞。黑洞之可怕并不在其大其强，而是其势力范围内（科学家称之为视界）不再有其他星体存在的环境，包括光明。

再看河南，这个毗邻河北的考生第一大省，采取了与河北迥然不同的中考招生政策，更没有类似衡水中学的超级中学。分析显示，河南高中教育的区域均衡性大大优于河北。

北大清华是中国的高水平大学的代表，其招生人数的分布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优质高中教育的分布均衡情况。下面就河北、河南两省近年来的北大清华录取人数分布情况，做一个对比分析：

（郭山制图，来源于：隐蔽的历史）

如图：河南省2018年高考全省理科前1000名按地区分布图（相对于前100名，前1000名更能排除偶然性；相对于文科，理科的名次段更有参考价值。）也可代表每个地方的清北人数比例！

从区域看，衡水中学作为河北高考成绩最好的中学，其北大清华录取人数占全省的43.48%，而河南最好的中学（郑州外国语学校）则只有15.64%。

衡水市不只有衡水中学，衡水作为河北考试成绩最好的地区录取人数几乎占全省录取人数的6成（59.06%），而河南省会郑州只有23.22%。

从录取人数的人口覆盖看（即录取考生学校所在市县人口总数占全省人口比例），两省80%的录取考生学校所在市县人口覆盖差异巨大，河南覆盖了63.22%，河北仅仅覆盖了20.37%，可以说有十分典型的“二八”现象。而河南95%的录取考生学校所在市县人口覆盖率更是高约90%，两个比例相差较小，均衡度较高，而河北两者依然差异巨大（68.97%）。由此可见，河南优质高中的地区均衡水平大大优于河北。

河南没有产生“衡中”，难道是因为高考竞争压力小吗？显然不是，从各个指标看，河南的高考竞争压力几乎都是全国最大的。

从本地优质大学数量看，211工程大学两省各有一所，而985大学两省都没有，两省都严重缺乏优质大学。但考虑到河南考生人数较河北几乎多一倍多，实际上河南考生面临的竞争压力要大大高于河北。

注意：各地公布的高考报名人数要多于这个数字。因为高考报名人数包含参加对口升学、单独招生等非普通高考人数。该表数据仅指参加普通高考所有文化课考试并取得有效成绩的考生人数，所以更加准确！

从2017年一本大学实际录取率来看，河南一本录取率为全国最低，仅7.8%，而河北（14.55%）则比河南高出一倍以上（高105%）。在全国范围看，河南也是全国最低的，仅仅相当于全国平均水平的62%，而河北则比全国水平高出28%。

2018年从优质大学（985和211大学）录取率看，对于考生来说，绝对是“千军万马抢过独木桥”，河南考生的录取率分别是1.14%和4.14%，河北考生也只有1.48%和4.42%。相比全国平均水平，河南仍然是垫底，985只有全国平均水平的50%左右，211则是倒数第五。

按理说，高考竞争压力大，一所高中如果升学率突然冒尖，很容易受到当地政府青睐，也很容易招徕优质生源，也有更大的冲动去扩张规模。但是，河南各地虽都有一两所升学率比较抢眼的高中，但始终没有走向衡中那样全省扩张的道路。这其中既有政策因素，也有现实原因。

一、河南民办高中发展受鼓励，异地招生受限制

河北省规定，“公办高中，县（市、区）属学校原则上在本县域内招生，设区市城市区区属学校招生范围，可由设区市教育局统筹；市属学校原则上在本市城市区范围内招生”。但对于民办高中，文件规定，按照《民办教育促进法实施条例》 “可由学校自主确定招生范围、标准和办法”的规定执行。就是说，河北民办高中可以在全省范围内竞争。

河南省则规定，将逐步扩大民办普通高中招生自主权，支持民办学校发展。民办普通高中可跨省辖市招生，但招生人数不得超过年度总招生计划的20%。而在两三年前，河南省甚至根本不允许高中跨地域招生！也就是说，河南民办高中主要是市域范围内竞争。

教育的办学主体多元化有利于提升竞争，民办教育无疑是其中重要组成部分。衡水中学（衡水一中）以民办的名义在全省“掐尖”，但河北的民办高中教育却并没有在衡水中学的带动下发展的更好。据河北省统计局的数字（官网统计年鉴只公布了2012年的数据），民办高中学生数占全省高中在校学生数的7.5%，低于全国当前平均水平（9.5%）；而河南同期却达13.5%，就是因为严控民办高中异地招生，为各地发展保留了可贵的生源。

二、河南各地“县高”余威尚存，师生异地流失不严重

大概20年前，教育界曾出现了一个特殊现象，即“县高现象”。一些县级高中高考升学率超越城市学校，引起人们关注，大量的城市学生涌入县高读书。这在河南尤为典型，时至今日，河南的一些县高仍然实力强劲、声誉卓著。比如，位于河南东南部的郸城一高，就是县高发展的典型，甚至吸引了周边城市的初中毕业生前去就读。

在2003年开始的基础教育课程改革和自主招生等高考改革的综合作用下，各地县高开始了长达10年的没落期。各城市高中尤其是省会的重点高中，凭借生源综合素质高，在小语种保送、学科竞赛、自招推荐上具有独特优势，名校升学率大幅上升。但是，随着2015年后自主招生政策改革，以及县高对特殊类型招生的重视，加上高考命题日趋统一和稳定，县高优势再次凸显。比如，2018年河南高考的文理科状元，均出自经济欠发达地区的普通县城高中，就是很好的证明。

此外，河南目前还是一个农业大省、人口大省，人均经济指标还比较落后。以郑州为代表的中原城市群崛起也是近几年的事，各地高中教师的工资待遇等并没有拉开很大差距。而且相对于县城的平均工资水平，各地县高老师的收入在当地还有相当竞争力，优秀的师资并没有跳槽的冲动。

同样原因，在招生政策的限制下，河南各地初中毕业生并不容易被异地高中录取，而且高中阶段高昂的异地求学成本也不被多数家长接收。这也导致了优秀生源的流动性较低。

三、高考竞争仍是省内地域竞争的重要砝码

我国的高考名义上是全国高考，其实是省域范围内的竞争。从省级教育行政部门的角度看，并不需要从政策上鼓励或变相鼓励各地高考“过度竞争”，升学率这个指挥棒自然会引导各个地区、学校去抓好教育。更何况，各地的高考升学率在各地经济指标并无多大差异的中部省份，也是当地党委政府颇为看重的一项政绩。

所以，去全省各地掐尖的衡中模式行不通，河南各地教育部门和学校首先要做的，就是保护优质生源不外流。于是每到中考招生季，学校—县—市三级都在进行“保生源大战”。即使一些拥有全省招生资格的民办高中，掐尖之路也走得异常艰难。

正是由于上述原因，即使河南某些高中（比如郑州外国语学校）有全省扩张的冲动，也被各种客观因素所限制，始终无法形成一家独大的局面。

教育，特别是高等教育之下的基础教育，并不是一个普通商品（服务），这是全世界的共识。然而，教育服务又是一种特殊的服务：学生既是消费者，也是教育供给的组成部分（优秀学生是学习环境的重要组成部分），学生具有教育供给和需求的二重性。

一定意义上说，学校和学生是互相成就的。学校的竞争失败，同时会影响消费者（学生）。如果这种竞争是发生在同一区域，当地的学生还有机会选择在当地竞争中胜出的学校，教育市场竞争的影响还在可控的范围内。但如果这种竞争是跨地域（市）的，这种竞争就不仅减少了当地教育需求，也降低了当地教育的供给质量。

由于中小学生难以大规模地异地接受教育服务，跨地域（市）的市场竞争将严重伤害当地的消费者（学生）。失败的不仅是当地的教育机构，而且包含了大量无辜的学生，教育均衡的目标自然也就难以实现。也就是说，正是由于教育服务这种由学校和学生共同决定服务水平的独特性质，基础教育市场应该是区域性的，基础教育竞争必须限制在一定区域范围内。这也就是教育部门可以允许一个城区内的学区房存在，但绝不允许重点初中、高中跨城市招生的道理。

衡中没有出现在河南这个考生第一大省，起码给河南学生带来了以下看得见的好处：

更多农村学子有机会在家乡接受较好的高中教育，有更多的机会通过高考改变命运；更多城市高中探寻多样化、特色化的办学模式，为学生升学搭建除了高考比拼分数之外的更多阶梯；更关键的是，一座县城，有考得上北大清华的高中在，群众对这座县城的教育希望就在，这里的初中教育、小学教育就没有坍塌的危险！

从这个角度来看，河南——这个考生第一大省没有出现衡中这样全省“掐尖”的超级中学，何尝不是占考生绝大多数、千百万普通学生和家庭的万幸？